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95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7
340.第340章 地獄沒有界限

     與狗漢奸在河邊聊了很久,問了很多,胡義和小紅纓到中午才返回九排的隱蔽休息地點。

    接過馬良給煮的午飯還沒來得及吃一口,劉堅強帶著想法來見胡義了。

    「你說啥?打縣城?瘋了!姥姥的,神經病!」羅富貴在一旁聽得翻白眼。

    劉堅強嚴肅道:「人家十幾個人,其中還有傷員,照樣不也俘虜了咱這精良的一個排?那咱們怎麼就不能打縣城?」

    「那不一樣!」石成發表見解:「那是咱們入戲了,以為當了偽軍一馬平川天下太平,大意了。」

    「是咱們大意,那鬼子不是更大意麼!你們都不信咱打縣城,鬼子能信麼,大家都不信,這不更好?陳連長他們不就是這麼冒險成功的麼?」劉堅強當場辯駁了石成,執拗地堅持著看法。

    馬良這時開口:「我倒是覺得……何不以其之道還治其身,咱們也可以掃蕩吧?在縣城周邊敵佔區挨村掃唄,打漢奸抓走狗,反正現在他兵力空虛,絕對能氣死鬼子。」

    「咱到處轉悠倒是舒坦,可是有啥用?打縣城,說不定小鬼子一怕,早幾天從山裡撤出來了,這能讓咱團裡的人少流血。」

    「可咱這點人打得下縣城嗎?就算鬼子把城門開著,咱敢進去嗎?」

    「我又沒說要打下縣城,咱也學陳連長他們,在城外頭設置疑兵,嚇唬他們肯定也會有效果吧,趁著天黑,做個攻城的樣子,不信他不怕。」

    「去你姥姥的吧,你當小鬼子傻啊?咱們槍就這些,人就這點,連個大傢伙事都沒有,你憑啥讓小鬼子怕?人家城門一關機槍一架,管你唱大戲還是糊弄鬼?有鳥用!我看馬良這個主意好,咱們也掃蕩!姥姥的,掃他個雞毛鴨血,吃他個昏天黑地,抓光漢奸家的雞,必須抓雞……」

    說到最後無良熊興奮得連動作都出來了,比比劃劃這通嘚瑟。

    「你……我……」劉堅強被羅富貴馬良和石成三個嗆得冒汗,索性道:「反正我覺得就是該打縣城!」

    這時候胡義才放下飯盒,不緊不慢開口說話:「只在城外打打,沒用,這和埋伏不是一回事,疑兵的作用不大,鬼子不會怕的。但要是真進了城,咱就別想活著出來了。」

    羅富貴趁機溜縫道:「流鼻涕,你聽到沒有,能不能別做九連大夢了?」

    胡義沒搭理這份干擾,繼續對劉堅強道:「但有一樣你說對了,這能讓山裡的人少流血,讓火早日熄滅,讓咱們早日回家。」

    全場詫異,愣愣盯著胡義看,不知道這算什麼意思,到底是否定還是肯定?排長不會也要打吧?是不是又犯病了?沒人敢問。

    「你們知道麼……落葉村李家大院,現在連掛槍的都沒有,居然找不出一把鐮刀來,你們說這回鬼子下了多大血本?梅縣縣城,現在只有偽軍四個連,鬼子一個留守小隊,外加憲兵、警察、偵緝隊這些!據說當初連偵緝隊也差點被帶出去幫忙。」

    「胡老大,難道你……」聽得熊眼珠子快掉下來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單是那一個小隊鬼子就能讓九排不敢越雷池,何況雜七雜八加出來這麼多,怎麼聽胡義這口氣不對味呢。

    「沒錯,要打!而且是真打,狠狠的打!打到他疼!打到他怕!否則不會有效果。」

    「……」不但馬良羅富貴等傻眼了,這回連劉堅強都傻了,誰瘋了?排長才瘋了,這可比他劉堅強的想法還過分,不過這很好,為了全團,為了全體父老,打光了也要打!九排將成為獨立團的榮耀!

    全體肅靜了,排長這個想法太震撼了,太不切實際了,九排打梅縣縣城,聽起來好像個笑話。真的能讓鬼子早一點結束對獨立團的掃蕩麼?如果能,哪怕少一天,也會有很多戰友和百姓因為這一天而活下來,也會有很多糧食因這一天而得以保留下來,這個巨大作用讓所有人都不忍反駁,選擇默然。

    「怎麼?怕了?」胡義淡淡問周圍。

    「沒有。」劉堅強先答了,然後看左右。

    羅富貴一瞧周圍沒人再說話,立即問道:「如果說怕了,能不能……」

    「不能。」這次胡義居然沒有遷就這頭自私的熊,語氣仍然是淡的,但是感覺和平常截然不同,讓羅富貴老老實實嚥下了後面想說的話,苦著熊臉窩了脖。

    「也許……你們的親人,或者鄰居,現在被鬼子追得已經只差了十幾里,就像我們這一路所看到的,經歷的……現在我們回來了,這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事。我希望到時候……你們不要放不開手腳,雖然城裡的百姓也是百姓,但是地獄的界限,不能只由鬼子來劃。不能只讓反抗的人掙紮在燃燒裡,掙紮在廢墟間,而讓麻木的人繼續享受無恥的安寧苟活……這不公平,這不公平!地獄根本沒有界限!」

    細狹眼中閃著深邃的光,靜靜掃視著沉默專注的聽眾,開始看到一雙又一雙堅定起來的眼,一張又一張年輕信任的臉。彷彿當年的硝煙背後,戰火旁,自己也是這樣鼓勵煽動著年輕的軍人們,帶著他們去成為炮灰。好像是很遙遠的事情,又好像剛剛發生在昨天,現在又在發生。

    不想說這個,又不得不說,一錯可鑄千錯,九排想要虎口拔牙,想要減少傷亡,就不能被束縛,打下縣城是痴人說夢,但是必須得打進城,否則毫無意義。李有才提供了城裡的概況,讓胡義在河邊考慮了好久,最終下定了這個決心,為了那些仍然在奔跑的人。

    刻意讓凝重的氣氛拖延了一陣,胡義才繼續講:「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們,其實真正痛苦的未必是我們,而是鬼子,和偽軍。因為你們這個沒出息的排長只擅長逃跑,或者防守,所以……咱們至少會是防守方,並且還是要跑的。」

    「什嘛?」某些人剛剛凝聚起來的必死鬥志瞬間變成了一腦袋漿糊,排長真的是犯病了,攻防都分不清。

    無良熊如獲大赦般出了一口大氣:「必定又中了邪!」急竄到胡義跟前比出兩根手指,口中碎念:「急急如律令,太上……」口訣還沒完成,挨了狠狠一腳,被踹成了大馬趴。

    「姥姥哎……不該中邪的時候出毛病,該中邪了偏偏是真身,苦煞我也……」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7
341.第341章 軍法無情

     湛藍的天空中飄著一絲浮雲,秋風不羈地掠過一大片金燦燦的樹梢,嘩啦啦的涼爽聲音中,不時有黃葉飄舞在樹林裡,翻著飛著,在斑斑點點的陽光中明暗,不捨落下。

    「你確定我可以參加這次戰鬥?你真的確定?」小紅纓愣著大眼不太相信。

    胡義坐在樹下,仔細繫著腳上的鞋帶:「我確定,省得你老人家暗度陳倉。」

    「暗度穀倉是啥意思?」

    「就是你心裡正在合計的小勾當。」

    「嘿嘿嘿……」

    「別美,我不會給你安排重要任務的。」

    「無所謂,反正在排裡就行。」小紅纓摘下了頭上歪扣的破氈帽,一對小辮兒舒展開來:「狐狸,現在我不用戴這破帽子了吧,太難看了,戴的我頭疼。」

    系好了鞋帶,站起來跺跺腳,感覺到了軍鞋緊和舒適,順手拎起靠在樹邊的步槍,確認保險狀態,頭也不抬地說:「不用了,現在這裡咱們說了算,戴花兒我都不管你。」

    「帶花兒?我戴了你看啊?切——」

    「……」

    一身破爛乞丐打扮的徐小小跑著來到胡義身側,淌著鼻涕嚴肅一站:「排長,我準備好了!」

    放下步槍拎在手裡,把徐小從頭到腳細看一遍,禁不住想起了那個曾經的吃貨傻小子。伸手扯了扯徐小那空蕩蕩的腰間:「帶上點幹糧,進了城你也很難討到吃的,叫花子不只你一個。」

    「嗯,那我一會帶上。」

    「該做什麼都記住了麼?」

    「城牆裡觀察一圈,重點觀察東門口內,附近的房子也得都記下來。」

    「明天下午,出城北到二十里那個三岔路口,在那等。去吧。」

    瘦弱的小叫花子鄭重向排長敬禮,而後轉身跑出樹林,走上了向南的路。

    小紅纓看著徐小沒影了,不滿地撇撇嘴:「城裡我最熟,你就該讓我去。」

    「神仙,你省省吧,我怕你老人家一個不高興端了憲兵司令部。」

    咯咯咯……樹林裡響起銀鈴般的嬌笑聲。

    「馬良,馬良……隊伍收拾完沒有?準備出發!」胡義的步槍上了肩。

    ……

    下午,農人正在田野裡秋忙,流著汗收割活命的糧。

    一個老者在田間痛苦地直起腰,給自己捶著,望遠處看。

    平原的遠方出現了一支隊伍,四五十人長長一溜,戴著大蓋帽背著槍,悠哉悠哉順小路而來。

    馬良晃悠出隊伍,望著秋收中的田野伸了個懶腰,聳著肩膀把步槍背帶拽高了一點,順手掏出一支菸,捂著火柴點上。

    沒想學抽菸,只是覺得這樣挺有意思,甩滅了火柴桿拋下,咳嗽幾聲後朝附近的田裡一個呆呆的農人問:「大叔,你們村裡誰家有牲口?」

    「……」農人放下手裡的工具,仍然呆呆不敢說話,看樣子這伙隊伍是治安軍。

    後頭走上來的劉堅強到馬良邊上停下了,黑著臉瞅了瞅馬良叼著煙的臭德行,又看了看田裡不說話的農人,推推頭上的大蓋帽正色道:「老鄉,別怕,我們是八路!」

    噗通一聲,這回倒好,農人嚇得一屁股坐田裡了。

    「哎?你怕什麼?」

    滿頭黑線的馬良見流鼻涕這個糊塗鬼還沒明白,不禁道:「你說呢?這什麼地方?多少眼看著,他敢和八路說話麼?回頭哪天不得進了憲兵隊?」

    坐在田裡的農人終於戰戰兢兢出聲:「老總,你,你們到底是什麼隊伍?」

    「我們是八路!」劉堅強不管那麼多,正氣必須弘揚!

    「別聽他胡說,他逗你呢。」馬良見農人被劉堅強的話說得心裡沒底了,一把扯住正在啃著雞腿經過身後的羅富貴,把他拽到田埂邊來指著歪戴大蓋帽滿嘴流油五大憨粗愣著熊眼一頭霧水的無良形象問田裡人:「你覺得我們是誰?」

    農人皺了皺眉,妥妥的治安軍!

    羅富貴哪知道怎麼回事,拎著雞腿瞪著眼珠子看了看田裡的老頭兒,朝馬良和劉堅強詫異道:「他是誰爹?」

    「你爹!」劉堅強黑著臉甩袖子憤憤走了。

    馬良噗嗤一笑,把煙叼在嘴上也繼續跟隊伍走了。

    羅富貴滿腦袋問號傻在路邊半天,突然朝劉堅強的背影怒吼:「這不可能!我娘不是那種人!」

    ……

    村裡的維持會長實在想不明白這隊伍從哪來的,這個節骨眼上,除了縣城裡和各據點必須留守的,治安軍全都跟著皇軍進山了。

    笑嘻嘻來在偽軍排長跟前,沒料到這傢伙屁官不大臉夠冷的,尤其黑帽簷下的那雙細眼,深如冰湖,令對視者寒。

    「兄弟,你們這是打哪來?路過還是……」

    「你是王會長?」偽軍排長似乎沒有交流的興趣。

    「正是,我乃……」

    「哪個院子是你家?」

    「後頭這個就是。怎麼……」

    偽軍排長轉身命令:「三班村外警戒。流鼻涕,審審這位王會長,你的二班負責在村裡抓人。」話落後朝其他偽軍一揮手,邁開大步直奔那間大院。

    這情況讓王會長當場暈了,眼看著二十多偽軍氣勢洶洶直奔自己家,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突然感覺後背上重重挨了一腳,被踹得噗通一聲摔趴在地,門牙當場掉了一顆,疼得腦袋裡嗡嗡響。

    鼻口流血翻過身,看到身後有一個髒兮兮的偽軍,一邊黑著臉將閃著寒光的刺刀掛上槍口。

    「你你你,你們……你們造反嗎?你知不知道我兒子在縣裡是……」

    「你兒子是羅富貴也沒用!明告訴你,我們是八路!」

    「八……路……」咕嚕一聲,驚得另外半截門牙被嚥下去了。

    刺刀垂了下來,抵在王會長的腿上,那偽軍冷聲問:「跑腿兒的是誰?村裡誰是便衣隊的?都住哪?說清楚了,也許你還能走路!」

    ……

    帶隊的胡義還沒走到大院門口,無良熊早興奮得先沖上去了,一腳踹開虛掩的大門,端起機槍咧大嘴嚷:「都給老子出來,趕緊的,院子裡站隊!姥姥的,站住,說你呢沒聽到嗎?老子問你,雞窩在哪,還不交代?……」

    胡義穿過了雞飛狗跳的院子,走進堂屋,看了看佈局擺設,摘下步槍平放在茶几,然後在主位上坐下來,靜靜看著前院裡被喝令站隊的會長家眷,聽著後院傳來的嘈雜翻抄聲。

    沒多久,陳沖興奮地跑進大敞四開的堂屋正門:「排長,他家有車,牲口也在,倆呢!」

    「把車備好,能找到的工具都帶走,另外看能不能找些粗繩,一塊裝車上。」

    「是。」陳沖掉頭出門又奔後院。

    沒多久,石成進來了,一邊抖落著一身灰,一邊朝胡義匯報:「翻遍了後院,只翻出來十幾條麻袋,裝了糧食的倒是有不少,我讓他們把糧食往外倒呢。加在一起也就五十個,這夠用麼?」

    「勉強夠,我們需要更多,越多越好。」

    「那我讓他們把能用的布袋也挑出來。」

    「能用的可以,不能用也不要湊數,咱們還要再去下一個村子,什麼時候湊夠了什麼時候停。」

    石成又回後院去了。

    啪——啪——村裡傳出兩聲槍響,嚇得院子裡戰戰兢兢的某些人跟著發出驚叫。

    坐在堂屋裡的胡義凝神聽了聽,兩槍都是三八大蓋響,不是流鼻涕就是三班干的,這以後再沒有槍聲,於是放下了心。

    不久後馬良走進了大門口,左看右看地穿過院子進堂屋來,到胡義旁邊扯了把椅子一坐,摘下帽子扇腦門上的汗:「明明我都快追上那小子了,流鼻涕硬是開了槍。動靜一大,說不定下一個村裡的漢奸就有準備了,哥,你說真要是有人跑去縣裡送信兒的話會不會影響咱們的事?」

    「無所謂,誰會信呢?我們只會被當做漏網的魚,掀不起大浪,何況捉襟見肘的縣裡還能派隊伍出來找咱們麼?難道派出偵緝隊?」

    突然一陣喧囂,稀里嘩啦噼裡啪啦,一隻雞拍打著翅膀從堂屋門口瘋狂飛過,雞毛紛紛,同時門邊上傳來沉重的跌倒聲。

    「你有完沒完!」胡義終於火了,朝門外厲聲。前一個村子已經烏煙瘴氣,到了這個村子又是雞飛狗跳,光看他窮折騰了,簡直妖孽,這個不是人的熊玩意,不踹他鬧心。

    一對熊眼探出在門檻旁邊,無良熊趴在門角外的地上往堂屋裡看,見胡義的臉色果真已經黑透,不由癟了癟那張丑嘴,弱弱嘀咕道:「說不定明天就是我的忌日了,高興高興都不行麼?」

    屋裡的馬良張著嘴看得無語,這臭不要臉的永遠有藉口。

    胡義剛剛攢起來的一身涼氣瞬間被熊的嘀咕給破了,這還能把他叫進來踢麼?這副臭德行還怎麼踢?可要是不管,這個抓雞控肯定折騰沒完,最可惡他有時候明明抓到了還會故意撒開,煩死多少人!

    「馬良。」胡義突然使用了命令語氣。

    「有。」

    「去把那隻雞給我斃了!」

    「是。啥?」剛剛站起來的馬良差點摔個跟頭。

    「我說把那隻雞給我斃了!現在執行!」

    熊眼珠子都冒出來了:「胡老大你……我……它……」

    不久後,村裡傳出第三聲槍響,似乎是一把駁殼槍的槍聲,響起在某個大院裡。

    一隻雞被執行了軍法,這隻雞並不是漢奸,它只是每天給漢奸下蛋來著,罪不至死,怎奈命運讓它遇到了知己,產生了一段孽緣,由此毀了一生。

    從此,村裡人都過上了寧靜的生活……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7
342.第342章 兵臨城外

     翌日下午,梅縣縣城以北二十里,三岔路口。

    一條南北路,向東叉出分支。九排在這裡等過周醫生,孫翠在這裡擺過人肉攤,而現在九排又來到這裡,並且等到了從縣城偵查回來的徐小。

    縣城裡的兵力數量和大概配置李有才已經跟胡義說過,派出徐小進城偵查一方面為了印證李有才提供的情報,另一方面是為了掌握細節,尤其是即將成為戰場地域的細節,梅縣東門。

    胡義選擇東門作為戰場有兩個理由,首先是因為東門的城門洞在梅縣的四個城門中,進深最大,城門外邊到城門內邊的拱形門洞進深有十五米。打下縣城是痴人說夢,進城是找死,不進城沒效果,所以胡義決定以東城門為基點,向城內有限延伸,構築一個斜向防禦線。在戰略上這是一次進攻,但在戰術上其實是一次防守,或者該稱作進攻性防守。

    另外一個理由更簡單,胡義從東門出來過,大概瞭解東門內的情況,印象還挺深。

    徐小把他所看到的情況細緻做了匯報,最後用樹枝在一塊平整地面上畫東門內的屋舍街道佈局圖,雖然他不識字,但是平面畫房子大家還是看得懂,大屋子大方塊,小房子小方塊。這小子憑著死記硬背,硬是把東門裡半徑百米區域內的街道佈局都給畫出來了,然後說明哪個是鋪子,哪個是人家,木屋還是磚房。

    四面城牆每面都是一個連治安軍防守,一個連每天又分為三班輪換,也就是說在一般情況下,東門這一面在崗的敵人只有一個排,城門裡一個班,由城門口到南北兩端城牆上各有一個班往返巡邏。

    進了東門正對一條向西的寬街,兩邊是林立店舖,後頭是小巷民居;城牆根下是一條南北路,城門內側往南幾十米有個上城牆的階梯通道,城門頂上是個單層的破木樓,值班排長和哨兵在上頭。城門樓往北幾十米的城牆上架著一個探照燈,夜裡開,很亮。

    為了掃蕩,為了搶糧,為了把八路逼到死,抽調兵力抽調成了這樣,城牆守備跟紙糊的有什麼區別?真當自己天下無敵了!胡義更加堅定了信念,打對了,打了,下一次鬼子才不會如此猖狂,才不敢如此不遺餘力,一群狗娘養的!

    轉戰這些年,總是在打防守,這次防守是最不一樣的,不是要守住自己的東西,而是守在鬼子的心窩裡。這讓胡義心裡油然而生亢奮感,自從離開長城後,以為再也不會有這種感覺,今天它復甦了。

    盤腿坐在徐小畫在地上的佈局圖邊,深深皺了眉頭,絞盡腦汁想了又想,看了又看,回憶著,算計著,判斷著,權衡著,醞釀出一個又一個戰鬥方案,對比著,揉合著,補充著。木樁一樣呆坐了半個小時,才抬起頭。

    期間樹林中的全排戰士一個出聲的都沒有,等待答案讓他們感到一絲與戰鬥不同的緊張,他們不敢湊近,又不願離得太遠,在十幾米外自覺地圍了大半圈,看五個班長蹲在地圖附近陪排長發呆。現在排長抬起了頭,說明他要安排命令了,每個人,每個班的命運即將被排定,讓全場瞬間一緊,樹林裡落葉可聞。

    「徐小。」第一個點到名字的居然是他。

    「有。」徐小穿得一身破破爛爛,驕傲地站起筆直。

    「現在你就回城裡去,一直到行動發起前,你要在東門裡觀察守備情況。不變,則沒你事,變了,想辦法縱火,提示我們取消。行動會在天黑之後不久開始,最遲也遲不到午夜。」

    胡義要給九排留下充裕的戰鬥和撤離時間,所以這個夜晚不能過分浪費。

    「那戰鬥開始後……我做什麼?」

    「什麼都不用做,藏了就行,明天方便的時候再出城,到綠水鋪的隱蔽地點去找隊伍。去吧。」

    徐小想參加戰鬥,但是面對排長的目光壓力又把話嚥回去了,接住馬良拋給他的火柴盒,戀戀不捨地退了兩步,轉身離開。

    胡義收回目光,將手裡捏著的樹枝點在城門口:「這裡是主陣地,由我、羅富貴、趙結巴以及一班一部防守。石成,先期你帶一班大部在城門外靠南側掘土補充沙袋,鞏固門洞工事,成型後做預備隊待命,隨時接替門洞裡的損失。」

    石成點頭。

    點在城門的樹枝尖端開始向城裡移動,進城門後向南斜轉,在街南側幾間房屋範圍上畫了個圈:「流鼻涕,你看清楚,這裡是你們二班的陣地。你的任務有二:第一,阻擊從南北兩側城牆根接近城門洞的敵人;第二,在主陣地不能有效壓制正面大街的時候,你們則成為屏障。我要先提醒你,二班這個位置壓力會是最大的,這裡失守,城門隨後就會失守,戰鬥也就提前結束了,懂麼?」

    劉堅強盯著胡義圈出的位置緊看,明白了要害,二班是城門洞向城裡斜向延伸出來的犄角,既要守城牆根防止敵人側面繞來往門洞裡扔手榴彈,又卡住了大街的南側,如果敵人真的從大街西邊衝過來,相當於從二班眼皮底下過,可以說這是個想當苦命的位置,早晚要成為敵人重點照顧的位置。

    「我懂了!我行!」

    於是胡義手裡的樹枝順著東西向的大街繼續往西畫,從二班的位置向西劃出一塊距離停下,改向南,劃出一段以二班位置為圓心的四分之一弧線:「以二班為基點向西一百米,二班西面,西南,南面百米範圍,這片區域由三班負責。馬良,你的任務分主次:主要任務是游擊掩護二班的側背方向,阻擊從南側抄襲二班的敵人;次要任務,是在適當時機抄襲打擊正面敵人的側翼。抄襲要以二班位置鞏固為前提,記住了麼?」

    任務佈置到這一步,劉堅強才忍不住抹了一下額頭的汗,這樣一來他才有了些信心,這不是害怕不害怕的問題,而是守得住守不住的問題,死光了也是失守,意味著全部戰鬥結束。

    「哥,能再補給我們三班一些手榴彈和手雷麼?」馬良瞪眼看著指給三班的街道游擊區,頭也大了。

    「可以,一班的手榴彈和手雷一會兒全都轉給你們三班。」胡義毫不猶豫回答了馬良,用樹枝在城門北面的一段城牆上畫了個小圈:「陳沖,這是你四班的位置,你的任務有兩個:一,阻擋可能從北側城牆上頭繞來的敵人;二,無論戰鬥正常結束還是意外結束,四班掩護全排撤退。提前在城牆外側放好繩,四班在城牆上的位置和距離你臨機掌握,一定要時刻觀察戰鬥態勢。」

    「嗯。可是……南段城牆上怎麼辦?」至此九排已經安排完了,陳沖提出問題。

    「城牆上如果來敵人,只能是守南門和北門的偽軍增援而來,在情況沒有明朗之前,他們未必有這個魄力和膽量。北面有你擋了,南面給他們個藉口應該就可以。」胡義扭頭叫來了小紅纓:「丫頭,你帶傻子和李響,在戰鬥開始前到南城門外隱蔽,等東門的戰鬥打響之後,把李響剩下的那幾顆榴彈都送給南城門就行。」

    小丫頭沒想到真有任務給她,雖然這任務李響一個人做就夠了,她更像個擺設,好歹是個進步,這算單獨出任務,興奮得連連點頭。

    至此戰鬥任務全部分配完畢,胡義對九排做最後強調,戰鬥目標是守住東城門一個小時,馬良的信號槍彈暫時交於石成,信號彈在東門外飛起的時候就是全體撤退的時候。敵人在城裡是否留下了炮是個未知數,全排都要有承受炮擊的心理準備,沒有最好,有也沒轍,只能挨。如果戰鬥意外失敗而潰散,最後的集結地點是綠水鋪附近的河岸。

    任務佈置會開完了,劉堅強和馬良蹲在徐小畫的地圖邊一直看,劉堅強在數房子,琢磨分佈位置;馬良在記巷子,算計範圍;兩個人不時嘀嘀咕咕。

    陳沖帶人把昨天收集來的那些繩子整理出來,有的給掛上勾,打成捆,便於攜帶。

    石成指揮一班的戰士開始幹活,找了個地方開始挖沙子,用昨天弄來的那些麻袋裝,封口做成沙包,裝上兩輛牲畜大車。在戰鬥開始前至少要先準備兩車沙包,城門拿下後直接就能在門洞裡堆出一層簡單防禦工事,剩下的活兒在城門外現場繼續完成。

    戰士們的心情都很複雜,既有擔憂也有興奮,九排真的要打縣城了,做夢都沒想過的事。哪怕計畫失敗了,這件事也足夠吹噓一輩子,只要能活著回來,一定要吹噓一輩子,爺們打進過鬼子的窩!

    見胡義來到了幹活現場,石成主動迎了上去:「排長,我帶一班在門洞裡打行不行?」

    胡義淡淡一笑:「怎麼,不願意幹活?」

    「不是,我只是……」

    「城門洞就那麼幾米寬,塞那麼多人當靶子麼?少一個,補一個,如果我少下來,你就是排長,接我的懷錶,信號彈必須按時飛起來。」在石成的肩膀上拍了拍:「好了,繼續幹活吧。」

    排長走了,石成深深呼吸了一次,風有點涼,但是不冷……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7
343.第343章 順利的開場

     這注定不會是個平靜的夜晚,似乎有雲,所以連夜空都是黑的,但是那顆心很平靜,平靜得能夠感覺到胸口衣袋裡的懷錶在跳動。

    探照燈的刺眼光柱緩緩掃過前方,細細碎碎的對比看得眼睛疼,緩了一會兒,才恢復了感覺,重新看到前面黑黝黝的城牆,垛口後面不時閃亮的手電筒朝北越走越遠。

    果斷提起步槍弓起腰,快速向前。

    身後隨之響起了腳步聲,二班和四班跟得很緊,稀里嘩啦的聲音不算大,這開局很好。

    肩膀靠到了城牆的堅硬才停下來回過頭,二十個人影緊跟著在城牆下倚成一溜兒。

    把手裡的步槍上肩背好。

    短暫的悉悉索索之後,幾個人影向上甩繩勾。

    ……

    城牆不算太高,七八米,夜風吹過垛口,低低發出了哨音,城裡尚有燈火,或遠或近,或稀疏或稠密,儘管夜暗,仍能辨得出街。聽到最後一個戰士被拽上了城牆的聲音,才掏出了從丫頭那裡借來的手電,擰亮。

    「上刺刀!」這是流鼻涕在低聲命令。

    在嘁哩喀喳的金屬交接聲音裡,打著手電順城牆朝北走,不回頭也知道隊伍跟在後頭走成了一溜兒,雜亂的腳步聲漸漸協調起來。

    北面那柱手電光似乎調回了頭,往這邊照了又照,接近過來。

    「哎?你們晃到我們這東牆來幹屁?」打著手電的偽軍帶著十多個手下走近,一邊將光柱照向對向而來的拿手電的偽軍,結果對方的手電晃得他眼睛疼。

    「今天晚上南牆東牆我們都負責了!」胡義拎著手電從對方身邊走過,直直走向對方隊末,二班和四班的一溜二十人拎著掛了刺刀的步槍也直直地走,根本不搭理正在錯過身邊的十來個偽軍巡邏兵。

    「什麼?你們……哎?站住,停下,我說你們這是……」

    對方這回真的停下了,在寬度不大的城牆上,二十多個偽軍朝並排在身邊的十來個糊塗偽軍端起了刺刀,緊跟著是鋒利入肉響,和某些痛苦的喘息驚叫。

    胡義的手電光從這邊掃到那邊,血,屍體,正在放大瞳孔的凸眼,掉落的步槍,痙攣的手指,在最遠處,亮著的手電筒在城牆的地面上滾來滾去,陳沖正在彎腰拾起它。

    於是轉身順著城牆繼續走,東城門樓已經在前方出現輪廓。

    把手電光往左側胸牆邊掃掃,看到了下城牆通道,幾步之後左轉開始走下石階。身後的一列縱隊在通道口位置自動分為兩支,劉堅強領著二班緊跟在胡義身後下城牆,陳沖打著偽軍那支手電帶領三班繼續朝城門樓走。

    「剛才那什麼聲音?誰鬼叫呢?」門樓上有人朝打著手電接近的陳沖喊。

    「有個倒霉狗崴了腳。」

    「哎?下去那幾個是誰啊?」

    「那是我的排長和二班!呵呵……」

    「你的排長?那老子又是誰?哎哎?你怎麼……你……」

    「你是短命狗!」

    城門樓上的對話和跌倒聲讓城門洞裡的幾個偽軍納悶了,一個腿腳勤快的跑出門洞朝上看,還沒來得及詢問狀況,發現城牆根下走過來十一個人影,他們已經很近了,似乎都是治安軍,其中一個打著手電照過來,邊走邊冷問:「你們班多少人?」

    「七個。怎麼了?」

    偽軍糊裡糊塗答了,對方卻在展開,並且端起了刺刀,其中一柄被光線晃到了一下,刀鋒上滿是鮮血。

    愣神之間當胸被拿手電的一腳踹得仰翻,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身畔衝進了城門洞,正在痛苦的茫茫然,又被拿手電的狠狠一腳跺在了咽喉上,頸椎碎裂的聲音裡還是沒能看清這拿手電的究竟長什麼樣,然後漆黑。

    ……

    黑暗中,石成扯出了一塊白色布條,在左臂上系好,然後問另一個人影:「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吧?馬良,馬良?」

    「城門樓已經解決了,說明城門底下也行了。」

    「你怎麼肯定?」

    「城牆上那個出了城樓正在往北走的手電光肯定是陳沖,南段巡邏的怎麼可能又去北邊。」

    沒多久,東門城牆上的探照燈熄滅,城門口出現了手電光亮,朝著城外上下搖動,這是開工信號。

    「上!」

    兩輛牲畜大車拉著沉重的沙包和工具麻袋,吱吱嘎嘎被推到路上。將近三十人的偽軍隊伍立即出了樹林,直奔幾百米遠的東城門。

    啪——槍聲猛然打碎了夜的安靜,東門北段城牆上有人掉落,估計四班迫不得已開槍了,不過這已經無所謂,早晚的事。

    大車停在城門外邊,胡義拎著手電站在城門洞口,門洞裡躺著幾具偽軍屍體,再無喘氣的,二班已經進城去找位置了。

    馬良領著三班急急往裡跑,經過胡義身邊時感覺肩頭被重重拍了一巴掌,跑動中忍不住回過頭,他仍面朝城外站著,拎著手電看一班在城門外匆匆卸車,他的背影站得很穩,一如往常,雖然隱約。

    「快!先跟我往西南抄!」重新專注於前方的馬良帶著他的三班,衝向燈火闌珊,步槍一支支下了肩。

    ……

    城門洞四米寬,拱頂也不算太高,進深十五米,看起來倒像是一截隧道,光線很暗,所以城裡那端像是個暗藍畫框,不像是出口,完全沒有空間感。戰士扛著沙包疲憊地喘,一個個經過身邊,在門洞裡快速築起一層防禦牆。

    這是一種久違的感覺,等待暴風雨的感覺,讓胡義的牙齦陣陣地癢。賤骨頭!我是個賤骨頭!胡義這樣想著,關閉了手電,黑得只剩下前後兩端的微藍畫框,和畫框裡那些往返奔跑的黑影,以及畫框外的燈火點點,可是很矛盾,既然是畫框,又怎麼區分裡外呢?

    最後一次看時間,然後手電被揣好,背後的步槍滑下了肩,攥在右手裡,微涼。

    沙袋已經被卸光,大車被戰士牽走到城外的安全範圍栓了,石成帶著手下人開始在城門外挖土砂,一麻袋一麻袋裝。

    在黑暗裡正了正頭上的大簷帽,戴緊,來到一米高的沙包牆後,半跪,槍托落在地面,右手拄著步槍槍身,靜靜向城裡看。燈光一次次的熄滅,城裡有人開始驚慌叫喊,警報聲嗚咽響起,難聽得像是在招魂。面前這條朝西的大街越來越暗淡,最後變得黑漆漆,空蕩蕩,將要成為地獄之路。

    趙結巴在左面,一次次地摘掉帽子,又一次次戴上,根本沒去檢查擺上沙包牆的機槍,他一直在擦汗。他的副射手是個年輕的新兵,半躺著背靠在沙包牆後,明明只有一個待更換彈夾,還把子彈都退了出來,又摸黑重新裝,好幾次把子彈掉落在地上,清晰地響。

    羅富貴在右側,這熊靠在沙包牆與側面石壁連接的角落,憤憤指揮著剛剛從一班配給他的副射手:「再去扛些沙包來,把這邊上堆兩層,高點……這能擋住個屁啊!給我堆出個垛口,別等一班來送了,你現在出去拿!……姥姥的,這什麼破地方……回來,扛沙包你還揣著彈夾干屁!子彈也給我卸這,你死半路上老子去哪認你?」

    ……

    拎著步槍的劉堅強站在黑漆漆的巷口,指著位置不同的兩間屋子喝令:「你們六個分成兩組,把這倆屋子給我佔住了。開打之後南邊來的也有可能是三班,其他方向絕對不要含糊!」

    兩組戰士正在分別翻牆進院,巷子裡匆匆跑出個戰士:「班長,那鋪子進不去!」

    「你們幹什麼吃的?」劉堅強火了,調門高八度,臨街那間大磚房是他預想的主要防禦點。

    「他不讓……我們打不開屋門。」

    「廢物!」劉堅強掉頭鑽進了巷。

    轟——手榴彈爆炸聲突然震顫了黑夜,黑暗中被掀上天的亂七八糟如雨落下,摔砸得附近噼裡啪啦亂響。

    甩甩帽子抬起頭,從屋裡拴住的鋪子後門被炸得破裂不堪,劉堅強抬腳踹斷了幾塊礙事的門板,端起刺刀衝進了屋。在尖叫聲中傳出大喊:「既然捨不得,那就跟我一起在這守著打鬼子吧!」

    隨後主人的身影跌跌撞撞跑了出來,坐在黑洞洞的後門外嚎啕他的基業,三個戰士提槍跑過他的身邊衝進後門。

    屋裡持續傳出劉堅強的命令聲:「找東西堵住前門……你跟我留窗口……拆架子拆架子快!沒時間了……」

    一時間東城門內的範圍大呼小叫亂七八糟,有人在哭有人奔逃,槍響過一次,爆炸響了一次,十來個偽軍跑在附近巷子裡大嚷著這裡是戰場,呼喝著死死窩在屋裡不出門的人遠離。

    ……

    「東門出事了!東門出事了!東門……」

    有人在遠處撕心裂肺插嗓子喊,留守的鬼子小隊倉惶奔出宿舍,繫著扣子歪扯著槍,連碰帶撞奔向軍營操場去整隊。

    憲兵隊,警隊,偵緝隊全都一團亂,正在刺耳的警報鳴聲裡緊急集合,到處都在吹警哨,電話機搖柄快被某些人搖斷了,但是東門城樓上的值班室根本沒人接聽。

    猖狂得只留四個連治安軍和一個皇軍步兵小隊,所以憲兵隊前田大尉暫領了縣城防務。他的第一想法是有人在城裡作亂,虛張聲勢禍亂人心,幾條造勢的泥鰍而已,沒有太過緊張。

    可是手下人拚命往東門打電話沒人接,這個事就有點不對了,至少東門真的出事了。不過他還是不認為這是八路做的,怎麼可能呢?瘋了吧?這些八路交通員的能耐夠大的,城門也敢動?剛拔掉他們的組織,就敢明目張膽出來作亂,那正好,今晚再抓一遍!

    「不要再折磨那部電話了!難道你不覺得累麼?」前田看得頭疼:「東門是誰負責的?告訴他們立即去把城門控制住。另外通知留守小隊集合後到憲兵隊來,與憲兵匯合待命,偵緝隊和警隊先放出去控制各路口。」

    負責東門防務的治安軍連長接到了電話命令,帶上輪休中的兩個排,順著大街怨聲載道向東門夜色跑步趕往。

    ……

    還沒看清人影,已經聽到了亂紛紛的跑步聲,轟隆隆出現在大街的漆黑中。步槍槍托抵住了胡義肩膀,嘩啦一聲子彈上膛,槍口漸漸抬平,瞄向前方。

    「小鬼子來了?」羅富貴朝大街深處猛瞪眼珠子,可惜黑乎乎仍沒跡象。

    「是治安軍,鬼子跑得沒這麼亂。」黑暗裡的胡義將視線貼在表尺後,開始等。

    「胡老大,現在有半個小時了吧?」

    「我的槍不響,計時不會開始。」

    熊嘆了口氣,擺正他的機槍。

    一個模糊的影子,漸漸模糊成一隊影子,順著大街迎面跑來,晃動著,嘈雜著流出了黑暗,在細狹的眼中成型。

    啪——槍口焰猛地閃亮了漆黑的門洞,瞬間看到了堆砌的斑駁牆縫,短暫得無法形容,在黑暗裡待久的眼睛產生了一點不適應。聲波一次又一次在拱形空間裡撞擊交錯,響亮得刺耳。

    後坐力猛地撞動了肩膀,震撼了全身一次,繃緊的神經終於鬆開了。

    這一顆子彈猙獰地飛出了城門洞,囂張地穿過了一次體熱,繼續順著大街在黑暗裡飛行。被穿透的目標尚未跌倒,一挺機槍響了,另一挺機槍也響了,兩團持續火舌陰慘慘地發亮,一次次將狹窄的門洞空間照耀得如墓室般詭異,襯托出了一堵沙包矮牆,以及矮牆後探出的五頂大簷帽。

    場面正式喧囂,穿透聲,慘叫聲,碎屑在黑暗裡飛濺,血液在黑暗中流淌。有的抱頭倉惶臥倒,有的拚命衝向街邊,尋找一切遮蔽,該死的這是一條街!

    一個偽軍驚慌地衝進了街邊的一扇漆黑窗口,全沒考慮這窗口為什麼沒關上閘板,為什麼是破碎的,他只是想避開猙獰呼嘯在街上的彈雨,並為此感到慶幸。

    跳進窗口後他還轉過身,朝窗外伸出手,在刺耳喧囂中朝趴在屍體後的人影嘶聲大喊:「連長……快進來!」

    連長抬起頭,身邊窗口內的手下身影已經不動了,他的胸前似乎透出了什麼尖銳,看不清那是怎麼了,但接下來是一聲刺刀抽出軀體的特殊響,仍然朝窗外伸著手的人影隨即消失於窗口內的黑暗……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7
344.第344章 矛與盾

     窗裡漆黑,窗外的街是暗的,至少比窗裡強一點。

    猛烈的射擊聲只持續了不長時間便停了,劉堅強倚在窗口一側,聽著街上那些呻吟和哭喊,摸著黑往槍膛裡壓子彈。迎頭跑向城門的兩個排偽軍當場被打死了二十多個,傷了多少不知道,此刻他們躲在街兩邊的溝溝坎坎裡,哭嚎叫喚的當然是受傷的,那些倖免於難的傢伙躲在街邊的黑暗角落中,連探頭射擊的勇氣都沒有,一切來得太突然,他們還沒從驚駭中恢復過來,需要時間。

    戰士在黑暗中把窗口裡面那具偽軍屍體細細搜摸了一遍,站起來重新靠在與劉堅強對面的那邊,試圖伸頭向外看。

    「你要幹什麼?」子彈裝滿槍栓復位,嘩啦一聲響。

    「班長,他管死在窗根外邊這個叫連長,那身上肯定有短槍吧?我想把他拽進來摸摸看。」

    九排裡後來加入的很多新戰士沒能分到駁殼槍,這戰士是其中一員,看著窗外街上那些黑黢黢的屍體橫七豎八,心里長了草。

    「想死就出去摸,黑燈瞎火,騾子和結巴不會認得你是誰,出去就是兩頭挨槍當場篩子你信不信?」

    戰士打了個寒顫,死心了。

    劉堅強拎好了步槍,微微朝窗外探探頭,又命令道:「咱們四個也分兩組,這屋我倆夠了,你倆從後頭繞隔壁去,免得將來手榴彈把咱一鍋端!」

    屋裡的黑暗中一陣響動,兩個人影跑出後門。

    ……

    前田大尉的表情嚴肅了,東面傳來這一陣槍聲全然出乎他的意料,兩挺機槍的持續掃射說明這是一場戰鬥,是戰鬥,這可不是襲擾!

    「你接通其他三座城門,確認他們現在情況正常!」剛剛對手下下達這個命令,城南方向傳來了一次次的爆炸聲,助理手中那部電話還沒來得及往外打,面前辦公桌上這部電話突然拚命開始響。

    前田一把抓起話筒,報告來自南城門值班室,守城的值班員慌裡慌張大喊他們正在遭到八路攻擊,擲彈筒正在轟擊他們的城門,強烈要求增援。

    「不要擔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你們守住城門即可,增援我已經派出,他們很快就會到的。」前田說完了這一句便放了電話。

    這些治安軍太廢物了,報不清敵人規模,報不清火力狀況就開始要增援。除了四個方向各一個連治安軍,城內真正可用之兵目前就兩支,一個留守標準小隊,手下的憲兵隊也是一個小隊規模,不過火力沒有標準小隊那麼強,全是輕武器。前田現在感覺有點頭大,但是一句話就穩定了南門的軍心,現在的關鍵問題是他不清楚八路的規模和意圖。

    八路具體有多少?東門現狀如何?南門是否該增援?西門和北門真的是安全方向麼?前田的指尖習慣性地開始敲擊桌面。

    咣噹一聲,辦公室門被推開,一個鬼子少尉匆匆進來,大步來到辦公桌前敬禮,這是留守小隊長,他的小隊已經全副武裝停在了憲兵隊門外待命了。

    還不等前田開口下命令,一個治安軍少尉狼狽跑進來:「太君,八路……八路佔領了東門,已經進城了!我們連,浴血奮戰,傷亡慘重……已經將八路主力堵在了東大街頭……太君,快增援啊,再晚就來不及了!太君……」

    東門果然丟了,八路果然進來了!前田一拍桌子:「通知南門西門和北門的治安連各守各位,丟失城門者殺!另外,把警隊和偵緝隊收回來集中。」然後朝辦公桌前待命的留守小隊長道:「帶你的隊伍去城東,等警隊和偵緝隊收回來以後我會把他們也支援給你,憲兵隊是預備隊,一旦你覺得壓力大,再向我要增援。」

    小隊長能理解前田大尉的苦衷,他要考慮全城,防守兵力不足捉襟見肘,如果把憲兵隊和留守小隊合起來一波打向城東倒是輕鬆,可一旦別的方向再出問題便無兵可派乾瞪眼,於是毫不猶豫領命而去。

    這鬼子小隊長也是個打仗的老手,他能留下做留守小隊可不是因為他平凡,反而是因為他不需要積累更多軍功,而把參加掃蕩的機會讓給了更需要鍛鍊的人。

    一般人覺得老手與別人不一樣的地方是經驗更多,其實還有最最關鍵的一點,在戰鬥中老手老兵任何情況下都知道自己該幹什麼,無論對的錯的,是打是逃,是突是繞,建立目標最重要,錯的方向也比沒有方向強。胡義如是,這鬼子亦如是。

    這不是野戰,在城裡,屋舍林立街巷縱橫,一個小隊的兵力規模推進實在單薄,優勢不明顯。鬼子小隊長不知道八路總共有多少,深入了多大範圍,但是他沒受這些因素干擾,把關鍵點直接鎖定在東城門口,不管你怎樣,我要直接搶奪東城門!

    夜色裡帶著一隊鬼子順大街向東跑,這小隊長已經開始在心裡醞釀大概步驟,收攏殘餘的一個排治安軍,把小隊中的三挺機槍和擲彈筒集中,臨時編為一個火力組,混合治安軍卡死面對城門的這條關鍵大街,掣肘你進出城的能力,切割戰場,同時一步步壓制推進,給八路施加最大限度的壓力;用步兵班從兩翼分別嘗試進攻性偵查,確定適合的方向,等警隊和偵緝隊補充過來之後,與步兵班混編,選擇弱側直接打進城門口。

    矛與盾的關係,形成了。

    ……

    靠在沙包後的羅富貴覺得硌得慌,抬起熊屁股用手在地上劃拉幾把,空彈殼與地面的石磚碰撞發出叮叮咚咚的清脆響,他在黑暗中朝沙包牆另一邊道:「結巴,我這有五個彈夾,給你一個。」

    趙亮在黑暗裡答:「我不,不要。兩個就夠,夠用了。」

    「姥姥的,不要也得要!」羅富貴抓起個機槍彈夾直接朝那頭扔過去,砸得趙亮一叫喚。少打一輪是一輪,兩個貨心裡都這樣想。

    嘩啦啦——大街西面的黑暗裡傳來一陣碎裂聲,接著又傳來敲砸聲,同時伴隨著隱約對話。

    羅富貴忍不住重新把頭探出沙包牆,攥住了架在上頭的機槍,小心翼翼朝黑暗裡瞄著:「在搞什麼?二班?還是那些治安軍?」

    胡義仍然拄著步槍半跪在沙包牆後,朝大街深處的黑暗裡靜靜看著,淡淡道:「鬼子來了。」

    另外三個帽子陰影全都從沙包後緊張地探出來,分辨著街上那些微弱呻吟聲後面的隱約對話,以及那些亂七八糟的聲音。

    「他們應該是在做臨時掩體。」胡義把步槍擺在了沙袋上,在黑暗中翻掏背在身側的挎包,拿出了信號槍,沒法分辨什麼顏色,隨手填進一顆信號彈,合膛:「準備射擊!」兩邊的機槍在他的命令聲中做好了射擊準備。

    嘭——咻——

    一聲悶響一陣嗆人的煙,一個亮點猛然飛出門洞,以低姿態順著大街衝向黑暗,而後突然爆發出瑩瑩綠光,劃出一條刺眼的低弧線。

    綠瑩瑩的房頂綠瑩瑩的街,綠瑩瑩的店舖招牌下躺著綠瑩瑩的屍體,綠瑩瑩的陰影裡暴露出正在爬行的腿。綠色信號彈飛躍過一道各種雜物胡亂堆砌的矮牆,附近戴著鋼盔的傢伙正在從兩側砸開的屋子店舖裡往外拽東西,驚訝抬頭看著飛躍頭頂那道耀眼綠光,看著它飄飄然落在街上,仍然在燃燒,發揮最後余亮。

    噠噠噠噠噠……城門洞裡的兩團火舌開始瘋狂噴射,空氣中到處都是撕裂聲穿透聲撞擊聲,臨街的招牌掉著碎屑在搖晃,地面的青磚不時跳起詭異的閃光,屍體在中彈,那道雜物堆砌的矮牆發出怪異的稀里嘩啦響。到處都是撲倒,躲避,蜷縮的陰影。

    當信號彈熄滅,街上歸於黑暗的一剎那,雜物牆後立即間隔擺上了三挺歪把子。

    突突突突突……三團歪把子機槍火舌正式亮相,咬牙切齒地呼嘯回應,一陣彈雨逆著捷克式機槍彈幕,順著大街飛行近百米,惡狠狠灑進城門洞。

    剛剛打出第三槍的胡義猛地縮下身體,黑暗中到處都在響,牆壁,青磚,沙包無處不在響,被撕裂的沙包揚起沙礫,在頭頂蹦起來,砸著硬帽簷,嘩啦啦又落地。

    噗通——身後不遠處傳來沙包落地的沉重聲音,一個正扛著沙包進來的戰士在黑暗裡倒下,捂著傷口痛苦地喘息。

    「等他們換彈夾,你倆交替壓制!」蜷縮在沙包後的胡義在黑暗中嘶聲喊:「聽見了嗎,交替壓制!」

    為了下馬威,鬼子三挺歪把子同一時間全開火了,這一陣火力密度呼嘯得可怕,一道道曳光狂妄飛進城門洞又從另一端飛出城,瑰麗無比。

    「打!現在!」聽聲音感覺到火力密度下降的第一時間胡義立即把步槍擺上了沙包朝對方還射,同時喊出命令。

    怕死的羅富貴指望趙結巴先開火,結果胡老大已經開始射擊了那邊也沒動靜,迫不得已把他的捷克式機槍從沙包後頂了出來,槍身直接壓在沙包上,連腳架都不敢用,扣著扳機不撒手,巴不得噩夢立即結束。

    噠噠噠……「姥姥的趙結巴!你敢指望我先!你等著!」機槍在響,羅富貴在罵,最後一個彈殼飛起來的瞬間他便縮了。

    啪——槍口焰閃過,胡義快速拉拽槍栓再打。「結巴,開火!」又一槍打向黑暗,趙結巴的機槍仍然沒動靜。

    幾秒鐘的間隙後,鬼子的歪把子又開始響了,鋪天蓋地的彈雨當場打飛了胡義的帽子,活活把他壓在沙包後。轉過臉,黑暗裡似乎趙結巴的副射手正試圖把一個僵硬的影子從機槍後拖開。

    趙結巴死於鬼子的第一陣彈雨,他沒了半邊臉,早就不能回答了……

    剛剛抓起機槍的副射手還沒來得及調整姿勢,便被胡義一把推開:「給我做副射手,裝填!石成……石成……加兩個上來……」

    機槍被胡義推上了沙包,細狹的眼落定在捷克式表尺後,將槍口朝向閃亮中的猙獰。

    子彈在呼嘯,向東呼嘯,向西呼嘯,相互猙獰……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7
345.第345章 夜幕下的火線

     北面大街上的槍聲喧囂刺耳,歪把子機槍捷克式機槍各種步槍射擊聲紛亂交錯,徹底打成了一鍋粥。

    左面是房,右面是牆,光線不好,但不必擔心會被絆倒,因為這是城裡,沒有崎嶇。馬良弓著背,拎著盒子炮,大步在黑暗的巷弄裡奔跑著,斜背在身後的步槍因顛簸不停撞擊著他的背,有韻律地響著,手下的九個兵魚貫跟隨,或像馬良一樣拎著短槍,或在拎著的步槍上掛了刺刀,呼哧帶喘。

    一口氣奔到巷口,靠著牆角兩邊看,空間的拓寬使光線感強了些,一條暗淡南北小街,向北直通大街上,這裡可以更清晰地聽到歪把子在大街上吼。

    「班長,再往前抄兩條巷,朝北摸過去肯定能敲那機槍一傢伙!」

    「敵人會有人反抄過來的,如果漏過去,二班就有的受了。」

    「可是這根本都看不出多遠,地方這麼大,咱們能怎麼辦?要不分兩組,或者三組,往兩邊鋪開?」

    「不行,分開了一旦再碰面我知道你是誰?用手榴彈打招呼麼?這條小街是通南北的,要抄過來必定過,我猜鬼子不會繞太遠,咱往大街那個方向摸。」馬良向北拐出牆角,貼著小街一側的牆根繼續走,但不再跑。

    說巧也巧,說不巧也不巧,三班溜著牆根還沒走出十幾步,一隊黑影在前方二三十米處鬼祟過街。

    馬良急停,鬼子也詫異地轉頭看。

    呯呯呯……三班開火。

    啪啪啪……十來個鬼子當場打出一排槍。

    距離雖近,光線並不好,目標很不清晰,反應都夠快,一輪猝不及防的對射下來,當先的兩個鬼子倒了,三班的一個中彈戰士正被後面的人往巷口拖。

    「先躲!」身處最前方的馬良倉皇放了幾槍之後攀住身邊的土牆毫不猶豫往裡爬,掉頭跑的風險太大了。

    駁殼槍的射擊聲讓鬼子頭皮發麻,在小街上與八路近距對射是傻子,訓練有素的當場臥倒並還擊一排槍讓他們大部分躲過一劫,然後拚命往來路的漆黑巷子裡竄。

    雙方在極其短促的一陣交火後,不約而同都選擇了猥瑣戰術,光線不良的小街上幾秒鐘後便空無一人,接著傳來嘰裡咕嚕叮叮咣咣響,有手雷砸到了房瓦,有手榴彈撞到了牆,黑燈瞎火裡雙方又選擇了相同的手段,手榴彈盲投。

    轟轟轟轟……霎時間烏煙瘴氣閃光凜凜碎屑橫飛,距離二三十米遠的兩邊都是硝煙瀰漫彷彿一陣密集炮火急襲,蔚為壯觀。原本光線就不好,現在什麼都看不到了,滿鼻子都是煙土粉塵。

    「****!小五你來幫我一把,我起不來了……呼……」

    馬良在嗆人的煙塵裡搖晃著腦袋,聽到了牆外邊有戰士在吼叫,小街那邊也有鬼子在痛苦地哇啦哇啦喊。

    帶著滿耳朵哨音響,拎著駁殼槍踉蹌出院子:「一組,你們仨穿過街去!卡那間屋子!看到沒有,先卡住那間屋子!」

    馬良朝隱蔽在附近黑暗中的戰士喊著,重新來到他曾經停下過的巷口,灰頭土臉探出頭往斜對面的那片民居看,一片黑黝黝的建築錯落,除此之外什麼都看不清。不回頭地對身後人說:「把手榴彈備好,你倆跟我從另一邊上!」

    ……

    城門洞裡的火力被西面大街上三挺歪把子壓制得斷斷續續,已經無法有效銜接,破碎窗口外的西側不時有雜物被碰倒的聲音傳來。劉堅強靠在臨街窗口內的黑暗裡,端著步槍,斜向朝西瞄著對面街邊,憑聲音,能想像得到哪些偽軍正沿著大街兩邊,蛆蟲一樣膽怯地爬過來。

    窗口另一邊的戰士呼吸很急促,在機槍的射擊背景聲中努力分辨著:「班長,他們好像過來了。班長,班長!」

    「過來了好,咱們可以幹活了。你把手榴彈準備好,一會兒朝窗外西牆根那邊扔,把你身上的都仍出去。」

    一道道順街飛行的曳光彈道在窗外劃過,像是一條條暗淡的霓虹,很漂亮,可惜劉堅強的眼裡看不到這份美麗,就像馬良說過的,他是一根桿子,連樹都不是,永遠不懂得欣賞。他只顧著皺緊他的眉頭,大簷帽髒得與泥牆同色,與黑帽簷下那張嚴肅的髒臉同色,無視了那些瞬閃的光線,靜靜等待著他想做的事情。

    一個匍匐中的黑影終於出現在對面街邊,扯著步槍背帶,靠著牆根往前挪,每爬動一次,步槍便與地面的青磚摩擦一次,發出響聲,而身邊的窗根底下,這聲音更清晰。

    扳機扣了,槍口跳了,一團火焰亮得刺眼,彈殼掉落在窗檯上再彈起來,還沒落地,槍栓已經清脆復位,然後第二槍再響。

    窗口另一邊的戰士拽了手榴彈,隔著牆往西拋,又扯開第二顆手榴彈引火繩,再拋。

    窗根底下正在爬著的偽軍停住了動作,呆呆抬起頭朝上看,那支探出窗的槍口正在亮起第三次,震得偽軍又一次膽寒,接著西面身後猛地有手榴彈爆炸,一次又一次,摻雜了慘叫聲,和摔落在背上的各種細碎東西,震撼得他不得不死死抱住了頭,直到感覺窗口裡那支槍口又探出了窗,並抵住了他的背。在槍響之前,絕望的叫聲先響了。

    原本飛向城門洞那些漂亮的霓虹,突然間向窗口靠過來,身邊的窗框一段段被撕碎,窗口邊的青磚被衝撞得破裂飛濺,劃過帽簷下那張嚴肅的髒臉,流淌出殷紅。

    劉堅強在本能下蹲,大街西面又傳來擲彈筒發射響。

    「掩蔽!」

    轟——房屋在顫抖,房頂在閃光的一瞬猛然被豁開一個窟窿露了夜空,瓦片潑水般傾瀉下來,騰起的塵土瞬間遮蔽了屋內所有空間,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呼吸到的不再是空氣,只有土,進入鼻子,進入咽喉,不能喘,只剩咳,拚命咳。

    兩個擲彈筒原本一直沒開火,因為這高弧度彈道的玩意根本沒法打城門洞,幾個操作手到位後只能吃閒飯,看著雙方的機槍火力對決,看著機槍手換下來一個又一個,或在雜物牆後包紮了再上,或被拖在一邊變得僵硬。

    那些偽軍太沒效率了,推進速度慢得像蟲子一樣,現在他們終於證明了大街盡頭右側那幾間房子已被八路佔據,卡住了街,一通榴彈毫不猶豫地送了過去,接連十幾次爆炸,打得擲彈筒發熱。

    ……

    子彈在頭頂不停呼嘯,沙包牆外邊噼噼剝剝持續發出怪響,副射手正在頂著捷克機槍,冒著彈雨斷續射擊,胡義歪靠在沙包牆後,摸黑給自己的左臂纏繞繃帶,半邊袖子全濕了,黏糊糊的。

    這挺好,居然沒打到骨頭,右手配合牙齒試圖繫上結,猛地感到臉上一片熱黏,接著聽到身邊咕嚕咕嚕的聲音,歪頭去看,副射手的身影捂著脖子正在從機槍後滑下來。

    顧不得再給自己的繃帶打結,一竄撲在他身上,死命壓住他的脖子側邊,試圖幫他摀住,滿手心裡都是濕熱。

    想回頭喊人幫忙,整隻手都已經黏透了,遂放棄了想法。止不住的,打繃帶也沒有用。想放手,卻被副射手的手死死壓住了自己的手,他因鮮血噴湧而恐懼著,排長的手是他最後的支撐,他死也不願撒開,躺在黑暗冰冷的青磚上掙紮著,嗓子裡不停咕嚕咕嚕響。

    「石成,再上兩個人,我需要新的副射手!」壓著副射手的脖子,朝門洞外沙啞喊了一聲,手掌下的軀體終於停止了掙扎,靜悄悄躺平。

    將濕透的手掌在身上抹擦幾把,忍著左臂的痛,重新趴在捷克式機槍後,在黑暗中摸彈夾,三個全空了。

    「騾子,我這需要裝填了,你頂一會兒!」

    「我頂不上去……姥姥的,我不想再上去了……我的運氣不會那麼好……再上去肯定下不來,我的腦袋都比你們的大……不公平。」羅富貴躺在他的機槍下面,他身邊已經躺著兩個副射手的屍體,地面的石磚都是濕的。

    「呵呵,你想賣了流鼻涕?」胡義聽到有戰士從門洞後爬進來的聲音,所以沒有試圖自己往彈夾裡填子彈,轉而摸過一支步槍,拉動槍栓。

    「也許流鼻涕已經被擲彈筒炸死了。姥姥的,我不會給他燒紙的,窮死他……」熊在沙包牆後的黑暗裡哭喪著嘀咕。

    受傷的左臂艱難托起步槍,擺在沙包上,槍托抵肩,凝神,忘卻劃過耳畔的呼嘯,射擊。

    啪——啪——啪……

    一槍一槍沉穩地響,羅富貴在黑暗裡歪過頭,看著那個射擊中的隱約身影,十分無奈地吐出一口氣:「好吧,我覺得我得往左再挪一尺,天這麼黑,催命鬼的眼神不會那麼好吧?好吧,也許我的想法他聽到了,那老子往右挪一尺。」

    扯著搭在沙包上的機槍往右拽了拽,這熊突然猥瑣探出頭,頂著機槍扣住扳機不撒手。一個彈夾子彈如雨般瘋狂潑向那些正在射擊中的歪把子火舌,然後縮回熊頭。

    深呼吸之後,覺得一側眼睛不舒服,抬起熊掌揉了揉,更不清楚了,好像有很多汗水流進了眼角,滑下了腮邊,黏糊糊的,終於感到了額邊的劇痛。

    「姥姥的,我中彈了……我肯定中彈了……胡老大……我中彈了你聽到沒有……我要死了……」

    胡義沒回答,在不時呼嘯的彈雨中接到了新任副射手遞來的機槍,一個剛剛裝滿的彈夾已經被固定好,他開始又一輪壓制射擊,射擊聲三次兩次韻律地響亮,槍口焰一次次慘白的瞬間,同時照亮了他滿臉的殷紅,像是已經死去般無表情……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7
346.第346章 閃爍的光芒

     幾個黑衣人拎著駁殼槍急匆匆跑過了黑暗的小巷,撞倒了同樣跑在小巷裡的瘦小乞丐。

    「滾開!」他們在急促腳步聲裡消失於大街方向。

    摔得不輕,嘴裡品嚐到一絲腥咸,在黑暗裡用破衣袖隨意抹了一把嘴角,徐小重新站起來,繼續朝大街的方向跑。

    機槍步槍駁殼槍的射擊聲喧囂,擲彈筒手雷手榴彈一陣又一陣炸得震天響,東大街的戰鬥打到了白熱化階段。那些黑衣人是偵緝隊的,他們都在趕向東大街戰場集合。

    聽得出來,捷克式機槍的射擊間隔越來越大,歪把子機槍倒是越來越囂張,徐小再也呆不住了,他也跑向東大街。

    衝出巷口,站在與大街交匯的路口上朝槍聲方向看,東面百米多遠大街上有三團射擊中的機槍火舌,隱約顯現出火舌後方偶爾交錯的人影。偶有子彈飛過附近,打中街邊的某些東西,是從更遠的城門洞那邊飛來的流彈,掠過敵人頭頂後,繼續順街飛行,經過徐小身旁,一次次呼嘯著響。

    必須做點什麼,徐小想,哪怕只有一盒火柴也必須做點什麼。看看遠處那些交錯在槍口焰背後的黑色人影,再看看四周,他衝向了一間臨街的房子。

    這是一棟木樓,是個臨街的鋪子,有招牌,但漆黑看不清,即便看得清徐小也不認識,在門前撞了兩次,被栓得緊緊的,於是他砸門,沒有任何回應。毅然掉頭,繞向後院去爬牆。

    屋子後門也是緊閉的,「有人嗎?」徐小在槍聲爆炸聲的背景裡弱弱地喊。

    哐哐哐……「快出來,我要點火啦!」

    「求你們快出來,我會點火的!」他開始在後院裡摸黑尋找一切適合引燃的東西,抱到後院窗根下。

    屋裡人不敢回答,捅破了窗戶紙偷偷往後院看,可惜也看不清什麼。偵緝隊?警察?治安軍?聽聲音說話都不像呢?

    窗根底下突然亮起了一點光,一點火苗在弱弱搖曳,照亮了一個小乞丐的髒破身影。「我點火了,快出來啊!」他抬起頭朝屋裡急切喊,嘴角還淌著血,在火光裡格外鮮紅。

    守在鋪子裡的主人終於敢憤怒了,咣噹一聲他踢開後門,當胸一腳把明目張膽放火的小乞丐狠狠踹倒,然後轉身要衝向窗口下剛剛點燃的一小片火苗,一條腿反而被從身後死死拖住。

    徐小猛地感覺到臉上挨了重重一拳,他咬住牙不松手,彷彿自己的頭顱都瞬間碎裂了,恍惚得什麼都看不清,只剩下幾米遠的那一片弱小火苗,亮著溫暖的光。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對,可是他不忍心聽那些歪把子繼續瘋狂地響,他不忍心再聽,他想給九排一些光,九排肯定需要一些光,讓小鬼子在光的背景下原形畢露,被高大的班長和無情的排長一個個殺死,殺光!這是無能的自己唯一能為全排做的。

    被踢,被踹,被砸,被打,一次次的衝擊,瘦弱的小乞丐在模糊中沒有鬆開緊咬的牙,沒有放開死死攥住的手,直到褲腿的撕裂聲響起,他才陷入黑暗,手裡仍然死死抓著一截斷裂掉的褲腿。

    急紅了眼的鋪子主人抄起耙子試圖打散窗根下的火堆,可是火焰已經順窗戶紙爬滿了整扇窗,他抄起捅去水缸裡撈水潑窗,可惜火焰又爬上了木柱,進入了二層窗檯。

    光芒越來越大,越來越耀眼,完全不似點亮之初那般孱弱,那般無力,連風都可以任意欺凌。它終於變得熊熊,化身成為巨大的怪物,狂放地吞噬一切,釋放著無盡光芒,一層層推開了黑暗,傲然藐視卑微的靈魂!

    ……

    鬼子少尉看到了地面上的影子,長長的影子鋪在腳下的青磚,是他自己的,他抬起頭,看清了前面的雜物牆,和手下正在射擊的後背,背帶交叉,被照亮出了黑色線條。他回過頭,身後的大街上正在升騰起一片火紅,照亮了他那急劇變化中的瞳孔。

    再看東面那黑暗的城門洞,兩團火舌突然爆髮式地閃,時間似乎靜止了,鬼子少尉已經張開了口,即將下達一個命令。

    鐺——異常清脆的金屬撞擊聲縈繞了鬼子少尉的腦海。

    一顆不長眼的流彈惡狠狠地擊中了鋼盔正面,瞬間的巨大衝力將鋼盔向後上方猛拽了起來,系在少尉喉嚨下連接鋼盔的綢繩剎那繃僵,深深陷入他的咽喉。

    卸力的鋼盔滑落在腦後,仍然掛在脖子上,鬼子少尉靜靜直立了兩秒,才仰天跌倒,重重摔在冰冷的青磚地面。那顆流彈打得不是很正,並沒能擊穿鋼盔,但瞬間受力蹦起的鋼盔卻因緊系的綢繩當場勒斷了少尉的脖子,也可以說……他是被吊死的,這也是某些老兵不願意把鋼盔繫上的真正原因。

    ……

    劃傷不算,第三次中彈,擊中了右側肩頭,射擊中的機槍戛然而止,胡義躺倒在身後的屍體上,無法再給自己包紮。很痛苦,不是不疼,只是懶得叫喚而已。

    「你繼續。」胡義在黑暗裡說,但是身邊的副射手沒動靜,看來又完了一個。

    隨著另一挺機槍也停止射擊,羅富貴在那邊喊:「我不能再打了,我看不清!胡老大,我看不清了,我要換人!你聽到沒有,你說話啊……你怎麼不打了?」

    胡義痛苦地扭轉了一下身體,啞著嗓子無力喊「石成,石成……上三個!」

    只聽到胡義沙啞說話,一直沒感覺到胡義繼續動,他是不死的煞星,他不怕面對彈雨,他不該不動的,半邊臉都被血流滿的熊驚慌爬了過來。

    「為啥上三個……你怎麼了!胡老大!你別嚇我!」

    熊摸索著扯住了一個結實的身軀,忍不住推搖。

    被搖得陣陣劇痛,卻無力抬起受傷的胳膊再推開這個熊貨:「我沒事,躺躺就好了。喊石成,上人。」

    羅富貴鬆開了胡義的肩膀,才感覺到滿手心裡的血黏:「石成!來把胡老大抬走!王八蛋石成你快來啊!」他慌張朝門洞後方嘶聲大叫。

    「我只需要包紮,不需要被抬走,我沒事。」胡義的聲音正在減弱。

    「對對!包紮,包上就好了!我給你包上,現在給你包上。」羅富貴開始在黑暗裡驚慌尋找繃帶,可是現在連他自己的繃帶揣在哪都忘了:「姥姥的繃帶!我X他姥姥的繃帶……」熊在黑暗裡咆哮著,摔掉了摸到的彈夾,摔掉了摸到的一切不相干東西,慌張得像當年即將失去母親那樣崩潰。

    現在,熊不只是感到恐懼,同時還感到迷茫,他恨這感覺,於是他不停地謾罵,滿是鮮血的手指全都在不爭氣地抖。

    羅富貴的副射手開始默默操作機槍,射擊聲再次響起,城門洞裡又開始一瞬瞬閃亮,使羅富貴看清了面前那張慘白間隔鮮紅的臉,正在擠出一個很淡的笑容:「騾子,你不該當兵。」

    ……

    一具具戰友的屍體被拖拽出了城門洞,裝在城門外的大車上,相比於死在城裡的弟兄,死在城門洞裡是幸運的,因為他們事後還可以被戰友埋葬。另一個大車上裝了幾個傷員,陷入昏迷的胡義也在其中。

    城門洞裡的兩挺機槍繼續在響,子彈繼續在空中往來穿梭,但大街上的歪把子開始頻頻啞火,鬼子身後燃燒的大火坑得他們無可奈何,被迫放棄了橫在大街上的雜物牆,射擊角度所限,又不能離開這條街,只能和那些街邊蜷縮的偽軍一樣躲在兩邊偶爾探頭壓制,火力密度沒法保證了。

    石成靠在了沙包牆後,倚著沙包蜷腿坐在滿是鮮血的地上,黑暗中咔嗒一聲微響,那是金屬錶殼跳起來的聲音。手電隨之亮了,他瞪大了眼極認真地看著晶瑩潔白的表盤,不知道秒針怎麼算,不清楚分針怎麼記,只知道最短最粗的那根針叫時針,一格是一小時。而此刻,它已經指著它該指的位置。

    關手電合起表,仔細小心地揣進上衣口袋,朝城門外喊:「放信號!現在就放!通知四班立即往城門這邊靠,協助掩護二班和三班出來。」

    一朵絢麗高高爬上夜空,明明它是火焰,偏偏看起來冷冰冰,遠得像是在畫裡,吸引著一雙雙望向他的眼睛。有的人覺得一切都來得太快了,不可思議得彷彿剛剛;有的人覺得太漫長了,漫長得幾乎忘記了它的出現意味著什麼。

    陳沖帶著四班順城牆上開始朝城門跑,四班的運氣很好,駐守北門的偽軍到現在也沒有來增援東門,他們省下了一場阻擊戰鬥,轉而直接進行掩護撤退的任務。

    城牆上朝向城內的一側只有一道矮牆,沒有垛口,如果是在白天,城牆下的建築群可以一覽無餘,夜裡看不出多遠,但是憑藉高度和角度,也比在下面看好得多。

    城門樓的輪廓越來越清晰,二班所處陣位仍然有射擊火焰閃亮,伴隨著陣陣爆炸。與他們一街之隔的對面區域,影影綽綽地出現了人影。陳沖在城牆上跑著看著,心也漸漸沉了下來。

    偵緝隊,警察,在一個鬼子步兵班的帶領下,幾十個正在穿街過巷,抄到城門洞北側,他們已經開始隔著街朝二班區域零星開火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8
347.第347章 詐屍

     一頭熊腦袋上纏了厚厚的繃帶之後開始往城門面外爬。

    石成注意到了那一坨猥瑣移動中的影子,問:「騾子,你去哪?」

    「我重傷了,打不了了。」

    「你……重傷你還能爬?」

    「老子傷的是頭!槍子兒在腦袋裡呢!」

    「那你還能活到現在?」

    「老子現在這就去找胡老大死在一起!老子怕黃泉路上受欺負!滿意了吧!」熊的聲音大了起來,激動起來,帶著哭腔,在子彈的呼嘯之下,爬在淌滿了鮮血的冰冷地面上,爬向門洞外的廣闊黑夜,爬向躺著人事不省的胡義那輛傷員大車。

    石成聽得出來那熊哭了,石成沒有心情叫回他了,拾起一支步槍,轉回身半蹲在沙包牆後,指揮兩邊的機槍繼續射擊,同時拉開槍栓,參與射擊,等待二班和三班撤回來。

    ……

    四班到達挨著城門樓北側的城牆上立即開火了,他們的目標是那些與剛剛抵達二班街對面的敵人,不把他們打亂,二班和三班的撤出將會十分痛苦。

    手榴彈手雷全扔出去了,仗著城牆高,距離又不算遠,在那片黑暗的錯落屋舍間製造出近三十次連續爆炸。閃光,震撼,衝擊,紛飛的碎瓦,如雨掉落的磚塊,迷濛的硝煙土霧中,有偵緝隊的傢伙們在驚駭叫喊,有平時囂張的警察在捂著傷處哭嚎,只剩下那一個班帶隊鬼子在屋舍巷道里鎮靜地掩蔽躲藏,大聲呼喝著控制局面,同時朝城牆上突然出現的八路回擊,對射的槍聲在爆炸結束後立即混響成一片。

    四班的斜向高位射擊立即吸引了大街上鬼子擲彈筒的注意,他們中斷了對二班位置上的亂轟,轉而開始朝城牆上放送榴彈。一時間那段城牆附近爆炸頻頻,牆根下的土被揚起來,牆面上炸起碎石沙屑,偶落城牆上的閃光將射擊中的人影掀落下城牆,黑暗中到處腥風血雨看不見。

    ……

    嘩啦啦一陣碎磚話落響,黑暗的殘牆下騰起一陣嗆人塵土,劉堅強劇烈地咳嗽著爬出牆角,全身沒有不疼的地方,讓他的動作變得有些遲緩,搖著頭,灰塵順著他的頭頂和肩頭往下滑。

    「咳咳,咳……二狗,敵人是不是上來了?」附近的擲彈筒爆炸聲忽然消失,讓劉堅強以為敵人在衝鋒,他抓起步槍,朝黑暗中的另一間屋子喊,但是沒有人回答。

    等到耳朵裡的哨響弱了,他才注意到城門北邊那段城牆上的爆炸,和間歇射擊中的槍口焰,四班開始遭罪了,把擲彈筒吸引過去了。這裡距離城門洞只有五六十米,撤退的信號已經升起,城門洞裡的機槍仍然在射擊,這是等著掩護城裡的二三班出去呢。

    在黑暗中踉蹌著離開腳下的廢墟,朝著一間仍在零星射擊中的屋子過去,剛鑽進門,窗口邊的人影端著刺刀便猛衝過來。

    「是我!」劉堅強勉強閃避了扎向他的刺刀,但是對方的衝力使兩個人繼續撞在了一起,重重摔翻在黑暗中。

    「班長?」壓在上頭的人影終於反應過來。

    「咳……是我,附近還有誰在……」

    「我不知道……我在等三班……我以為只剩我自己了……我……嗚……」戰士在黑暗裡忍不住哽噎。

    「三班是一群廢物!」劉堅強重新摸到掉落的槍,掙紮著爬起來到窗口邊,戰士抹了一把眼淚回到窗口另一邊。

    「這麼點距離都回不來,馬良更是廢物!現在你知道三班有多笨了吧……」槍栓被劉堅強拉開,格外清脆格外的響,他從窗邊探出頭看街對面,嘴裡仍然低聲咒罵著,看準了街對面某個剛剛響槍的窗口,猛地舉起步槍,啪——

    ……

    與一個班鬼子遭遇後游擊戰鬥了好久,鬼子被迫撤出範圍後,馬良帶著倖存幾個戰士嘗試抄襲敵人的機槍陣地,再次撞上了去而復返的對手,被打殘的鬼子這支步兵班補充了十幾個人,有偵緝隊有警察也有治安軍,三班焦頭爛額了。

    為牽制住這些敵人掩護二班陣地側背,三班的幾個人在巷道屋舍間與對方糾纏得纏綿悱惻烏煙瘴氣,直到撤退的信號彈升起。

    馬良在跑著,沉重地跑著,他背著一個受傷的戰士,奔跑在小巷的黑暗。

    打到現在,算上背著的傷員,三班總共剩下四個人,另外兩名戰士被馬良命令先走,他背著傷員漸漸落後。

    ……

    「就你倆?」劉堅強問那兩個說出了口令跑過來的人影,隨著距離接近,注意到了隱約系在他們左臂上的白色布帶。

    「我們班長在後頭。」

    「他還活著?」劉堅強推了手下唯一的戰士一把:「你們三個趕緊走,從側面衝進城門洞去!距離夠了別忘了先朝裡面招呼,快走。」

    三個戰士跑出了牆角,貓下腰,藉著黑暗,聽著空氣中的偶爾呼嘯,開始朝城門口狂奔。

    ……

    不遠了,面前這片房子就是二班的地方,過了這裡五六十米遠就是城門,只是這附近現在看起來……沒有一間完整的屋子,被擲彈筒砸得滿目瘡痍面目全非。

    甩著長腿,沉重呼吸著剛剛跑過一個轉角。

    咣啷啷——某個硬物飛過了街,越過了街邊的一排房,摔落在黑漆漆的瓦礫間。

    轟——

    爆炸激起的碎磚亂瓦打得馬良重重跌倒,腦海裡被震盪得嗡嗡響,迷失在更加黑暗的灰霧空間裡。

    試圖拉扯滑落後背摔在身邊的傷員,感覺到他的軀體已經變得僵硬,他死了,不知道他是在路上就死了,還是死在剛剛,黑暗中的馬良很頹喪。

    一截翹在廢墟外的尖銳木條在馬良重重摔倒時穿透了他的左腿,把他釘在地上了,他沒法再奔跑了,他失去了最擅長的事情,所以頹喪。

    木條從腿裡抽出來的時候他痛苦地低吼在黑暗裡,幾乎咬碎了牙,他不是因為痛苦而痛苦,他是因為失去而痛苦。

    「你這廢物!」範圍內塵土落盡後,一個人影出現在前方,這樣說著。

    ……

    劉堅強沉重地奔跑著,他背著馬良在黑暗裡拚命跑,儘管早已精疲力竭,儘管早已力不從心,儘管遍體鱗傷,起碼他還能跑。

    轉過前面的牆角就是最後一段街,是大街與城牆根兒下那條路的交匯開闊處,只要在黑暗裡衝過這段三十米的開闊地帶,就可以衝進城門裡,這是最後三十米。

    前方突然亮了,明晃晃地亮,刺眼地亮,城門口一瞬間被照耀得異常清晰,連一條條磚縫都清晰可辨。

    意識到八路不會再有其他方向的進攻,作為預備隊使用的憲兵隊終於來了,他們剛剛到場,急中生智打開了幾輛摩托車的大燈,順著街,把城門洞照得如白晝,那一整片範圍都跟著照亮了,慘白慘白的。

    門洞裡的機槍瞬間被彈雨壓制了,城牆上的四班也已零星,劉堅強和馬良眼中這三十米的空曠,變成了不可踰越的刑場。

    靠在光明與黑暗邊緣的牆角,劉堅強做了一個最大限度的深呼吸。

    「省省吧英雄,過不去,咱倆會變成篩子。」馬良笑了,出口阻止了準備背著他衝向光明的劉堅強。

    「我得試試!我必須得試試!」嘴唇上都是土,他還舔著,舔得滿嘴牙磣,卻感覺不到不舒服,有細小沙粒正在被他不經意咬碎,他呆呆望著強光下城門洞附近那些被彈雨砸起來的一蓬蓬煙塵。

    馬良低低嘆了一口氣,突然扯開喉嚨大喊:「撤退!走啊!結束了!」然後掙紮著摔下了劉堅強的後背。

    摔在地上後捂著腿上血淋淋的傷口痛苦蜷縮了一會兒,等痛感弱些了,才抬起冷汗淋淋的蒼白臉色:「別這樣看著我,我不讓你過去,是因為你還有別的路。」

    「別的路?」城牆反射的強光之下,劉堅強臉上的土遮得幾乎看不出他的驚訝表情。

    「呵呵呵……」馬良又笑了:「九班就屬你最廢物!你知道麼?」他笑著從腰後拽出一捆繩,繩端還掛著鐵鉤,無力地扔在劉堅強懷裡:「騾子有,我有,連傻子都有,你為什麼沒有呢?呵呵呵……」

    「你……不早放屁!」劉堅強伸手想把癱倒在地上的馬良扯起來,反而被他伸手打開。

    「往南,去攀城牆。快走,時間不多了。」

    劉堅強黑著臉不說話,扯住馬良便要往肩上扛,馬良拒絕配合,於是劉堅強毫不猶豫扯著他的肩膀該為拖,嘩啦啦的摩擦聲像是拖拽著一個麻袋,悶聲不響挪向北方的黑暗。

    「你這死木頭怎麼這麼犟呢!」

    「……」地面嘩啦啦響著。

    「放開我!」

    「……」地面嘩啦啦響著。

    「流鼻涕……停下……我不行了……咳咳……」

    執拗的劉堅強終於回過頭,隨著距離的拉開,這裡的光線已經暗淡,不過他仍然看到馬良蒼白的嘴角正在流出鮮血。

    「你只是傷了腿,怎麼會不行?」這一幕讓劉堅強一點底氣都沒有了,他忽然感到心裡空落落的。

    馬良似乎在痛苦地忍耐著,再一次咳了,才微弱道:「手榴彈……太近了……咳……流鼻涕,你過來……」聲音持續微弱。

    劉堅強驚慌反身,抱住了馬良,把面頰湊近,這一刻他才懵了。

    「咳……走吧……下輩子……咱們做兄弟……」

    懷裡的身軀突然變得柔軟,一點點滑躺下來,讓茫然中的劉堅強忍不住死死抱緊,心都顫著。跪在地上的他沒想到他會有不捨,懷裡這個正在死去的人是他平日裡最痛恨的,最厭惡的,如今正在流走,為什麼心裡能這麼疼!這不可能!他咬住了牙。

    ……

    奔跑的腳步聲漸遠,馬良睜開了眼,大口喘息著,抬手揉著被自己咬破的嘴唇,翻過身,朝南面的黑暗看了看:不長腦子的,差點沒摟死我!低頭再看看傷處,必須先止血,一定要止血,時間不多了。

    四下看看,咬著牙掙扎站起來,蜷著傷腿,朝附近的黑暗巷子開始單腿蹦,殭屍一般躥跳著消失在黑暗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8
348.第348章 非此即彼

     前田大尉疲憊靠在辦公桌後的椅子裡,望著回來時隨手扔在桌面上的軍刀,面色十分不好。

    前天就聽說有八路在縣城周邊大肆襲掠,以為是幾條漏網之魚,城內兵力又空虛,沒放在心上,結果昨晚居然被打進了城,沒想到,做夢都沒想到。

    留守小隊已經殘廢了,小隊長陣亡,三組機槍手全死光了,傷亡過半;東門治安軍一個連先是被摸掉了一個排,又被迎頭襲擊了一個排,剩下的殘餘在昨晚大街上的交火中徹底被嚇破了膽,有傷沒傷的全都成了傷兵;南城門的治安軍被擲彈筒炸死了三個,結果當場逃了二十多,軍裝脫了槍扔了,人不見了;迫不得已之下,前田只能將西門和北門的兩個連治安軍加上南門的兩個排,重新分四份,每個方向兩個排守,從現在起吃住在城牆上,要求提高警惕瞪大雙眼,取消輪值,直到掃蕩部隊回城為止。

    警隊和偵緝隊報上來的傷亡前田懶得看,全都是飯桶,有臉報嗎!

    夜間戰鬥,和混亂的局面,導致很難判斷出八路方面的情況,只能靠事後各戰位上報的情況彙總來分析。綜合戰場的涉及範圍,戰鬥持續時間,八路的火力,持續能力,以及堅決程度等等,前田認為八路規模最少是一個連。雖然前田大尉是憲兵,但也曾與八路交過手,知道八路的底子有多薄,單憑八路昨晚的火力和彈藥基數,他覺得一個連規模都是低估。

    打掃戰場報告說八路留下了二十多具屍體,相對於至少一個連兵力,他們戰鬥力仍在,城內兵力如此尷尬的情況下,他們可以像狼一樣繼續遊蕩在縣城外,從容肆虐周邊,繼續威脅空虛的城防等待機會,或者去埋伏從山裡搶糧送回來的運輸隊,問題嚴重了,現在不只是城裡人心惶惶軍心渙散,城外更差勁,『良民』和漢奸人人自危,大東亞共榮的臉被扇了一個脆響。

    這麼多人是從哪來的?怎麼漏過封鎖線的?封鎖線是否出現漏洞?還會不會有八路利用漏洞繼續滲透進目前空虛的縣境,與昨晚的八路匯合集結再次圖謀?一個個問題考慮得前田心煩意亂。

    助手推開辦公室門,來到辦公桌前打了個立正:「王縣長死了,在昨晚城內混亂的時候,有人朝他的臥室扔進三顆手雷。目前我們已經從警隊接手了調查。」

    前田的鼻孔裡輕哼了一聲:「有什麼可查的,八路的機構最近又進城了,趁火打劫而已。一個酒囊飯袋,死就死了,目前首要的是接替人選,現在非常時期,不能亂,我沒精力組織大搜查。」

    助手繼續道:「在城東戰鬥發生後,有人試圖潛進城西糧庫縱火,交火中被守衛擊斃一人,因警戒兵力不足,另外二人逃脫,死者屍體已經交由偵緝隊調查。」

    前田皺著眉咬咬嘴:「把這事與王縣長的死合併調查。另外……從憲兵隊再抽出一個班,去糧庫協防,還有,提示所有單位部門,從今天開始加強戒備,尤其是轉運倉庫。告訴他們減少輪值替更,加崗!我現在不可能給他們再派人!」

    「是。另外……吉田商社昨晚混亂中被洗劫,吉田先生被殺,行兇者在現場留下血字:八路到此留名!」

    「八嘎——」前田的拳頭終於忍不住捶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軍刀跟著一跳。

    助手沉默了好一會兒,見前田大尉氣息重新穩定下來,才謹慎請示:「三案合併麼?」

    「這不一樣!」重新冷靜下來的前田說:「八路的人不會在現場留字跡的,他們只低調做事,就像殺死王縣長,試圖燒糧庫,用不著炫耀。這是另一路人,藉機渾水摸魚,這個案子你親自調查。」

    「是。最後一件事,給少佐的電報內容……」

    前田深深嘆了一口氣,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電報……我親自處理吧。」

    ……

    吳嚴帶著一連負責掩護大北莊和杏花村的鄉親們,不停轉移,躲避,再轉移,再躲避。從第一天起,掩護這麼多人的任務讓他不敢閉眼,膽顫心驚如履薄冰,他的睡眠時間都是以小時記,滿眼是無數顛沛流離老少的命,一天又一天,煎熬在崩潰邊緣,迫不得已之時他把鐵蛋那個排犧牲為誘餌。當偵察兵向他匯報了三十里內無敵情,吳嚴當場昏倒了,沉睡不醒。

    吸引著一支鬼子誤入絕境的鐵蛋,帶著他的一個排戰士,準備背臨懸崖最後一搏。可是當他們絕望地用石塊壘好了陣地之後,卻再也沒等到敵人跟隨過來。鐵蛋告訴戰士們,這是山神爺的憐憫,鬼子一定是迷路了。

    四連在敵人掃蕩之初被團長委以誘導性戰鬥任務,目前已知他們是打得最慘的隊伍,死傷多少不知道,目前位置在哪也不知道,因為他們已經化整為零了,不是他們想化整為零,而是被打得化整為零,敵人偶爾還能搜索到四連的逃散單兵虐待致死,友軍也偶爾能遇到四連的落難單兵救其一命,面對戰友喂喝的粥水,他們根本說不清四連在哪,只是哭。

    身為警衛排長之後,小丙進行的第一場戰鬥就是阻擊部分搜索而來的敵人,掩護團部、供給處、衛生隊等等轉移隱蔽地點,警衛排一戰就沒了一半。現在小丙只能躺在衛生隊抬著的擔架上不停轉移,一路朝沒心沒肺還能笑得出來的周大醫生哀嘆他出師未捷,壯志未酬。炊事班被臨時編入了警衛排,連蘇大干事都主動成為了警衛排的戰士,牛大叔代理了排長,在艱苦轉移中時刻偵查、警戒,同時準備下一次吸引,或無奈阻擊。

    齊頸短髮在帽側流下一截,亂紛紛地飄,她的臉上都是土,十餘天餐風飲露危機邊緣,沙塵合著汗水埋葬了她的白皙。

    軍裝髒成土色,反而顯示了一種別樣的婀娜,她沒收拾過軍裝上的風塵,她強迫自己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身後那支槍上,借此抵消因潔癖而形成的煩躁,每當她覺得不能忍受,便會擦拭那支步槍。

    中正步槍背在她身後,乾淨得一塵不染,那幽幽金屬光澤,冷得如她般漂亮。原本獨立團最喜歡擦槍的人是九排長胡義,但是現在看來……胡義只能排第二了。

    很怪,她覺得這支步槍為她增加了勇氣,當這支沉甸甸的中正步槍墜在她並不強壯的肩頭,總覺得腦海裡能聽到排山倒海的震撼,形成一股撐起胸膛的力量,並為此拒絕了政委要求她跟隨衛生隊的命令,反而要求進入警衛排,結果不拘一格的團長同志居然頂著政委的白眼同意了。

    端起槍的時候,總是不經意想模仿他,儘管他是個混蛋,可是他端起槍的感覺真的很……反正不一樣,在那畫面裡,他手中的槍是有生命的,並且像他一樣邪惡,猙獰,值得信賴……為什麼又想起他?只是喜歡這支槍而已……與他無關!

    「停!」走在前頭的牛大叔突然朝後揚起手,十來人的小分隊立即蹲伏下來,走在隊伍最末的蘇青也瞬間跳出思緒,摘下了身後的步槍,子彈上膛。

    不久後,腳步聲出現,王小三從前頭的隱約中迎面跑出來,疲憊摔倒在牛大叔跟前喘粗氣:「我都看了……呼……莊裡真的沒人……腳印和車轍,穿過莊子朝東了……累死我了。」

    「難道真的結束了?」牛大叔抬眼望著前方遠遠的黑煙,不相信鬼子會現在撤走,還有些偏遠位置沒被他們燒乾淨呢,會結束麼?剩飯也是飯,總該吃完吧?

    「你確定他們是朝東走了?」

    「莊裡我轉了一圈,後來又朝東追出五里,要是假的也不用跑出那麼遠去吧?」王小三強調著他的看法。

    「去看看!」牛大叔帶隊繼續前進。

    ……

    莊稼大部分都被收割了,懶惰的偽軍們留下了狼藉的田壟,不願收割的部分都被他們順手燒為灰燼,遠遠看起來形成大片大片的黑斑,十多天前,這裡還是大片金燦燦的希望,現在已經滿目瘡痍,面目全非。

    這裡就是大北莊,空蕩蕩的屋舍牆垣都黑漆漆的,大部分的房子都被燒光了屋頂,敞著天,十多天了,某些屋子還有餘燼冒著黑煙,到處焦糊糊的味道。

    最完整的地方是兩處,一處是操場,想燒也沒法燒,挖坑將來還能填,所以鬼子沒興趣受這個累,操場倖免於難,仍然是操場;另一處是禁閉室,位置最偏房子最破連窗戶都沒有,壓根兒都不像個人住的地方,還燒個鬼,閒的麼?可見禁閉室的風水有多好!

    牛大叔怎麼想都覺得這像圈套,回馬槍的故事都講過多少輩了,信鬼子慈悲才怪了,他站在操場上當場分派出三個人,分別朝北、東、南出去偵查。

    蘇青用衣角把步槍上不小心蹭到的土灰擦拭掉,重新背好,看著四下的荒涼,漫步走向團部,在無意間,她停住了。

    身邊的一面牆上,畫著一個巴掌大小不起眼的粉筆畫,羊頭!下面四個小字:上善若水。

    粉筆的白色很清晰,證明這剛剛畫上去不久。

    她靜靜看了一會兒,放棄了刮掉那些粉筆灰的想法,李有才對她提過羊頭計畫,此羊頭是不是彼羊頭?如果是,說明鬼子真的走了;所以……如果鬼子真的走了,那麼這就是!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8
349.第349章 情景再現

     第三百四十九章

    蘭蘭的秋高,幾綹兒雲薄;

    葉兒都落了,還不依不饒在涼風裡飄。

    林邊是岸,林是紅黃相間;

    岸邊是水,水是遠去,岸是別離。

    嬌小身影翹著小辮兒在水邊洗了手,抖著小手上晶瑩的秋涼,仰起頭望天高。

    胡義蜷單腿靠坐在離水最近的樹下,手臂吊著繃帶肩膀纏著束縛,狀態虛弱臉色蒼白;小辮兒在水邊看風景,他在岸上看小辮兒。

    「這回我一個敵人都沒打著!」她說,忍不住手欠又撿起個石子投向河水,那小手剛剛白洗了。

    「至少你打了一個探照燈。」

    「九槍!虧死了!我哪知道那東西中間有個燈泡,還以為打哪都行呢,可是它轉過來的時候,晃得我啥都看不清,根本都睜不開眼!再說那有啥用?不打那晃眼的東西,也不耽誤溝裡的李響,我就是閒得。」

    停了停,小丫頭離開水邊走向樹下,站在坐著的胡義面前問:「疼不疼?」

    「疼。」

    「該!」

    「……」

    「我以為你也死了呢!你說,你到底是為的哪個?」

    「你又為的哪個?」

    小丫頭慎重想了想:「我是為牛大叔,還有政委、團長,誰讓我們是老戰友呢!嗯……王小三和葵花對我也不錯,小豆那小子太油滑了不算他,還有……哎?我在問你哎?」

    「您這覺悟也沒比我高哪去吧?」

    「少打岔!到底是周醫生還是狐狸精?」

    「姑奶奶,咱們能不能談點別的。」

    ……

    九排休息在距離綠水鋪不遠的秋林中,這一次戰鬥下來,一班算上班長石成剩下五個,其中一個重傷三個輕傷,僅班長石成是無恙;二班算劉堅強剩下兩個,一個班長一個兵,倆人渾身小傷;三班只剩下兩個兵,無傷;四班算上陳沖剩下四個,其中兩個戰士輕傷;九班小紅纓、李響和吳石頭一組無恙,班長羅富貴自稱重傷,徐小至今未歸隊,算四個;排長胡義該算重傷,但自稱輕傷;目前總數十八人。

    除了胡義挎包裡的五顆手雷,和吳石頭身上的三顆手雷五顆手榴彈,全排的手榴彈和手雷在這次戰鬥中全扔光了,徹底無庫存。當初離開酒站的時候,李響總共帶了十五顆榴彈出來,截止目前全打光,不過他的擲彈筒將來還可以補,因為酒站還埋著五十多顆榴彈。

    兩挺機槍都在,一個備用槍管,七個彈夾,但是可供機槍使用的子彈目前只有五十多發,還是羅富貴揣在兜裡不小心剩回來的,連三個彈夾都裝不滿,酒站的埋藏點也無庫存。

    一班和四班減員後的三八大蓋步槍帶出來了十支,目前總共二十五支,比人都多,十四個持槍的勻了一次子彈,每人仍然分到八十發,這得益於九排不用歪把子機槍,並且酒站還埋有一千發子彈庫存,後顧無憂。

    駁殼槍人手有了,當初沒有的也在戰場上揀了死去戰友的,好幾個戰士揣著兩把,但是子彈都不多,這個大家不勻,各自藏私,有的雙槍子彈滿,有的打個一乾二淨,空槍的近戰只能靠刺刀,酒站無庫存毛瑟手槍彈。

    暗哨說鬼子已經開始過路返城了,沒有人高興,但也沒有人悲傷。這一路看得太多了,無論什麼都看了,並且經歷了,新兵在習慣,老兵在麻木,每個人都在形成自己的規則,行為方式,和信念。

    石成仍然是排長,胡義醒來後沒有接手指揮權,他狀態很差,醒來後一直坐在了河邊,九排的事情全由石成打理。

    陳衝回到了樹林,找到石成說情況:「我去看過了,暗哨說中午到現在已經沒再見到敵人,應該是撤完了,咱們什麼時候動身?」

    石成考慮了一下:「明早吧,馬良曾說過那條路要攀崖,咱們現在這麼多有傷的,夜裡行進風險大。」

    聽到馬良這個名字,懶洋洋臥在樹下的羅富貴調整了一下姿勢,抬起纏得像粽子一般誇張的熊腦袋問附近的劉堅強:「我說,你現在是不是特高興?嗯?流鼻涕,你別裝,說說,眼看著仇人死了,到底是個什麼滋味?」

    這句話把劉堅強說得騰地一下坐起來了,紅著眼睛朝無良熊怒看,沉重地呼吸著。

    「姥姥的,想朝重傷員動手?嗯?你來!英雄一下給老子看看!」那滿腦袋紗布得意得直晃蕩,能把人氣吐了血。

    劉堅強咬著牙沉默幾秒,猛然起身離開,一個人向樹林中走遠。

    石成順手抓起一把土朝熊扔過去,當場揚了熊滿身。

    「哎呀我……呸呸……你幹啥?」

    「你說干啥!你長沒長心?有你這麼說話的麼?你那破車嘴能不能歇會兒?」

    石成真生氣了,滿臉通紅。他跟馬良關係不錯,現在馬良死了,這熊怎麼還能拿這件事出來扯淡。剛才如果劉堅強動手,石成絕對不攔,巴不得他能打這沒心沒肺的一頓,沒想到的是劉堅強什麼都不說主動走了,石成才不愉地表態。

    「我逗逗他關你什麼事?」

    「想逗拿你自己逗,少提馬良!」

    「憑啥不能提?」

    「你……」

    石成要火兒了,忍不住在攥拳頭,陳沖一看這架勢,趕緊拽了石成一把:「你現在是排長。」

    「就因為我現在是排長!」

    羅富貴反而一笑:「流鼻涕缺心眼,你也聰明不到哪去,還真跟著那貨一起當馬良死了?」

    「你……什麼意思?」石成被這句話說得有點懵,陳沖也扭頭朝熊乾瞪眼。

    「我說馬良沒死。」

    「……」

    「看什麼看,一對兒蠢蛋。石成我問你,流鼻涕說馬良臨終說的是啥?」

    「他說……下輩子跟流鼻涕做兄弟。」

    劉堅強對胡義講述了馬良犧牲的經過,大家都聽到了,石成也在列,此時順著熊的怪異問題順嘴做了回答。

    「呵呵……傻不傻,我個姥姥的……這話你信啊?這輩子都相互煩透了,下輩子還湊一塊窮折騰?馬良腦子進水了吧?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那到馬良這怎麼就不對味了呢?他怎麼不實話實說了呢?就剩最後一句話了,還要昧良心?」

    「……」

    「還沒明白?」羅富貴一時忘了重傷在身,坐了起來,藉著旁邊的樹幹擺出一個臨死前的姿態,朝呆若木雞的石成和陳沖抬假裝起一隻無力的胳膊,顫抖著嘴角,一副垂死模樣悲慼戚道:「我……我不行了……鼻涕……下輩子……離我遠點……求你了!」

    噗通一聲,坐在地上的熊仰面躺倒,身畔的枯葉片片揚起,後歸於寂靜。

    兩位觀眾看得一身雞皮疙瘩,還在驚呆著,那已經死去的熊突然又坐起來:「看清楚沒有?嗯?這他姥姥的才是馬良的臨終遺言!除非流鼻涕說的是假話,可你們看那貨像個說假話的人麼?」

    想到了馬良與流鼻涕之間的纏綿故事,石成和陳沖猛地打了個激靈,可不是麼……臨死還要昧良心嗎?下輩子做兄弟?瘋了吧!

    陳沖總算動了動他那一直合不上的嘴,忍不住道:「這……那……馬良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這個……我哪知道。」羅富貴愜意地重新躺好,又變成了重傷員,嘀咕著說:「胡老大說全排就屬他馬良腦子活泛,我還不信呢。現在一看,他活泛大了……了得麼……生生活出個兩輩子來,羨煞人啊!」

    石成恢復了狀態,根據劉堅強事後說的,馬良腿受傷,想到當時鬼子增援已到,城門口被摩托車燈光覆蓋,時間之緊迫,忽然明白了:「馬良不想當累贅,他怕害了流鼻涕,而流鼻涕又執拗地不肯撒手。」

    陳沖又轉臉看石成:「那……馬良真的還活著?」

    「不知道。也許後來還是死了,也許被俘,也許躲過。」石成仰起頭,看殘葉間的天空,不禁感慨:「且當他死了罷!」

    ……

    一支隊伍穿行在山間,將近三百人,單列縱隊,綿延了一里多地。著裝不太統一,有的穿著八路軍軍服,有的只是粗衣布褲尋常穿戴,其中一半是背著槍的,漢陽造以及各式七九型,甚至包括些鳥銃,其他人則是梭鏢大刀紅纓槍各類。

    後面又有三十多人追上這支隊伍,帶隊的是個背著大刀的八路,隊伍銜接起來之後,他繼續跑向前頭,經過的戰士不時朝他打招呼。

    「潘排長好。」

    「潘排長你回來啦?連長剛才還念叨你呢。」

    來到隊伍前段,他朝兩個停在路邊的人立正敬禮:「連長,指導員。我已經送了鄉親們各回各村,開始收拾重建。」

    郝平拍了潘柱子肩頭一把:「好,沒想到你小子這麼快就追上了隊伍,現在歸隊!」

    潘柱子掉頭跑向隊末,楊得士朝郝平笑道:「這小子當排長都屈才了。」

    郝平也一笑:「呵呵,你直說你要當教導員不就得了。不過這次敵人掃蕩,還多虧了他偵查引導做得漂亮,沒讓咱三連遭了大災。我說老楊,咱還沒接到回團的指示就往回趕,是不是倉促了點?」

    「你啊,總惦著咱們無名村那一畝三分地,現在掃蕩剛結束,大北莊是最需要幫忙的時候,團長和政委肯定得把人收攏一次,何不主動回團,讓團長高興高興,同時提振一下士氣。」

    「你想的就是比我細。」郝平意氣風發地回頭望連綿隊伍,朝一個個經過的戰士擺手:「都快點,咱們三連要回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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