[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98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8
350.第350章 接風

     四面院牆燒燎得片片發黑,堂屋燒得漏了天沒了門窗,屋裡到處灰燼。陸團長站在劫後的團部大院裡叉著腰,一臉憔悴。

    「老丁啊,你是政委,能不能鼓勵鼓勵我。唉……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年有四季,沒有秋,哪來春呢!」

    「你這話說得還沒有涼開水有滋味呢!」

    「那你要我怎麼說?知足吧,好歹咱們還埋了些家底兒,緊緊腰帶,日子雖然苦點,照樣能熬下去。」

    「你這政委太不稱職了,讓你這一說,我都想坐地上點火了!」

    丁得一笑了,徑直走進煙燻火燎後的廢墟堂屋,在廢墟中翻揀出他過去整天捧著的那破搪瓷缸子,用衣角擦拭著上面的煙燻痕跡,同時朝大門口的戰士喊:「通知,讓一連分出兩個排去給鄉親幫忙,另一個排去幫衛生隊,其他單位各歸各位現在開始收拾重建。幹活!」

    站在院子裡瞅著丁得一手裡擦拭著的破玩意,陸團長無語琢磨著,燒得還是不夠乾淨啊!

    ……

    牛大叔走進炊事班大院,看著滿院子灰燼與狼藉,朝正在裡面忙著搭臨時屋頂的王小三喊:「把那些板子拆下來,先弄桌凳。這是炊事班,得先讓大家舒舒服服地吃上熱飯!」

    在一堆凌亂中,隨手翻起一塊沒了桌腿的長桌板,隨著灰土的滑落,一個歪歪扭扭的醜陋圖案顯露在這張舊桌板面上,那對醜陋的小辮兒說明,刻畫的是個小女孩,圖案邊還刻著一個深深的『九』字。

    牛大叔彎下腰,吹去刻痕中的最後余灰,在一片浮塵裡,那圖案清晰起來。

    滿是皺紋的疲憊老臉忍不住露出了十餘天后的第一次微笑,要給臭丫頭修好,等著這個缺德孩子回來繼續霸佔,看著她吃飽。

    ……

    一個戰士拎著剛剛調好的兩小桶白灰水,來找蘇青。

    「蘇幹事,這是你要的。哦,還有這個。」戰士放下桶,又掏出兩個破刷子:「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了,幫我把李真叫來就行。」

    「是。」戰士朝衛生隊方向跑遠。

    蘇青低頭看了看擺在腳邊的桶和刷子,抬起冷麗的臉,轉向一側,西邊有片長牆;再轉向另一側,東邊有片短牆,短牆上隱隱約約有個白色圖案,看得出是個羊頭,但是這個距離剛好看不清楚羊頭下的小字。

    一直在衛生隊幫忙照顧傷員的李貞來了。

    「蘇姐,你找我?」

    聽到李真的聲音,蘇青回過頭,她的那身冷轉瞬化為烏有,微笑了,在陽光下明亮了溫暖的白皙:「嗯。找你幫忙,刷標語。能寫好字的人不多,只能找你了。」

    「沒問題,我聽蘇姐指揮。」李真來到蘇青身邊,毫不猶豫撿起一個破刷子來:「刷在哪?」

    蘇青抬手一指西面的長牆:「那邊刷打到日本帝國主義。」再轉臉指向東面短牆:「這邊刷抗戰到底。」

    「哦。」李真隨著蘇青看向東面短牆的時候楞了楞。

    蘇青自然地拎起一個小桶撿起另一把刷子來,一邊走向東面短牆一邊回過頭微笑催促道:「好了,西邊你負責,儘量把字刷得大一點,寬一點。」

    李真猶豫著提起桶:「蘇姐。」

    「嗯?」

    「我……沒刷過大字,怕刷不好,你還是讓我來刷字少的這邊吧。」

    「呵呵,這有什麼好不好的,只要字夠大,不錯就行。說實話,我也是頭一回刷呢!」

    「可我心裡還是沒底,你就成全我這個幫忙的吧好不好?」李真也微笑了,笑裡透出靦腆,在陽光下看起來讓人覺得很舒服。

    「幹活還要將價錢,你這是偷懶。呵呵,好吧,誰讓你是幫忙的呢,饒了你了!」

    「嘿嘿,那我開工了!」李真愉快地走向東面矮牆。

    當她的身影經過蘇青身邊而變成背影,陽光下那個白皙的溫暖笑容便隨之消失了,重新透出寒霜。

    當她經過了蘇青的身邊,臉上的愉快便隨之消失了,專注地看著牆上的某個位置,深蹙蛾眉。

    陽光還是陽光,她是她,她是她。打倒日本帝國主義,雋秀的一排大字出現在西牆;抗戰到底四個大字,則覆蓋了東牆那個不起眼的粉筆圖案。

    ……

    第二天,三連回來大北莊了。

    聽了警衛員來報告,團長和政委跑出了團部,看到操場上站了整整三百多人的隊伍,一掃陰霾心情。

    團長繞著三連隊列整整轉了三圈兒,樂得合不上嘴,頻頻誇好。政委則細問著郝平和楊得士三連的人員狀況,三連所在地區的狀況,反掃蕩經歷等。

    「……情況就是這樣,所以我們倆一商量,就直接回來了。」郝平興奮滿滿地結束了他對政委的匯報。

    不等政委說話,圍著隊伍轉悠回來的團長先搭腔:「好!你倆這個班子總算讓老子提起一口氣來,回來的正是時候!」

    楊得士邁前半步,昂首道:「團長,您就別誇了,再誇我和郝平都站不住了。我們三連現在就開始幹活吧,您給個命令,從哪區哪塊開始?」

    丁得一微笑:「趕了這麼遠路,先休息休息。」

    郝平也邁前半步與楊得士站平:「政委,我們沒事,現在就能開始!」

    團長背起手,挺胸抬頭:「這才是我手下的強兵!」

    ……

    第三天,一個一連的外圍哨兵跑進了廢墟般的團部大院,不久後一連長吳嚴離開了工地,出現在大北莊外的路口。

    風吹荒草,山路蜿蜒,一支隊伍慢騰騰出現在遠方,透著疲憊,那是二連。

    吳嚴的心很細,高一刀接過他,他記著。所以聽說二連要到了,這次他也出來接高一刀。

    距離越來越近,吳嚴看清了那個黑鐵塔般的身影,他走得不快,一步步地邁,全無那股天下無敵的銳氣,整支隊伍都被他影響著,無聲無息。

    高一刀也看清了站在村口的孑然身影,癆病鬼一般瘦弱地微駝著背,靜靜的,那是吳嚴。

    走近了,黑鐵塔的嚴肅臉膛上擠出一個微微的笑。

    「死要面子!」吳嚴脫口說。

    隊伍繼續進村,高一刀在吳嚴面前停下,扯了扯肩上那支豎著雪亮刺刀的步槍:「誰死要面子了?」

    「那你蔫什麼?」

    「我也沒看出你比我有精神啊?」

    「你和我比?我從來都沒精神過!」

    黑鐵塔和挺不起胸膛的癆病鬼相互沉默了幾秒,都笑了。高一刀張開他的一側臂膀,勾住吳嚴的肩膀往村裡走,被吳嚴一把甩開:「少跟我沒大沒小的!」

    「你說的是個頭麼?」

    「滾一邊去!」

    「這一次……你苦命的一連損失了多少?」

    「十六個,燒高香了!你呢?」

    「呵呵,我……差點賠光了老本兒!」

    ……

    團部仍然是那個團部,只不過烏漆燎黑敞著天,沒頂的堂屋中間擺了個臨時做好的粗糙破桌子,政委照例坐在桌邊,捧著他那倖免於難破得慘不忍睹的大茶缸子,吸吸溜溜吹熱水。

    團長幹活時蹭得滿身黑灰,臉上髒得也一條條,倒背雙手站在桌子另一邊,皺著眉毛質問歪脖子站在沒門的門口的高一刀:「……掃蕩前你的隊伍是二百一十人,當初這是你跟我報的吧?」

    「是。」

    「地盤你最大,地形你那最複雜,百姓你那比三連要照顧的還少,鬼子這回撤得又早,你那掃蕩是最不細緻的,那我問你,為什麼現在只帶回六十個兵來?嗯?」

    高一刀歪頭看著地,不說話。

    團長瞅著黑鐵塔這蔫德行更氣,上前兩步抬腿踢在高一刀大腿上,這個強壯身軀愣是被踢得一晃蕩:「狗脾氣玩意!你是不是上趕著去顯擺能耐了!嗯?你給我說話!」

    這回高一刀總算抬起了頭,被迫回答:「我只是……想搶點糧食。」

    「搶糧?鬼子就是來搶糧的,你也搶糧?你高一刀能耐真大啊!狗腦袋嗎?半個月的糧你都沒有嗎?啃樹皮也能啃到掃蕩結束吧?你搶哪門子糧!」團長火大了。

    「我自己那點人好養活,只是想……被鬼子禍害這一遍,團裡的糧又要緊了,大北莊和杏花村這多少嘴呢……再說本來是得手了,可是還沒來得及藏……」

    「少給老子扯淡!」陸團長調門仍然大,但是火氣似乎低了:「你他娘的就是貪功!狂的你!狗改不了****!現在就給我滾出去幹活去!」

    「可我們二連……還沒休息呢……能不能……」

    「現在你他娘倒是知道心疼了?老子說的是你,不是你的兵!滾!」

    「是。」高一刀立正敬禮,灰溜溜轉身消失。

    陸團長這才回頭徵求政委的意見:「氣死我了。老丁,你怎麼看?」

    捧著破茶缸子一直喝水的丁得一心說你都處理完了,才想起來問我啊?抬起頭抿了抿嘴唇道:「勝敗兵家常事,我相信他在事前做過衡量。這小子傲,但是真心。」

    陸團長深深嘆了一口氣:「我剛才那一腳是不是踢得太重了?」

    「呵呵,比鬼子差遠了。」

    陸團長無語。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50
351.第351章 不亦樂乎

     雖然沒有客觀證據,但主觀上蘇青已經認定李真有問題,在這件事情上,政委已經全權授命給蘇青,無論有無證據,任憑蘇青決斷。

    在團長的安排下,警衛排的戰士最先將政工科的小辦公室收拾出來,臨時蓋上了屋頂,屋裡也適當涂刮掉煙燻火燎的痕跡,又給臨時支起來個破桌子,找來個爛板凳,屋外看起來雖然還慘不忍睹,門窗也還沒來得及弄,但相對而言條件算好了。

    中正步槍被她再次掛上牆,面前的破桌子是幾塊破木板臨時釘起來的,更像是個案板,蘇青仍然用抹布擦了五遍。

    她在考慮到底要不要抓李真,如果為安全計,該抓;如果為真相計,不該抓。抓了只能靠審,審不出答案的話事情到此終結;不抓有風險,再監視也難免百密一疏。相對於蘇青的性格和工作態度而言,這是個難題。

    放過了桌子,拎著抹布開始蹂躪破板凳,聽到腳步聲進門回頭看,戴眼鏡的俊臉微笑進門。

    「剛跟政委請示了些工作上的事,順便到你這來討杯水喝。」

    蘇青簡單笑了一下:「我這現在還沒水瓶呢,杯子也還空著。」

    「嗨——我這工作談的滿腦袋漿糊,忘了這環境了都。呵呵,那正好,回頭我想辦法給你解決這個問題。」

    「不用,我可以到警衛員那邊取水。」

    「你跟我客氣什麼。」楊得士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在那支步槍前停下來,取在手中端起來瞄了瞄,忍不住推了推眼鏡重新再瞄:「我的眼光怎麼樣?這支槍不賴吧,要不是因為你啊,我是不會放手的,放在你這也是個好歸宿。呵呵。」

    蘇青看到楊得士在擺弄那支中正式,下意識用抹布搓擦著自己的掌心。

    楊得士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正在注視,索性擺出一個相當帥氣的射擊姿態來,穩住托槍的臂膀,擰眉含胸,彷彿彎弓射月,白馬西風。口中同時道:「心!氣!神!合一方可用槍自如,有空我教你用槍吧。」

    咯咯咯……愉快的笑聲突然響起在窗口,驚得屋內兩人不約而同往窗口看,穿著白大褂的周大醫生兩隻胳膊撐在窗檯上,正朝著造型神勇的楊得士笑,她還大咧咧地說:「再來一個!」

    「嘿嘿……我只是隨便這麼一比劃,開槍可不是簡單的事,不比你那手術刀。」楊得士笑著放下槍,掛回牆上,又朝蘇青道:「你忙吧,我得工地去轉轉。」同時朝周晚萍擺了手,出門而去。

    「周姐,你怎麼來了?」

    周晚萍把兩手抄進口袋,笑嘻嘻晃蕩著高挑身材進門:「偷懶唄,剛忙活完,衛生隊裡滿的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到了蘇青身邊,抬起她的長腿用腳尖把那個破板凳勾到自己身前,翹起二郎腿舒舒服服一坐。

    蘇青看著周大醫生這反客為主的懶散架勢,無奈笑了笑,將手裡的抹布在水盆裡洗淨擰乾放在桌上,又從掛著的挎包裡翻出另一塊抹布開始站在桌邊擦槍,隨口問:「周姐,你會用槍麼?」

    「不會,也沒興趣。再說……醫生拿槍算怎麼回事?太難看了!不過我倒是挺喜歡看別人拿槍的,所以我就成了香餑餑了。」

    「……」

    「有個專家曾經跟我說過,你們獨立團有三個人拿槍是最好看的。」

    蘇青滿頭黑線,專家?拿槍好看也有排名?從沒聽說過這麼荒唐的事。

    周晚萍自顧道:「她說啊,高一刀持槍如虎,排第三;胡義持槍如風,排第二;她持槍,虎得趴著風得停,天下無敵,自然排第一!咯咯咯……」說完了自己忍不住又笑。笑夠了忽然又小聲問:「哎,我看楊指導好像對你有點……」

    蘇青當即停止擦槍動作板起臉:「周姐你……把板凳還我!」

    笑嘻嘻的周晚萍盯著蘇青的表情看了兩秒:「小氣樣!姐逗你呢!」

    「報告!」一個戰士突然出現在門口:「蘇幹事,有信到!」

    ……

    X月X日晚九時許,一支不明武裝突襲梅縣縣城,攻陷東門並突入東城區域,與守軍激戰至近深夜後撤退。我成員利用城內混亂之機,刺殺偽縣長功成,嘗試燒燬糧庫失敗,行動中犧牲一人,目前已恢復蟄伏,組織尚穩。另:吉田商社於當夜被洗劫,留我八路字號,行事者(或組織)情況目的不明,待查。聽風者致。

    字條上只寫著以上內容,『聽風者』是掃蕩前新近安排的一名情報人員代號。

    團長看完了遞給政委,政委看完了還給蘇青,蘇青劃著火柴直接把字條燒了。

    「怪不得……據消息,其他地方的掃蕩這兩天才開始結束,我還納悶咱梅縣這鬼子是不是看差了黃曆,感情是窩裡起火讓人打進了城。」團長十分少見地開始捏他自己那鬍子拉碴的下巴,翻著白眼看沒有天棚的房上天。

    政委不停地摩挲著那個破茶缸子皺眉頭:「打進了縣城,不說規模和能力,光膽子都大破天了。老陸,你覺得這會是哪支友軍干的?」

    陸團長低下頭來轉悠了一會兒:「難道是北邊那個團漏過來的隊伍?那他也沒必要奔這麼遠來打梅縣吧?朝東攻他自己那邊的縣城不是更好?何必朝南多跑兩天?怪!怪了!」

    「如果不是他們,這周邊上哪再去找出夠規模的隊伍?」丁得一想了一圈也沒有答案,忍不住捧起茶缸子喝了一口。

    陸團長和丁得一都是內行人,他們倆迷茫著想不出合理答案,蘇青這個外行偏偏想到了一個人。

    樹下村的月下,那雙細狹眼中泛著野獸的光,猙獰又頹廢;醫院門口的昏黃燈下,他在刺刀後面看夜景;他是活在死亡裡的人,更像是已經死了。蘇青不懂軍事,不知道要打縣城需要什麼樣的規模和能力,但是她直覺地認為只有那個混蛋能幹出這種直入死地的事來。也許這一次……他真的死了,好像……這是他夢寐以求的。其實……他持槍,才是最……

    「蘇青,蘇青……」

    「哦,政委,什麼?」

    「失神想什麼呢?這事你有什麼看法?」

    「軍事上的事我不太……我只是在想……九排為什麼還沒回來。」

    團長順著話茬道:「掃蕩前下過通知,前天通信員又到酒站去留了信號。他們那是無人區,規模最小,躲是肯定好躲的,只是這躲得也太遠點了,到現在還沒動靜。」

    丁得一回道:「謹慎點又不是壞事。」

    一個氣喘吁吁的戰士出現在門口:「報告!九排回來了,已經過了十里哨。」

    桌邊的三人相互看看,真是說誰誰到,團長一揚手:「知道了,讓胡義直接到我這來報到。」

    戰士抹了把汗癟癟嘴:「胡排長是抬回來的,好像他們……全是傷員了,我是不是去通知擔架隊幫忙?」

    團長一瞪眼:「什嘛?哎呀我天,又是個窮作的貨,這日子還能不能過了,可愁死我了!那你現在還不去擔架隊通知!」

    ……

    牛大叔站在風裡,一口又一口地吧嗒著煙袋嘴,焦急望著遠方小路,辛辣的煙來不及飄起便隨風疾速流走。

    隊伍遙遙出現於東方,他趕緊手搭涼棚,努力望,直到看到了隊伍中蹦跶著一個小不點,直到看清了那是一雙晃在風裡的小辮兒,才放下手,笑了,重新咬住煙嘴,繼續吧嗒吧嗒抽。

    ……

    她也站在風裡,站在村邊一個距離小路遠遠的高坡,齊頸的短髮隨著風橫擺起來,亂紛紛拂過臉。她看到了站在村口等待的牛大叔,也看到了九排的隊伍,不到二十個了,他們該是五十一人。他們行進得不只是疲憊,遠遠都能看得出傷痛,十幾個人影幾乎沒有不纏繃帶的。

    小丫頭跟隨在一個擔架旁,說明那擔架上是他。他還沒死,這個逃兵總是能出乎意料地回來,儘管沒有對團長和政委說出看法,但此刻她堅信這混蛋就是攻擊縣城的人!否則沒有人能攔得住這個逃兵,否則他根本不可能橫著回來!一定是他!

    ……

    騎在牆頭上正在修補房頂的高一刀抬起髒兮兮的臉,看到一支正在進村的隊伍,橫看豎看覺得這麼眼熟呢!

    正在踮腳往上遞工具的二連戰士見連長在上頭看著別處發呆,忍不住也回頭看,不由脫口道:「哎呀這個慘!他們……哎……他們不是……」

    「九排!」高一刀答:「躺著的那是胡雜碎吧?是!可不就是他麼!呵呵……嘿嘿嘿……哈哈哈哈哈……」

    騎在牆頭上一身髒灰的高一刀居然捂著肚子開始大笑,笑得岔了氣,差點從牆頭上掉下來,笑得幹活的戰士們直髮傻。

    幾個二連戰士看連長笑成了這德行,再看看疲憊痛苦走向衛生隊方向的狼狽九排,也跟著開始笑。

    聽到了手下人的笑聲,高一刀突然止住不笑了,一張臉瞬間黑透,反而冷問道:「你們笑什麼?嗯?你們笑什麼呢?」

    戰士們僵住了一臉尷尬,心說連長你又笑什麼呢?我們這不是陪襯你麼?

    「誰讓你們笑的!信不信我現在就踢死你們?幹活!」

    二連戰士沒人敢再往九排那邊看了,各自悶頭忙自己的。可是高一刀這貨騎在牆頭上又開始笑了,貌似精神有問題……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50
352.第352章 溫暖的大家庭

     團長一拍桌子猛跳起來,結果這臨時湊合用的破桌子根本不結實,當場被拍散了架,桌上的破茶缸子也隨之傾倒,把水灑了坐在另一邊的政委一身,政委卻不顧身上還在滴水,愣著眼繼續盯著石成看;團長也不管政委什麼德行,也不顧桌子歪倒在身邊,瞪眼咧嘴急問道:「是你們打了縣城?」

    因胡義重傷虛弱直接進了衛生隊,石成這個代理排長負責到團部來匯報九排情況,頭一回直麵糰長和政委兩個大人物,本就把石成緊張得直冒汗,話還沒說完,被團長這一出嚇得一哆嗦,兩腿直髮軟:「呃……當時……排長也徵求了大家的意見,戰士們都是同意的……那個……我也選擇支持了排長,我們……」

    「停停停……我要聽的不是這個!趕緊給我說戰鬥經過!」團長發現石成理會錯了意思,懶得多說別的,急奔主題。

    石成心裡本就慌得不行,見團長滿臉焦急,實在看不懂他這究竟是要生氣呢,還是要發威,重新站穩做了個深呼吸,低頭看著地,回憶著繼續道:「我們連搶了五個村子,才搞到兩個大車和百多條麻袋準備裝沙袋……佔領東城門後直接在門洞裡構築了一個工事牆……二班進城後卡住了大街南端幾間屋子,三班繼續向前突入游擊策應……其實當時不撤也不行了,我應該沒看差表,那針指著10和11的中間,所以就下了撤退的命令。」

    石成把戰鬥經過說完了,團長和政委卻一直沒有動靜,烏漆墨黑的破爛團部裡突然靜悄悄的,他壯著膽偷偷抬眼看,團長此時正在低頭看地,政委濕淋淋地坐著望天,看得石成一頭霧水。

    良久,政委最先站起來,從地上撿起那個破茶缸子,同時咳嗽了一聲,陸團長才猛醒,抓了抓後腦勺,跨前幾步來在石成面前,把他從頭看到腳:「行了,先回去休息。」

    「是。」轉身後石成才敢抹了一把汗,匆匆跑出院子。

    「老丁,你想什麼呢?」

    政委拍打拍打濕的那塊衣裳:「我在想……他是在我這個英明政委的教導下進步了呢?還是又犯病了?呵呵。你呢?」

    陸團長背起手走到門口,朝外看著:「忽視了,真沒想到啊……憑九排這點人,戰鬥安排沒法再優化了,獨立團裡換個人打不出來,沒在城裡打過的人根本沒法打出來……對了,當初你說他過去在六十七軍是干什麼的?」

    拎在丁得一手裡的破茶缸子差點又掉了,到今天您還不知道手下人具體什麼背景啊?感情他胡義的檔案您還沒看過一眼?無奈笑著搖搖頭,丁得一說:「當過連長,上過講武堂。」

    「怪不得,老子一直把他當個兵油子看了……哎?你笑什麼?」

    「沒什麼,呵呵呵……」

    「你……你是政委!這樣的好苗子你怎麼不抓緊發展呢?既然是拿過來就能當連長的,還不趕緊把他培養出來?我說你這政委不稱職你不信,還笑!」

    丁得一不緊不慢重新倒上半缸子水,端在手裡笑回道:「思想工作不能全靠套路,有的人窮苦,有的人有理想,有的人不識字,有的人見多識廣……不同的對象,要用不同的引導方法。軍事技術可以很快訓練出來,但是人心,未必是一朝一夕的事。你想想,你入黨都哪年了?」

    「你往我身上扯什麼?我當初要是有你那覺悟現在我就是政委了!」

    丁得一笑而不語,陸團長離開門口抓過板凳坐下來,砸吧砸吧嘴:「還有個事我就納悶了,老丁,你說……這九排當時有多少彈藥?不夠數他根本打不出這個彩!知道他們背地裡有小九九,可這並在一塊居然變成了九十九了,好傢伙,早知道這樣我就該打九排一個土豪!唉……忽視了,真是忽視了。哎?老丁,幹嘛這樣看著我?」

    「我想把這半缸子水都潑你腦袋上!」

    呵呵……嘿嘿……哈哈哈……團部裡同時響起團長政委兩個人的愉悅笑聲。

    ……

    周晚萍把擔架上這位檢查了個遍,確認無生命之虞,才直起腰,朝著虛弱的胡義笑道:「據本醫生看來,你死不了。」

    胡義疲憊地睜開眼,虛弱著說:「謝謝您的鼓勵。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很遺憾。」

    「嗯,確實有點遺憾。又沒留下子彈,我連動刀的機會都沒有,可不遺憾麼!」

    「……」

    朝著胡義得意挑了挑眉梢,周晚萍轉過身,挨著要檢查下一個傷員,忍不住細眉一皺。這繃帶纏得,讓周晚萍忍不住回憶起當年在大城市裡見過的一個印度人,這腦袋上挨了多少槍?

    頭部傷勢,所以繃帶得慢慢拆,小心翼翼地來,拆到最後,累得周大醫生滿臉是汗了,查遍了整個腦袋,只在額邊發現個寸長的口子,並且基本癒合,於是直起腰,盯著傷口沉默著,表情越來越嚴肅。

    重傷員發現周大醫生半天不說話,不禁問:「咋樣?」

    「嗯?」周醫生從嚴肅中突然反應過來,成熟豔麗的臉上擠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容:「沒事,一個小口子而已,都快長好了,沒事。」然後她又彎下腰來,盯著重傷員的眼睛看,同時指揮著說:「你往右轉眼,對,再往左看,朝上。」觀察了一會兒,朝身後喊:「葵花,一會把這個擔架抬到等待手術那邊去。」

    「什麼?」重傷員羅富貴忍不住想坐起來,反被周醫生按住了:「我這個得手術?」

    「你這個要求光線,今天是排不上了,明天上午再說。不用擔心,子彈應該不深,你看你現在不是還好好的麼?別瞎想。」

    「我覺得其實……」

    「從現在開始別再亂動了,尤其不要坐起來。」周晚萍轉身走了,經過葵花時對她補充道:「把他的胳膊和腿綁在擔架上,在手術前不能讓他出危險,今晚就把他停到手術室去,別擺在這了。」

    聲音不大,卻被重傷的熊聽了個清楚,他有點懵,這到底算什麼情況?

    ……

    熱乎乎的一大碗野菜湯泡饃擺在了院子裡的某張桌面上,牛大叔吹了吹髮燙的手指,笑著催促:「動口吧,臭丫頭!」然後返身回廚房去查看炊事員們準備晚飯。

    這位置,這張桌面,就是當初九排的飯桌子,只是桌子腿是新修補的。小紅纓美滋滋坐在桌當間,摟過大碗,吹散幾口熱香,拿起勺子開撈。

    飯時還沒到,偌大的炊事班大院中間只有她一個,單獨享受牛大叔給她的一頓餐前飯。

    吸吸溜溜吃喝正美,耳中聽到了大門吱嘎響,埋頭在大碗裡的小臉抬起來,舔著一塌糊塗的嘴角,小辮兒忍不住慢慢翹了起來。

    黑鐵塔般的高一刀邁著四方步走進了院子,皮笑肉不笑地瞅著院子當中那張花貓臉:「好胃口啊!」

    飯碗上頭那對小眉毛漸漸挑成了斜線:「要你管!沒到飯點呢,走錯門了吧你?」

    「呵呵,我來找人不行麼?」

    「找誰?」

    「找你!」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50
353.第353章 狼狽為奸

     聽到院子裡的動靜,牛大叔出現在廚房門口,把臉拉得老長,連褶子都顯淡了許多,朝著院子當間正要在小丫頭對面坐下來的高一刀大聲問:「你幹什麼來了?」

    「我……和丫頭好久不見,來嘮嘮家常。」

    「高一刀你小子給我聽著,要是敢找丫頭扯什麼幺蛾子,我頭一個饒不了你!她跟你在一塊就呆不出好來!」

    高一刀心說您說反了吧?這缺德孩子都讓你慣成什麼了?賴我啊?嘴上卻答:「牛大叔,好歹我也是個連長吧?您給我留點面子行不行?」

    瞅著高一刀這副德行,牛大叔便沒再多說,反身又進了廚房去忙,同時吩咐手下人:「把鍋裡那些湯底盛了,給那個沒出息的送去。」

    沒想到牛大叔要求給高一刀也送一碗湯,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王小三端著一大碗湯送到高一刀面前桌上,動作大得令碗裡的湯都灑出一點來,轉身之後還特意把手裡的抹布甩了一個空響。

    高一刀全當沒看到,端起來美滋滋喝了一口,才道:「我聽說……掃蕩前你們有五十了吧?啊?」

    小紅纓一甩眉毛:「掃蕩前你們還二百呢!」

    「小樣兒吧。今天我可不是來找你比慘的,最慘的不是我,也不是你,是四連。」

    「那你要比什麼?嘿嘿嘿……比功勞?」

    「哎呦呦,你瞅你這嘚瑟樣兒,我當時要是打成了你以為比你們這功勞小啊?」

    「你就是來跟我說這個的?」

    「當然不是!」高一刀往廚房方向看了看,低了些聲音道:「知道三連現在有多少人麼?」

    「他有多少人關我什麼事?」

    「呵呵,說你小不懂事你不服。這規模,搞不好他郝平要當營長了,那戴眼鏡的要當教導員了,你覺得關不關你事?」

    「營長就營長唄,又不是團長,他是他的三營,我混我的九排,有啥了不起的!」小紅纓嘴上無語氣地說著,表情卻不太爽。

    看出了小丫頭的滿臉酸,高一刀微微一笑,繼續道「如果能讓三連不升營,你幹不干?」

    「黃鼠狼給雞拿主意,我才不上你的當,郝平當營長最沒面子的是你吧,哼哼,少拿我當槍!」

    「行行行,那我不說了。哎呀……這湯真有滋味,是牛大叔親手做的吧?不賴!」高一刀若無其事端起湯碗開始吹熱氣。

    一雙漂亮大眼對著高一刀這副臭不要臉的架勢眨巴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那你說說。」

    湯碗被高一刀放下了:「這不就對了,打歸打,仇歸仇,但是在三連的問題上,咱們應該保持一致,對不對?」

    「少扯沒用的。一致不一致我也得看情況!」

    「現在基本都回來了,團裡最近肯定要開會,有些事情必須在這個會上提出來。你們九排,我們二連,四連,警衛排,這損失可都不小,解決也簡單,把三連的人拿出來分,咱們都能補個滿,他又變成一個連了,全齊活!你說這是不是幸福大家的好事,跟你九排有沒有關係!」

    一對兒小辮子歪著琢磨,這可真是……一槍打下來樹上郝平和楊得志兩隻鳥,還把樹下的人喂個飽,真不賴!翻了翻大眼,卻說:「那到時候你提不就得了?找我有什麼用?」

    「我和郝平臭成什麼樣全團都知道,這事要是我提,那味道就不對了,有理沒一半,搞不好適得其反。吳嚴是個什麼德行你也知道,那是指望不了的;四連長剛犧牲了,代理連長現在都沒有,想指望也指望不上;警衛排的小丙……他得算你的人吧?問題是他警衛排估計不會被列席參會,不過那你也得知會他一聲,從今天開始就天天到團長耳朵邊去吹風哭窮要人。

    我找你,是因為胡雜碎到現在還橫著呢,其餘的不管是誰代理九排長,我相信你也能主導局面是不是?而且,這次你們九排冒了個大泡,響了雷!發言份量會加倍,你說我不找你找誰!」

    高一刀這一番話有理有據,還帶著對小丫頭的吹捧,聽得小丫頭忍不住小手直搓桌面。

    「另外……牛大叔可是最慣著你的,開會的時候,你能不能商量讓他也頂咱們一把?那這事就差不多了。」高一刀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壓得更低,眼睛還朝廚房那邊看著。

    「噓!」小丫頭手指比在唇上,回頭朝廚房賊兮兮地瞥了一眼:「這一條你就別指望了,我要是跟他商量這個,整件事都得黃,到時候等著政委找咱們談話吧!」

    「嗯……也是。那這麼說你同意了?」

    「我試試看。」

    面前的湯已經溫了,高一刀端起來一飲而盡,滿足地站起來,連告辭都沒有,邁開大步出院子。他心情很好,仇人胡雜碎躺在擔架上那個慘模樣讓他笑得直不起腰,過兩天也許又要看到郝平的哭喪臉了,這些事,讓這個黑鐵塔暫時忘卻了失敗的悲傷,重新振作起來。

    小丫頭端起碗來將最後的湯底喝淨,舔著嘴唇開始琢磨,先去見見小丙?還是先找石成安排安排?

    ……

    衛生隊是最先被搭建補好的,因為現在傷員很多,幾間破屋子裡擺滿了擔架。

    周晚萍在病房裡忙著,聽到門口葵花與人說話,直起腰回過頭,看到了走進病房的蘇青。

    「你怎麼來了,這地方亂的快沒處下腳了,現在知道我為什麼總要去你那霸佔板凳了吧。」

    「我是九排的輔導員,過來看看九排的傷員。」

    周晚萍點點頭:「九排那些大部分都在隔壁呢。」

    「我就是從隔壁過來的。」蘇青猶豫著停了一下又問:「那個……聽說胡——義,是重傷,我怎麼在隔壁沒看到?他怎麼樣了?」

    蘇青原想說胡排長,自己覺得不妥,又改稱胡義,轉念間,這個名字被說得斷開了,不過,這反而讓她鬆了一口氣,沒有注意到周晚萍眼中因此閃過的一絲納悶。

    「他沒事,失血有點多。」周晚萍順手一掀身邊的門簾:「重傷員都在這邊,進去看那個倒霉鬼吧。」

    蘇青下意識地抬起手指,將一側秀髮捋向耳後,才走進了通向裡間的門。這個細微的小動作被周晚萍看在眼裡,不禁蹙了一下眉。

    難道這個死愛乾淨的蘇青……喜歡他?不可能吧?應該是我忙糊塗了,睡眠不足,直覺都受了影響,看來我確實需要休息,唉——

    「周醫生,周醫生……」外面有人喊:「十幾個重傷員到了,有人需要立即手術!」

    因周晚萍的到來,獨立團的衛生隊成了一所臨時醫院,相對於更遠的師部醫院,某些附近的友軍選擇將重傷員直接送到獨立團這裡來,尤其現在掃蕩剛結束,連獨立團自己的傷員再加上友軍傷員,是這裡人滿為患的根本原因。

    喊了葵花一聲走出病房門,便看到正抬過來的十幾個擔架,周晚萍邊走邊指著手術室喊:「把急的先抬過來。」

    嘩啦一聲門打開,兩個風塵僕僕的疲憊戰士抬著個正在滴血的擔架急匆匆進門,還沒來得及把擔架往檯子上擺,便當場愣住了。

    屋裡牆角站著個人,五大憨粗如熊,腦袋纏得像粽子不說,背後還捆著個擔架,正在瞪著熊眼驚訝看。

    急急進來的周晚萍看到牆角站著的熊也是一愣:「哎?你這是……怎麼站起來的?算了。你倆楞什麼?趕緊把人擺上!快!葵花,去把那笨熊解開。天,我的手術刀呢?外邊的,去叫小紅把手術器械給我端過來快去!」

    剛剛被從擔架上解開的熊急急想往外跑,經過周晚萍身邊時卻被她一把拉住:「過來幫忙!把他翻過來,我解開繃帶你給我壓住他傷口。」

    「周醫生,那個我……其實……現在……」

    「少廢話!別讓他再動!你這麼大塊頭是干什麼吃的!」

    手術台上的掙扎伴隨鮮血,讓憔悴不已的羅富貴不得不綠著臉,咬住牙夾緊膝蓋,憋著滿肚子痛苦,成為手術台邊的苦命助手。而手術室外面,剛抬來的等待呻吟還排著好幾個。

    ……

    他咬住牙從擔架上坐了起來,額頭上因吃力而顯露的青筋平復後,出現了汗。

    她很想開口說你不必起來,但是終未開口,只是站在一旁故意冷冷看著。

    坐正後他蒼白淡笑:「領導來這有何指示。」

    心裡那點同情心轉瞬無蹤:「為什麼要打縣城?」

    「立功受獎,出人頭地。」

    明知道這個不長進的混蛋在胡說八道,她仍然回:「你這目的實現不了,因為這是八路軍。」

    「看來是我糊塗了,忘了這茬了。」

    「現在後悔了?」

    「嗯。」

    「那麼下一次還會這麼做麼?」

    「下次不敢了。」

    「……」

    看得出他為了保持坐姿而忍盡力支撐,所以她不想再多說什麼,最後甩下一句:「好好坐著吧你!」然後掉頭出門。

    走出病房,她做了一個深呼吸,覺得血腥味淡了,臉上的冷也褪去了,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50
354.第354章 臨陣投敵

     如果問羅富貴最怕誰,答案顯然是胡老大;如果問羅富貴獨立團裡最值得他尊敬的人,他不會說是團長或政委,因為他認為是周晚萍,因為周大醫生在羅富貴眼裡是可以救人一命的神仙菩薩,因為羅富貴是羅富貴。

    由此,擦破點皮硬要冒充重傷員的羅富貴先是被周大醫生的演技嚇了個半死,又被捆在手術室裡禁閉煎熬,最後還要忍著三急在手術室裡當苦力,也不敢放半個屁。

    團裡並沒有給九排下命令去幫忙百姓,或者幫助其他優先需要建設的單位。所以,傷不重的九排戰士都回去了九排那個大北莊的老窩,開始修自己的房。但是飽經苦難的羅富貴仍然沒被周大醫生釋放,誰讓現在的衛生隊太忙人手不夠呢,誰又讓這力大如熊的貨主動送上門呢。所以羅富貴成了周晚萍手下的臨時短工,抬完擔架扛屍體,挑完水要燒水,洗了血衣涮繃帶,不時還要被喊進手術室去充當週大醫生的人力器械,雜活重活累活全歸他了,變成一隻時刻忙碌在血腥中的倒霉熊,除了血還是血,渾身都是血,滿眼都是血,這熊算是淹死在血罐子裡了。

    石成這個代理排長依然是九排排長,他領著沒受傷的和不耽誤幹活的輕傷員忙著修復孫翠那兩間破房子,讓九排得以住進去,他同時打算在院子裡臨時加蓋廂房,免得擠。院裡的井還在,那棵樹還在,挺好,劫難過後,感覺一切都挺好,儘管曾經的平滑如今已斑駁。

    小紅纓單獨找石成聊了,如果團裡開會的話石成這個代排長自然是代表,即便不是涉及到九排的人員補充,即便不是因為排長和丫頭都有舊怨的楊指導員,在這種事情上石成也不會反對小紅纓,因為他面對的是小紅纓。回到獨立團的小紅纓,沒軍階也得算是個連級人物,能掀起風雲的人物。

    石成感到惶恐,這惶恐不是因為小紅纓,而是因為即將參加的團內會議,對石成這小人物而言這是從沒經歷過的大場面,這和村裡人辦紅白喜事可不一樣,他心裡沒底。小紅纓最終答應開會的時候她會出現在團部門口,以手勢或表情在重大問題上給石成以提示,免得他到時候慌不擇言出紕漏,石成才算放下了半個心。

    警衛排長小丙的傷勢好了不少,已經可以靠一根枴杖滿操場興奮地蹦跶了,可惜還沒蹦跶多遠,便被缺德丫頭偷偷從後面來了一個勾腳尖,當場淪落風塵。

    摔倒在操場黃土上的小丙歪倒著聽小紅纓說又要他幫忙,當場冒了鼻涕泡:「我不干!上回你就讓我忍,為了你們九排連槍都不讓我找團長要,結果鐵蛋那小子怎麼鳥槍換炮了!」

    小丫頭賊眉鼠眼朝四下看看,抬起小鞋踢了倒在操場上的小丙一腳:「你小點聲!忍忍忍,誰說這回還要你忍了,去要去吧,從現在開始跟團長要人去,天天要!」

    「呃……要人?」小丙有點傻,現在團里根本沒有待分配的新兵,一場掃蕩下來殘廢了多少單位了都,要人?這不說夢話呢麼:「哪有人?從哪要啊?」

    「你管那麼多干什麼,要就是了,有沒有人又不耽誤你要!另外,憑咱倆這關係我能不照顧你嗎?你的行頭我早都偷偷給你準備好了一套,但是掃蕩前埋了,以後抽空交你。」

    掃蕩前其實是沒有的,不過現在倒是真有,小丫頭一張口變成了準備已久。

    「真的?三八大蓋?帶刺刀?還有鞘?子彈也包括?」

    「你瞅你這點出息!」

    「我就這點出息!嘿嘿嘿……哎?這就走了?死丫頭,你拉我一把啊?我自己站起不來!」

    ……

    一個警衛員小跑進了團部大院,停在還沒安上門的門口朝堂屋裡瞥了一眼,發現政委坐在破桌子邊上手捧著本破書正看得津津有味,一時猶豫該不該進去,忽聽到裡屋響起團長的聲音:「到這屋來。」

    政委的臉從書後面抬起來,看了看門口的警衛員,詫異了一下沒說話,又低頭沉浸書裡。

    警衛員進門後直奔裡屋,然後裡面響起團長和他的低聲對話。

    「讓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高連長去炊事班找了丫頭,兩個人單獨聊了一碗湯的時間,我在牆外,內容聽不清楚。丫頭離開炊事班後先回了九排,跟石成聊了一盞茶的功夫,我在牆外,內容聽不清楚;後來她在操場上把小丙絆了個大馬趴,兩個人嘀咕了一杯水的功夫,我站得遠,內容聽不清楚。團長,我還要不要繼續盯著丫頭?」

    「嗯……不要再盯了!夜長夢多,盯得久了難免不被發覺,你先忙別的去吧。」

    「是。」

    警衛員走了,丁得一看著書,一副入神的樣子彷彿沒注意到,然後陸團長伸著懶腰掀開門簾邁出來,仍然端著書看的政委才不抬頭地說:「我說老陸,你都團長了,咱能不能磊落點?」

    「書呆子!」陸團長給自己倒上了一杯熱水,來到桌邊坐下,翹起二郎腿抿著杯裡的水,得意洋洋道:「用你教我的一句詞兒說,這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對不對?」

    「呵呵,用在這地方不太貼切,倒把你自己誇了個十足!」

    「唉——沒辦法,像我這麼優秀的指揮員不多啊。」

    丁得一不得不笑著把書放下了:「跟你搭班子我真是太榮幸了。還是說正事吧,你要把這個會拖到什麼時候?到底什麼時候開?」

    「哪是拖?我這是在等火候。」

    「那我請問……這火候怎麼樣了?」

    「嗯……差不多了!看來可以開會了!」

    ……

    獨立團在秋季掃蕩後的第一場部門會議終於召開,會場仍然是團部那個大堂屋,因為暫時沒有瓦片,臨時鋪了茅草屋頂,四壁燻黑什麼都沒有,正中的關二爺畫像也沒能倖免,被燒了個一乾二淨。當中一個破桌子,屋裡臨時擺了些新板凳,窗現在有了,門還無,陽光灑進來,暖洋洋的。

    石成這個小角色揣著一顆忐忑的心進門,他來早了,給團長和政委敬過禮之後,便主動把板凳在桌邊擺好,又主動去警衛員那裡把熱水壺拎進來,放在團長和政委方便拿取的位置,才拎著一個板凳到進門邊一側靠牆端坐等待。

    蘇青是第二個到的,她不但是政工幹事,同時是九排輔導員,石成這個代排長其實仍然是九排裡的一個班長,所以他面對蘇青起立。蘇青朝他點頭示意後,在政委一側桌邊位置坐了,準備紙筆。

    接著是供給處李算盤,衛生隊包四,一連長吳嚴進門,紛紛落座各自的老位置。司務長牛大叔隨後進門,拿他手裡的煙袋鍋敲了敲石成的腦袋,笑著讓他往裡挪,因為門邊是牛大叔喜歡的老地方,可以盡情抽他的煙袋鍋又不怕熏到別人。

    高一刀進門後先將目光鎖定了挨著牛大叔坐在門邊的石成,冷著眉毛看了他一眼後,才大步到桌邊落座。最後進門的是三連長郝平和指導員楊得士,有意思的是這二位進門後也將目光首先鎖定了石成,郝平點頭楊得志微笑,把石成看得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起立,他們才入了位。

    至此與會全員到齊,團長清了清嗓子準備開場白,門邊的牛大叔突然低聲嘀咕:「你幹什麼來了?」屋內人的目光隨之轉向沒門的門口,看到了一對歪翹在門外邊的小辮子。

    「嘿嘿,我是來曬太陽的。」小紅纓答著牛大叔的問題,同時朝屋裡的團長嬉皮笑臉眨巴眼。

    團長沒什麼表情,繼續宣佈開會,牛大叔舉起煙袋鍋朝門外邊的小丫頭做了一個恐嚇動作後,才不聲不響繼續抽。

    隨著會議進行,團長大夸特誇九排這一次的戰鬥表現,以及所帶來的重大意義,隨後又悲痛表揚了四連,他們的牽制和誘導同樣挽救了很多人,接下來對三連的成長壯大給予充分讚揚。

    該說的先說過之後,才開始詢問各單位在這次掃蕩期間所經所歷和目前面臨的困難。衛生隊供給處和炊事班這些先做了匯報,一連吳嚴說完了一連的情況後,二連長高一刀順序發言,這貨沒什麼表情,不急不躁,只匯報了二連該匯報的,沒有要求沒有訴苦不提意見,其他廢話全沒有,說完便坐。

    團長沒反應,政委從頭到尾擺弄手裡的茶缸子無表情,但李算盤和包四相互對了眼,他倆十分納悶,總感覺今天的高一刀不太對味,不提意見他還是高一刀嗎?場面一時有點靜。

    坐下後的高一刀直視桌對面的郝平,看起來似乎是在提示該三連發言了,但大家偏偏覺得他今天的表情怪,往常都是挑釁或得意地看郝平,今天怎麼似乎有股嘲笑的意味呢?

    團長故作不經意地看了高一刀一眼,視線又刻意掠過門外的小辮子一次,最後才放在郝平這裡:「接下來該是你三連了吧,郝平,你說說。」

    郝平不緊不慢起立,開始談他三連在掃蕩中的經過,敘述完後坐了,楊得士緊跟著起立:「另外,我還有點看法要補充。九排這次的表現……太出乎意料了,他們這次的表現足矣說明,九排是一支作風過硬的隊伍……眼下,四連失去了框架,很難組起來了,我和郝平的想法是,不如以九排做骨幹,結合四連餘部,再從我們三連抽調一個排補充,組建一個新的連級單位。我的意見說完了,請團長政委參考。」

    楊得士坐下了,全場寂靜了。

    政委無表情抬起頭看團長,結果發現團長咧著嘴驚訝看著剛剛坐下的楊得志。郝平微笑著去看高一刀,發現高一刀正黑透了臉去看石成。石成已經懵了,楊得志提出的想法太出人意料,事先背好的台詞要不要改?馬上要輪到九排發言,這可怎麼辦?忍不住歪頭躲過牛大叔往門邊看,可惜看不見門外邊,心裡一團亂,丫頭哎,您趕緊現身啊,這咋辦?到底還提不提分他三連的事啊?

    蘇青、李算盤、包四、吳嚴和牛大叔這五個人是最糊塗的,完全看不懂狀況,他們之間面面相覷,氣氛為什麼這麼怪?表現為什麼都這麼不正常?團長為什麼呆?高一刀為什麼楞?石成為什麼傻?郝平又為什麼笑?這一大圈串聯起來到底是個什麼鬼故事?

    高一刀最終將目光轉向門外的小辮兒了,郝平的目光隨之也轉向門外的小辮兒了,團長的目光最後也朝向門外的小辮兒了。不明所以的人們跟隨著這些聚焦,稀里糊塗也去看,門口有啥可看?連個門兒都沒有,就那麼一個缺德丫頭……等等,這又有她什麼事?

    冷不丁成為了全場焦點,任是厚顏無恥的缺德丫頭也不禁下意識扯了扯她的小衣角,一陣風掠過門口,吹得那對醜陋小辮搖了幾搖,小眉毛逐漸擺成了下彎的弧線:「嘿嘿……呵呵呵……我只是……曬太陽的,幹嘛都這樣看人家?」

    某些人不禁在心裡問:是啊,有會不好好開,為啥看這缺德玩意?好看是咋地?

    某些人不禁在心裡問:有完沒完,熊玩意你能不能趕緊表個態?哦不對,能不能趕緊給那個傀儡石成發個信號?到底你要怎樣?

    小紅纓看見楊得士就煩,但在她眼裡,高一刀也不是什麼好鳥!按照原計畫與高一刀串通提議宰三連,能看楊得志倒霉順便幸福大家;可現在楊得志出人意料提出了一個可以讓九排直接升連的建議,這個誘惑力太大了。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三連要主動割肉送給九排保局,眼下根本沒有時間仔細斟酌考慮,太煩人。好吧,姑奶奶知道背信棄義不對,但是必須爭取幫狐狸當連長的機會!

    「咳——咳——石成你聽著,我叛變啦!」

    屋裡的下巴當場掉了一地,您這暗示信號也太……這還叫暗示嗎!

    無良的陽光下,無良的小辮兒暖洋洋……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50
355.第355章 忍冬

     一場會議,因為一個站在門外的荒唐丫頭而徹底改變了氣氛,到這時候,再糊塗的人也看懂了狀況。事關戰鬥單位的安排問題,蘇青沉默,李算盤和包四看戲,牛大叔瞪著門外的嬉皮笑臉猛抽菸。

    石成匯報了九排的情況後什麼都不再多說,坐下裝木頭,內斂的吳嚴一如既往保持中立不發言。

    郝平得意洋洋,楊得士假正經,門外那個臭不要臉的小白眼狼坐在門檻邊開始玩沙子,高一刀肺子快氣炸了,儘管長得黑,都變成了黑裡透紅,一個個的這都什麼玩意!

    強壓怒火昂首起立,我有意見這句會場上的口頭禪還沒來得及出口,團長先一步拍案道:「今天的會先開到這,散會!」

    把已經起立的高一刀晾了個乾瞪眼,還沒討論呢?還沒總結呢?還沒定案呢?這就散會?

    「我說散會。都愣著幹什麼?各忙各的去吧,還不走?」團長環視著滿屋子詫異,鄭重強調。

    ……

    缺德丫頭臨陣變節,出乎陸團長意料,或者說三連的提案出乎陸團長意料。在會議開始之前,陸團長猜測到高一刀和小丫頭肯定要興風作浪,他這個無良團長打算趁此機會剪三連的羊毛,補充一下各單位,這樣三連的怨言會落在二連和九排上,而不會對他這個團長有意見。

    現在劇情大反轉,搞得團長也懵了,他不得不重新考慮這些問題,所以果斷宣佈散會,懶得聽高一刀和郝平當面吵廢話。

    散場後的團部裡又剩下團長和政委兩個,團長皺著眉毛倒背著手滿屋子轉圈,政委當然還是那副德行,捧著他的茶缸子穩穩當當曬表情。

    「呵呵,老陸,你這運籌帷幄……好像不太成功。」

    「郝平這小子真夠賊的?長進了?估計是楊得士跟著參謀出來的,只憑他郝平絕對打不出這麼漂亮的反擊戰來。輕敵了輕敵了!臭丫頭也真是……她這覺悟真爛到家了,熊玩意,好好一個會,全毀她手裡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早知道這樣就該把胡義給抬來開會!」

    「上樑不正下樑歪。」丁得一微笑著溜風涼話。

    「你……」

    「呵呵,你啊,要是真想勻人,直接找郝平來下個命令不就得了。」

    「郝平這小子打仗不怎麼樣,攢人佔地是有手段的。我指望他替我長膘呢,硬壓著他下命令豈不寒了他心?那以後的積極性還從哪來?」

    陸團長振振有詞,反倒把政委說沒詞兒了,端起茶缸子悶頭喝。

    「老丁,我就怪了,這涼開水你怎麼整天能喝得這麼有滋有味呢?」

    「嘿嘿,你看到的是水,我喝的卻是茶!」丁得一悠哉放下茶缸子:「還是說說你打算怎麼辦吧?」

    陸團長到桌邊坐了,一把搶過丁得一面前的茶缸子,端起來把水喝了個一乾二淨:「三連想升營,這我瞧得出來,可我就是不提。三匹馬拉車,如果其中一個變成了牛,這車就沒法拉了。不過,讓丫頭這一鬧,我倒是覺得……可以再添一匹馬了。」

    「這麼說……你決定採納三連的建議?」

    「不完全採納。四連重建確實難了,所以我打算把四連餘部併入警衛排,這樣一來警衛排滿編;從三連抽出兩個排,一個排補給一連,一連滿編;一個排補給二連,二連基本恢復狀態;既然他願意主動給出一個排,那我抽他兩個排順理成章,沒升他三連成營,可也沒拆他三連的骨頭,同時給一連和二連留下趕上的機會。至於九排……升連,不補人。」

    丁得一看著團長的認真表情,詫異道:「十八個人升連?」

    「嘿嘿,咱是獨立團,舅舅不疼姥姥不愛的,唯一的好處是能自己拿主意。窮成三個連的時候咱也是團,他十八個人怎麼就不能當連?況且青山村那範圍養的了人麼?補他人就是給他添負擔。唉……他這一仗打的……一個連也未必幹得了,這個連級單位,十八個人也有資格提!」

    丁得一笑了,他忽然覺得重新有了奔頭,儘管陸團長說的這些跟未來一點都不沾邊。轉臉發現蘇青剛剛走進了門口,不由問:「什麼事?」

    跟團長和政委分別打過招呼,蘇青說明來意,她暫時不想抓李真。經過慎重考慮後她認為,鬼子撤退時留下的記號至少應該有兩個目的,一個是希望確認羊頭平安存在,一個可能是試圖與羊頭建立聯絡。基於此,要抓也該在羊頭向鬼子報過平安之後進行。但是這麼做有風險,她特意過來請示。

    「說了讓你定,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了,這方面的事我和老陸都是門外漢,你問了也白問。」政委微笑著給了不是意見的意見之後,轉而又道:「對了,你是九排輔導員,現在團長和我正琢磨著想讓九排提連,你有什麼看法?」

    團長也順口:「對,你必須給出個看法來!」

    這個事情蘇青並不驚訝,九排雖然只是打進了縣城東門,但是對獨立團的意義太大了,即便不升連,也會在其他方面嘉獎。相對於團長和政委,蘇青當然更瞭解九排的狀況,這也是他們徵求蘇青看法的原因。

    低頭看地慎重考慮了一下,蘇青抬起頭:「九排和一連二連的情況都不同,我認為,如果九排要升連的話……必須先有指導員才行!」

    路團長呵呵一笑:「好麼,才十八個人,還得先給配上指導員。問題是咱缺的不就是這個麼,報告往師裡打了多少回,二連一連還指望不上呢,上哪給他搗鼓個指導員來。」

    政委看著蘇青,反而認真點了點頭:「看來你是真把九排放在心上了,這是個很負責的意見!這件事……我來想辦法。」

    ……

    一座四方小院,一棵皂莢樹,一口漂亮的井,十多個偽軍形象的戰士正在院裡忙著蓋新房。

    大門外站著幾個滿臉鼻涕的村裡孩子,扯著嗓子嘻嘻哈哈朝院裡一遍遍喊:「丫頭是叛徒,缺德帶冒煙兒……丫頭是叛徒,缺德帶冒煙兒……」

    咣啷一聲大門開,小黑鞋一塵不染,短綁腿別緻捆紮,嬌小八路軍裝繫腰帶,改裁的牛皮武裝帶斜過肩頭經過小小的胸脯前,兩隻袖口挽了幾挽露白,左臂紮了醒目的紅袖標,上繡一個白色大字『紅』,沒戴帽子,繞圈的紅頭繩緊緊束出兩個小辮兒翹在風裡飄,小眉毛擰成了倒八字,叛徒登場!

    「反了嗎?啊?一群混蛋玩意!信不信姑奶奶我……」

    「叛徒!俺們不怕你!」幾個孩子嘴上繼續逞能,個個都在畏縮後退。

    「再敢說!」

    「你叛變了高連長,你就是叛徒!」

    「我呸!高連長,我說他是高王八蛋!」

    「她她……她罵高連長!扔她……」

    這幾個痴迷高一刀的滿臉鼻涕腦殘粉當場撿了土坷垃朝小丫頭扔,打得叛徒小丫頭倉惶跑回門。

    吳石頭從房上出溜下來,利落地抄起個大木耙子奔到丫頭身畔:「俺給你開路!」

    小丫頭甩著辮子裡的土,耷拉著小眉毛:「不行,這幾天不行,搞不好這就是高一刀那個王八蛋給我下的套……過幾天再和這幾個小王八蛋算賬。唉——大門是出不去了,算了,爬牆吧。幫我把梯子擺上,別忘了先偵查一下牆外的情況!」

    「嗯!」吳石頭嚴肅點頭,扔了耙子急急去找梯子。

    一番話聽得正在幹活的石成差點從房上掉下來,什麼是風雲人物?這又是個多麼險惡的江湖?

    ……

    衛生隊窗根底下,一頭汗流浹背的熊坐在小板凳上,地上一個大盆裡的繃帶被他洗涮得滿盆血紅。

    小紅端著器械盤子往手術室跑,經過時朝他喊:「騾子,西邊那些傷員衣服你先幫我洗了,我現在得給周姐去幫忙。」

    羅富貴撈出血水中的繃帶在大手裡擰,苦著臉抬起頭,看著小紅的背影匆匆消失於手術室門口,正在琢磨著有什麼好詞兒能抒發一下此刻的感慨,身後的窗裡又傳來葵花喊:「騾子,騾子,進來把這個擔架收了。騾子,聽到了嗎?」

    拽過一個空盆放下手裡的繃帶,羅富貴捶著腰站起身,疲憊晃悠進門。

    一個被磚塊架成床高的擔架上已經沒了人,擔架上的血還未滴淨,侵染了大片,黏糊糊的。羅富貴直接在擔架上坐了,深深嘆口氣,朝躺在旁邊另一個擔架上的人說:「胡老大,你殺過的人比我多,但是現在,我見的血應該不比你少了,哎呦我個姥姥唉,看啥都是紅的……這個喜慶!」

    胡義睜開眼,歪過頭,看了羅富貴一會兒,淡淡問:「你聞到了麼?」

    沒明白胡義什麼意思,羅富貴皺了皺鼻子:「聞到啥?這裡全是血腥味。」

    「很淡的香,它應該是『忍冬』,春天才開的,偏偏叫忍冬。」

    羅富貴瞪著熊眼,懷疑胡義說胡話了,忍不住伸出他血紅的大手想去觸摸胡義的額頭。

    「滾蛋!我只是證明,你見的血還是沒我多。」胡義說完,朝羅富貴虛弱地笑了。

    「嘿嘿,我先歇會。胡老大,周醫生要是做完了手術你可得提醒我一聲。」疲憊的熊在胡義邊這個血濕的擔架上直接蜷躺下來,還沒到一分鐘便開始打鼾。

    窗外,紮著小辮兒的嬌小身影拎著飯盒正在穿過操場,向這裡走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50
356.第356章 九連指導員

     天格外的高,山格外的荒,風格外的涼。不太溫暖的陽光讓一切看起來都那麼深,或那麼淡,高處的藍,變成深深的藍;低處的荒,變成淡淡的黃,每一塊色彩區域的邊緣,都過渡出濃重的黑色線條來。

    好大一片墳地,在荒山崗上;疏疏落落的幾個黑影,在墳地間給新墳培新土。一片冥紙,伴隨著灰燼,被風吹起來,遠離了哭泣在墳邊的人,零落地飄蕩著,掠過早已枯黃的樹,仍然飛舞著,滑過一個個墳頭,最終無力落下,扔在荒墳間不甘心地隨風翻滾。

    三十多歲的莊稼漢坐在一個墳包旁,髒破的衣衫,鬍子拉碴的平凡臉,靜靜看著一片冥紙飄落在他腳邊,他拾起來,用粗糙大手將這片冥紙小心地撕開一塊,將剩下的大半塞進衣兜,然後順手在衣兜裡扣摸著掏出一點碎煙沫,用手裡的冥紙捲了,搓好,叼在嘴角,拿出火柴點了,一陣辛辣煙香立即飄散風中。

    「娃他娘,我累,累得不行。還是你和咱娃好,不遭罪。」漢子抽了一口煙,看著遠處的荒山,對身邊的墳包嘀咕著。

    「咱村這回沒少幾個人,挺好的……吳老爹的羊沒了,他賴我……呵呵呵……」漢子沙啞地低聲笑了。

    笑聲過後他沉默了好一會,才繼續說。

    「團上來調令了,我得出趟遠門……那些後生都不願去獨立團,會上倒把我給抬出來了……我不是能力不行,我是不跟他們爭,你信不?當然了,識的字是不如他們多,可我一直學呢不是……你別惦記,不遠……得空我就回來看你和娃。」

    ……

    政工人才緊缺,跟師裡要人眼下肯定指望不上,丁得一轉而朝友軍團商量要個人。

    蘇青覺得友軍團也不大可能給人,大家都緊,並且友軍團是正式編制,規模更大,可以說他們比獨立團更缺政工人才。所以……雖然是女性,她認為自己仍然有機會成為九連指導員,正式職務肯定不可能,代理職務應該沒有問題。

    其實丁得一最後的打算也是這樣,手裡能用的只有蘇青一位,但是性別決定她不可能成為戰鬥單位的正式職務,不過,適當代理一段時期過渡也是個辦法,本著有棗沒棗打一竿子的想法,朝友軍張嘴了。

    這支友軍團,就是獨立團北邊的鄰居,獨立團的胡義曾幫過他們忙,現如今據說獨立團又是野戰醫院的新駐地,友軍團把這事還真當回事了,難得獨立團這個鄰居張了嘴,無論如何要擠出個人來調給獨立團。

    自願到獨立團去的肯定沒有,都嫌獨立團人少規模小,編制又不正規,在友軍團眼裡看來更像是個區支隊,團裡也不可能把本來就緊缺的好人才調走,所以,這個名額自然落到已經下放到地方的,業務能力最差的,文化水平最低的秦優頭上了。

    當莊稼漢形象的秦優背著個破行李捲走進獨立團的破爛團部,蘇青傻眼了,這友軍團竟然真的給送來個人,她告訴自己應該替九排感到幸運,但心底卻感到一份莫名的失落。

    團長見了秦優,撲哧一聲當場樂了,友軍團倒也算夠意思,真給送來個,問題是這位看起來……算了,有比沒有強,人就是不給也是情理之中不是。

    政委認真仔細地看完了介紹信上有關秦優的個人介紹,下意識點點頭,開門見山道:「秦優,從今天起,你就是獨立團九連指導員了!」

    秦優反而一愣,他沒想到到這是來當指導員的:「政委,我……只做過地方工作,這個……」

    丁得一微笑:「一樣,面對的都是一顆心,你的資歷足夠勝任。九連連長胡義還在衛生隊養傷,所以只能你去見他了。」

    「胡義?」這回輪到秦優發愣了。

    ……

    關於九排升連的事情,政委早已來談過了,胡義並沒有什麼感覺,何況九排仍然是那十八個人。番號定為九連,而非剛剛散架的四連,並將為九連安排指導員。

    現在,指導員到了。

    胡義坐在擔架上,靜靜看著出現在擔架邊這個鬍子拉碴的中年莊稼漢,有點失神。參加八路軍到現在,只見過一個指導員,三連的楊得士,現如今輪到九連頭上了,目測起來……反差太大。當過連長,但從未與指導員搭過班子的胡義此刻十分迷茫,這不是當初的秦書記麼。

    「怎麼是你?」

    秦優不好意思地微笑了一下:「我也沒想到是你。」

    「我……第一次和指導員合作。」

    「我也是第一次當指導員。」

    「那我們……是不是要握手?」

    「我覺得……咱不是已經握過手了麼。」

    「嗯……對。後來你們怎麼樣了?」

    「都挺好的……我聽說你們引走了鬼子後……又遇上了王朋?」秦優到胡義側邊相臨的擔架邊準備坐下。

    「那擔架上有血,還沒幹。」

    「不打緊。」秦優瞅都沒瞅,仍然穩穩坐了。

    這個細節讓胡義的眉頭自然了一些,尷尬感瞬間少了很多,起碼他不排斥血腥:「你……肯定比我大……我……」

    秦優目光落在胡義身上那些滿是血漬的大片繃帶,心底反而有了點信心,起碼他是個勇敢的人:「叫我老秦。」

    胡義淡淡笑了一下,能明白秦優為什麼主動強調這個稱呼。

    坐下後的秦優把粗糙的手伸進衣袋,掏出剩餘的最後一小塊冥紙,又摳了些煙沫開始搓卷:「我聽說……咱們連只有十八個人。」

    胡義注視著逐漸被秦優搓好的菸捲,能看得出那是一塊冥紙:「對,十八個不省心的,包括我。」

    一陣辛辣的煙漂浮起來,沖淡了血腥,火柴桿被甩熄:「如果算上了你,那就得也算上我,十九個。」

    ……

    帶領百姓躲避鬼子掃蕩追擊與九排相遇那一次,給秦優留下了深刻印象,九排這個戰鬥單位比他以往看過的任何一支隊伍都不同,單單是當時那武器裝備都夠晃眼的,甚至一部分都戴著鋼盔。這時期很少有人願意戴鬼子的鋼盔,至少秦優是第一回見到。

    現在他要去九連的住處,胡義說那院子裡有一棵皂莢樹,它現在已經出現在前方,而同時,一群孩子的叫罵聲也不絕傳來。

    「停停!商量個事行不行?」一個小丫頭從大門邊的牆上探出頭。

    門外的孩子們仰起臉呆呆問:「商量啥?」

    「今天能不能停一天?明天再來怎麼樣?」

    「我們想喊到啥時候就喊到啥時候,憑啥要等到明天?你這個叛徒!」

    「不要逼我啊!」小丫頭恨恨,她聽說新來的指導員好像到了,然而這些熊孩子還在大門外敗壞紅纓同志的名聲,奈何!

    正在此時,一個莊稼漢向大門口走來,邊走邊詫異地看牆頭上那倆小辮兒。

    「哎……你不是那個……那個……秦書記?你怎麼到這來了?」小丫頭扭臉問,牆外的一群傻孩子也扭頭看。

    「對,是我。這個……能讓我先進去嗎?」

    小丫頭下了牆頭,咣啷一聲大門開,伸出小手扯了秦優一把:「快進來。」隨即大門再次緊閉。

    搞得秦優一頭霧水:「門外這情況是……」

    「哎呀你先別管了,我問你,跟你一塊來的人是誰?他什麼時候過來?」小紅纓把秦優當成了串門的。

    「這……可我是一個人來的啊?」

    「哦……嗯?」小辮猛地一翹,一雙大眼呆呆眨巴了半天:「難道……是你?」

    「如果你要問的是指導員,那是我。」秦優說完忍不住微笑了,他實在受不了這丫頭的眼神,更受不了那倆歪辮子。

    「這麼說……現在就是九連啦?」

    搞不懂這丫頭說的是個什麼問題,秦優只能滿頭霧水點了點頭。

    隨後便聽小丫頭如釋重負的一聲大吼:「傻子,現在就跟我上!出去拍那些熊孩子!」

    稀里嘩啦一陣土霧,一個土豆般的呆傢伙突然從房頂滾落下來,抄起個大木耙子風一般掠過滿頭霧水的秦優身畔,跟在面目猙獰的小丫頭屁股後頭衝出大門。

    兩扇破大門仍然在吱吱嘎嘎亂晃,牆外頭傳出那群孩子的狼哭鬼叫,聽得出狼狽的四散奔逃。

    差點掉了下巴的秦優轉過身,發現院子裡幹活的十多個偽軍都愣在當場,正在呆呆注視著自己。顧不得門外正在進行的雞飛狗跳,只好先來在院子當中站定:「我叫秦優,咱們見過了,從現在起,我是九連指導員。」

    「……」

    所有人繼續呆呆看著,戰士們不知所以。陳衝心說我是借調來的,用不著我表態吧?他扭臉看石成。石成心說指導員都該是楊得士那樣的吧?連個眼鏡都沒有,這是不是騙子?

    噗通——

    一個人影從房上墜落,嚇得全場一激靈。激起的塵土落盡,秦優驚駭地發現那是掉下來個人,被摔得滿臉鼻涕還流著滿眼淚,正在掙紮著痛苦站起來:「九連……九連……嗚……九連……嗚嗚……」

    他喃喃著,像是個哽噎的失心瘋,哭著,呆滯著,一步步走向大門口。

    站在房上的石成忍不住朝他喊:「流鼻涕,你要去哪?」

    「嗚嗚……我……要去找騾子……嗚……」劉堅強目不斜視經過了滿頭黑線的秦指導員,一步步消失在大門外。

    石成想到了什麼,深深嘆了一口氣,順梯子下來,到秦優對面敬了個軍禮:「九排一班長,石成。」

    秦優勉強合上了一直咧開的嘴,這樣也好,起碼不用再聽吳老爹每天跑來叨咕他的羊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50
357.第357章 被捕的逃兵

     生活的起伏總是難預料,當九排如日中天的時候,超過五十人相當於加強排規模的時候,距離連級單位那麼近的時候,劉堅強不惜得罪全排也沒爭取到升連。

    現在,只有十八個人了,殘了,廢了,似乎看不到希望了,卻突然成了九連了。

    劉堅強哭了,不是高興,是非常難過,哭得很傷心,他從未覺得這樣心碎過,心碎得如同當初九連全體犧牲那一刻。此刻在他心裡,九連彷彿又全體犧牲了一回,他在腦海中再次親手埋葬著一具又一具九連戰友的屍體,心如刀割。

    很多軍人都有過這樣的經歷,一個集體剩下僅活著自己的經歷;胡義有過,他以麻木應對;高一刀有過,他以堅強應對;劉堅強既不是無情冷厲的煞星,也不是鋼鐵般頑強的猛將,經歷了這麼久,他這木頭腦袋仍然不知如何面對,當九連番號這個寄託不能再成為寄託的時候,他無法保持情緒,他迷茫了。

    臉是髒兮兮的,但淚是清澈的,乾淨得剔透,晶瑩得光華,不斷洗滌著塵埃。

    他以邋遢偽軍的形象站在操場附近的衛生隊門外哭,站在洗繃帶的羅富貴面前哭,什麼話都不說,只是哭,哭聲很難聽,哭得所有人心神不寧。

    新兵們看不懂狀況,只是遠遠詫異地看著,但是沒人敢笑,因為那哭聲裡似乎有種撕心裂肺的東西,讓人笑不起來。

    老兵們知道流鼻涕的哭泣是九連的故事,所以假裝聽不到,包四這個衛生隊隊長都不出來勸管,誰能有話說,繼續做自己該做的事。

    周晚萍也是不瞭解狀況的,她是唯一一個出來試圖規勸劉堅強的人,但是劉堅強彷彿根本聽不到別人說話,完全沒效果。無奈之下她走進了病房,來找劉堅強的直屬領導胡義。

    「哎,你還躺得住啊?你聽聽,任他這麼下去這還叫病房嗎?別跟我裝死!說話!」

    躺在擔架上養神的胡義睜開了眼,看到站在擔架邊正在嗔怪的豔麗面孔,淡淡一笑:「關鍵是我現在沒力氣出去踹他。要不你替我去踹他,狠點,否則沒效果。」

    周晚萍越看胡義這德行越來氣,抬手在胡義的傷口處捅了一下,把胡義疼得一晃悠,皺著眉頭緩了幾秒,才恢復了神態:「好吧……你還有酒麼?我說真的……」

    羅富貴快崩潰了,走到哪這個流鼻涕跟著哭到哪,地上這一大盆繃帶已經洗不下去了,這熊將手裡的繃帶一把摔進盆裡,猩紅的污水從盆裡濺出來,灑落附近地面。雖然劉堅強只是哭不說話,但是這頭熊偏偏知道流鼻涕是干嘛來的。

    熊甩著滿手的血水無奈道:「姥姥的……我真服了你個瘟神了!老子上輩子欠你了!真敗給你了!」左右看看人都挺遠,又壓低聲音對面前哭泣中的劉堅強說:「咱們院子那口井裡,從上往下數第六層,有一塊石頭是松的。但那和我沒關係,你同意麼?」

    劉堅強的哭聲立即消失,抹把淚鄭重朝羅富貴點頭,同時問:「可我……該去哪買?」

    「去村裡找老孫頭。滿意了?現在能不能死遠點?別再喪氣我?對了,順便替我給馬良和結巴他們燒一把。唉——誰讓老子心太軟……」

    達成心願的劉堅強掉頭便走,還沒穿過操場,又被趕上來的周晚萍叫住,塞了半瓶酒在他懷裡:「這是你的連長讓我轉交給你的。」周晚萍朝淚眼朦朧的劉堅強留了個鼓勵的微笑後返回衛生隊。

    ……

    縣城裡,民居中,某間屋子,木床上躺著個睡著的年輕人。

    外面的門發出響動,聲音驚醒了床上的人,他猛坐起來,伸手朝枕頭下摸,駁殼槍卻不見了。

    屋門被打開,走進個五十多歲的老婦,床上的年輕人這才松口氣:「劉嬸,我的槍呢?」

    老婦反身把門關好,放下手裡挎著的蒙布空籃子,走向灶邊準備燒水:「讓我扔了。」

    年輕人嘆了口氣,搬動自己的一條傷腿挪下床邊,想要到灶邊去幫忙。

    「剛見好你就別亂動了,瞎勤快什麼?老實呆著!」劉嬸一邊開始忙著,一邊喝斥。

    年輕人仍然站了起來,嘗試著走了幾步,腿上的傷處仍然疼,還是掩飾不住一瘸一拐。

    「我覺得我能行了,我想今天就走。劉嬸,你把槍扔哪了?」

    灶上的火被點起來,劉嬸往鍋裡舀著水:「城門嚴得什麼似得,滿街都是巡邏隊,你往哪走?我一個活不起的孤老婆子,既然留了你,就不怕牽連。」

    「劉嬸,你不明白,其實我是……」

    「我知道你是啥,別看我年歲大,眼睛還沒花呢。」劉嬸蓋上了鍋蓋,在衣襟上搓了搓手,才回過頭:「留著那槍只會讓你幹傻事,行了……你快老老實實歇著得了。」

    外面的街上忽然一陣亂,屋中兩人匆匆到窗前往外看,偵緝隊和警隊正在附近各巷口設崗,其餘人三五成隊分散開,開始挨家敲門。

    年輕人就是馬良,戰鬥當夜受傷後他知道自己的傷口需要盡快包紮,但時間緊迫如果當場先處理傷口,劉堅強就會被拖累,所以馬良詐死,騙走了一根筋,隨後自己找地方躲藏處理了傷口,之後趁著混亂逃離出戰鬥範圍一段距離,躲進劉嬸家的院子後,被好心的劉嬸收留了。

    街上的情況再明顯不過,休息幾天過後的城裡又開始了大搜查,現在查到了眼前。

    「我得走!」馬良瘸著傷腿去向屋門口,藏不住,他不能連累劉嬸。

    「出去你就沒命了!」劉嬸一把扯住了馬良。

    「我不出去你也沒命了!」馬良急急想要扯開劉嬸的手。

    「熊孩子你聽我的,不能出去!」劉嬸死死扯著不放。

    咣咣咣——「開門開門!」大門外已經響起了吆喝聲,這讓撕扯中的老少都洩了力氣。

    情急之下,馬良蜷起那條傷腿,單腿蹦跶著到灶台邊抄起菜刀:「劉嬸,你趕緊從後窗出去,快走,跟他們說我威脅你。」

    劉嬸從驚呆裡反應過來,咬了咬牙,反而把菜刀從馬良手裡奪了下來扔回案板:「說你是逃兵,記著,是逃兵!」然後推門出屋,深深做個呼吸,勉強壓住心跳,穿過小院去開大門。

    幾個偵緝隊的傢伙一進屋門,當先看到坐在床邊窮苦穿戴的年輕人。

    劉嬸隨後擠進門,焦急道:「老總,這是我親侄子,他只是不想扛槍才跑回來,他不是不敢打八路,只是怕我這孤老婆子沒人照顧,老總,求你們……」

    噗通一聲,劉嬸給剛剛進了屋子的幾個偵緝隊跪了,扯住其中一個焦急解釋,同時開始低泣。

    為首的一揮手,兩個人開始在屋裡翻查,他來到馬良面前幾步,抽出盒子炮比劃著說:「站起來!」

    起身的動作看得出有傷,槍口隨即抬了抬:「亮出來!」

    馬良扯高一條褲腿,解開小腿上的血紅繃帶。

    不用近看也瞧得出那不是槍傷,不過這並沒有使槍口離開馬良,兩個翻查屋子的扔下些破爛東西,屋裡簡單得不能再簡單,根本沒什麼可搜,他倆隨即轉過來等待下一步命令。

    「把他帶走!」為首的撂下這句話便轉身離開。

    馬良下意識攥緊了拳頭,他拚命壓制著拒捕奪槍的想法,因為這會害了劉嬸。猛地被推了個趔趄,一個持槍的厲聲催促道:「再不走我他麼現在就斃了你!快著點!」

    屋裡被翻得一團亂,劉嬸坐在地上傷心地哭求,馬良被槍口比劃著,被連推帶搡一瘸一拐出現在陽光下。

    ……

    三面是冰冷的牆,牆上有抓撓過的痕跡,也有刻畫過的醜陋圖案;一面是堅固的鐵柵欄,某些位置被抓摸出金屬光澤,儘管光線很暗。

    走廊遠處有人聲嘶力竭地喊冤,隔壁有人痛苦呻吟,身邊有人在恐懼抽泣。

    馬良靠坐在柵欄邊的牆下發呆,說是逃兵,躲過了抓捕現場第一劫,但也只能到此為止了,只要一過堂,就沒法再編,所屬單位,長官弟兄,編不了,隨後自然是大刑伺候,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劉嬸有時間離開,但願劉嬸能趕緊藏起來,就算受刑的時候一句話不說,性質也被確定了。

    一陣踢打聲在走廊遠處響起:「再他麼喊,我讓你喊,我讓你把牙吃了,看你還喊……」喊冤的被打得沒動靜了,看守的腳步聲才開始接近。

    哐啷啷——鐵柵欄門被打開:「你,出來,快點!少特麼裝瘸!」

    ……

    經過了兩間刑訊室,到了一個沒有牌子的門口,看守才停下來,把馬良推進了門。

    這屋裡沒刑具,對門有張長桌子,桌後坐著兩個人,一個是警官,一個是治安軍軍軍官,門裡側邊站著個警察。看守把馬良推進去後隨手帶上門,在門外邊等。

    被捆了兩手的馬良看得出來,這第二關仍然是把自己當逃兵來審的,不過,一會兒自己就要到隔壁刑訊室去了。掃視過環境,馬良低下頭看著地面不說話,靜待命運來臨。

    偽軍軍官抬起頭,仔細看了看被送來這位,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並沒有急著開口問詢,先朝旁邊的警官要了支菸,點燃了,抽了幾口,又把馬良細看了一遍,才懶洋洋開口問:「叫什麼?」

    「馬良。」此刻的馬良已經不介意報號了。

    「哪部分的?」

    「落葉營,二連三排一班。」馬良順口胡謅,只當是編著玩消磨最後的幸福時光。

    「哦?你是李有德的人?那我倒要問問你,你們二連連長是誰啊?」

    「高一刀。」這回馬良抬起頭,直視著問話人,做好了心理準備。

    偽軍軍官再次認真看了馬良一眼,沉默了幾秒之後忽然一笑,對門邊的警衛道:「先把他帶回去吧,叫下一個。」

    為什麼不直接把我送刑訊室?哪裡感覺不對勁呢?被看守押送走在陰森走廊裡的馬良百思不得其解,他回憶著剛才的一切,忽然覺得那個偽軍軍官好像……看起來眼熟!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50
358.第358章 轉運倉庫

     十幾個被抓到的治安軍逃兵,經過篩查後,一部分被重新編入治安軍,一部分被送去了勞工隊幹活懲罰,唯獨馬良一個,被直接踢出了大門。

    這都是拜他的腿傷所賜,無論治安軍還是勞工隊,誰願意收容一個受傷的呢,扛槍幹活都白搭還伺候他?先踢出去,以後再說吧。當然最關鍵的原因是……那個負責篩查的偽軍軍官。

    這是個做夢都想不到的結局,馬良一瘸一拐慢騰騰走在返回劉嬸家的路上,無論劉嬸是不是躲了,那裡還可以棲身。不久後,傷腿疼得他不得不靠在街邊休息,而此時,他終於想起那個偽軍軍官是誰,當初河口營被九排俘虜後又釋放的偽軍排長,丫頭還半夜三更為他們唱了一首歌。

    一定是被他認出來了,怪不得……可他為什麼這麼做?馬良猜不透,下意識回頭朝走來的街上看,看遍了後面的所有行人,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跡象。深深呼出一口氣,繼續朝前蹣跚,注意到前頭不遠的街邊有一片被燒燬的廢墟,幾個人在廢墟裡幹活,看來正在重建,而其中還有個瘦小的襤褸身影,在工地上忙碌著。

    「馬良哥!」徐小幾乎不相信他的眼睛,看著靠在街邊正在微笑朝他看過來的人,瞪大了眼。

    「小崽子,不干活你瞅什麼呢?」

    「掌櫃的,那是我同鄉,我能去和他說說話嗎?」

    「快著點,不要想指望這個偷懶!」掌櫃的惡狠狠地同意了徐小的請求。

    馬良看了看街邊那片工地,笑問跑到面前來的徐小:「你小子這是唱的哪出?怎麼沒歸隊?」

    「這……是我燒的……我答應給他幹活到重新蓋好房……」

    當時火勢不能控制後,那掌櫃的並沒有將被打昏的徐小拋棄在火場,而是將他拖離了危險範圍。因此,醒來後的徐小主動留在這悶頭幫忙,頭幾天那掌櫃的天天痛罵這個悶聲不響的小叫花子,這幾天倒懶得和他說話了,管吃不管住,每天徐小就睡在工地上。

    「那火是你點的?」

    「嗯。」

    「點得好!」馬良忍不住伸手在徐小那髒頭上揉了一把。

    ……

    劉嬸並沒離開,就像她自己說的,一個孤老婆子,還有什麼可怕的呢。她沒想到馬良居然能平安回來,這造化太大了,高興得她重新開始忙著每天出去賣她做的蜜餞,掙錢給馬良拿藥。

    儘管不會被抓了,但和徐小不同,馬良很難出城,因為他沒有良民證,被釋放時只得到了一張手條,證明他是個治安軍逃兵,並被告知傷癒後必須重新回治安軍去報到。也就是說,他相當於監外就醫,即給偽政府省了糧食又省了藥,又不佔地方,能幹活了還得繼續回去服務大東亞共榮。

    心裡急著歸隊,同時不想給劉嬸一直添負擔,馬良不想等傷好再跑,思來想去,想起了那個狗漢奸。李有才常常進城匯報工作,只要在城裡等,早晚會碰到這位,雖然不知道這貨住哪,但他必定會出沒的地方至少有三處,偵緝隊,憲兵隊,距離偵緝隊和憲兵隊最近的賭館。所以在選址問題上,馬良毫不猶豫選擇了第三點去守株待兔。

    在某賭館對面街邊坐等了兩天,心上人便出現了。那份乾乾淨淨的黑白分明,那副高調的圓墨鏡,臉上那懶散的笑容,八百里外就寫上了他的姓名。

    在一處僻靜角落,李有才把墨鏡拉下鼻樑一截,露出驚訝的眼,看著面前窮苦百姓打扮的瘸腿馬良。

    「幫我弄個良民證,我得出城。」

    「……」

    沒有得到回應,馬良催促道:「你聽到沒有?」

    李有才把墨鏡重新推上鼻樑,遮住了眼:「你說辦就辦?你算老幾啊?你當偵緝隊是你們家開的?」

    這個態度大出馬良意料,面色當即不虞:「哎?李有才,你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知道這什麼地方吧?縣城!在這輪得到你命令我嗎?」

    幾天不見,馬良沒想到這狗漢奸居然猖狂成了這個德行,這什麼語氣什麼態度?這是慣的!

    「行啊李有才,敢耍愣頭青了?我告訴你,我要是出不去城,也未必有你的好!」

    李有才為什麼突然這德行呢?他是故意的,他不想與太多人有關係,幫胡義是因為欽佩敬畏,幫小紅纓是因為喜歡,幫蘇青既是因為胡義的面子也是為自己著想,至於其他人李有才真不想接觸,擺個臭臉免得下回上鼻子。並且,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是李有才見到馬良後,忽然記起胡義曾經要他幫忙的事,一直懶得給辦,現在出現了馬良,這倒省心了。

    「呵呵,怎麼,想到皇軍那告我?去吧,用不用我親自領著你去?咱們現在就走?」

    「你……」馬良心里納了悶,丫頭這麼說就可以鎮住他,我這麼說為什麼沒效果?他當然不知道李有才其實明明白白知道丫頭不是個出賣朋友的人,而甘心被小丫頭嚇唬,那根本不是被威脅,而是自願的。

    不過馬良也不是個糊塗人,搶不到上風,那就必須得當下風,為面子這點事撕破臉得有多蠢,沉默著平復了一下心情,無奈道:「好吧,什麼條件?」

    「這不就對了,你當良民證那麼好辦的麼?」李有才得意笑著,重新把墨鏡從鼻樑上拉下一截,盯著馬良那條傷腿看了看:「如果不干重活,能湊合吧?」

    「你想讓我幹什麼?」

    「轉運倉庫,我會安排你到那去,明天……不,後天,後天你帶著你那逃兵的手條證明,去倉庫後門等著,會有人出來找你這個瘸子的,至於幹什麼由他安排。跟誰都不要提我,包括接你進去的人。到了那以後,你要利用工作之便給我查清糧食調運的動向規律,一切與糧食有關的事情你都要留心。掌握情況之後主動犯個錯誤讓他們把你踢出來,就可以找我要良民證了。」

    馬良並不知道胡義要李有才提供糧運情報的事,所以他想不明白李有才這個安排是什麼目的,不過這個機會可難得,他覺得這種情報的掌握不是壞事,毫不猶豫同意了。

    李有才這是左手倒右手,胡義想要的情報,現在馬良去淘,李有才只要利用他的****關係把人推進倉庫就行,他全無風險,也不必辛苦想別的辦法,省心省力還得賺著胡義的人情,典型的投機取巧。

    狗漢奸心情愉快地轉身準備去賭坊,馬良一把扯住了他:「照你這麼說我拿不到工錢,我得買藥,我得吃飯,還想換身衣裳,否則這活兒我幹不了。」

    然後李有才沒能走進賭坊,而馬良揣著李有才的賭本去給劉嬸解困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51
359.第359章 上善若水

     不知緣何,政委丁得一到政工科辦公室轉了一圈,只是閒逛著看了幾眼,什麼話都沒說,便欲離開。在政委即將出門之前,蘇青問丁得一,對『上善若水』怎麼看?

    丁得一認真想了想:「水利萬物而有靜,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

    周晚萍忙完了工作又跑來政工科蹭座偷懶,毫不拘束地坐在屋裡跟蘇青扯淡到口渴,才準備返回工作崗位。臨出門前,蘇青問她,『上善若水』該怎麼理解?

    周晚萍看著門外的院子想了想:「我是個醫生,上善若水麼,意思就是說我漂亮得像水一樣!」她回頭朝蘇青笑笑:「可是呢,我覺得醫術還不如一支注射劑來得實在,如果能讓我給傷員打一針,這就完美了!」

    蘇青站在門口看天空,一對小辮兒走進了團部大門口,儘管來找團長串門的小丫頭故意不打招呼,蘇青還是忍不住問正在經過的她,知不知道『上善若水』是什麼意思?

    小丫頭愣愣看了蘇青半天,通過蘇青的認真表情確認這不是考試抽查也不是包藏禍心,才撇撇小嘴:「只要你以後少欺負狐狸,我可以管你叫『水姐』!」

    胡義仍然感覺虛弱,但是已經可以到處走走了,他站在操場邊看羅富貴洗繃帶,聽這頭熊發牢騷解悶,卻有通信員跑過操場來通知他到政工科。

    要麼是上思想課,要麼是匯報工作,胡義胡亂猜著理由,走進政工科辦公室門口。儘管被在掃蕩中被煙燻火燎過,蘇青這間辦公室仍然是最乾淨的,這女人似乎連牆都擦過了。

    胡義沒說話,也沒笑,只是靜靜用目光注視桌後的蘇大干事,等待答案。

    她的表情不算冷,起碼比平常面對時要強不少,她站起來,從身後的牆上摘下了那支中正步槍,平放於面前的桌面上:「槍栓很重,能幫我看看麼?」

    看槍?這是胡義沒想到的,邁前兩步到桌前,低頭看了一眼桌上的布槍,又抬眼看她。他知道她那特殊的習慣,這要是拿起來,事後她又有活兒幹了。

    她知道這混蛋的眼神是什麼意思,想給他點好臉色都難:「讓你看槍!你看我幹什麼?」

    這算是肯定的回答了,胡義伸出右手自然地握住了槍身中部的護木,把步槍豎了起來,槍托落在桌面上,發出一聲不大的撞擊響。

    這支中正步槍被她擦拭得一塵不染,乾淨得像是一件藝術品,不用查驗,胡義也知道這支槍的問題出在哪。

    傷勢未癒的他只是單手豎握著步槍,面色仍然有些蒼白,細狹的眼專注地看著他所鍾愛的武器,自然得像是在看他的孩子,又像是在看他的女人。她覺得……在他拿住槍的剎那,槍便有了生命,活了,像是站在桌面上向他傾訴。他根本不需要擺什麼架勢,他根本不需要說什麼心氣神,他只是舒舒服服地拿著,認認真真地看著,便使她失神了。

    「你擦得太乾淨了,缺油。」他這麼說了一句,將單手豎在桌面上的槍輕輕平放下了。

    「哦……我以為……」蘇青從失神中倉促反應過來。

    在胡義準備離開前,她提出最後一個問題,關於上善若水。

    胡義不明白她為什麼問這個,直率回答:「我不是很懂這話是什麼意思,關於水,我倒是知道水淹七軍,水能成為武器,水能成為盾牌,也能成為生路。」

    政工科辦公室裡只剩下桌後的蘇青,她盯著桌面上的步槍靜靜看了好久,才將它拿起來,重新掛在牆上,並沒有擦拭。也許這次她不覺得需要擦拭,也許她忘了。

    上善若水,這是鬼子留給羊頭的四個字,每個閱歷和文化不同的人都有各自的看法,現在,蘇青也有了她自己的看法。

    ……

    該認識的人都已經認識過了,秦優思考著,獨立團真的很小,九連更小;全團四個連,指導員只有兩個。三連的楊指導員要文化有文化,要形象有形象,要口才有口才,工作優勢明顯。而自己這個新來的什麼都沒有,據說原來的九排是最不省心的,現在眼見為實,不只是不省心,根本就是烏煙瘴氣。

    唯一的好處是人少,算上秦優才十九個,實在想不出別的好處,只能把這一點當成好處。對於秦優這個九連指導員來說,這也確實能算好處,起碼人少好管理,好交流,好掌握,並且不被重視,壓力小很多。

    原本是想按照正常工作手段開始,但是瞭解過原九班九排所經歷過的各次戰鬥後,秦優改變了想法,這樣一個烏煙瘴氣的小集體攻進了縣城城門一個多小時,膽子大破天了,這麼強悍的戰鬥力是從哪來的?帶著好奇,秦優決定先把這個小集體瞭解透徹,其他的慢慢再說。

    最顯眼的就是小丫頭,為此秦優頭一個走訪了牛大叔,聽牛大叔講述了小紅纓的一切。生在紅旗下長在軍旅中至今將近十四年,單單這個履歷就讓秦優聽掉了下巴,難怪小小年紀一身老兵油子氣,如果這年限都算兵齢,這小丫頭片子能跟團長政委稱戰友了!

    由此所有的不理解全都消失,秦優喜歡這小丫頭了,沒法不喜歡,這孩子再胡鬧,再搗蛋,她也是紅色的,她有一顆真正的紅心,周身流淌著紅色血液,她有與生俱來的紅色信仰,並且終生無法改變,這個丫頭片子需要指導員嗎?需要嗎?她只是年紀小,還任性而已!

    炊事班大院裡紛亂嘈雜,二連的,九連的,警衛排的,衛生隊的等等等等都在這吃晚飯。一連有自己的炊事班,三連現在也有了自己的炊事班,所以都不在這添亂了。其實二連現在也有炊事班,可是不知道高一刀這貨怎麼想的,自己愣是不開火,仍然把二連撒到團屬炊事班來蹭飯吃。

    秦優跟牛大叔聊完,直接出屋到院裡,走向九連那張桌子。

    十幾個人圍在這長桌子周圍還算鬆快,見指導員過來了,立即有兩個人起身離開,換座到別處。

    秦優注意了一下,認得出一個是團部通信員小豆,另一個好像是供給處的,也不多問,到小丫頭身邊剛被騰空的位置一坐。

    小紅纓從粥晚裡抬起頭,舔了舔嘴角眨巴眨巴眼,故意對秦優說:「這桌子是被我刻了記號的。」

    幾個九排的老兵斜眼偷偷看這位新來的莊稼漢指導員,劉堅強抬頭憤憤瞅了小紅纓一眼,悶頭繼續吃飯。

    「嗯,我聽說這事了。」秦優點點頭,似乎沒有注意到桌上的氣氛有點怪。

    「哎,我的意思你聽懂了嗎?我的意思是這是我們專用的,一來別人就得讓!」小紅纓故意挑明了說,為的是等著指導員上政治課,然後再故意不甩他,當眾滅他威信。

    「你的意思……難道我也得讓?」秦優似乎沒聽懂。

    「當然不是,可你是指導員啊,你要是什麼都不說,別人肯定說你差勁!」

    秦優抬起頭朝周圍掃了一眼,其他桌子上的人趕緊扭臉繼續吃飯,假裝沒關注九連這裡。

    「問題是我現在說你你聽麼?」

    這回把小丫頭說的反而有點傻,咔吧兩下眼睛沒吱聲。

    「說你不聽,那不白說麼?哎呀,還是先爭取和你們混熟了再說吧,到時候你們就算不聽,好歹也得給我點面子不是。」秦優抬起手抓了抓他的鬍子拉碴:「再說你看我這樣兒,已經夠差勁的了,也不差別人再說我幾句差勁了。哎,對了,碗筷還忘了拿,你看我這……石成,你那身後方便,幫我……」

    石成趕緊起身,去給指導員拿碗筷。

    小紅纓準備好那一肚子缺德詞兒全無用武之地,她翹著歪辮兒看著身邊的秦優發了呆,這是指導員嗎?這是指導員該說的話嗎?投降放賴不接招?還帶這樣的?

    「哎,丫頭,幹什麼這樣看我?」

    「你煩人!」

    「呵呵,因為我是指導員啊?我聽說……當初教導員都壓不住你,我哪敢再班門弄斧,你說是不是?」

    「……」

    「行了,就算是指導員,那我也是九連的人吧?咱能不能說點別的?」秦優接過石成遞來的粥碗,當場開飯。

    桌上的戰士們悶頭繼續吃飯,周圍其他桌子的人都在納悶,不是傳言說今晚有戲看麼,戲在哪呢?九連這位指導員壓根兒不作為啊!完了,原以為他們那個缺德單位有了指導員之後正義能夠得到伸張,現在看來……這個莊稼漢是個慫貨,指望不上。

    興致全無的小丫頭繼續吃飯了,秦優邊吃邊喝,完全不管周圍某些竊竊私語,邊吃邊繼續問:「我來這幾天,很多情況搞不清……那個有人說二連戰鬥力最強,還有的說咱們連最厲害,丫頭,你怎麼看的?」

    「全是瞎掰!」小丫頭直接否了,心說你想跟我套話,沒那麼容易。

    「哦?那你說哪個單位最厲害呢?」

    「炊事班最厲害!」

    秦優停住筷子一愣:「怎麼講?」

    「老兵,刺兒頭,生瓜蛋子,炊事班裡都是這號人,揉在一起,上了戰場肯定最厲害你信不信?」

    「……」

    秦優無語,聽著荒唐偏偏無法反駁,她就是個真正的老兵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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