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94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4
310.第310章 有德之野望

     U型迴廊裡一片狼藉,沙包牆被刨倒了,水缸被雜碎了,被堵住的迴廊可以輕鬆鑽過人了。

    羅富貴喘著粗氣往黑漆漆的炮樓裡面看了一會,沒急著往裡進,光線實在差,鬼知道里面現在是個什麼情況?底層的敵人都炸死沒有?上頭的敵人下來沒有?這裡面烏漆墨黑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咋辦?

    自己不敢先進去,吳石頭又不是這塊料,幸虧手上還有一心想當烈士的徐小這顆好苗子,都不用多說什麼,只對他說了一個「上」,這孩子就已經高興得冒鼻涕泡了。

    步槍背著,徐小拎著駁殼槍二話不說就往裡鑽。

    這可真是個不知死活的好小子,羅富貴忍不住在後頭低聲叮囑:「姥姥的,你慢點!看都死透了沒有,有動靜就打,還得注意樓梯口,我掩護你。」

    貓著腰小心翼翼地轉出了迴廊,底層空間入眼,四周的射擊孔露著微光,光線很差,地上影影綽綽倒著些人影。

    這是徐小第二次進炮樓,算上這次總共參加過兩次戰鬥,結果兩次都是打炮樓,雖然此炮樓非彼炮樓,但是落葉村和綠水鋪這倆炮樓大小相同,格局完全一樣,所以儘管裡面黑乎乎的,徐小也第一眼就鎖定了樓梯位置,可是,那上面一點光線都沒有,這讓徐小有點疑惑,因為他不知道樓梯口被二樓上的敵人給堵住了。

    ……

    底層與二層之間是一排粗木做梁,上面從橫相疊鋪釘了兩層結實厚木板,位置也稍高,所以剛才那些手榴彈爆炸並未對二樓造成傷亡。爆炸聲過後,鬼子軍曹估計底層的十幾個偽軍完蛋了,接著入口處就傳來挖掘聲,這說明敵人馬上要進來。

    但是軍曹並沒命令打開封死的樓梯口,算算時間,落葉村的援軍應該隨時可能出現,只要援軍一到,戰鬥會立即結束,所以軍曹不想在最後的這段時間裡冒險。既然八路一直是想放火,就說明八路沒有炸藥,只要把西面的八路主力死死擋住在外圍,那麼就算底層被八路佔了,短時間裡他們還是沒辦法拿下炮樓,援軍這就該到了,炮樓不會失!

    於是,二層的重機槍也被轉移到三層,三挺機槍都上去了,繼續堅定不移地向西壓制,三層的樓梯口被關閉封堵。軍曹親自帶著幾個鬼子留在二層,做應變準備,目的仍然是拖延時間,固守待援。

    ……

    咔嗒——銀質錶殼跳起,表盤上泛著朦朧的微光,胡義靜靜地沉默了一會,重新合上了懷錶,下意識望向東方天際。

    時間不多了,原本為了增加進攻的突然性,戰鬥發起時間已是午夜之後,但是第一把火沒能造成敵人慌亂,出現了第一個意外;流鼻涕帶二組強衝,反而又半路著火,出現了第二個意外;騾子居然沒能撤走,反而攻進了炮樓底層,這算是第三個意外。一拖再拖,拖延到現在,天就要亮了。

    騾子手裡只帶著傻子和徐小,三個人,他能端掉炮樓麼?

    敵人的機槍一直保持著對西側的壓制,九排倒是把敵人的注意力吸引住了,但是如果騾子不撤,後面的忙九排也幫不上,等到天亮的話,形勢於敵人更有利。可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九排為此衝鋒,三挺機槍,就算蒙著打,也是一場屠殺。

    援軍是落葉村的李有德,名為一個營,據說三家集一戰那些土匪大部被他收了,現在起碼得六七百之眾,只看人數都算得上是團了。馬良半路堵截報信兒的,堵住了沒有?就算堵住了,有其他紕漏沒有?最壞的結果是李有德可能快到這裡了。夜裡綠水鋪的百姓不敢出門,可是天一亮就會真相大白,消息遲早會到落葉村的,最好的結果李有德的隊伍也會在上午抵達。

    可關鍵問題是,如果拖到天亮,騾子他們三個就徹底沒有了撤離機會。騾子究竟怎麼想的?他那個德行肯定不會看不懂形勢,這種事該是流鼻涕干的才對。胡義頭疼了,目前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看了,看吧。

    ……

    雖然沒有表,但是馬良也知道天亮不遠了,他所處的位置雖然在綠水鋪和落葉村之間,但靠綠水鋪更近一些。山口方向上空隱約有些紅光,說明那裡還有火在燒,槍聲隱隱約約仍然在響,說明戰鬥還在進行。

    為什麼戰鬥還沒結束?居然拖拖拉拉打到現在?這是怎麼了?這一切讓馬良心焦。

    任務是堵截報信兒的敵人,拖延敵人援兵,從戰鬥開始到現在,抓住的人可不止一個,全都捆在小路邊的密林中。

    頭一個是偽軍,炮樓裡跑出來的,要往落葉村搬救兵的。

    沒多久又堵住一個,黑衣黑褲背著盒子炮,被抓住後慌張交代說是當護院的,叫尾巴。馬良一看這位德行就知道必是李有才的綠水鋪手下,懶得戳穿他的謊言,直接捆了。

    不久前又抓了一個,既不是偽軍,也不是漢奸,真是個綠水鋪的百姓。他的目的也簡單,報信兒可得二斤小米,為此他壯著膽子趁黑出門,主動要往落葉村送消息,結果也撞進來,哭哭啼啼被捆成了粽子。

    馬良也開始頭疼了,情況比想像的要複雜,二斤小米就讓某些人忘了敵我,敢於鋌而走險,敢於當漢奸。這種情況下,真的都堵住了麼?會不會有人漏過去了?

    想到此處,馬良不再猶豫,低聲對身邊的一個戰士命令:「你立即去落葉村,如果一路上碰不到增援出來的敵人,就留在落葉村外隱蔽盯著,只要敵人出來,立即來報。」

    戰士領命,匆匆跑進黑暗。

    ……

    新的兵營坐落在落葉村外,但是李有德這個營長每天都住在自己的李家大院。

    天快亮了,李有德的書房裡還亮著燈,因為他一直坐在書房裡,沒闔眼。

    桌子上擺著一壺茶,早都涼透了。一個偽軍軍官在桌邊坐著,無聊地擺弄著手裡的空茶碗。他叫李勇,過去是李家大院的民兵隊長,現在是落葉營的副營長,實實在在的李有德親信。

    「天快亮了吧?」桌子另一邊燈下看書的李有德忽然不抬頭地問。

    李勇望瞭望窗外:「快了。」放下了手裡的空茶碗,偷偷瞧了李有德一眼,猶豫了一下,咂咂嘴:「大爺,我安排在綠水鋪附近的人肯定不敢撒謊,又響槍又起火的,絕對出事了,你咋就不信呢。要不……我帶一個連先去看看,有事沒事又不耽誤什麼。」

    李有德總算是放下了手裡的書,歪著頭看了李勇一會兒,忽然笑了。

    「李勇啊,明告訴你吧,等不到綠水鋪來送信兒,我肯定不出兵。」

    「那……也許送信兒的出了意外呢?綠水鋪炮樓豈不危險?皇軍給咱定的任務不就是……」

    「呵呵,電話還沒裝上,送信兒的又沒來,我沒得到消息,炮樓丟了也沒我的責任啊?」

    李勇聽得有點呆,楞了一會,忽然說:「大爺,難道您的意思是……」他沒敢把話都說完。

    李有德卻不介意:「沒錯,我就是等著八路端了綠水鋪炮樓呢。」

    「就算皇軍不怪罪,可是這……對咱有什麼好處?」

    李有德從桌邊站起來,踱步到窗邊,停了一會才說:「李勇啊,你說……如果炮樓被八路端了,接下來會怎樣?」

    「接下來……會怎樣?」猜不出答案,只好反問。

    李有德又笑了:「你啊,整天就知道操槍弄炮,不長腦袋。這接下來……皇軍會不高興,不高興就要報復,要震懾,以證明皇軍的強大,可是這綠水鋪距離縣城太遠,為個炮樓勞師動眾不值得。咱們呢,就是在這的,不正是現成的隊伍麼。」

    「可是……去打八路對咱又有什麼好處啊?」

    「平衡。」

    「平衡?」李勇無法理解。

    「對,平衡,萬事萬物皆需平衡。有了平衡,才有了秤,有了秤,才有了生意。」

    李勇越聽越迷糊,終於聽傻了。

    李有德彷彿已經忘了李勇還楞在桌邊,繼續自語道:「快要入秋了!」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4
311.第311章 玩火的熊

     徐小拎著槍在底層轉悠了整整一圈,最後爬上了樓梯,停在被擋死的二層入口下面,舉著槍不動了。

    八顆手榴彈,八次爆炸,底層沒有倖存的。但是有句話叫『近墨者黑』,跟著胡老大混出來的人都落下個毛病,要讓死去的敵人再死一遍才算完事。

    折騰到現在,不是掄錘子就是掄斧頭,即便是強壯的熊也渾身痠痛,扶著牆壁狼狽喘息的羅富貴把這個最麻木無聊的任務交給了吳石頭。

    噗——這是一種很怪的聲音,比刺刀入肉的聲音可大得多,這聲音聽起來不僅是入肉,而且都入土了!

    羅富貴感覺到有黏糊糊的什麼東西飛濺了起來,迸得很高,濺在身上,濺在了臉上。

    「呸……呸呸……傻子,你幹啥呢?」

    噗——第二聲響了,扭過頭的羅富貴終於看明白了,黑暗裡的吳石頭正在用他手裡的鎬頭往地上的腦袋上掄,一鎬頭下去,刨穿了頭顱,刨進了地面,像是種地一樣再一扯,雖然看不清地面上會是怎樣畫面,心裡卻直翻騰。

    「姥姥的你……用刺刀不行嗎?我真服了你個傻貨,你是真不嫌累得慌,不是人的玩意……」

    噗——第三個屍體又被刨了。

    「停,停停停!還是我親自來吧。」羅富貴聽得太鬧心,終於不情願地撿起了身邊的一支步槍,掛上刺刀:「大神,不用你了,你快歇著吧。」

    過了會,警戒在樓梯上的徐小低聲說:「班長,小鬼子好像把這口給堵了。」

    隨手將刺刀扎進了最後一具屍體的脖頸,又抽出來:「堵的好,反正老子也沒打算上去。傻子,你去把走廊裡那些沒燒淨的木板都撿進來,往樓梯上堆,咱們再點一把火,要是木板不夠就拆下邊的樓梯板,堆在上面的樓梯口上燒!」

    說完了這些,血淋淋的刺刀被羅富貴從槍口前卸了下來拎在手裡,晃悠著上了樓梯,拽開警戒的徐小,看了看頭頂那塊封閉了樓梯口的擋板,猛地將手中的刺刀斜向狠剁在木板上,然後拽出了背後的錘子,狠狠砸刺刀柄,把這柄刺刀像大鋼釘一樣橫向砸嵌進擋板,穿透進側邊的木樑。

    在外面是拆吊橋燒入口,現在羅富貴仍然就地取材,拆下半截樓梯板燒上半截樓梯口,故技重施。

    吳石頭幹粗活那叫一個利落,迴廊裡那些沒燒盡的木頭被他劃拉劃拉一股腦抱進來了,按羅富貴說的,全堆在了二層樓梯口下,接著又祭出他的法寶『鎬頭』,三下五除二便拆光了下半段的樓梯板,一塊塊遞給樓梯上頭的徐小。

    七支八翹地把木板亂糟糟塞在了封閉樓梯口的蓋板下,一壺油在點入口的時候都用光了,這次只能用火柴和破布條耐心地慢慢點燃,只要火能慢慢燒起來,早晚會燒著整個橫樑和地板。

    嚓地一聲火柴摩擦響,一個弱小的火苗瞬間放出了光,驅散了黑暗,照亮了徐小那張滿是塵土和黑灰的稚嫩髒臉,他像是捧著絕世珍寶一般捧著這點弱小的火苗,專注地呵護著,專注地奉上……

    在二層,能清清楚楚聽到底層的動靜,叮叮咣咣不知道在搞什麼,與敵人一樓之隔的感覺讓鬼子軍曹鬧透了心,援軍該到了,他從西側射擊孔跑到了東側射擊孔,拚命地往東看,天邊似乎開始微亮,但是人影一個都不見,援軍到底還有多遠?無論如何該到了!

    身後猛地有鬼子嘰裡呱啦叫喚,軍曹循聲去看,樓梯口位置的地板縫隙下,隱約有火光透上來,那光照亮了一點範圍,可以看到幾縷煙慢悠悠地飄起來,楞一下神的功夫,已經可以聞得見燃燒的味道了。

    火,又是該死的火!千萬年來吞噬了無數生命靈魂的火,即便再過千萬年,它仍然是個無敵的惡魔,不是槍炮能阻擋的,必須阻止這火。

    幾個鬼子驚慌了,毫不猶豫衝到樓梯口,搬開那些壓在蓋板上的彈藥箱,蓋板周圍的縫隙已經有火苗直竄上來,火源正在這蓋板下的樓梯台階上。

    終於明白了,原來他們剛才在拆樓梯板,太卑鄙了!

    「打開擋板,用手雷炸滅它!」鬼子軍曹一邊扯下了身上的水壺往地板縫下面澆,一邊用日語大喊。

    一個鬼子拿出手雷,伸手去拽擋板拉環,但是……紋絲不動,他無法拽斷那柄變成鋼釘用途的刺刀。

    樓下傳來聲音:「班,班長,小鬼子在澆水。」

    另一個聲音得意道:「澆水?滴滴答答漏的和尿一樣,水壺裡的吧。讓他澆,澆滅了咱再點就是了。嘿嘿嘿……」

    二層的幾個鬼子都開始往樓梯口倒水壺了,情急之下有的真開始解褲子撒尿。這火是慢慢點起來的,並不大,蔓延速度很慢,雖然縫隙漏下去的效果很差,倒是取得了一些效果,滋滋啦啦地產生了不少濃煙。

    鬼子軍曹一把扔掉了空水壺,冷靜想了想,突然開始朝三層上喊了一連串命令。

    然後三層上的鬼子和偽軍突然開始忙活起來,他們迅速地扯開了腿上的綁腿,快速地相互連結起來。上頭瞭望台的火已經基本熄滅了,一個鬼子帶著幾個偽軍,爬了上去,往西邊的黑暗裡看了看,然後把綁腿捆在東邊垛口上,從炮樓後的東邊一個個開始順牆往下滑。

    ……

    稀里嘩啦,東側射擊孔外傳來了碎土掉落的聲音。

    這讓正在得意洋洋的熊突然警惕起來,這什麼聲音?啥玩意掉下來了?一對醜陋的熊眼在火光映照下快速地轉悠了幾圈,突然大喊:「我X他姥姥!」

    「班長?」徐小被嚇了一跳。

    「鬼子來了!」羅富貴知道外面那聲音是什麼了,鬼子想要重新佔領底層。「傻子,趕緊堵迴廊!堵迴廊!徐小你去卡住,去卡住迴廊,小鬼子從外邊下來了!」

    這頭熊大聲呼喝著,幾步衝到東側的一個射擊孔邊,睜大了熊眼驚慌往外看。可惜位置較高,根本看不到牆根下面,最近也只能看到護壕這邊一些的範圍。

    吳石頭衝到迴廊邊,拎起剛才被搬開的那些破沙包,一層層地往口上摞,才擺了一米高左右,黑乎乎的迴廊裡便傳來了咣啷啷的一聲響。

    整天扔石頭扔手榴彈投手雷,這個聲音聽在吳石頭耳中再清晰不過,那是一顆手雷,撞到牆壁上,反彈,又落了地,可能已經滾落到剛剛摞起來這些沙包後了,這個傻子甚至僅憑聲音就大概斷定了手雷的落點,所以他不慌不忙地丟棄了抱著的沙包,一彎腰蹲跪在一米高的掩體牆後等待。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雖然吳石頭沒做任何預警,但是徐小聽到這聲音後打了一個冷戰,他在這種迴廊裡扔過手榴彈,並且幾乎為此喪命,經驗的重要性在這種時刻體現出來。他本是端著槍指著迴廊,他知道吳石頭已經堆砌了一截掩體,所以這聲音讓他也毫不猶豫趴下了,並且用胳膊盡力撐著地面,因為他被震怕了。

    轟——碎屑飛灰猛地激起在迴廊,濛濛一大片,伴隨著稀里嘩啦的飛濺聲,各種東西彈射著,砸在吳石頭和徐小的背上。

    火光照耀下的濛濛塵土剛剛開始下沉,徐小跪立起來,端著駁殼槍便朝漆黑的迴廊裡胡亂開火。

    半蹲在掩體後的吳石頭木然甩甩滿頭灰土,扯出從屍體上蒐羅來的手榴彈,徐小的槍在旁邊響,在這狹小空間裡聽起來震耳欲聾,他也沒反應,低著頭,認真地擰開蓋子,扯繩,甩進迴廊裡端。

    咣啷啷——倆人又變成了剛才的姿勢,隨後又是一次震耳欲聾的爆炸,和烏煙瘴氣,猛然竄進來的土霧瞬間吞噬了他們倆的身影。

    兩個鬼子帶著幾個偽軍在U型迴廊外端,吳石頭和徐小在U型迴廊裡端,依仗著臨時堆起來的一截沙包牆,雙方正式展開了一場一牆之隔的通道攻防戰。

    通道里的爆炸把那頭熊震倒了,他暈乎乎地爬起來,咧著大嘴叫罵著,扯起身邊的偽軍屍體,再次撲向東側的射擊孔,用盡力氣把屍體摜起來,猛地摔塞進射擊孔。

    由於用力過猛,屍體的肩胛骨都被射擊孔的側壁擠斷了,頭顱已經垂在了炮樓外。這頭熊知道自己是怎麼進來的,所以他知道敵人也會一樣地進來,所以他口中大罵著:「我X你姥姥!想學老子,做夢吧!你們一輩子也進不來!」所以他再次抓起一具屍體,再次往下一個射擊孔狠塞,他要用屍體堵死所有的底層射擊孔。

    啪啪啪……轟——迴廊裡再次猛然爆炸,中斷了裡外所有的拚命射擊聲。吳石頭被衝擊波震得蹲不住了,歪倒在沙包後,一遍遍地搖著頭,然後木木地繼續抓取手榴彈。徐小已經徹底被衝起的塵土蒙成了一個土人,被嗆得猛烈咳嗽著,努力撐起瘦弱的身軀,在塵土飛灰中盲目舉槍,對著漆黑迴廊打到彈夾空,然後爬去扯吳石頭腰後的槍。羅富貴已經聽不到自己的叫罵了,滿腦袋嗡嗡響,搖晃著從又一次的懵懵中站起來,再去抓屍體,再堵下一個射擊孔:「老子就是不死!老子氣死你們這些狗X的,氣死你們……」

    炮樓外五六個,炮樓裡三個,對戰雙方就這麼幾個人,戰場就是一個迴廊通道,卻彷彿打成了一場暴風驟雨,除了胡亂速射就是胡亂的手榴彈和手雷響,爆炸點全都在這小小的U型迴廊裡,被這個特定小環境無限放大,裡外雙方都被震懵了,持續時間雖然很短,烈度卻是空前。

    戰鬥的停止不是因為某一方彈藥用盡或者傷亡殆盡,而是因為雙方都懵了,太痛苦了,不得不停止了,然後雙方發現,如此激烈的一場短促攻防戰,雙方居然都無人傷亡,只是都頭痛欲裂搖晃不穩,咳嗽著,眩暈著,不知道這是上天的捉弄,還是眷顧。

    光線比剛才更好了,因為火光更大了,狼狽不堪的熊終於平順了呼吸,向周圍掃視著。

    所有的射擊孔都被屍體塞上了,想通過射擊孔扔手榴彈就得先把那些卡住的屍體推進來,位置高,他們沒辦法使上力氣,何況這都是一頭暴力熊塞住的呢,何況有響動就會成為預警呢。

    這頭熊終於笑了,汗水血水糊了滿臉,摻合著塵土,已經難看到不像人的地步。可是沒多久,那個醜陋笑容就僵在了熊臉上。

    大半截樓梯已經燃燒起來了,一些火苗已經竄上了橫樑,現在,這頭熊終於感覺到有點憋悶,有點熱,有點嗆。

    「姥姥的,我這是搞了個啥啊?」熊呆呆自語著:「一會兒老子就熟了……」

    清醒過來的熊終於猛跳起來,抄起斧頭驚慌衝向燃燒的樓梯。

    「傻子,快幫老子滅火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4
312.第312章 第三把火

     最後一點火星被大腳跺滅了,到處都是濃煙,身上幾處被火燎傷,咳嗽得穿不上氣來。西側有己方掩護,應該是安全的,羅富貴疲憊地搖晃著,扯開了西邊射擊孔的幾具屍體,然後和吳石頭趴在射擊孔上拚命地呼吸。

    點火,滅火,又點火,又滅火,這火今天算是玩了個夠,差點玩出個自焚來。鬼子的反攻雖然沒打進來,卻斷了出路,讓羅富貴親手滅了自己點起的火,歪打正著實現了戰術目的。

    守在迴廊掩體後的徐小從頭到尾看著,看得很不甘心,當最後一顆火星被踩滅後化作青煙,蜷縮在沙包後狼狽不堪的徐小不出聲地哭了。

    沒錯,他哭了,不是在戰鬥的時候,而是在火星熄滅後,他想要反對班長的做法,但是他又不忍心反對班長的做法,距離勝利曾經是那麼的近,那麼的近,所以他哭,他渴望勝利。

    儘管他努力抑制著,儘管聲音很小,還是沒能逃過那頭無良熊的耳朵。

    「你給誰哭喪呢!」熊的聲音裡滿含疲憊。

    「……嗚……」徐小終於哭出聲,釋放出滿滿的悲傷。

    「姥姥的……信不信我踢死你這喪氣鬼!」

    「嗚……你不該滅火……」他哭著說。

    「……」羅富貴無語。

    「……嗚……咱們三個可以換一個炮樓,可以換好多鬼子……嗚……」

    羅富貴離開了射擊孔,巨大的身軀晃悠著走向迴廊,停在那個蜷縮的弱小身影身邊,隱約中看著狼狽骯髒的徐小,終於打消了想要狠狠踹他的念頭。

    「姥姥的,不值錢的小廢物,老子的命可是金子做的,憑什麼換?別說這幾個鬼子,就是再加十個炮樓老子也不干!再哭哭啼啼我就踹死你信不信!」

    徐小抽泣著不做聲了,羅富貴返身回到西側的射擊孔邊,拍了拍吳石頭的肩膀:「傻子,歇過來沒有?」

    「俺不累。」吳石頭依然是吳石頭,地老天荒窮途末路也不變。

    「好,那就繼續幹活吧。抄傢伙,跟老子一起把這窟窿刨大點!」話落後,羅富貴已經抄起了錘子,開始往西側射擊孔邊緣猛砸。

    一個使錘一個用鎬,一個膀大腰圓一個結實瘋狂,兩個幹粗活的神仙又開工了,錘鎬如飛火星飛迸,連刨帶砸整個炮樓裡都迴蕩著叮叮咣咣響。

    守口的徐小愣住了,呆呆看了那兩個又開始折騰的背影好一會,終於忍不住抹了一把鼻涕,眼裡重新閃過了渴望勝利的光。

    二層三層的鬼子偽軍也聽得愣了,又來?這又是折騰啥呢?還沒完嗎?底層進來的到底是什麼玩意?太他麼不是人了吧!

    ……

    天邊已現魚肚白,夜的顏色已經褪去大半,景色正在漸漸清晰起來。

    剛才炮樓底下似乎進行了一場短暫激烈的戰鬥,後來,底層裡的火光便消失了,胡義的臉色隨之陰沉下來,看來騾子把自己折進去了。

    可是不久後,炮樓裡卻傳出猛烈的敲砸聲,這就怪了。所有人都看不懂,聽不懂,想像不出到底在發生著什麼。

    劉堅強的位置是最突前的,此刻光線越來越好,他不得不撤了回來,一口氣跑了回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胡義回頭問剛剛爬上來的劉堅強。

    「剛才那戰鬥好像是敵人想從後頭打進底層,估計是從瞭望台放下去的。底層現在肯定還在騾子手裡,聽這動靜只能是他和傻子在忙,這不可能是敵人幹的。」

    胡義重新端起望遠鏡觀察炮樓,努力地判斷情況。第二次點起的火又滅了,騾子領著傻子到底在裡面砸什麼?敵人沒打進去,那麼炮樓後面的入口也出不去了,騾子是個怕死鬼,那火十有八九是他自己滅的,現在這敲砸聲……

    「拆射擊孔!他們在拆西側的某個射擊孔!」胡義下意識出了聲:「這貨是想從西邊鑽出來!李響,去告訴石成,掩護陣地不撤,給我繼續盯緊炮樓。丫頭,把你的槍也架上,小心點。」

    現在胡義徹底想明白了,炮樓不滅,騾子跑不了,他這是在提前開後路,他會點起第三把火!這場因意外而完全脫離原計畫的戰鬥仍然會以勝利結束,只是天亮了,只是不知道李有德什麼時候到達,成敗的最大因素將由敵人援軍到達時間決定。

    ……

    轟隆,稀里嘩啦——隨著又一次石塊崩落,射擊孔已經變成了足夠一隻熊鑽過去的窟窿。土霧落盡,敞亮地看到了窟窿外,朝陽映得西面山峰紅彤彤,如畫。

    嘿嘿嘿……哈哈哈……羅富貴再次開心地笑了,除了牙齒是白的,全身黑乎乎。

    「真當老子是好惹的嗎?啊?這回你再來啊?來啊?看誰滅了誰?狗X的明告訴你們,老子我又要放火了,怎樣?有種的咬我啊!」這頭熊再一次得意忘形,扯著被煙燻啞的嗓子,站在底層朝樓上嘶聲叫喚著。

    精疲力竭的吳石頭歪靠在牆邊,呆呆看著那頭再次發作羊癲瘋的熊,笨腦袋裡破天荒地有了一點點想法,好像……只要他一瞎咋呼,就得有點事。

    啪啪啪——呯呯呯——噗通——

    二樓上的鬼子用步槍手槍對著地板一通胡亂洩憤射擊,幸虧是兩層地板一層木樑,只有兩三顆子彈碰巧從木樑間的縫隙透了下來,射入底層地面。

    被嚇得當場摔翻的熊,一邊咳嗽著一邊驚慌爬起來衝向角落。這回老實了,必須得幹正事了:「傻子,把底下這些槍支彈藥都從窟窿扔出去,那些衣服全給他扒了。」然後溜著邊小心翼翼地開始撿拾那些熄滅的木炭等易燃物:「姥姥的,跟我耍臭不要臉,這次老子親自送你們上路!」

    ……

    面對已知的命運,鬼子們有驚無亂,但是偽軍們真慌了。不是紅燒雞就是蒸包子,誰願意接受?身處三層的他們開始往瞭望台上跑,東邊的垛口下還拴著綁腿繩,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剛逃上瞭望台,西邊就響了槍,子彈呼嘯在頭頂亂飛,一個驚慌大意的偽軍當場中彈栽了下去,後面的貓下腰,藉著垛口的掩護,繼續跑向拴繩的垛口,毫不猶豫抓繩往下出溜。

    鬼子軍曹想不通,天都亮了,援軍居然還沒蹤影,為什麼?三層那些嘈雜的腳步聲說明偽軍正在逃離,他們要逃,但是鬼子不能逃,因為這炮樓就是任務陣地,堂堂大日本皇軍怎能逃?逃出去就得『蒙羞謝罪』。鬼子軍曹的憤怒和絕望轉移到了這些偽軍逃兵身上,他大聲地下達了一個命令。

    於是三層的幾個鬼子也沖上瞭望台,用刺刀和子彈去招呼那些爭搶綁腿繩的偽軍,小小的望台上立刻血腥慘叫一片。

    卡在炮樓入口外的兩個鬼子舉起了步槍,開始射殺順繩下來的偽軍,屍體從半空中慘叫著摔下來,重重跌在地面,落在先前跟鬼子下來進攻底層的三個偽軍腳邊,瞪著死不瞑目的驚恐雙眼。

    一個偽軍終於哆哆嗦嗦地舉起了手裡的步槍,指向還在朝上射擊的鬼子後背,猶豫糾結掙扎,這一遲疑,感到了透心涼,另一個鬼子的刺刀從他背後穿胸而過,血淋淋的刀尖入了他自己的眼。這時,另外兩個偽軍的槍終於響了。

    戰鬥到底,報效天皇……鬼子軍曹嘰裡呱啦地開始狂吠,可惜他沒有底層那頭熊的好嗓門,聽起來實在沒什麼熱血感。

    三層的機槍再次開始響,朝西瘋狂射擊。現在天亮了,光線好了,兩個鬼子拎著擲彈筒上了瞭望台,蹲在那些偽軍屍體邊,朝西側垛口外觀察著,然後調校角度,裝入榴彈。

    一次發射,二發裝入,三次飛出,第四顆準備完畢,操作擲彈筒的兩個鬼子熟練地忙著,進行著垂死瘋狂。裝填手剛剛拿出第五顆榴彈,忽然聽到身後有聲音,回過頭。

    一個垂死的偽軍手裡攥著一顆手榴彈,正在冒煙。這是個勇敢的鬼子,他毫不猶豫撲向了想要死前報復的偽軍,他想要把這手榴彈搶下來扔出去。沖得太猛了,手榴彈又被垂死的偽軍攥得太緊了,他們兩個糾纏著翻了一個跟頭,一起跌下了旁邊的樓梯口。

    炮樓三層猛烈地一顫,射擊孔裡瞬間衝出醒目塵土,轟——爆炸聲姍姍來遲。

    ……

    被炮樓機槍壓制,操作捷克式的結巴趙亮猥瑣地撤下一塊,然後橫向轉移了一段距離,重新架上機槍,朝炮樓還了幾個點射。這時炮樓上隱約傳來擲彈筒的發射響,趙亮過去可是跟皇軍混的,全排只有他手裡這一挺機槍,鬼子的擲彈筒會打誰還用想麼。

    像過去當偽軍時候一樣,深知保命大法的真諦是節約時間,結巴趙亮連機槍都沒拎,直接撒手撇下,掉頭就往坡下頭撲出去,並沒注意到,他轉移的這個新位置距離小丫頭只有十幾米。

    四顆榴彈四次爆炸,掀起塵煙一片,讓不遠處的細狹雙眼猛然直了,他猛地衝起來,似乎忘記了炮樓機槍還在朝這附近掃射,也不顧是否會有第五顆第六顆榴彈繼續飛來,失神地衝向了尚未散盡的硝煙。

    眼裡都是灰色的,無論硝煙還是塵土,無論天空還是大地,全都是灰色的,驚慌的灰色,驚慌的掠過一切。此時炮樓三層傳來了爆炸響,但是他沒聽見。

    風一般穿過了硝煙的幕布,看到了那個嬌小身軀。

    她似乎……正在懵懵地搖晃著鋼盔,塵土正從鋼盔上滑落。感謝上蒼,她沒事,一定沒事。

    猛力撲滑到她身旁,大手一把攬住了她的柔嫩肩膀,把她攬向自己的胸膛,要遮,要擋。

    她抬起了頭,歪鋼盔下露出了那雙漂亮大眼,依然明亮,只是有點呆。這說明她沒事,目光裡的她有了顏色。

    「受傷了麼?」聲音忽然沙啞得連自己都聽不到。

    「我不知道……我肚子疼……」漂亮大眼呆呆地眨。

    於是看她的軍裝,攬著她的手開始猛烈顫抖,她的小褲子已經被血染紅大片。

    她感到了背後的大手那突然的顫抖,於是也低頭看自己,然後目光也僵住了。

    「狐狸……我……好像中彈了……」她仍然呆呆的,聲音很小,小到她自己都不敢聽見,她從沒這麼小聲地說過話。

    炮樓裡的爆炸聽不見,但是她那細微的聲音卻聽得異常清晰,振聾發聵,震碎了一顆冰冷堅硬的心……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4
313.第313章 苦命的工兵

     胡義不知道自己的手為什麼抖,不停地抖,抖得連心都跟著顫,顫得胸膛裡疼,被子彈打中也沒這麼疼。

    恐懼,這是恐懼。怕了,原來自己是會害怕的,以為無懼痛苦就可以無懼一切,以為無懼死亡就可以無懼一切,原來都是笑話。

    慌了,因恐懼而慌,慌得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害怕失去,還是害怕孤獨,或者……害怕活著。

    慌得打不開自己的挎包,慌得摸不到繃帶,慌得繃帶脫手落在地上,慌得解不開她的褲帶,慌得直接把她的小褲子扯落,一併扯落她的膝蓋下,慌張地尋找,卻找不到傷口。

    要止血,必須要先止血,傷口,傷口在哪?見鬼的……傷口究竟在哪?

    大手扯起小丫頭的玲瓏雙腿,焦急地尋遍了,目光最後落在那被扯開的青澀花蕾上,終於找到了血源。

    心裡突地一顫,內傷,丫頭被震到了,她說肚子疼,她被震壞了!這是最不敢接受的結果,寧願她是中彈,也不願是這個結果。

    被扳起腿的小丫頭已經傻了,呆呆的她從胡義僵視羞處的眼神裡看到了黯淡和驚慌,從沒見過他驚慌,於是她也禁不住驚慌了:「我要死了麼?狐狸……我是不是要死了?」

    茫然無措的胡義被丫頭的話驚醒了,開始手忙腳亂地為她穿起小褲子,全無往常的鎮定。

    「沒事……不會有事……你只是……被震傷了……很快就好了……很快就會好了……」胡義根本不知道自己都說了什麼,他抄手抱起了嬌小的丫頭,任繃帶包掉下斜坡,任鋼盔咣啷啷滑落,任周圍如何,任炮樓如何,任九排如何,都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只要抱著她跑,拚命向西。

    她明明那麼嬌小,此刻胡義偏偏覺得那麼重,抱在懷裡,沉重得喘不過氣來,但死也不會撒手,任誰都不能阻擋,因為他抱著的是一片星空,抱著的是有關夜的一切,有關希望的一切。如果沒有星空,夜就不是夜,而是黑暗。

    所有人都不知道排長怎麼了,只看他抱著丫頭失神地衝下了坡。

    「班長,你去哪?這是怎麼了?戰鬥怎麼辦?你說話啊?你不能……」劉堅強試圖扯住經過身邊的胡義。

    「滾開!」

    帶著衝力的結實肩膀將劉堅強生生撞飛了出去,連滑帶滾翻了幾個跟頭,狼狽摔起浮土一片,懵懵然看著胡義抱著丫頭向西衝遠。

    呆站在一旁的李響下意識道:「丫頭受傷了?一定是丫頭受傷了!我……得去幫排長。」李響更擔憂的是丫頭究竟怎麼了,在九排除了排長和吳石頭,就屬李響與丫頭在一起的時間多。對於李響自己而言,九排只有丫頭與他交流最多,是感情最深厚的,排長胡義也不能及。

    鬆手撇下擲彈筒,李響要去追胡義,卻被剛剛爬起來的劉堅強扯住了肩膀。

    「別忘了你是八路軍戰士,別忘了現在正在戰鬥,別忘了炮樓裡還有同志戰友!」

    李響回過頭:「排長的傷沒好,如果不去幫他,我怕他到不了大北莊。」

    狠狠嘆了口氣,劉堅強鬆開了扯住李響的手,任他向西追遠。

    一頭霧水的陳衝跑了過來,在九排,讓他看不懂的事情太多了,不知道這又是什麼情況。戰鬥進行到這份上,身為指揮員的排長為什麼撇下隊伍?他怎麼能撇下隊伍,撇下戰鬥?如果按照紀律,按照軍法,這是臨陣脫逃,這得算逃兵!

    「這到底是怎麼了?」陳沖在劉堅強身邊停下來,愣愣看著西邊。

    「他又瘋了!」劉堅強的語氣裡透著滿滿的無奈。

    這確實像瘋,不過陳沖更納悶的是劉堅強為何說『又瘋了』,這不是頭一回嗎?蒼天!

    根據表情,劉堅強猜得到陳沖想法,於是淡淡補充了一句:「他發瘋的時候,沒人能阻擋,鬼子也不行!」

    陳沖不能理解這是什麼意思,身為指揮員撇下隊伍逃離戰場,跟鬼子有什麼關係呢?但也不想多說什麼了:「現在怎麼辦?」

    那張有汗有泥有灰土的髒臉轉瞬嚴肅下來:「沒什麼怎麼辦。從現在起,我——是九排排長!」

    髒兮兮的劉堅強身上開始散發出一股肅殺之氣,看得陳沖一時有點呆。來到九排才幾天,到現在居然有三任排長了,先是個玩沙子過家家的小丫頭主事,好容易正牌排長回來了,結果一上戰場就犯了瘋病,變成了逃兵,現在這位流鼻涕不以此事為恥不說,反而一張口就把自己給拔成了排長。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九排的排長職務是不是太不值錢了?

    「你有意見麼?」這話像是在徵求,可是陳沖偏偏覺得更像是威脅,你都自稱是排長了,幹嘛還要問我?

    如果馬良或者羅富貴在這,他們只會把流鼻涕這話當成一個屁,但是眼下這裡只有石成和陳沖了,石成是個好脾氣,不會爭強好勝,他肯定不會有意見,同級的班長只剩這個新來的陳沖。做夢都想當九排排長的劉堅強可不想這個新來的成為絆腳石,因此不惜模仿著胡義的冷酷模樣,以威壓人。

    「我……沒意見。」劉堅強身上那股肅殺之氣壓別人壓不住,壓陳衝倒是妥妥夠用。

    「好,現在我命令:一,從你手裡派兩個人,抬上那個重傷員,去追李響他們;二,趙潔巴的機槍臨時編入一班,歸石成指揮,派人通知石成,掩護陣地再向前推一百米;三,你的人編入我的二班,重新組成突擊組,準備跟我上。」

    「可是我的人……只有兩長一短三條槍,剩下的都空著手呢。」

    「跟在我們二班後面,如果我們倒了,你的人就有槍了。」

    陳沖啞然,這位是愣頭青啊!

    ……

    劉堅強確實要沖,但他有要沖的理由,炮樓三層發生的爆炸導致敵人的機槍集體啞火了,目前只有二層幾支步槍在零星射擊,頂層的擲彈筒似乎還在,但不足以對分散移動中的戰士造成太大威脅。機槍的威脅才是最大的,也許三層還有倖存的鬼子,說不定再過一會就緩過來了,此時不沖更待何時。如果等騾子的那把火徹底燒起來,倒是平安保險,可惜炮樓二三層那些裝備就會化為灰燼,所以必須衝!

    胡義如果在,劉堅強這個想法未必會被採納,現在劉堅強自己當了排長,當然按著他自己的喜好來,他捨不得炮樓裡的東西。

    趙結巴拎著機槍來見石成,說了情況,然後傳達了新任排長的命令。石成皺著眉頭考慮了一會兒,不想執行也得執行,這流鼻涕已經帶人開始向炮樓隱蔽接近了,一旦進入可衝鋒距離,這貨有沒有掩護都會幹。

    編入機槍的一班在石成帶領下開始側翼向前推,藉著位置高,敵人機槍又沒動靜,沒費太大周折就到達了要求位置,立即開始猥瑣射擊,吸引二層那些零星步槍火力,以及那個擲彈筒的注意,給流鼻涕分擔壓力。

    衝鋒還沒發起,炮樓二層的射擊已經越來越少,因為火焰已經一條條的透過了地板縫,燒得幾個鬼子開始叫喚了。他們無處可躲,最後竄上樓梯,試圖往三層轉移,可惜三層的擋板也是關著的,剛才那顆手榴彈讓上面徹底沒了動靜,任二層的鬼子喊破喉嚨也無反應。火焰在腳下越來越大,如何繼續射擊。

    「小啊,快出來,火都燒這麼大了後邊還能有人進來嗎?傻透了你。」烏漆墨黑的羅富貴坐在被砸開的窟窿外邊,抬著頭朝上喊。

    吳石頭掂了掂手中的手雷,啪地一聲磕在炮樓外牆上,猛一甩手,手雷順著牆壁走勢俐落地飛了上去,掠過二層,掠過三層,掠過垛口,繼續往上飛,驚得瞭望台上的擲彈兵抬起頭呆看,手雷?這扔得也太高了吧?打鳥嗎?

    黑點在最高位停滯了一下,接著便往下掉。一直仰著脖子的鬼子瞪眼看著手雷下落的弧度,過了,扔過了,它會從炮樓後頭掉下去。一顆懸著的心剛剛放下,這顆被扔得太高的手雷卻在下墜過程中猛地閃光。

    轟——

    瞭望台上空十幾米位置猛地炸開一團絢爛硝煙,瞬間形成一塊花朵般的雲,那凌空的爆炸聲聽起來異常的響亮,清晨的遠山裡都蕩著回音。

    噼裡啪啦稀里嘩啦,炮樓外壁上被震落的塵土瀑布般順牆流下,如雲如霧,包裹著炮樓緩緩沉降,漂亮得令人驚嘆。

    「你姥姥……」抱著腦袋撅著屁股蜷縮在牆根下的熊,在烏煙瘴氣裡朝吳石頭大罵:「咳咳……沒腦子的你到底幹了啥?」

    羅富貴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沒看到吳石頭往上甩手雷,他以為炮樓要塌了,滿肚子下水差點被嚇出來。

    徐小驚慌地從窟窿裡竄了出來:「咳咳,班長,這是咋了?哪裡炸了?」

    「衝啊!」塵土還在順牆滑落,炮樓底下烏煙瘴氣什麼都看不清,西邊響起了流鼻涕興奮異常的嘶喊聲,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

    一段時間後,灰塵散盡。

    剛剛全身被煙燻火燎變成墨黑的羅富貴,此時全身土色,坐在牆根底下,只剩下呆眨的眼珠子還能證明他是個人。

    看著從壕溝裡費了好大勁才被下面戰士頂著推著狼狽爬上來的劉堅強,變成土人的羅富貴啞著嗓子發出怪笑:「這傢伙沖的,真猛啊!全沖溝裡去了,你瞅瞅你把弟兄們坑得這個慘,摔的疼不疼?嗯?」

    劉堅強齜牙咧嘴地看了看正在竄出火焰的二層射擊孔,忍不住回頭朝護壕裡大喊:「快!快上來!陳沖,你先別爬了,帶兩個人直接繞溝後頭去搜索。」

    「快個屁啊快!」羅富貴繼續嘲笑著:「小鬼子一會兒就熟了,你還咋咋呼呼跳什麼大神!」

    劉堅強已經沒心思和無良熊鬥嘴了,焦急大喊:「滅火,快想辦法滅火!」

    「吃飽了撐的,你說滅就滅啊?幾個破爛機槍而已,把你心疼的。」不用猜都知道流鼻涕這貨想的是什麼。

    「難道罐頭你也不要了嗎!」劉堅強拽出手榴彈,一邊衝向冒著煙的窟窿,一邊甩下這句話。

    坐在牆根下的土熊沉默了一會,終於嘆了一口氣:「唉——這都是命啊!傻子,累不累?」

    「俺……不累。」

    「為了罐頭,咱……再他姥姥的滅火吧?」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4
314.第314章 各懷鬼胎

     山路彎彎,烈日高照。

    小路邊的草葉綠得發亮,晃也不晃,一絲風都沒有;黃土乾巴巴的也發亮,亮得這條路更荒。

    坡後,逐漸露出了一頂八路軍軍帽,晃動著,說明他在疲憊地走。

    漸漸的帽簷也高過了坡頂線,帽簷下的剛毅線條,被明烈日下明晃晃的黃土路面襯托得發黑,帽簷下的陰影裡,似乎隱藏著冷冷的悲涼。

    他繼續走上來,懷裡橫抱著一個嬌小的人,耷拉著兩個歪醜的小辮子,靜靜蜷在結實的臂彎裡,很小聲地說著話。

    「……讓李響背我好不好?」

    「……」他拖著疲憊步伐堅定地走,不說話。軍裝已經大部汗濕,在身上顯眼地分出色差。

    「要不……你改成背著我吧。」

    「……」他一直向前,不低頭,也不回答。他不敢背著她,是怕顛簸會加重了她的傷。雙臂早已由麻木變成了痛楚,仍不敢撒手,小心地抱著,捧著他的珍寶。

    「你說句話好不好?」

    「嗯。」他終於輕聲答了,又像是什麼都沒說。

    「不知道我會不會死……你說我會死麼?」

    「不會。」

    「其實我不怕死……可是我……有點害怕……只是有一點點……這個不算害怕,你說是不是?」

    「不算。」回答的聲音很啞。

    「我不敢見我爹和我娘……我總惹禍……還有……我忘了我爹長什麼樣了……」她開始小聲地啜泣。

    「……」他努力抑制著手上的細微顫抖。

    「到時候……你用沙子把我埋了吧,我不喜歡泥土……好狐狸……嗚……」

    他的步伐沒能再向前邁出去,他似乎看不清路了,他僵在了坡頂。她的話像是一顆子彈,當場打穿了他的胸膛,他不甘心地想要死命支撐,想要捧住懷裡的小辮子,可惜他的力量早已枯竭,他轟然崩塌,陷入黑暗。

    無數次槍林彈雨,無數次腥風血雨,這個軍人都不曾倒下,現在他倒了。他不是英雄,因為英雄不會倒下。

    她爬起來,坐在已無知覺的他身邊,髒花的小臉上淚如雨下。

    她不想說這些,可是已經幾十里了,他就是不肯放手,根本沒人能阻擋。他的傷沒好,如果繼續這麼走下去,可能他會死,所以她故意說,說給他聽。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流了那麼多血,她真的覺得自己可能要死了。狐狸說是被震傷了,她信,肯定是這樣。

    她坐在地上傷心地哭著,哭到看到李響和兩個抬傷員的戰士出現在坡下的小路上,才抬起衣袖使勁地抹臉上的淚,努力裝作鎮定。

    李響順路匆匆跑上了坡,醜陋的疤臉上終於露出解脫的神色,菩薩保佑,他總算倒下了,再不倒下怕是他也懸了!

    「丫頭,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背狐狸吧,我能走。」

    李響回頭朝後喊:「別抬了,咱仨一人背一個。」

    她說她能走,李響哪敢信,能走也不敢讓她走,二話不說就把小丫頭上了肩,繼續向西。

    ……

    一天後,梅縣縣城司令部。

    少佐辦公室裡,前田隊長正在匯報工作。衛兵進來報告,落葉村李營長到。

    少佐皺了皺眉:「讓他進來。」

    來人正是李有德,身穿偽軍校官服,看起來並不威武,倒是挺富態。進門先對辦公桌還後的少佐立正敬禮,又朝站在桌側的憲兵隊長前田大尉微鞠躬示意。

    啪地一聲,一份資料被少佐隨手撇在桌上,當先開口問:「昨天,是怎麼回事?」

    李有德微含胸,半低頭看地板:「昨日凌晨,一支人數不詳的八路隊伍襲擊了綠水鋪山口炮樓,他們提前派人埋伏,切斷了綠水鋪與落葉村之間的聯繫,因此,直到早上我才收到當地村民報信,帶隊趕到現場已是上午九點,遲了。目前,我已經派人重新封鎖了山口,同時正在修復受損的炮樓,調查詳細經過,另外已經做好了隨時向山裡進擊的準備。今天我進城,帶回了皇軍的遺體,同時也是為了請罪。」

    少佐黑著臉沉默了一會:「這不能全怪你,封鎖線剛剛完成,聯絡,補給,任務區域都還不完善,難免出錯。」

    李有德不做聲,一邊的前田大尉沒料到少佐不降罪,有不解,但也不發表意見。

    又沉默了幾秒,少佐才繼續問:「對於這次的事情,你有什麼想法?」

    「卑職覺得……一味的守是守不住的,封鎖線這麼長,昨天是綠水鋪,明天可能是另一個地方,兵力有限,防不勝防。所以必須為此報復,讓八路為此付出代價,讓他們明白如果這麼做,失去的會比得到的更多。那麼以後,防線自然就穩固了,這才能治本。」

    「可是八路像老鼠一樣,到處找不到,你怎麼報復?」

    少佐心裡很贊同李有德說的話,但是八路都是游擊,想打也未必抓得到目標,更何況見面他們就跑。唯一的方法是組織大規模掃蕩,費時費力費錢費糧,效果還未知,少佐想想就頭疼。

    「八路能跑,但是莊稼跑不了,報復也未必要以命償命,何必拘泥手段。」李有德只答了這麼一句,不再多說,一直半低頭看地板,不像別人在太君面前那樣膽顫心驚小心翼翼,也不張揚,這感覺讓看慣了卑躬屈膝的少佐覺得挺舒服。

    這一句話,讓少佐的心裡亮了,是啊,莊稼跑不了。要糧,你就得跟我打,不要糧,你就得餓死,這不就要入秋了麼!

    「收穫的時候,掃蕩。」少佐像是在自語,停了停又道:「可是那是以後的事,你說你已經做好了進擊準備,現在又能怎麼報復呢?」

    這時李有德才抬起頭:「一樣,我帶隊進山,打得到八路就打,打不到我就摧毀青山村周圍的所有莊稼,雖然這樣做我們雖然得不到糧食,可他們是絕對損失,對我們而言不也是另外一種收穫麼?」

    「去辦吧!」少佐毫不猶豫下了命令,停了下忽然又換了個古怪的口氣說:「你的人現在不少了吧?這樣,綠水鋪炮樓修復以後,你派出人負責防守。」

    一直鎮定的李有德這時倒是楞了一下,不過轉瞬恢復:「是。請太君放心。」

    辦公室的門重新關上,前田大尉終於忍不住說:「我看炮樓失守他該負責,既然他在那片地區家大業大,就算沒有得到綠水鋪的人報,他也不該天亮以後才知道消息!」

    少佐點點頭:「沒錯,但是不用他還能用誰呢?他有能力,威信,落葉村只認他,他的民兵只認他,他並來的那些土匪也是因為他,換一個人,這些就都不在了,一個營可能就蒸發掉了,難道處處都要帝國的精英去戰鬥嗎?這片土地太大了,明白?」

    前田無語。

    ……

    從少佐那裡回到了憲兵隊,前田發現李有才老老實實地等在他的辦公室門口,不用想也知道他這是跑進城來匯報昨天發生的事。

    進門繞到辦公桌後,摘了帽子,整理桌面。李有才把辦公室門關好,來到桌前,沒敢像往常那樣笑嘻嘻,而是嚴肅臉色,一本正經開始匯報他的便衣隊所掌握的炮樓失守情況。

    前田把桌子收拾得差不多,然後才坐下來:「嗯,這些我都知道了。讓你調查的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李有才抓了抓後腦勺:「哪件事?」

    前田把抹布仔細疊好,認真擺在角落,然後才坐正了,抬起頭:「賭坊裡呆得太多了吧?信不信我現在派人去燒了綠水鋪那個賭鬼窩!」

    「太君,您先別生氣,你看你交代給我的事比較多,我都辦了,一個都沒落。我真沒耽誤正事,就是不知道您現在問的是哪個。」

    李有才認真地眨巴著眼,前田倒不忍心再嚇唬他了:「獨立團的位置,確定了沒有?」

    「嘿嘿,您不問這個,我還正要繼續說呢。我派過去的人昨晚剛把消息送來,獨立團團部在一個叫……大北莊的地方,如果從落葉村往西走,百里左右。」

    其實獨立團的底細李有才早就知道,根本無需趙結巴打探,當初抓到大下巴的時候他就掌握了,這一張牌,壓到現在他才翻出來打。

    「好!很好!」前田隊長沒想到李有才這麼快就把獨立團的底給摸來了,秋後少佐要進行掃蕩,這情報來的很是時候,有些事得趕緊策劃一下。

    「今天你先不要回去,住在憲兵隊吧,有些事明天我會交代給你。」

    李有才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表情是想說話,卻又不張嘴。

    前田這才反應過來,讓他住在憲兵隊裡,其實也跟住監獄差不多,於是也笑了:「晚上回來住就行。」

    「遵命,啊不對,謝太君!」

    「身上有錢麼?」

    「有。」李有才不明白這是什麼問題,十分納悶。

    前田仍然拉開了手邊的抽屜,從他自己的錢包裡抓出一把鈔票,數也沒數便扔在桌面上:「拿去輸吧。如果這些不夠的話……告訴他你是憲兵隊的。」

    「這……我……」

    「拿著吧。哦,對了,還有件事我想聽聽你的想法。你說……如何能讓一個有威信有地位的人物不會背叛我呢?我是說……比如他是個中國人,怎樣才能保證他不背叛天皇呢?」

    李有才的心裡先是畫了個問號,這不是說給我聽吧?轉念打消了這個想法,威信,地位,這兩樣老子一個都沒有啊,將來也沒戲啊!放心了。認真琢磨了一下,忽然反問前田:「我倒是有個餿主意,能說麼?」

    前田十分感興趣地點點頭。

    「呃……讓他娶個貴國的媳婦,是不是就行了?」

    前田一時陷入思索,這是反向背叛,有必要到隨軍妓館去轉一轉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4
315.第315章 大意失荊州

     清粼粼的渾水河靜靜蜿蜒在陽光下,水岸邊,孫翠領著十幾個婦女笑談著在忙碌,有的在洗衣裳,有的在晾曬,有的在剪裁。

    二十七套偽軍軍服,帽子上衣褲子綁腿鞋,全在這;十六套鬼子軍裝,其中七八套被燒燎得殘破不堪,也在這了,全都是九排昨天從炮樓裡扒回來的,除了鬼子的兜襠布,都扒回來了。

    軍裝上的血漬要洗,破口要縫補,即便是那些被燒得不能穿的鬼子軍裝,也儘量裁剪下能用的部分,用來做補丁,修補那些有破損的軍裝。

    一河之隔的酒站,相對寂靜,除了巡邏兵和暗哨,大部分戰士都休憩在陰涼裡。

    二十三支七九步槍,其中四支已損壞;二十六套武裝帶;二十二條子彈袋;九把配槍刺刀;一挺捷克式機槍,四個彈夾兩個可用,另外兩個被炸壞,七九子彈一千三百餘;手榴彈三十二顆;這些是綠水鋪炮樓偽軍貢獻的。

    九二式重機槍一挺,三腳架已損壞,七七重機槍彈有三百餘發,原本子彈肯定不少,可惜全讓鬼子禍害了;歪把子輕機槍一挺;擲彈筒一具,榴彈共計三十九枚;三八大蓋步槍九支,其中三支已損壞,隨槍刺刀九把;六五子彈七百餘發;手雷二十九枚;士官刀一把;雞腿擼子一把;鋼盔十六頂;鬼子的裝具只有五套可用,其餘被燒壞了,水壺和飯盒倒是十六套夠數,只是其中一半被熏得難看了點。

    另有一具望遠鏡,可惜已被燒壞無法使用;日式工兵短鏟六把;麻袋十幾個;糧食一些;蔬菜一點;醃菜若干。

    這些東西都臨時堆在一班宿舍裡,在九排除了特殊的九班就屬一班的裝備最好最全,同時石成又是個可『信賴』的班長。蠻橫的丫頭不在,所以一班自然成為了臨時倉庫。

    相對於小小的九排而言,這一切簡直是橫財暴發,新兵們和陳沖的人無不這樣覺得,他們一趟又一趟地去趴一班的窗,捨不得轉眼,相互喋喋不休地議論著這個勝利。陳沖也為此暗暗興奮,興奮得一夜都沒睡好,一切都像夢一樣,他生怕這真的是夢。像那些新兵一樣,每醒來一次,都要跑去一班的窗口去看一眼,確認它們還在。

    今天已是第二天了,渡過興奮期的陳沖終於發現了九排這些老兵的不同,如此收穫他們看起來並沒有表現出太多興奮,他們私下聊著的大多話題都是丫頭究竟怎樣了,排長又怎樣了。那小丫頭真有那麼重要嗎?這種臨陣脫逃的排長真的值得被惦記麼?他們比勝利還重要麼?

    石成去了河邊,悶頭洗他自己的軍裝,戰鬥結束後就沒怎麼說過話。

    羅富貴把這次繳獲的所有罐頭全背到碉堡裡去了,有牛肉的,有魚肉的,也有其他種類的,共計五十一盒。這個不要臉的親自把這些罐頭背回來後一盒都沒分給別人,而現在這情況下也沒人敢惹他,這一次幹了太多的活兒,他牛X大了。他和吳石頭從昨天回來就開始在碉堡裡睡,睡到現在好像還沒起來,是徐小和結巴輪流在碉堡裡放著哨。

    馬良和三班到現在還沒回來,他們是位置是最遠的,撤離也會是最後的,回來需要攀壁越崖,算算時間,現在差不多也該進酒站了。

    劉堅強目前是酒站裡出鏡率最高的班長,哪裡都能看到他的出現,有戰士上茅廁他都得露面查問一趟,因為他現在是九排排長,他也牛X大了,他恨不能橫著走,可惜這貨的長相和軍容實在是和排長這個職務不太配套,全靠那一臉階級鬥爭撐場面。

    劉堅強總共有兩個理想,一個是遠大的理想,看到九連!因為他永遠不會忘記他是九連的兵,永遠不會忘記全連在臨死前讓他做通信員離開戰場,只因為那時他最小。他心裡早已被九連所有的犧牲面孔裝滿了,這一輩子再也盛不下別的東西,只要他活著一天,就為九連奮鬥一天!所以他不願再對任何人產生友誼,哪怕是身邊的戰友。

    他的第二個理想昨天實現了,成為了九排排長,雖然只是臨時的,是自己任命的,也算實現了。他喜歡這感覺,不是因為權力,不是因為榮耀,而是因為這讓他覺得自己有力量,這證明他再也不是九連那個最小最廢物的兵!因為他想證明,所以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看到,哪怕對方在上廁所!

    現在戰鬥結束了,死對頭馬良快要回來了,這個臨時排長的職務不知道還能保有多久,劉堅強捨不得放手,為此,他的木頭腦袋居然也開始思考問題。

    馬良一旦回來,必定要攛掇重定排長代理人選,就算選不出來,肯定也會是留空職務,各班各自為政。看來這個排長職務如果想多干幾天,不採取點手段是不行了。

    ……

    羅富貴醒了,全身沒有不疼的地方,從來沒像昨天那麼累過,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堆在旁邊的戰利品,罐頭小山散發著幽幽的金屬暖光,幸福得羅富貴要死。

    睡了這麼久,早餓得不行,順手就抓過一盒罐頭,同時朝碉堡裡的三個手下吆喝:「來來,各挑一個,開葷!」

    早已醒來的吳石頭坐在碉堡入口邊呆呆看著外面的天空,沒有任何反應,他在掛念小丫頭。

    徐小咬著嘴唇沒動,只有趙結巴笑嘻嘻地拿起一盒,拽出刺刀開始撬,一邊高興地說:「跟著皇軍……呃……跟著鬼子混那麼久,也沒,沒,沒吃上過;沒想到當了八路,倒嘗,嘗著了!嘿嘿嘿……」

    羅富貴把手裡的罐頭撬開,直接塞在吳石頭手裡:「傻貨你能不能別想了,丫頭肯定沒事,老子命令你把這個給我吃了!」轉眼又問徐小:「你為啥不拿?」

    「班長,我覺得咱不應該這樣,劉排長都說了,這些繳獲都要歸公。」

    「劉排長?小兔崽子你還真給他貼金啊!他是個屁啊他!你給我記著,九排排長只有一個,那就是胡老大!再敢管流鼻涕叫排長老子就踢你。」

    「可是……還有其他戰士呢,咱們不能……」

    「其他個鬼!胡老大坐鎮,老子玩命,我們倆就端了炮樓了,關其他個鳥事?別說這點破罐頭,所有的繳獲老子都摟著又能怎樣?兔崽子,你別吃了,就看著吧。」

    說曹操曹操到,流鼻涕出現在交通壕,一直來到碉堡入口,在吳石頭身邊停下,低頭看了看他手中那盒已經打開卻沒動過的罐頭,問:「傻子,是不是想丫頭了?」

    「嗯。」

    「你回團裡去看她吧。」

    吳石頭放下罐頭便跑了,速度快得像是飛出牢籠的鳥兒。

    然後,停在入口的劉堅強才對碉堡裡一臉納悶的熊說:「騾子,你犯紀律了,我命令你現在交出所有罐頭。」

    羅富貴笑了,笑得很燦爛:「流鼻涕,你憑什麼命令我?」

    「憑我現在是排長。」劉堅強黑下臉了,黑得很正經。

    「誰承認的你是排長?」

    「少扯沒用的,你交不交!」

    「我交你姥姥!」

    「你——」

    「怎樣?」

    如果按照往常的情況來說,這時候劉堅強應該忍無可忍地衝向羅富貴了,但是這次他居然沒動,反而強壓下了被點燃的怒火。怒視了那頭熊一會兒,他忽然說:「行,你不拿我當排長,那咱們比武定輸贏,有種的跟我去沙灘!」

    「比武?呵呵……哈哈哈……」熊再次笑了:「流鼻涕,我知道你倔,可你贏過我麼?自己給自己扣個排長帽子把你狂沒邊了吧!」

    「少廢話,有種的來!」劉堅強掉頭就往交通壕裡走。

    「來就來!」羅富貴撇下尚未打開的罐頭鑽出碉堡。

    一個在前頭悶頭走,一個在後頭得意地跟著,順著交通壕即將走出樹林。

    此刻劉堅強猛然轉身,大喝一聲:「動手!」

    羅富貴當場愣住,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交通壕兩側樹林裡突然竄出七八個二班戰士,有的徒手,有的扯繩,直撲羅富貴。

    萬萬沒料到,天殺的流鼻涕居然在這裡埋伏了刀斧手。這一瞬間羅富貴猛然醒悟,九班裡唯一一個敢於跟自己人動手的猛將吳石頭是被流鼻涕故意支走的,太陰險了!太無恥了!

    「你姥姥——」一把扯倒了當先撲來的戰士,腰後便被另一個環住,反身掄拳要解身後之圍,肩側便被狠狠衝來的劉堅強猛烈撞擊,趔趄了,高大的熊搖搖欲墜了,稀里嘩啦霹靂撲通,七八個二班戰士前仆後繼全衝進了交通壕,抓,扯,摟,絆,捆,一片烏煙瘴氣。

    「流鼻涕——你不要臉!」羅富貴掙紮著大罵。

    「我這是執行紀律,是為全排,為全團!現在我以九排排長的名義宣佈,關你的禁閉,停職反省!」

    「胡老大回來饒不了你!」

    「他也饒不了你!」

    「卑鄙!」

    「我無愧於心!」

    「你放屁!」

    「抬走!」

    當二班戰士踉蹌抬著那頭試圖掙扎的被縛巨熊經過酒站空地的時候,附近的戰士全傻眼了,這荒唐一幕把陳沖看得差點當場暈倒。

    剛剛洗完衣服回來的石成滿腦袋黑線,一盆子才洗淨的衣裳全扣地上了,這又咋了?這些貨到底還能不能好好過日子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4
316.第316章 無言的結局

     九班的木屋成了臨時的禁閉室,門外臨時栓了繩,一個二班戰士站崗。劉堅強並不怕羅富貴破窗而出,他揪住了『私吞繳獲罐頭』這個辮子,無論排長身份是否合法,關羅富貴是有理有據誰都沒話說,如果這熊非要破窗而出把事鬧大,眼下手裡兵多將廣,就不信他不倒下。平時對丫頭沒轍,但是對羅富貴劉堅強可不怕。

    羅富貴也不傻,有理沒理的不說,真要是衝出去就得面對整個二班,說不定還得加上陳沖的人,貌似他是承認了流鼻涕這個排長的,動手肯定只有吃虧沒便宜佔。

    唉——堂堂羅大英雄,剛剛端了鬼子炮樓,一回來反倒把自己的碉堡丟了,中計被俘,大意,太大意,驕兵必敗!冷靜想想,還是屋裡先歇著吧,估計關不了多久,馬良該是要回來了,雖然與他倆的關係都不咋樣,可是他倆之間不是更臭麼,就不信馬良能眼睜睜讓流鼻涕真做了九排排長。

    只要三班一回來,老子也就自由了,流鼻涕這筆賬我給你記著!於是,這頭想明白了問題的熊踏踏實實又睡了。

    等著羅富貴繼續鬧,出乎意料沒反應,他反倒大咧咧睡了覺。劉堅強琢磨了一下,他這是等三班呢吧?這攪屎棍子最擅長的就是在二班和三班之間扇陰風點鬼火。

    猜到了羅富貴心思的劉堅強終於放心地離開了空地,穿過樹林,來到碉堡外的開闊地邊,靜靜的等。

    姍姍回遲的三班終於出現了,還沒進入酒站便首先看到了碉堡邊的劉堅強,急於瞭解這次戰鬥情況的馬良還沒來得及開口,劉堅強先告訴他:丫頭受傷,傷情不明,班長為此又犯了病,帶著傷抱著丫頭跑去團裡了,誰都擋不住,現在家裡由我臨時鎮著呢。

    「解散!」馬良朝三班戰士只說了這兩個字,毫不猶豫轉身就往西跑。滿身征塵,未踏進酒站,又重新上路,他要回團裡去看胡義和丫頭,他擔心。

    三班戰士們回來了,但馬良走了,劉堅強在這一瞬間不禁佩服自己,這才叫文武雙全。現在,可以回去找石成和陳衝開會決定排長以正名了。

    ……

    夜幕降臨,大北莊漸漸歸於黑暗,陷入寂靜。

    浩瀚的夜空一絲雲都沒有,彎月輝映出一大片暗藍,在月光範圍之外,繁星無盡,越遠越璀璨。

    一隊巡邏的戰士經過後不久,一個嬌小黑影閃現在牆角,緊短打扮,面蒙黑巾,月光下只能能看到一雙漂亮大眼賊溜溜地轉悠,瞧瞧巷子後,看看拐角邊,翹在頭上的一對丑辮子直晃悠。

    確定巡邏隊已經去遠,小賊貓著腰踮著小步子老鼠般竄向一側,一溜煙消失在巷道。

    三轉兩繞,連鑽帶跳,一面黑黝黝的院牆出現在前方。

    鬼鬼祟祟來在牆下,抬眼上望,舉起一側小胳膊卯足了力氣蹦跶了幾下,不夠高,搆不著。氣得小辮直顫悠,破牆幹嘛修這麼高!

    摸不到牆頭的小賊萬般無奈,只好順著牆根繞,不久來在大門前,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小手伸向背後,一道幽幽寒光緩緩被拉出在月下。

    「逼著姑奶奶動粗!」小賊低聲嘀咕著,將手中刺刀探入門縫,尋找門內的栓,力氣太小個子矮,齜牙咧嘴地使勁兒撥。

    咣啷啷——

    一個不慎門栓落地,把門外的小賊自己都嚇了一大跳,翹著小辮一溜煙奔向旁邊牆角。

    隔了好久,院內沒有任何聲音傳來,小賊又現身,躡手躡腳重新摸向大門。

    ……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牛大叔披上衣服點上了油燈走進廚房。掀開鍋蓋,溫著雞蛋的盆子已經空了,油燈邊那張滿是皺紋的老臉禁不住露出了幸福到心底的微笑。

    把鍋蓋重新扣好,推開廚房門,穿過炊事班的院子,來到半開的大門後。拾起掉落在地的門栓,一邊重新將大門插好,一邊自語:「臭丫頭片子,管殺不管埋啊。」

    拴好大門往回走了幾步,突然停下,朝一側廂房厲聲喝道:「找挨揍是不是?睡覺!」

    黑暗寂靜的廂房裡霹靂撲通猛地一陣亂,隔著細窗縫一直往院裡偷瞧的王小三他們似乎驚慌摔倒成了一團。

    ……

    月光下的一個院子,有一棵皂莢樹,有一口井,有個兩間屋的房,外間屋裡亮著燈。

    肩頭和胳膊上的繃帶已經拆了,腰間的繃帶是新的,裹得又高又厚,赤膊上身的胡義坐在桌邊,低頭看著傷口位置的繃帶,知道這繃帶是誰打的,她可真捨得用,這都纏成桶了,小紅和葵花可沒這麼大方。

    醒來的時候就在這間屋裡,這是九班在大北莊的窩,但是與過去不同的是房間裡沒有過去那股臭烘烘的味道,反而有一股女人味,看來自己被抬進來之前,周大醫生把這裡佔領了,她應該是才搬出去。

    大門口傳來輕響,過了一會兒屋門開了,一身無良打扮的小紅纓晃著小辮出現在燈光裡。

    她扯下臉上的黑巾,隨意擦了一把汗,甩手扔在桌面上,然後美滋滋地從衣兜裡往桌上掏熟雞蛋。

    坐在對面的胡義皺了皺眉:「你老人家吃個飯都得冒這麼大風險,何必呢?」

    小紅纓掏完了四個煮雞蛋後往桌對面一坐,開始剝雞蛋皮,順嘴答:「你以為我願意啊?現在我還咋好意思露面?多丟人啊!全怪你!害死我了!」

    胡義無奈得抬頭看棚頂,無語。

    「要不是你發瘋,這事至於傳遍全團嗎?丟死了。」

    「……」

    「說話啊?」

    「你還讓我說啥?」

    「你說是不是你害的我?」

    「……」

    「說啊?是不是?」

    胡義今天才知道女人這樣流血是正常的,真是搞不懂,女人竟然可以這樣,何況她還這麼小呢,怎麼可能?這究竟是個什麼道理,太嚇人了。嘆了口氣對丫頭說:「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又怎麼知道?這不能全怪我吧?你以為我現在好意思見人麼?」

    「該!丟死你算了!」小丫頭皺著鼻子氣哼哼,同時不自覺地扭了扭坐著的姿勢:「這個真煩人,下邊墊這布帶太不舒服了,坐得彆扭,害得我牆頭都抓不到!」

    胡義聽得滿頭黑線,這東西還能影響抓牆頭?那是身高決定的才對吧?忍不住問:「那周醫生說沒說你這血得流多少?」現在終於一知半解的胡義真擔心小丫頭扛不住。

    「周阿姨說得好幾天,唉……要不……咱倆偷著跑回去吧?咋樣?」

    小紅纓在燈光裡眨巴大眼,認真地等著胡義的贊同。她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怕見人,她從來都是個厚臉皮,可是當她從周晚萍口中得知這是一個女人的標誌,得知她快要成為大姑娘了,過去整天盼望成為大姑娘的她卻忽然為此感到一種怪怪的羞恥,甚至連小紅和葵花她現在都不好意思見。除了為她啟蒙的周醫生和整天滾在一個戰壕裡的胡義,她現在怕見任何人。

    其實胡義心裡也巴不得趁夜回酒站,可惜,這次不但出了醜,連正在戰鬥中的九排都給扔了,糗大了!等著天亮去找團長政委伏法吧。

    「我倒是想走……」

    小丫頭知道胡義的想法,朝胡義翻了一個漂亮的白眼,低頭開始大嚼雞蛋。

    桌面上的油燈晃動著暖暖的火苗,靜靜陪伴著桌邊一大一小兩個苦命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4
317.第317章 小丫頭的衙門口

     午夜時分,大門被撞得震天響,住在外間屋根本沒有入睡的胡義起床出去,來人是吳石頭,氣喘吁吁站在大門外不說話。

    又過了一段時間,一個人影輕靈地翻過了院牆,穿過院子到屋前輕輕敲了敲窗:「哥,你在這嗎?」

    胡義從床上坐起來,同睡在外間的吳石頭下去打開了屋門,進來是風塵僕僕的馬良。

    點上了燈,馬良來在桌邊端起水猛灌一氣,放下破茶缸子抹抹嘴:「我在來路上遇到李響他們了,他說丫頭是……」

    馬良的話沒說完,裡間屋的門簾一掀,一對小辮晃出來,大聲道:「閉嘴!不許你說!不許說!」

    胡義已經從吳石頭嘴裡費勁地問明白了戰鬥大概,只是不知道三班的情況,現在馬良到了,看來九排一切都好,一顆心現在徹底放下。

    看清了胡義的狀態,又見到丫頭這德行,馬良的一顆心也徹底放下,李響說的全沒差,小丫頭這一回讓全團戰士都學習到了一門關於女人的知識,生理真是太奇妙。看著小丫頭那張百年不遇的紅臉,馬良情不自禁笑了。

    不久後,燈熄,兩間屋再次歸於寂靜。

    斗轉星移,天色漸亮,大門再次被敲響。

    馬良起床開了大門,門外站著的人是一臉髒泥的徐小。

    馬良離開酒站後,劉堅強組織石成和陳衝開了一個小會,沒有了死對頭馬良,沒有了絆腳石羅富貴,他終於成為了名正言順的九排代理排長。劉排長正式上任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徐小回團裡匯報這次戰鬥情況以及繳獲清單。

    徐小在清晨進了團部,向團長匯報過情況之後,現在跑來看胡義和丫頭,這是他出現在大門外的原因。

    聽徐小說完了事情經過,胡義穿起外套,穩穩當當繫著衣扣,既然團長和政委已經被叫醒了,那麼現在就該去團部,懶得再躺在這當傷員。戴正軍帽推開屋門,清新一片。

    丫頭沒事,九排沒事,一切都很好,還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愉快呢,何必在意別人怎麼看呢,知足吧。

    走正了,挺起胸膛,像往常一樣冰冷著古銅色的臉,有戰士不敢斜視地經過當面,路過後才能感到他們在後面暗笑著指指點點,即便這樣,也沒能沖淡空氣的清新感。

    穿過團部院子,邁進敞著的廳門,立正敬禮。

    「不安心養傷來這幹什麼?」政委先開口。

    「傷好了。」胡義目視前方站得筆挺。

    正在洗臉的陸團長抓過毛巾擦拭著水,沒好氣地說:「好得真夠快的你!既然你說好了,那就別當傷員了,知不知道該到哪呆著?嗯?」

    「知道!」

    「身為指揮員把你的隊伍都撇下了,你胡義真給我長臉啊!滾!趕緊滾!老子現在不想看見你!」毛巾被陸團長一把甩進臉盆裡,洗臉水濺出臉盆一片。

    「是。」胡義向後轉身,大步去往禁閉室。

    等到胡義的身影消失於大門外,陸團長那怒氣衝衝的表情瞬間消失,重新回到臉盆前去擰毛巾:「嘿嘿嘿……今天早晨這空氣真不錯,怎麼覺得格外好呢?喂,老丁,你感覺到沒有?」

    丁得一微微笑了笑:「每天不都是這樣麼,沒覺得有什麼特別。」

    「你可真是……要說你是看書看傻了你不信。重機槍,老子有重機槍了!前天晚上我夢到一條大魚,今天就應驗了,我看以後誰還敢笑話我獨立團沒有大傢伙!哈哈哈……」

    「……」丁得一無語,感情他還沒忘了護士西施這一茬!

    ……

    吳石頭從炊事班打回了五份早飯,把四份放在屋裡桌上,又拎著一份送往禁閉室。

    徐小坐在桌邊狼吞虎嚥地悶頭吃,小紅纓坐在另一邊笨手笨腳地給自己梳小辮,全無玩槍時的伶俐。

    馬良抱著膀在屋裡來回踱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九排這倒霉事怎麼就沒完沒了,排長好不容易回團裡一趟,又關禁閉去了,全團上下為丫頭那事還沒笑夠呢,排長又成焦點了,情何以堪!流鼻涕這渾貨更不爭氣,過過當排長的癮也罷了,那戰鬥情況據實匯報沒錯,可是繳獲清單幹嘛說那麼細?好歹把九排補足了再說啊,真指望李算盤那個吝嗇供給處給九排反補的話,黃花菜都得涼。

    「丫頭,你說現在這情況,團長能給咱們留下多少?」

    小紅纓一邊不耐煩地清理著破梳子上的發絲,一邊答:「你指望團長?我敢說他連咱們消耗的子彈都不會給補齊!不說一連和警衛排缺槍,四連一大半人都空著手指望供給處呢,你說他能給咱留多少!」

    「嗐——流鼻涕他……這騾子也真是的,平時窮攪合的小聰明都哪去了,居然能讓流鼻涕真做了代排長。」馬良自顧自地埋怨著,晃悠了幾步,又問丫頭:「這種事我是只能瞪眼看了,沒轍。團長和政委都心疼你,要不……你去找團長商量商量行不行?」

    「在這種事情上,團長比李算盤還摳門,我找他商量興許也就能多留下幾十發子彈,有什麼用?再說……我現在誰都不想見!」

    最後這一句話才是小丫頭的真正理由吧?馬良無奈地看著漫不經心忙小辮小丫頭,嘆了口氣,她的厚臉皮如今居然能薄成這樣,不敢想。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一對缺德辮子終於不對稱地紮好了,小丫頭抓起一塊小小的破鏡面看了看,忍不住撇嘴,還是歪了點,算了,懶得再扎一遍,就這樣!拿過桌上的飯碗準備吃早餐,同時對馬良說:「辦法也不是沒有。」

    馬良猛瞪眼,一眨不眨等著後話。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是胡義教過她的話。

    「你這……又是耍無賴啊?」

    「不耍無賴你有辦法?」

    「這……那也得看誰是將啊?流鼻涕正當著排長呢,你指望他耍無賴?」

    「你趕緊回去當排長。」

    「我?你快算了吧,排長禁閉停職了,沒有授命怎麼當這個排長?回去開會我又不能保證把石成和陳沖都說服,最後還是各自為政。再說我哪敢跟團裡耍這個無賴,這種事還是你最適合。丫頭,你現在就回去,排長必定是你,這活兒還是你最適合。」

    小紅纓最近實在不想白天出門,另外狐狸的處理結果還未知,她不放心離開團裡,認真琢磨了一會兒,才對馬良說:「還是你回去吧,你可以這樣對流鼻涕說……」

    「可是……我心裡還是沒底,畢竟耍無賴這種事……」

    「這個你也不用怕,團長肯定要派一連的人過去取東西,我想辦法讓鐵蛋帶他的排去,記著,到時候你要把鐵蛋安排好,給他我承諾的全套。那挺歪把子當場送給一連,帶五百子彈。罐頭要分三份裝,一份給周醫生,一份給團長政委,剩下的才是供給處。警衛排我能擺平,有怨言的只會是四連那一群新兵蛋子,團長真正關心的只是那挺重機槍,只要重機槍到了團裡,什麼事他都會忘到腦後去。到時候你跟孫翠提前說好……」

    一番話聽得馬良無語,原來耍無賴也是需要技巧和本錢的,不瞭解丫頭的人都以為她是峙寵而驕,豈不知她的缺德小聰明全用在這上頭了,真是獨立團第一老兵油子。

    「……如果這樣還不行,大不了到時候我到團部裡去鬧!關就關唄,反正狐狸都進去了,再多幾個又怎樣?」說到最後,小丫頭那對辮子都跟著翹。

    馬良徹底想開了,丫頭說的沒錯,胡義都進去了,再多幾個又怎樣?為了九排過得好些,我一個小班長還怕擼麼,何況這事還未必不成。

    計議已定,馬良不猶豫了,順手從桌上抓了幾塊饃,胡亂往包裡一塞,現在就出發,必須趕在團裡派出人之前回酒站。

    眼看馬良出了門口,小丫頭這才問徐小:「吃完了嗎?」

    「嗯。」

    「去把你當初的『鐵蛋教官』給我找來,說我有急事。嗯……另外讓小豆也過來,別讓別人知道。」

    隨後徐小抹著嘴跑出了門。

    現在,見不得人的紅纓同志終於開始美滋滋地享用早餐了。

    ……

    劉堅強的吆五喝六吵醒了酣睡的熊,這熊揉著惺忪的眼來到窗邊,已是早晨,戰士們正在劉排長的帶領下,在酒站空地上出早操。

    想天想地也沒想到馬良沒進酒站的門就被流鼻涕給支走了,羅富貴生生被關了一下午又一夜,指望馬良幫助重獲自由的想法完全落空。

    「流鼻涕,你給我過來!」熊朝酒站空地上大喊。

    過了會兒,劉堅強出現在窗外。

    「有完沒完了,是不是該把門打開了?」

    「不行,說三天就三天,這是我們三個開會定的,你以為紀律是兒戲麼?」

    「姥姥的你還真把自己當個狗尾巴草了?我跟你說老子要是真想玩你也擋不住!」

    「沒有我的命令,你出來試試!」劉堅強的眉毛挑得格外高,掉頭回去監督操練了。

    「我……」作勢欲跳窗而出的熊看了看空地上的那些戰士,無奈打消了念頭,好漢不吃眼前虧。

    趴在窗口無聊地四處看了一會,目光停在附近的廚房門口,孫翠正在忙活做早飯,進進出出。這熊似乎想起了什麼事,忍不住笑了。

    「擠眉弄眼的,到底要說什麼?我正忙呢。」孫翠出現在窗口外。

    羅富貴往空地那邊看了一眼,然後轉回頭壓低聲音對孫翠道:「孫姐,幫個忙,說村裡需要我幹活。」

    「咯咯咯……我當什麼事呢,沒空!」孫翠轉身往廚房走。

    「一盒罐頭。」

    孫翠的腳步停了,回過頭,納悶地看窗裡的熊。五十多盒罐頭已經從碉堡裡都搬到一班去了,他怎麼可能有罐頭?

    「拿不到的話你就說活兒幹完了,我不還得關回來麼。是不是?」羅富貴看懂了孫翠的表情。

    「兩盒。」孫翠同時比出手勢。

    「行!」

    然後兩個人都笑了。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5
318.第318章 拂塵

     吳石頭送來的早飯吃過了,也沒見警衛排派人來門口站崗,也許是因為團長早上的命令不夠清晰,一句話就給罵出來了,警衛戰士不知道這算主動關禁閉還是執行紀律,何況是禁閉室的老主顧。

    到處都是厚厚的灰塵,自從九排離開大北莊後這間禁閉室就荒蕪了,不是廢棄,而是荒蕪,再沒人被關進來過。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好,見不得人的丫頭,端掉炮樓的九排,團長憤憤的怒罵,以及來到該來的地方,這算一切如意。

    沒有窗的窗外的遠山依舊,破門縫仍然是陳舊的線條,斑駁的牆上有幾隻炭畫的小烏龜,標語大字下面還有個醜丫頭的潦草自畫像,兩個小辮畫得像掃把。

    沒有了包袱,沒有了陰霾,抄起破笤帚開始打掃,掃床,掃牆,掃窗檯,掃地面,烏煙瘴氣心情大好。

    「看來你的心情很不錯!」

    身後的窗口響起了沙沙的特殊女聲,停在胡義的耳中像是順暢地喝下了一杯水,不甜,但是涼爽輕鬆。沉迷在塵霧中的胡義停下了動作,反身坐在空蕩蕩的破床板上,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口外那張成熟豔麗的臉,她漂亮的嘴角有些微微上揚,明明是嘲諷的表情,看起來卻幼稚得愉快。

    「聽他們說你喜歡這破地方,我還不信呢,現在發現你和這裡挺搭配。」灰塵尚未散盡,一部分飄在窗口附近,她站在窗口外抬起手在口鼻附近下意識扇著。

    「大姐,很遺憾我不能請你進來坐,家裡寒酸,沒椅子沒茶。」

    咯咯咯……她肆無忌憚地笑了:「你看你這倒霉樣兒吧,見了你我就覺得自己幸福多了。」

    胡義抬手抹了一把臉,看看手掌,灰泥一片,終於想起剛才忘了告訴傻子擔兩桶水來。

    「喂,懦夫,膽子再小你也不能拿小丫頭的月信當逃跑藉口啊!咯咯咯……內傷……」她又開始肆無忌憚地笑,連嘴都不捂,皓齒全開。

    一個站在窗外花枝亂顫地笑,一個坐在窗內滿頭黑線無語地看,連最後一絲漂浮在室內的塵霾也散盡了,荒蕪不見。

    本以為再次與周晚萍見面會尷尬的,但事情偏偏相反,從頭到尾都跟胡義以為的不一樣,無論第一次見她還是現在,都沒有距離感,說不清楚這是為什麼。

    後來她將兩隻胳膊撐在窗檯上,喋喋不休地說著,說醫院在師裡效率太差了,說她的安全被過渡關注了,說她把師長也氣得摔門走了,並為此得意洋洋。後來又說到大北莊,說獨立團的衛生隊被她佔領了,包括孫翠租給九班的院子,最後又說到小丫頭這次的事,像是面對著一個無話不談的老朋友。

    胡義聽著,答著,偶爾也說著。愉快和放鬆使他心裡忍不住也想到窗口去,近一些說話,但是他沒有這麼做。儘管現在雙方都沒提及曾經發生過的事,但是初懂男女滋味的胡義不敢離她太近,那種誘惑和渴望不是火力正旺的胡義容易抵抗的,一旦近了,恐怕現在這種輕鬆的氛圍會立即緊張起來。

    周晚萍似乎沒意識到這個小細節,繼續在窗口邊不顧形象地外耍她的醫生大牌:「帳篷必須得有,趕上轉移的時候如果天氣不好,傷員麻煩就大了,那些破床單怎麼能遮雨?」

    「大姐,這事你不該跟我說,你得找團長政委,或者去找李算盤解決啊。」

    「我早都說了個遍,團里根本就沒有。聽說你們那是前線,以後碰到機會你可得給我留意一下。」

    「帳篷這東西哪那麼容易見?前線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突然故意眨著眼不說話了。

    「呃……行……好,您儘管放心,回去我就下命令,以後但凡見著帳篷了,見一個搶一個,見一回搶一回,不搶得鬼子哭不算完。」

    那副不滿的表情瞬間消失,換成了一個心滿意足的微笑:「另外,你欠我的診金是不是也得適當還點?」

    「你不是說你是來看望我麼,我怎麼覺得我是佃戶呢?現在我都關了禁閉了,你讓我上哪給你找酒去?別看禁閉室門口沒崗,那我也出不去,真不騙你。」

    「那你就不能……」周晚萍話才說了一半,忽然聽到了腳步聲,一扭頭,看到正向這裡走近的蘇青。

    「周姐,你怎麼在這?」蘇青朝周晚萍示意。

    「我是來……看看這個倒霉傷員。呵呵呵……我猜你……是來給他上課的吧?他確實需要教育!」

    蘇青楞了一下,看到了周晚萍臉上大咧咧的笑容隨即反應過來,這位外向大醫生說的話根本沒法接,怎麼接都彆扭。只好不自覺攏了一下耳邊的發絲,還以一個微笑。

    「好了,我回去了。」周晚萍給窗裡的胡義留了一個有點怪怪的短短笑容,然後習慣性地把手抄進她的白大褂側兜,優哉游哉地走向衛生隊。

    一向敏感的蘇青忽然覺得,她和他之間,好像並不拘束,這不像是醫患關係,他們至少應該是朋友。似乎沒有太多的來往機會,他們什麼時候成為朋友了?

    真是……想這些干什麼?到這來是以輔導員身份跟他嚴肅談話的。又攏了一次耳邊的頭髮,恢復冷臉,才繼續向前,經過窗口時朝裡面刻意瞟了一眼,他灰頭土臉坐在床邊,心情似乎還不錯。看來今天有必要對這個不求上進的混蛋再嚴厲些!

    ……

    李貞是真的二十一號,這件事從蘇青回來後就被暗地裡印證,左耳後有一顆小痣,葵花曾經以開玩笑的方式仔細看過,那是真的,跟林秀所說的特徵完全一致。

    小丙以為他可以從這件事裡解脫出來,不必再為了暗地監視每天睡不好,不料蘇幹事並不打算就此放手,雖然同意小丙不必再點對點監視李貞,但是要求他派人對大北莊裡的幾個關鍵位置設暗哨,因為小丙現在是警衛排排長。

    一個戰士跑進宿舍:「排長,禁閉室到底要不要設崗啊?團長一句話把胡排長給罵過去了,卻沒下禁閉令,這崗要不要站?」

    「軍令如山!沒有令站什麼崗?」

    警衛排是從班規模直接填充了三十多新兵而快速湊成的,這些新兵經常搞不懂情況,小丙可對團長和政委的脾氣瞭如指掌。團長這是重拿輕放,如果他真是存心要修理胡義,那應該是叫警衛員執行,直接給罵出門算怎麼回事?

    「讓你排兩組晚班的事選出人了麼?」

    「六個,三人一組三個點,前後半夜輪班。」

    「那就行了,忙去吧。」

    戰士掉頭離開,接著又進來一個人,進門後先回頭看了看門外的院子。小丙看到來人這鬼祟德行納悶問:「小豆,你這機警是不是用錯地方了?你們通信員都有這怕後的病怎麼地?」

    小豆到小丙身邊壓低聲音說:「我剛才見著丫頭了,她讓我轉告你們警衛排,這次不要指望補槍了,到時候別起鬨。」

    「啥?她又要耍無賴啊?全部交送團裡不是他們九排自己說的嗎?我還琢磨著想跟團長要那幾條三八大蓋呢!」小丙傻了眼。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5
319.第319章 三氣流鼻涕

     孫翠找到劉堅強,以對岸村裡需要羅富貴幫忙的理由要求現在釋放。即便劉堅強腦子再笨也看懂了這裡面的貓膩,想當初在團裡,胡義為了提前離開禁閉室不就是用的這手段麼,不也是她孫翠開的口麼?

    難得現在老貓不在家,自己成了排長,可以好好治治這個臭不要臉的羅富貴,打擊無良熊的囂張氣焰,不料才關了一個晚上孫翠就來睜眼說瞎話。關一個晚上那還能算關嗎?那不就是睡了一個大覺麼!這讓劉堅強如何能甘心?

    「不行。」對孫翠本也沒有好印象,奈何她不是九排的人,否則現在就給她上一堂政治課,劉堅強當場拒絕了這個擺明是謊言的理由。

    孫翠是什麼人?連排長胡義都算在內,九排所有的人全被她看透了,在她心裡九排只有三盤菜,第一個是能被軟刀子捅倒的煞星排長胡義,第二個是能被好話托上雲霄的萬靈丹缺德丫頭,第三個是馬良。馬良能在孫翠的心裡上榜,是因為馬良從未看不起孫翠,孫翠覺得他有人情味;當然更重要的是馬良年輕英俊帥小夥,乾淨利落招人愛,只憑這一點都足夠資格上榜,其餘的人全都可以靠邊站,入不得孫翠的眼。

    對於九排內部的恩恩怨怨孫翠沒興趣,但是兩盒罐頭在孫翠眼裡絕對是大事,何況她就沒吃過罐頭!

    把流鼻涕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叉著腰的孫翠並未因流鼻涕的當場拒絕而惱怒,只是輕蔑地對劉堅強笑笑,然後突然放大了嗓門,以全酒站都能聽到的聲音大聲問:「流鼻涕,我只問你一句話,百姓有難八路軍幫不幫?」

    「……」劉堅強的下巴當場掉了。

    戰士們全瞪眼往這邊看了。

    趴在窗口的熊笑得要多賤有多賤,孫翠這娘們真是好嘴!只用一棍子就把流鼻涕打懵了,估計整天標榜覺悟的流鼻涕心裡已經要吐血了吧?想關老子,做夢!老子活活氣死你!

    半個小時以後,幾個戰士站在河邊驚訝地看著對岸,十幾個婦女在對岸洗衣服,一頭巨熊極不協調地身處其中,眉飛色舞,口沫橫飛,連比劃帶叫,正在大言不慚地向女人們吹噓著他單槍匹馬獨端炮樓的英雄壯舉。

    「騾子,小鬼子也說咱中國話啊?」某個女人訝異問。

    「小鬼子……說的當然是鬼子話……別看我不會說,可是我能聽懂,這可不是我吹啊,我都滅了多少小鬼子了,他們說啥我還能不知道麼,對不對。那些小鬼子當時別說打,一看見我這天將軍出現,已經嚇得腿軟,朝我說,呔,來將通名!我說我通你姥姥,你們算算該是什麼輩分?他們當時全都哭了,因為炮樓裡沒算盤。」河邊當場笑歪一片花枝,高興得這頭熊好不愜意。

    女人們不時嬉笑著,孩子們圍在熊周圍興奮地崇拜著,一河之隔的九排戰士看傻了眼,孫翠說這個活兒只有羅富貴才能幹,以為找他過河去扛木頭,天殺的居然是跟女人們一起洗衣服!不要臉無極限!

    一個戰士跑到河邊來對那些往對面看熱鬧的其中一個喊:「小強,快回去看看你們班長吧,他暈倒了!」

    小強是二班的,他的班長當然是劉堅強,聽聞這個噩耗,一邊往酒站裡跑一邊問:「班長中暑了?」

    天氣確實有點熱,中暑也在情理之中。

    孫翠坐在她自己的屋裡,捧著兩盒罐頭,捨不得開一個,美滋滋看不夠。她搞不明白騾子怎麼還能弄到罐頭,怎麼能這麼快交貨,明明都在一班那裡,門口有崗哨,怎麼可能偷得到?就算偷出來數量也不對了,那他還兜得住麼?百思不得其解。

    罐頭在手裡翻轉著,孫翠的視線無意中落在罐頭盒的棱角邊緣,有土。拿起來仔細嗅嗅,罐頭盒表面都是泥土的味道。定睛想了一會,難道騾子他……怪不得這個熊貨沒事人一樣!

    ……

    如果九排開會重定排長人選,羅富貴暫時沒有參會權了,石成和陳沖這兩票的變數太大,馬良根本沒有把握能把流鼻涕替代下來,幸虧有小丫頭這個鬼靈精提前給馬良出了個主意,所以馬良回來酒站。

    從徐小口中知道騾子因為霸佔罐頭不放,被流鼻涕給關了,後面的事馬良不瞭解,回到酒站直接來找劉堅強,卻沒想到劉堅強現在躺在床上,面色很差。

    「流鼻涕,你這是……怎麼了?」馬良以為他意外受傷。

    「沒事,中暑了,有點頭昏,再歇會就好了。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班長和丫頭怎麼樣?」劉堅強心裡堵得慌,戰鬥結束到現在一直還沒好好休息過,先是被孫翠給個半死,後又被騾子氣個半死,兩個半死加在一起,本已疲勞不堪的精神和體力一不留神沒抗住,中暑了。

    馬良掃了掃身上的灰塵,湊到床邊一坐,先簡單說了胡義和丫頭沒事,然後話鋒一轉道:「流鼻涕,你知不知道這回你犯了個大錯?」

    這話劉堅強哪能受得了,一拍床沿騰地坐了起來:「馬良,你敢說我……」

    「你看你急什麼急?」馬良趕緊打斷臉紅脖子粗的劉堅強:「我話還沒說完呢,你等我說完行不行?我知道你把這次炮樓繳獲全都報送團裡是為了給九排掙榮譽,你恨不得九排多立大功,好讓團長把九排升級成九連,對不對?」

    劉堅強聽到這只喘氣,不說話,因為馬良說中了他冒九排大不韙的真正原因,九連,是劉堅強心裡永遠的執念。

    「說你犯了大錯,是因為這次你親手毀了九排升九連的一個機會。」

    「你放屁!」

    「說你一根筋你不信!事情是這樣的,丫頭原本想在匯報戰鬥結果之前先去找團長打賭,你知道團長日思夜想的是啥吧?重機槍!丫頭想用重機槍換來個九排升九連,你也知道丫頭在團長心裡的特殊地位,這個賭別人不敢跟團長打但是丫頭絕對能讓團長同意,是不是?可現在……你全交上去了,升級機會變成了一次小功勞,唉……這就是命啊,馬上要變九連了,只差一步,你說班長這瘋病犯得也太不是時候了……現在倒好……算了,慢慢來吧,起碼你這麼做是為咱們全排全團盡責,你是好樣兒的。」

    這套話全是現編的,小丫頭告訴馬良流鼻涕有個最大的軟肋,九連情結。劉堅強的確是一根筋,但是在九連的事情上,他更是一根筋,是個逃不脫的魔障,九連能讓他放棄一切原則,就像當初九班的由來。

    馬良是進入九班後才與劉堅強熟悉起來的,包括小丙,鐵蛋,快腿兒,小豆,王小三等等,這一屆戰士都是通過小丫頭產生交集以後才相互來往頻繁,產生了比同屆其他人更深的戰友情,也為丫頭在獨立團的橫行無忌奠定了堅實基礎。

    丫頭說這是劉堅強過不去的坎兒,馬良將信將疑,揪著九連這個點把話說完,再看劉堅強,彷彿變成了僵坐在床上的枯木樁。

    「你怎麼了?喂,流鼻涕?你……」

    噗通——床板重重一響,被心中魔障碾碎了原則的劉堅強倒下了,臉色蒼白,再無知覺。

    「我天……這……不至於吧?」馬良慌忙去探鼻息,才松了一口氣,暗道:軟肋都說輕了,這分明是流鼻涕的命門啊,罪過罪過!

    ……

    原本想的是重新開個會,讓劉堅強心緒悲亂而主動放棄再擔任代理排長職務,現在更簡單,他竟然直接昏過去了。只剩石成和陳沖,這會哪有必要再開,馬良直接走馬上任。

    第一個命令是繳獲來的所有步槍下發,但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下發,而是為了賴賬臨時下發,事過以後還要重新分配。那些三八大蓋和成色好的步槍全給了陳沖的那個班,包括那挺捷克式輕機槍,原因很簡單,陳衝他們隸屬友軍團,即便無賴耍不成,發在他們手裡槍獨立團也不好意思往回要,那樣可太難看了。

    全排所有戰士都有槍了,步槍還剩下十幾支,本著既然賴賬就要賴到底的精神,這十幾支步槍全都送過河,發放給對岸的民兵隊。民兵隊只有十來個人,而且本來已經有了幾條槍,所以甘願給馬良幫忙的孫翠臨時往民兵隊裡添人,連女人都編進去了,按槍數湊人數。

    這麼做是為了保險,萬一丫頭擺不平來取繳獲的人,對岸民兵隊跟九排可沒有理論上的隸屬關係,不信他們好意思過河去收槍。這樣一來,就算九排新兵手裡那些槍按最差結果交上去,回頭把民兵隊裡的槍重新拿過來,照樣全排滿裝。

    裝備掛上,手榴彈手雷分了,那些罐頭馬良照丫頭說的,九排一個不留,提前分成了三份,等著團裡來人直接搬。一時間,酒站裡忙成一團。

    接近傍晚,團裡的人才到,一看到帶隊的鐵蛋,馬良的心才徹底放下,丫頭真的把機會爭取出來了。

    孫翠負責去給鐵蛋帶來的一個排戰士做酒站的特色晚飯魚湯泡饃,馬良把鐵蛋單獨扯進三班宿舍。一點血都不出已經不可能,現在的關鍵在一連,一挺歪把子輕機槍帶五百發子彈,這是要鐵蛋帶回去給吳嚴交差用的。一連長吳嚴即便再是鐵面無私,也不信五百子彈的歪把子他捨得不接受。

    一支三八大蓋帶刺刀,子彈六十發,鬼子單兵裝具一套,連水壺和飯盒都有,都是挑嶄新的。馬良把這些塞在鐵蛋懷裡的時候,鐵蛋興奮得眼睛冒綠光,他將成為一連裡行頭最威風的排長,他將像馬良流鼻涕一樣步入牛X戰士的行列。

    鐵蛋什麼都沒提,什麼都沒問,等他的弟兄們吃飽喝足,扛上團長日思夜念的重機槍和機槍彈,拿上了那把士官刀,和分成三份的罐頭,以及一連的新機槍,踏上歸程。

    夕陽剛剛落盡,晚霞絢麗如畫,他們向西行進在山巒裡。一個炮樓,一次小小的勝利,讓這些苦難中的軍人們全體幸福著,無論參加過的,還是沒有參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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