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89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0
290.第290章 第一次擁抱

     醫用口罩上那雙驚駭至極的放大瞳孔,預示著她即將要尖叫或者發聲。胡義卻沒能將手中的鑷子刺向她的脖頸,因為這雙眼睛就是在藥房裡看到的那雙,這感覺比較矛盾。

    麻木地盯著她的眼,在她開口前平靜告訴她:「如果發出聲音,你的脖子就斷了!」然後鬆開了左臂,醫生的屍體噗通一聲跌落腳邊,同時抬起右腳蹬了半敞的門邊一下,哐——病房門關閉。

    背靠著牆壁的護士終於順著牆邊無力地癱坐下來,然後顫慄著,順著牆根倒退著挪蹭到牆角,試圖遠離那個站在門邊的殭屍般男人。

    抬起腳上黑亮的皮鞋,隨意地踏在屍體胸膛上,低下頭認真看了看屍體的裝束,鬼子軍醫。頭也不抬地朝角落裡蜷縮發抖的護士淡淡問:「他幹什麼來了?」

    沒有得到回答,於是抬起眼,適當強調了一點語氣:「我問你他幹什麼來了?」

    「子彈,打傷你的子彈不一樣,他要知道你是不是被誤傷,他只是……」

    「不是。你的傷員們是被我打的,而我是被他們打的。」

    「他只是個醫生,他……」

    「他什麼都不是,只是個死人。我的東西在哪?」

    「我,不明白……」

    「我在問我的槍。」

    「護士站。」

    「好吧,我是個傷員,過來扶我一把。我說現在過來扶我一把!」聲音冷到令人膽寒。

    護士努力從牆角站起來,戰戰兢兢地靠近胡義,剛剛到他身邊,猛地被他摀住了嘴,接著感到腦後遭到重擊,然後軟軟癱倒在地。

    將鑷子攥在手心裡,緩緩拉開房門,慢慢邁進走廊,再將門帶好。

    兩次用力導致傷口的疼痛清晰起來,疼的額頭上滲出了細汗,向走廊一端看過去,護士站並不遠。

    黑鞋黑褲,腹部打了很高一塊繃帶,赤膊著胸肩,慢慢走向護士站。走廊遠端有人坐在一邊吸菸,打量了這個走出病房的倒霉鬼一眼,繼續忙著吞雲吐霧。一個護士端著托盤走出護士站,掃視了他的鞋褲一眼,發現是個受傷的警察,不是帝國士兵,便收回了想要責備的心,與他擦肩而過,繼續匆匆走向遠處的一間病房。

    打開儲物櫃,找到高一刀的名牌,帶血的警裝上衣和警帽以及槍套都塞在其中一間格子裡。直接一把掏出來夾在懷裡,身後響起了聲音:「你,在幹什麼?」

    轉身看到了門口站著去而復返的護士,一邊慢慢往外走,一邊平靜回答:「我出院回家。」

    「那要醫生決定!」

    他卻根本不看護士,直接從護士身邊擠出了門。

    「你……不可理喻的支那人……」護士氣憤的嘀咕也沒能讓他停步回頭。

    ……

    小心翼翼地將上衣穿好,不敢緊扣腰帶,只好鬆鬆地繫了,掛好槍套,帶上帽子。然後坐在床邊,掏出衣袋中的子彈,一顆顆將彈夾都填滿,子彈上膛,將駁殼槍勉強塞入右側褲袋,放下衣襟遮住露出的槍柄。

    看了倒在門後的醫生屍體和昏迷護士一眼,站起身,來到窗檯前,用雙手撐著窗檯試了試,立即有冷汗冒出來,很遺憾,這麼簡單的翻越動作硬是做不出來,傷口差點被扯裂。

    做了一個深深的呼吸,終於下定決心,反身走向房間門口,關了燈,開門走出。

    走廊是長長的,燈光是間隔的,偶爾能聽到某些病房門後的咳喘聲,總體來說是安靜的。

    皮鞋開始向前邁出,發出了落地的響,右手垂在褲袋邊,隔著衣襟貼在槍柄上。左手半抬,輕捂腹部的傷口位置,一步一步淡定向前,皮鞋的落地聲穩定而清脆。

    這讓走廊遠端那個抽菸的傢伙忍不住看過來,一直看著他在走廊裡走,棚頂的燈光一次次地閃亮了那個黑亮的警帽帽簷,在帽簷下留出時明時暗的陰影,模糊著那張古銅色的臉。

    ……

    咔嗒,咔嗒,咔嗒……皮鞋落地聲漸漸變得清晰,馮忠突然睜開了眼,走廊裡的光線從門縫四邊漏進來,沒開燈也能看得出病房裡的天花板。努力聆聽著突然出現的腳步聲,馮忠的瞳孔漸漸開始放大,下意識攥緊了被角。

    腳步聲越來越近,已經讓躺在病床上的馮忠禁不住開始顫抖。他來了!他來了!是他!就是他!這個魔鬼找到我了!他來殺我了!他來了——

    那根本不是腳步聲,是催命的喪鐘,像是憲兵隊那夜裡的一幕一樣,被這聲音折磨得魂飛魄散肝膽俱裂。

    魔鬼,你殺不死我!你永遠殺不死我!馮忠再次爆發出無窮的求生意志,翻身下床,因為疼痛使得他將自己的牙齒咬得咯嘣咯嘣響,不顧一切地衝向窗口,不顧一切地想要逃離死地,不顧一切地打開窗,用盡畢生精力爬上窗檯,毫不猶豫地跳進窗外的黑暗。

    聞到了泥土的氣息,感受到了夜風的清涼,跌倒在窗根外的馮忠終於感到了恍惚,感到力氣的枯竭:「你用遠殺不死我!你不會得逞的……」

    冷冷月光下,馮忠腰間的繃帶已經被浸染出大片殷紅,那陰慘慘的虛弱嘀咕聲越來越低,最後歸於寂靜。

    ……

    胡義仍然行走在走廊裡,距離那個坐在長椅上抽菸的傢伙越來越近了,近到雙方已經相互清晰地看到對視的瞳孔。

    長椅上的傢伙下意識地直起腰,改變了姿勢,皺著眉,似乎準備問點什麼。

    胡義的右手手指不自覺地抖了抖,自然張開,似乎準備抓握什麼。

    正在此刻,旁邊的房間裡響起了聲音,像是在開窗,像是有人摔倒。長椅上的傢伙立即扔掉了手中的菸頭,轉而看了看身邊的房門,不再考慮正在經過身邊的受傷警察,站起來推門走進病房。他驚訝地瞪大了眼,床空了,窗開了,然後他大步衝到窗邊朝外看,表情變得有點呆愣,停了一下才開始大喊:「護士,護士,他需要醫生!……」

    胡義目不斜視地經過了那間敞開的門口,他沒心思關心那裡住著誰,儘管那傢伙在房間裡大喊著護士和醫生,也沒能讓胡義轉一下眼。無論那是誰,一時都不會得到醫生的幫助了,因為醫生的屍體早都涼透了,只能說這個病人的運氣太差勁了。

    身後的走廊裡響起了護士的急促腳步聲,在一陣慌亂嘈雜的聲音裡,胡義緩緩推開了走廊盡頭的兩扇大門。

    門軸上的金屬彈簧發出刺耳的摩擦響,迎面的空氣陡然變得清新涼爽,大門外的門框上方牆壁釘著一個伸出頭的照明燈,將門前的區域照耀得刺眼亮,顯得周圍的夜色更加黑暗。

    門前不遠的兩個鬼子衛兵回過頭,注視著站在醫院大門口的警察身影。燈光照亮了他們的表情,他們在詫異,這麼晚了還有人出院麼?

    兩扇門已經自動關上了,還在身後吱吱嘎嘎地來回晃悠著響,站在門外的胡義閉上眼,貪婪地吸了一大口空氣,微醺。

    一個鬼子橫端著刺刀,向門口走近過來。

    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重新睜開眼,看著靠近而來準備查問的鬼子,右手已經悄悄握住了槍柄,準備讓這支M1932再次亮相。

    「漢臣!」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來,聲音裡飽含著滿滿的思念,滿滿的幸福,滿滿的激動。在這靜夜裡格外清晰,在醫院門前的街道對面,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憔悴女人的身影,正在遠遠地張望過來。

    兩個鬼子衛兵扭頭去看,大門口燈光下的胡義也努力向昏暗的街對面去看。

    素色旗袍下,是那麼熟悉的曲線,這肯定是幻覺,是將死之前的迴光返照,居然像真的一樣,真得連一向麻木的自己都信了。

    「漢臣,你為什麼不早些出來!」她突然開始向這裡跑,跑過了街,跑出了昏暗,跑進了光線。燈光逐漸照亮了那張憔悴的臉,照亮了臉上洋溢出的幸福喜悅,和眼角飄出的淚,齊頸的發絲在奔跑中凌亂地飄擺。

    她跑過了目瞪口呆的鬼子衛兵,跑過了刺刀寒光,一頭撲進了燈光底下的警察懷裡,將頭埋在他的頜下胸前,軟拳一遍遍捶砸著他的肩,肆無忌憚地開始了哭泣:「我以為你讓壞人打死了……嗚……以後我跟孩子怎麼活……嗚……」淚涕具下,模糊了一片。

    身上的傷口被她撲撞得產生疼痛,他卻感覺不到,因為他聞到她的味道便已經醉了,醉得心裡疼,心裡一陣陣地疼,疼得不敢抬手摟住懷裡的女人,儘管曾經那樣執著地認為她就是自己的女人,此刻也不敢環抱她,怕一抬手,心就碎了。

    可是她卻停止了捶打,雙手緊緊地環抱住那個寬闊的脊背,緊得纖細指尖摳出了衣痕。

    「我……沒事……你……不該來這。」他對埋在胸口前的白皙耳畔輕聲說。

    「我不管!以後不要再做警察了好不好?讓別人去抓他吧,以後我們好好過日子好不好?嗚……」深埋在寬厚胸膛裡的面龐仍然啜泣。

    胡義放開了即將拔出的槍,而那兩個鬼子衛兵也重新回到了不遠處的崗位上,笑嘻嘻的相互低聲交流著什麼,偶爾往這邊瞟一眼,偷看旗袍下的玲瓏臀線。

    ……

    這一切是真的麼?當然不是真的!儘管有人希望這是真的!

    當出院的警察和他賢惠的妻子走進了黑暗,他那淚痕未乾的妻子便冷冰冰地推開了他,將他甩在身後,在前面默然地領著路,連頭都不回一下。

    後來,她聽不到身後的腳步聲了,才停下來回過頭看。

    寂靜的黑暗裡沒有人影,她不滿地順著巷道往回走,終於被倒地不醒的警察絆倒……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0
291.第291章 河邊的酒站村

     沙灘被陽光照耀得明晃晃,小紅纓高挽著褲腳,赤著小腿光著小腳丫蹲在沙灘與河水交界的淺水中,使用一把小鏟子,用沙子在水邊堆起一個小炮樓,玩得不亦樂乎。儘管挽著褲腿,褲子也早濕透了,上身的白色小背心也沒能倖免,大片大片的濕漉區域顯眼地貼在她初現青春的胴體上,顯露出胸前小小的一點可愛尖翹。

    不遠的河水裡,幾個游泳累了的戰士泡在水中相互嘀咕。

    「直接上岸為啥不行?」

    「你傻啊還是缺心眼?你忘了二班長為啥被她和傻子追著打?為啥被逼得生生跳了河還不依不饒被石塊扔了滿頭包?」

    「不是說當時因為孫翠的去留意見麼?」

    「你這笨腦袋,將來被她活活打死你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實話告訴你吧,這事是因為丫頭嫌二班長不拿她當女人,嫌咱見了孫翠臉紅見她卻不遮羞,她才火了!」

    「她一個小毛丫頭,再說過去一直也這麼混過來的,跟她有什麼可遮掩的?她看得還少嗎?還有什麼可藏?」說話這位腦筋還沒轉過彎來,時間久了自然把丫頭看做個小戰士,性別感早就淡化了。

    「那你自己去把她當哥們兒吧,我可沒興趣找打。」另一個戰士開始游向沙灘另一邊,準備迂迴上岸。

    其他幾個戰士望沙灘上看了看那對小辮子,又相互大眼瞪小眼對視了幾眼,也跟著開始迂迴上岸。

    ……

    酒站村,是剛剛誕生的最小村落,位置座落在酒站西北方向一河之隔的對岸。最初逃難躲避至此的四十多口人,加上近日來聞風到此投親靠友的,目前總人口不到七十人。大部分是老幼病殘,女性佔了大半,男性青壯極少,成分也複雜。

    有曾經為匪的,有已故山匪家眷,有無家可歸的農民,也有乞討生存的流浪者。他們慶幸找到這樣一個地方,他們暗暗祈禱不必再漂泊,然後他們開始蓋房搭屋。

    男人們主動開始承擔建設的活兒,搭出來的住處跟別的地方有很大不同,儘量簡易,減量隱蔽。一方面是因為他們逃難習慣了,被山匪流寇折騰得習慣了;另一方面是因為九排警告過他們了,這裡不是安全的地方,說不定某一天就會成為戰場。所以他們力求居舍簡易,將來再撤離的時候不會心疼,燒便燒了,砸便砸了,不至於像當初離開故土時那般難捨。

    九排給了他們糧,但是最令他們欣喜的是九排給他們分配了青山村附近的大部分莊稼,那綠油油的生機看得他們露出久違的笑容,秋後就會豐收了,明年種荒之前不會餓肚子了,哪怕每天為照顧莊稼要過河,要走十幾里路遠,他們也一路幸福著,憧憬著,跟本不覺得遠,更不覺得苦。分配到莊稼後他們做的第一件事是到青山村的山坡上去,給埋在山坡上的青山村全體老少上墳燒紙,告訴他們莊稼沒有荒,茂綠得發亮。

    大言不慚地利用身為九排人做背景,巧舌如簧的孫翠在到達酒站後的第二天便成功地將酒站村的婦女們拉攏起來,建立組織,而她這個組織者當仁不讓地成為了婦女領導。

    如果這事放在大北莊或者杏花村,絕對沒人會相信如此荒唐的事。孫翠的心裡百味雜陳,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老天總算開了眼,開始照顧我這個天下最苦命的女人了!

    但是令她沒有想到的好事還在後面,酒站村裡的老弱病殘眼見孫翠給九排做飯,跟九排的戰士們相熟得一家人般,考慮到大家的背景身份,考慮到將來要常常指望九排,所以一致決定,讓覺悟高熱心腸的孫翠來做酒站村村長。雖然她是個娘們,可惜這個新成立的小小酒站村裡愣是找不出比她更適合的了。

    在心裡整整高興了一天過後,孫翠再次開始琢磨,酒站村婦女會會長,酒站村村長,酒站村民兵隊名譽隊長,集三位於一身,這頭銜只是被酒站村村民認下了還不行,獨立團承認才是關鍵!

    管著這事的人是蘇青蘇大干事,倒是見過幾眼,和她不熟,只知道那女人冷冰冰的不苟言笑,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孫翠有膽量跟胡義當面刀槍,可是不知為什麼,她沒勇氣找蘇青毛遂自薦,憑著女人的直覺,她覺得如果直接找上蘇青肯定會壞菜,她不找信賴的人替掉自己才怪了。

    思來想去,這事還是得在『萬靈丹』身上打主意,別人都把她當孩子當小丫頭,都太低估她了,在孫翠眼裡小紅纓是一顆真正的『萬靈丹』。

    抬手往鍋裡灑了一把鹽,然後扣好了鍋蓋,叮囑李響看著,等菜熟了出鍋,然後將雙手在衣襟上抹了抹,孫翠走向沙灘。

    「丫頭,瞎忙活啥呢?」

    水邊的小丫頭抬起小臉,看到孫翠滿面春風地走過來,抬起胳膊抹了抹沾滿沙粒的下巴答:「修炮樓呢!嘿嘿,跟綠水鋪那個一模一樣的,孫姨你看像不像?嗯嗯?」

    孫翠走到水邊彎下腰,認真仔細地看了小丫頭用沙子塑出來的作品,當場一挑大拇指:「牛,好樣的,你這小手也太巧了,一個能頂他們十個臭男人!」

    小丫頭的嘴角立即咧到耳根子後頭去了,就愛聽這個,偏偏部隊裡除了狐狸就沒人願意這麼噁心地誇,高興得她一仰脖,小屁股直接坐進水裡了,嘿嘿嘿地笑了個夠。

    「怎麼樣,鞋還合腳吧?趕明個孫姨再給你做一雙。」

    「嗯。孫姨,你會做橫拉帶的嗎?那樣的好看。」

    孫翠抬手指在小丫頭額頭上輕戳了一下,笑道:「看來是大姑娘了,知道臭美了!行,包你找個好婆家。」

    「嘿嘿嘿……」

    「哎,丫頭,我看你跟那個蘇幹事好像不說話呢?」孫翠開始詢問關心的事情。

    「她?」漂亮大眼眨了眨,又開始低頭忙著伸手抓沙子,似嘀咕似答地說:「我懶得搭理她,這回又不知道把狐狸騙到哪去了!說是送她進城,這都七天了也不見人影,這是送哪個城裡去了?狐狸也是的,吃一百個虧也不長記性,笨透了,氣人!」

    從小丫頭的語氣和表情可以看出,她和蘇幹事不對眼,要麼是有過節,如果不是因為小丫頭年齡不算大,孫翠會懷疑她這是在吃醋。

    「人家是蘇幹事,又是個有文化的。你這個小臭脾氣淨捅婁子的,跟她好好相處對你沒壞處。」

    「切——你們都怕她,我可不怕,又不是團長政委,她有啥能耐的?我不欺負她就不錯了!」說著話,小辮兒翹得有點高。

    「哎,丫頭,你幫我參謀參謀。你說……如果我找她辦事的話,能成麼?」孫翠忽然問,她刻意這麼問,而不提想要小丫頭幫忙。

    「你找她?什麼事?」

    「還能是啥事,這不對岸村裡非逼著我當他們的婦女會長麼,我幹不干倒無所謂,可是也得和你們團裡打聲招呼不是?」

    「白搭。」小丫頭想都沒想地給出了回答:「她是個狐狸精,狡猾著呢,心眼比針尖還小!你的名聲又不好,她怎麼可能同意你。」小紅纓把孫翠當了知心人,所以說話也不遮掩,什麼牌都敢翻。

    孫翠倒也不介意名聲差這件事,反正背地裡無數人在說,早有免疫力了,何況又是出自小丫頭之口,就事論事的說出來。不過,小丫頭並沒有將這件事主動包攬過去,說完了這些話就停了,繼續開始玩沙子,很可能是因為她討厭蘇幹事,所以有牴觸。

    看來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孫翠與小丫頭又隨意聊了幾句別的,重新把小丫頭逗笑了,才離開了沙灘。

    ……

    午飯後,孫翠要過河去對岸的村裡。有戰士主動要拽筏子送孫翠過河,卻被她當面拒絕了,反而要人叫馬良來送她。

    初時戰士們一頭霧水不解,後來有人忍不住開始賊兮兮地笑。不料孫翠臉不紅心不跳,當著眾人挑明說:「有什麼好笑的?你看看你們一個個這窩囊樣兒,看得我都沒心思工作了,都是流鼻涕帶的二班兵吧?要是看著乾淨點,衣裝整潔點,長得再帥氣點,我至於非得麻煩人家馬良送我過河麼?不求上進的,注定一輩子光棍漢!」

    一眾戰士當場無語,心裡拔涼拔涼的。

    筏子被推離了岸邊,孫翠坐在筏子上,馬良拽著河面上的繩,使木筏穩穩當當地漂向對岸。

    「孫姐,我求你以後你口下留情吧,這讓我多不好意思,被他們笑話死了。」馬良滿臉通紅,不情不願地拽著繩。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都沒當回事,你有啥不好意思的?除非你心裡真有鬼!」

    木筏猛地一晃悠,把孫翠嚇了一跳,這話讓馬良差點掉河裡去,好不容易重新恢復了平衡:「孫姐你……可不能亂說……我我……」

    孫翠一笑:「瞅把你嚇的,姐逗你玩呢。哎,你跟我說實話,你心裡看上誰了?」

    木筏又是一晃,馬良快崩潰了:「我哪有?」

    「少打馬虎眼,我是過來人,你看看你們團裡有幾個像你把自己弄這麼利落的?難道你是給鬼子看的?咱們姐倆這關係你還藏著掖著幹什麼,我又不會亂說,說不定還能給你幫忙呢!」

    「我是八路軍,我們隊伍有規定,想成親娶媳婦那得是『二五八團』才行,我哪敢想這些事,等將來不打仗了再說吧。」

    孫翠彷彿沒聽到馬良的話,沉默著琢磨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道:「你喜歡衛生隊那個小紅!」

    儘管這是河面中間,緊張得馬良仍然下意識四下里看了一遍,瞬間變得臉紅脖子粗:「孫姐你……瞎說什麼啊!」

    「呵呵,別狡辯了。我跟你說這些,就是希望你知道姐沒拿你當外人。行了行了,我不說你了,眼下我心裡也有犯愁事,你腦子最好使,幫我參謀參謀行不?」

    從此開始木筏沒有再晃動,平穩地渡到了對岸……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1
292.第292章 所問非所答

     兩個警察懶洋洋地出現在街角,拿起刷子在一張破舊的通緝告示上面隨意塗抹了些漿糊,從籃子裡拿出一張新的通緝告示鋪粘起來。

    一陣風旋過,一張告示紙從籃子裡被吹了出來,飄著,翻著,捲著,落進小巷的石子路面,與地面摩擦著,被風帶得繼續滾落巷弄深處,直到落進了一條水溝,被污水浸潤了才靜靜飄在水面。

    寬眉細眼,棱角分明,警察裝束的一個頭像簡畫和字跡漸漸被水污得模糊起來。……懸賞……凶手……罪大惡極,禍國殃民……冒充警察……腹部重傷,肩後,左臂亦有傷口……另有一女同黨,特徵尚未查實,凡知情者……

    水溝邊是個院牆,院牆後是個小院,小院裡兩門兩房並聯。西屋裡一張桌子,桌子邊坐著個女人,靜靜地用手帕擦拭著一支駁殼槍。

    她擦得仔細,專注,擦去了槍上那些斑斑點點的血漬,露出幽亮的金屬烤藍色,那光芒不僅使槍變得漂亮,同時帶給人一股凜冽的安全感。

    大門口傳來了開鎖的聲音,女人立即揣起手帕,將桌邊的彈夾合入槍體,子彈上膛,自然地將槍隱蔽放在腿間,從桌面下指向屋門口。

    屋門開了,李有才站在門口詫異:「你怎麼出來了?」

    「太悶了,出來透口氣。」她平靜答,眼睛不自覺地向屋門外的院裡瞟了一下。

    這個細節被李有才捕捉到了,也不自覺地歪頭看了看身後,不由苦笑了一下,隨手關上了門,來到桌邊與她對面坐下,搭在桌沿上的手指點擊了幾下桌面:「我怎麼覺得這麼冷呢?大姐,你可別走了火!」

    蘇青這才把槍拿回到桌面上,卸去了上膛的子彈,重新拿出手帕來繼續擦拭。

    李有才笑了笑:「你就這麼信不著我啊?」

    「不是信不著你,是怕意外。意外經歷多了,就學會害怕了。」她沒有表情地說著,繼續看著手裡的槍,又問:「情況怎麼樣了?」

    「今天早上是最後一次聯合大搜查,但是街口上的崗還得站一段時間,城門一時半會肯定不要想了,要是只帶你,我能出去,帶他是做夢。」說完了這些李有才站起來,回身去拎暖瓶,晃了晃是空的,又到外間去找水壺,還是空的,只好舀了半瓢涼水猛灌幾口,忍不住牢騷道:「雖說你是客人,也不能連點活兒都不干吧?」

    「你見哪個鎖著的房裡煙囪還會冒煙的。」

    李有才沒話了,抹抹嘴回到屋裡:「我算讓你拖上賊船了,明明說好的是我只管調查那個女的,現在到好,一個頭號通緝犯,一個****大頭目,全藏我這了,這命苦的!」

    「放心,我和他不會招出你的。」

    「那有什麼用?出了事我說得清麼?咱可得說明白,就這一回,再有這事你可不能怪我裝不認識你!」

    「那個馮忠怎麼樣了?」

    「死了。」

    「死了?」蘇青終於不再擺弄手裡那支槍,把臉抬起來了,一直無表情的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

    「也不知道這倒霉鬼怎麼想的,剛做完手術就半夜三更跳窗戶玩,弄出個傷口大出血偏偏醫生當晚也死了,你說他還活得了麼。」

    蘇青有點愣神,腦海裡漸漸浮現出一個行走在長長走廊裡的模糊黑影,這可能麼?會有關聯麼?

    李有才站起身:「好了,我得去隊裡轉一圈,然後調查一下那個林秀。希望你也能為我著想一下,沒事別總出來晃悠,我要是真打算領人來抓你們,也不會傻到頭一個進門。」

    這話讓蘇青回過了神,斜眼看著李有才。

    「提前告訴你一聲,萬一被人看見你了,你就說是我的姘頭,可別跟我說兩岔去。」

    「……」

    「呵呵,蘇姐,我說句實話哈,在我的女人裡,你頂多也就能排個中等吧。所以說……這事不能算我高攀。」那張陽光的臉上顯示出一個可惡的笑容。

    桌邊的溫度驟然變冷,李有才慌不迭地逃出門。

    ……

    打開了立在牆角的大衣櫃,撥開幾件掛在裡面的衣物,再橫推開衣櫃裡面的背板,便露出了一個小小的暗門洞。這個小院是李有才在梅縣的落腳處,兩間屋之間其實壘著兩層牆,中間形成一個半米多寬的夾縫空間。

    這倒不是李有才特意造的,他過去是從死去的漢奸同行手裡接手的這小院,哪個漢奸都比李有才成功,所以不得不留一手保小命。

    回身關閉了衣櫃門,又合上了背板,夾牆裡立即變得漆黑。

    「這是李有才的窩?」黑暗盡頭裡突然傳來低聲的問。

    「你醒了?」她的聲音在黑暗另一端的入口邊,語氣平靜,但是氣息似乎有一絲不平穩。

    他並沒有注意到這點,而是繼續問:「我的槍在哪?」這是他最想要首先抓握到的東西,他不畏懼死亡,卻不願意失去牙齒。

    她知道他是這樣的德行,所以回答:「入口在我身後,所以槍在我手裡。」她最初呆在房間裡的想法一方面是不敢完全信任不是自己同志的李有才,另一方面如果有意外搜查發生,她可以集中敵人的視線,從而可能使這個夾牆被敵人忽略,不至於兩個人都犧牲。

    「你在外面坐了一早上。」他知道她為什麼在外面坐了那麼久,不知道這種犧牲精神是她的職業習慣還是信仰驅使。

    「你的任務完成了。」她不希望他猜測到更多含義,所以當做他在自言自語,不露聲色地轉移了話題。

    「我的任務沒有支援。」他並沒有猜測到更多的含義,他只是對她出現在醫院門口感到不解,想像不出她怎麼可能會找到那裡,並且用一個妻子般的溫暖擁抱阻止了自己開槍,原本,那兩個鬼子是要成為陪葬的。

    「那不是支援,是接應歸隊。」如果換成是其他同志,她會實話實說,說任務該在最初取消,說她嘗試過通知停止任務,但是對象是他,只好用這個藉口搪塞,因為她無法解釋清楚她是如何判定他在醫院的。

    「你不該接應,如果那兩個鬼子繼續盤查,這件事可能毫無意義。」他一向認為她是個嚴謹的女人,就像她說過只有生死沒有被俘,說過沒有支援,最後卻出乎意料地出現在了醫院門口,並且置身事中。看似神來之筆,更像是無謂冒險,她真的不該出現,別人可以,她不行,她不該。

    「如果槍響了,倒下的只會是那兩個鬼子,我仍然有時間從容離開,任由你犧牲在那條街上。所以這不是冒險,只是幫你做一個挽回局面的嘗試而已。」她儘量突出了不介意的口氣,向他證明她當時絕對不是衝動,向他證明她不介意他的犧牲。並且,當時她的心底真的不害怕,因為她深信即便槍響了,這個男人的身邊也不會有站著的敵人,這個男人是能夠擋住子彈的山。

    因為沒有光線,所以漆黑,所以看不到她在那端極不自然的臉,所以相信了她的話,承認了自己並不如她機敏,認為這的確是一次沒有風險的嘗試,認為她仍然是她,一個嚴謹,冰冷的女人。

    所以黑暗裡的兩個人沉默了,都不再說話。

    直到他無意間將手伸進了自己的衣袋,才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這聲嘆息在這個有限的狹窄空間裡極其清晰,清晰到原本想要擺出漠不關心姿態的她終於淡淡開口問:「為什麼嘆氣?」

    「為你。」他在黑暗那端淡淡回答。

    她猛然間開始發慌,慌得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心跳,沒料到他會給出這樣一個答案,這個答案可以引申的含義太多,她不敢想,不敢猜,冷與熱的痛苦糾結令她不知所措,根本說不出話來,只能拚命地試圖保持住淡然的呼吸頻率,因為這裡太靜了,靜到什麼都聽得見。

    「既然你拿了槍,既然你總是不記得槍膛裡還有多少顆子彈,那麼你為什麼不能把彈夾都拿走呢?為什麼你總是認為一個彈夾就夠了呢?」他像是在自語,又像是在埋怨,更像是在無奈。他一邊捏握著手裡一長一短兩個彈夾,一邊低聲說著,並沒有注意到黑暗那端些許紊亂的氣息,同時省略了最後一句話:蠢女人,你真的不適合拿槍。

    她終於從混亂的糾結中解脫了,心裡卻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感,哪怕原本做好的心裡準備是他說出的任何話自己都會冷酷無情地給予否定,甚至可以迎頭痛罵,但是此刻仍然感到深深的失落,失落來自所想非所答。

    「如果我記得槍膛裡還有多少顆子彈,如果我不是總認為一個彈夾就夠了,你這個敗類早就死了!」她的聲音明顯有點大,並且帶著憤怒,再也無法遮掩的情緒被表露得一覽無餘。

    「……」他無語了,雖然是有點嘲諷的意味,但也算為她好,提醒她以後注意,估計到了她會因此不高興,可也不至於這麼大反應吧?至於麼?

    他根本不知道她的憤怒來源於何處,所以,黑暗的夾縫再次歸於寂靜……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1
293.第293章 自己人

     一個破衣爛衫的八路軍爬上了坡頂,向遠處張望了一下,立即改為臥倒觀察。

    陽光下,遠處的山坡上有一片村莊的廢墟,廢墟村莊周圍是綠油油的莊稼,有十幾個百姓稀疏地忙碌在田野間,在勞作。

    沒多久,又一個八路軍上到了坡頂,趴在之前到達的戰士身邊,望廢墟那裡看了一會兒,然後掏出一張地圖,仔細地比對了半天。

    「青山村。」他不自覺地念出了聲。

    一個百姓打扮的人接著也上了坡來,聽到那人念叨出青山村這個地名後,疲憊地在坡上的兩個人身後坐下來,衣裳破了,鞋子破了,全身上下髒得分辨不出顏色,一邊給自己揉著小腿,一邊道:「從這往東不遠應該有個三岔口,正直向東是落葉村,朝東南是綠水鋪,兩條路都能出山,這是梅縣地界。唉喲我娘,可算熬出來了,我是真走不下去了。」

    那個八路軍收好了地圖,仍然趴在坡頂沒站起來,一直看著遠處那片廢墟發呆。

    百姓打扮的人催促道:「再往東二十里咱就出山了,抓點緊吧。」

    那個八路翻身回過頭來,邋遢成滿臉鬍子茬的髒臉上露出個微笑,他是葉排長。

    帶著隊伍在山裡轉悠了很久,最終沒能找到八路軍的師指揮部,後來八路軍似乎變得警惕起來,友軍之間也加強了聯絡盤查,導致葉排長帶領的這支挺進隊折騰得精疲力竭,生存環境不再像初進山時那麼舒服,愈發困難。戰鬥,受傷,疾病,飢餓,三十多人的隊伍如今剩下不到二十,只好輾轉撤退出山,且行且轉到了梅縣境內。

    這裡距離自己的地盤只剩一步之遙,所以葉排長朝著嚮導笑了笑,掏出一塊髒紙片和鉛筆,在上面寫了些字,然後遞給嚮導:「辛苦了,你可以直接離開了,憑這個可以到任何一個有皇軍的地方領取你的另一半賞錢,希望以後我們還可以合作。」

    嚮導小心翼翼將紙片疊好揣進懷裡:「下次你最好換個人吧,太遭罪了,再說你不也熟悉得差不多了。那……我先回了?」

    葉排長點點頭,嚮導捂著懷裡那張紙,心情愉快地起身離開。

    旁邊的戰士問:「我們為什麼不繼續走?」

    葉排長轉回頭重新看著遠處的廢墟和莊稼裡的那些農人說:「我很好奇,這裡明明已經是廢墟了,那這些種莊稼的人是哪來的呢?看起來這個青山村荒廢了好久了,莊稼卻長得很好,不容易啊。」

    抬起手朝坡後做了個手勢,然後站起來,開始向著青山村前進,近二十個疲憊不堪的襤褸八路戰士隨後出現,跟在葉排長身後,逐漸走成一溜。

    本以為田裡的百姓們看到八路軍隊伍應該熱情招呼,至少也該是不以為然繼續幹活。可是廢墟附近這十幾個百姓的反應偏偏出乎葉排長的意料,他們看到這支八路隊伍後立即有人吹響了一聲口哨,然後所有人扔下鋤頭撒腿就跑,什麼工具全丟下了,不回頭不猶豫。

    他們都是酒站村的村民,他們跑習慣了,他們經歷得多了,他們信任九排只是因為那是九排,而不是因為八路軍。只要看到拿槍的,不管穿什麼衣裳,他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跑,遠離危險,何況這支十幾人的八路軍隊伍遠遠看起來更像是叫花子般的山匪。

    這一幕把葉排長一眾看得目瞪口呆,一個個忍不住趕緊低頭看各自的裝束,沒問題啊?典型的窮人隊伍啊?都這樣了這還不夠接地氣嗎?這些支那豬是什麼毛病?

    葉排長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他的第一個念頭是懷疑這些百姓聽說了挺進隊的風聲,否則他們見了八路跑什麼?

    那些百姓倒不是亂跑,全體朝南,同一個方向。於是葉排長一邊朝那些跑遠的背影大喊:「老鄉們,我們是八路軍,別誤會。」同時朝身後比了兩個手勢,立即有兩個人追著那些百姓的方向跑出去。

    ……

    馬良給孫翠出了兩個主意,第一,讓小紅纓當酒站村村長,實際工作則是孫翠進行,婦女會和民兵隊這才是實在的;村長的頭銜讓給小紅纓後,才有可能頂住蘇幹事的雷,讓蘇幹事投鼠忌器,到時候實在不行連婦女會長的頭銜也讓給小紅纓,帽子扣在小丫頭頭上至少不會丟。第二,趁著現在蘇幹事沒回來,抓緊時間做出些業績來,證明可以勝任的能力。這樣等蘇幹事回來後,於公於私她都不好撤換人選,此事可定。

    這辦法聽得孫翠兩眼發亮,連聲誇馬良是聰明俊俏的知心好青年,其實馬良是從上一次小紅纓代理九排長職務得到的靈感。

    於是孫翠把小紅纓的先進事蹟蒐羅起來,潤色誇張一番,變成了一個傳奇故事,講給酒站村的村民們聽。都還沒講到那些勇鬥鬼子智殺漢奸的情節,單單說到自幼紅軍遺孤,兩萬五千里長征漂泊,聽眾們便已淚眼,她不正是漂泊一族的最優秀代言人麼!大家最初不正是被紅纓排長給接下來的麼!這就是緣分!年齡再小也不跌份,村長讓她做我們照樣沒意見,自古英雄出少年。

    村民的問題輕鬆解決,不費吹灰之力,孫翠立即過河返回酒站,來找小紅纓。

    「啥玩意?她當村長?哎呀我個親姥姥的,一隻妖蛾子愣是能當蝴蝶看啊!老子真服了你們一個個的。」羅富貴在一旁聽孫翠對小紅纓說出想法後,忍不住仰天唏噓。

    孫翠朝羅富貴狠狠地剜了一眼:「夯貨,死一邊去!」然後朝小紅纓笑道:「丫頭,這個村長必須你當,聽到沒有?」

    「可是我……是八路軍戰士,哪能再去當村長啊?」一雙漂亮大眼詫異地忽閃著,她對排長連長營長團長是有興趣的,但是村長麼——感覺不夠威風,興趣不大。

    孫翠神色一肅:「傻丫頭,這是鄉親們的信任,你要是不干,他們還不得以為咱八路軍瞧不起他們?那得寒了多少人的心?再說這只是個虛名而已,又不需要你操心勞神,該辦的事孫姨我就替你辦了,有啥不行?」

    羅富貴忍不住彎了點腰,瞪圓了兩個眼珠子湊過來定定看著孫翠說:「感情你這是……」

    這時突然傳來了奔跑聲,十幾個村民上氣不接下氣地進了酒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馬良從一個窗口探出頭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一個村民彎著腰喘著粗氣答:「背槍的,十幾個,俺們看見了,就跑回來了。」

    「背槍的?什麼人?」

    「不知道,好像破破爛爛的,可能是你們的人吧。」

    我們的人?會是誰呢?馬良這樣想著,走出了門……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1
294.第294章 紅袖標

     兩個跟蹤逃跑百姓的偵查員返回了,向帶著隊伍停在廢墟裡臨時休息的葉排長仔細匯報了情況。

    由此向南十幾里的河邊有個營地,因為一片人造開闊地的緣故沒法抵近偵察,營地又在一片樹林裡,所以沒法看到具體情況,根據面積範圍猜測規模不大,發現有少許八路軍,也有少許百姓。

    葉排長點點頭,什麼話都沒說,拿出地圖來,讓偵查員在上面標出營地位置,然後做了一個小小的記號,在旁邊標註:殘餘躲避位置十六號地點。

    「排長,我們要不要順手拔了這個地方?他們不多。」

    揣起地圖搖搖頭:「沒必要,這不是我們的活兒,咱們這次出山休整不代表不回來了,為了這個走漏風聲不值得。」

    ……

    兩個八路小心翼翼地出現在一片樹林邊緣,向前張望,山坡上的一片廢墟在陽光下寂靜無聲。

    「班長,你覺得他們還在麼?」一個戰士朝旁邊嘀咕。

    「在,他們肯定在那。」說話的是馬良。

    「可是我看著……不像有人的樣啊?」

    「正是因為不像有人的樣,所以你就得先判斷那裡有人。」

    戰士抓了抓腦袋,終於想明白了,班長的意思是小心沒大岔:「他們會是誰?」

    「不知道。你在這藏好盯著,不是我招呼你名字絕對不許出來。」馬良小心地縮進茂密,隱蔽移動到樹林另一邊,然後挺起腰來走出樹林,走上了一條田間小路,一邊四下打量,一邊走向青山村廢墟。

    距離廢墟越近,馬良越是預感到廢墟裡有異常,異常得連蟲鳴鳥叫都聽不到。村民說他們像是自己人,可是現在獨立團又有誰不知道九排駐紮在酒站的呢?村民說他們看起來破破爛爛的,有可能是北方的友軍,也有可能是流竄至此的土匪。

    將手從槍套邊挪開,放棄了抽出槍的想法,即便他們是匪,也不至於二話不說就斃了來人吧?

    邁進了廢墟範圍,剛剛經過一面殘牆,身側就傳來了低喝聲:「不許動。」一個槍口已經指向了馬良。

    特意攤開手掌,緩慢地把雙手舉起來,正考慮著是不是該側後回頭看看持槍的人,前面的瓦礫間已經跳出了好幾個持槍人,雖然穿戴稍微有點雜,但基本都是八路軍軍裝,看起來舊了點,破了點,髒了點,但是並沒有村民形容的那麼破爛。

    一個穿著破舊八路軍軍裝的紅臉漢子當面走過來,上下看了看高舉雙手的馬良,卻微皺起眉頭沒說話。

    馬良看著眼前這位,也微皺起了眉頭沒說話,因為瞧著這人有點眼熟,可是一時又想不起來。

    「你是……獨立團九班的?」紅臉漢子終於先問出了口。

    而此刻馬良也終於想起這人是誰了,呼出一口大氣,放下了雙手:「王連長,那時候是九班,現在是九排了。」

    ……

    炮樓封鎖的山口裡響起了日語的喊聲,射擊中的機槍戛然而止,然後葉排長出現,高舉雙手走向炮樓。不久後,炮樓裡所有的槍口都撤下了射擊台,十幾人的疲憊叫花子隊伍出現。

    炮樓裡的鬼子當場把罐頭分給這些叫花子吃,駐守炮樓的鬼子軍曹和葉排長用日語交談著。

    看完了葉排長的證件,鬼子軍曹立即站得筆直,對叫花子般的葉排長畢恭畢敬,即便葉排長不是隸屬梅縣地區的,但是軍銜和對方差太多。

    也許是當假八路當得久了,這感覺讓葉排長不自然地笑了笑。

    「辛苦了,我這就派人帶你們去縣城,少佐會很高興您的到來。」

    葉排長點點頭:「在你們眼皮底下我找到了一個八路的小據點,就在青山村向南十幾里的河邊,人數不多,我想你們可以抽空拔了它。」

    「非常感謝您的提醒,這個據點我們是知道的,因為已經有我們的人打入了那裡,他們的一舉一動我們都非常清楚。」鬼子軍曹解釋著,表情裡不自禁地露出一絲驕傲。

    沒料到這個情況,葉排長苦笑了:「看來你們這裡的工作……比我們那裡成功。」

    ……

    馬良在青山村裡見到的王連長,是當初九班被偵緝隊和鬼子追擊是路遇的王連長,是糧食危機時被一跪拿走一頭壯牛加三千斤糧食的王連長。

    青山村向北幾十里便進入友軍團範圍,王連長的活動區域相對而言是距離青山村方向最近的,這次他只帶了十幾個戰士偶然到了青山村附近,卻發現村子雖然已經變成了廢墟,但是莊稼居然沒荒蕪,所以他也好奇究竟是誰在照顧這些田地。

    在王連長到達之前,農忙的村民被葉排長的人嚇跑了,所以王連長帶著手下人蹲守在廢墟中,最後守來了馬良。而馬良本來是衝著葉排長那些人來的,卻不料撞見了王連長,先入為主以為村民們看到的就是這些人,的確是友軍,並且最早和九班有過來往。

    以為青山村是無人區了,沒料到獨立團九排現在呆在這地方,而九排就是原來的九班,這讓王連長有點不好意思,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想對馬良微笑,反而擠出一個不倫不類的尷尬表情來。

    馬良看得懂他在尷尬什麼,立即朝王連長打了個立正:「王連長,你們到這肯定走了不少路了,到我們那好好休息休息解解乏,順便記個路。不遠,往南河邊上呢。」

    聽馬良這麼說,笑得也坦誠,王連長哪還能再小家子氣:「呵呵,那就去做做客,認門。」

    ……

    孫翠想要在蘇青到來前幹出些成績來,她想著大北莊和杏花村的那些群眾工作,納鞋底啊,做軍裝啊,宣傳擁軍抗日啊這些,自己這個落後分子實在沒法幹得比人家出彩。

    何況這個剛成立的酒站村總共還不到七十口人呢,除去民兵,再除去每天去農忙的主要勞力,剩下這點老弱病殘納鞋底能納出什麼成績?思來想去,想出彩就必須得幹點別人沒有的,八路軍又緊缺的。與村民們認真研究過後,她決定做肥皂,做染料。

    城裡那樣的肥皂不會做,但是山裡有皂莢樹,像孫翠這樣偶爾愛臭美的落後分子偏偏知道些老配方。皂莢果實煮爛,搗碎,摻入麵粉,和自己喜歡的有香材料凝團,可以做成肥皂。這是目前而言最容易做到的事了,原材料山裡都有,總比做鞋來的高級吧?至少這是衛生隊需要的吧?用肥皂肯定可以換到鞋,但是用鞋肯定換不來肥皂!

    初期事業拍板定案,孫翠吩咐大家開始各項準備,離開村子準備過河前,一個擅長繡工的婦女將一塊紅布交給孫翠:「孫姐,這是你要的,看看中不?」

    「這麼快就繡出來了?嘖嘖,妹子你真是好手藝。」

    「只是個字,不難,這是剩下的線。」婦女不好意思地笑著,同時遞上了一捆白線和針。

    「嗨,都是自家人,你留著使吧,看你那補丁都裂成什麼樣了。」一把將針線扔還給對方,孫翠喜滋滋地看著手裡的紅布,頭也不抬地往河邊走。婦女也喜滋滋地收了針線,因為這意外報酬而興奮。

    ……

    「丫頭,當個村長你還不情不願的。過來,給你個好東西!」上了岸的孫翠笑嘻嘻地朝小紅纓招呼。

    「我不要肚兜!」小丫頭看到孫翠手裡捏著紅布,那應該是前兩天她從自己屋子裡扯出去的。

    「不是肚兜。」

    「你裁走了那麼大一塊紅布,難道把它變成了紅手帕?」小丫頭仍然不感冒。

    「不要你可別後悔!」孫翠走近了,將手裡的物件展開。

    一雙漂亮大眼立即直了,小辮兒僵在空中,一塊紅布做成的袖標,上面繡著一個工整漂亮的白色大字:紅。

    紅布是從小丫頭屋裡賴出來的,字是求李響給寫了拓上的,然後讓那個擅長繡工的婦女加工刺繡而成。

    「怎麼樣?這個是你喜歡的玩意吧?真不要?那我可……」孫翠得意地笑問。

    小紅纓再不猶豫了,一把將袖標抄過來,忙不迭地往左臂上戴。

    「紅纓村長,這回沒意見了吧?」

    「村長就村長吧。我頂得住蘇幹事,可頂不住政委,先跟你說明白。」在左臂上別好了袖標,小丫頭心裡立刻感覺自己美得冒泡。什麼花頭繩,蝴蝶結,綠手帕,布娃娃,哪個能有這威風!這才是漂亮!

    有相不亮是傻子,左臂掛上了紅袖標的小丫頭軍裝整潔地出現在空地中間的大樹下,叉起小腰來觀察著每一個經過的戰士,只是為了凸顯袖標上的那個『紅』字,讓每一個看到她的戰士都當場滿頭黑線掉下巴,這效果使她飄飄然,幸福到極限。

    帶領王連長一行走進酒站的馬良也沒能倖免,一不留神差點摔趴下,這孩子哪根筋又搭錯了?袖標!我去!寫個『先鋒隊』是不是更應景?平時臭嘚瑟也罷了,偏趕著來客人這時候現眼,九排這臉算是讓她給撇了個光。

    王連長轉過彎來也楞了,這一幕畫面太耀眼,對比得環境似乎不真實。這小丫頭就是當初那個小丫頭麼?見過兩次,卻從來沒有仔細注意過,只當是個孩子而已。

    如今不想看也得仔細看了,小布鞋黑得秀氣,短綁腿打的寫意,戎裝嬌氣但小胸脯挺得高,精緻武裝帶束得利落,小辮扎得不羈,紅色袖標上繡一個白色『紅』字戴在左臂,成為囂張的點睛之筆。

    王連長下意識喃喃:「不可能有這麼好看的八路軍……」

    這聲音終於吸引了小丫頭的視線轉向這邊:「咦?你是……王連長?」

    王連長卻沒反應過來,仍然領著身後十幾個破衣髒鞋的戰士看著英姿颯爽小紅纓發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1
295.第295章 待客之道

     跟吳嚴的一連和高一刀的二連不同,畢竟不是同一個團的,雖然九排只是個排級單位,王連長他們進了酒站之後仍然顯得非常拘束,何況他們過去和九班有過尷尬的交結。

    他們坐在樹下的陰涼裡仍然保持著隊形,仍然沒有人大聲喧嘩,只是靜靜地看九排的人若無其事地在河裡游泳嬉戲,或者在忙著蓋房子,值班巡邏的戰士都掛著長短槍雙全,刺刀人手有,一個個子彈帶鼓鼓囊囊,看得出來那裡裝的真真是子彈,可不是充門面的草皮木棍。

    有些戰士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子彈帶,很不好意思地悄悄將拴繩繫緊,免得塞在裡面的填充物露出來。要是比兵力人數,獨立團可差得太遠了,也正因為他們的團裡人多兵多,所以槍少子彈更少,掛刺刀的三八大蓋更是不敢想,可是眼前九排這十八九個人裡一大半都是三八大蓋,看得本就拘束的王連長那些戰士更不願意多說話,只是靜靜在炎熱裡舔著嘴唇。

    胡義這個主將不在家,管事的是馬良、劉堅強、石成和羅富貴四員副將。劉堅強可干不了接待友軍這個活兒,他只會像個木頭一樣站著,他站哪都像是個放哨的;石成也白搭,他只會向對方報以一個實實在在的笑容,然後就不知道該說啥了;羅富貴壓根都不露面,以在崗的名義躺在碉堡裡睡了個四仰八叉,天塌下來有碉堡頂著。

    唯一能上得了檯面的只剩下馬良了,可是也有點問題,馬良只是個班長,人家是連長,級別差著呢,這跟高一刀或者吳嚴是兩碼事,話不能隨便說。

    「我去組織訓練了。」劉堅強這話也不知是沖誰說的,然後掉頭走了。

    「呃……我去看看工地上的活兒。」石成抓抓腦袋,滿臉不好意思地走向另一個方向。

    馬良心裡這個氣啊,就算是我陪著王連長,他帶來的那些戰士也得有人過去招呼一下吧?我會分身術嗎?全是不長心的!

    小紅纓突然說話了:「王連長,走,我帶你到我們排長那屋去坐,他那還有幅地圖呢,鬼子手裡繳來的哦!」

    「哦?呵呵,這個我得看看。」雖然聽說了排長胡義不在,王連長的尷尬心理也沒減輕多少,難得有話說了,當然很高興地接茬。

    馬良總算鬆了口氣,丫頭雖然是個兵,但是她小,這就不受級別限制了,天生優勢,只是沒想到她會主動與王連長攀談。於是馬良轉而走向王連長帶來的那十幾個戰士,朝他們招呼:「難得來河邊了,不下水涼快涼快哪行,咱們去沙灘。」然後又朝另一邊喊:「李響,你告訴三班去西岸弄魚,再跟孫姐說一聲,晚飯多做,燉魚湯!」

    小紅纓熱情地把王連長領到胡義的床邊坐了,翻出胡義的地圖給王連長鋪在床上看,然後又忙著倒上水,擺在屋裡的破木桌上,最後抱了個木板凳來放在桌邊,自己坐了,才繼續說話。

    「哎,王連長,你叫啥名呢?」

    正如馬良所想,無論小丫頭在王連長面前怎麼咧咧,都沒問題。王連長笑了,這可不是客氣的笑,而是由衷的笑,面對這小丫頭他忽然不覺得自己是個連長,甚至不覺得自己是個軍人:「王朋,朋友的朋。」

    「我叫常紅纓。」

    「聽說過你的大名,獨立團最特殊的戰士。」

    「嘿嘿,都嫌我小,嫌棄我是個丫頭片子,總笑話我,能不出名麼。」

    王連長忍不住又笑了:「要是我在你們團,我也不希望你當兵。」

    「誰都這麼說,我最不願意聽!哎,王連長,我能管你叫王朋麼?叫王連長怪費事的!」一對漂亮大眼清澈地眨巴著,讓人一點也不覺得她在蹬鼻子上臉。

    「行。」

    連級幹部在小紅纓眼裡永遠是同級的,王連長哪知道這熊孩子有這毛病,不過能直接叫名字會有朋友的感覺,尤其是被這小丫頭直接稱呼,感覺更好,所以王連長很高興。同時這也讓王連長發現小紅纓的確與眾不同,因為她選擇的是直接叫名字,而不像其他同齡人那樣選擇叫哥,這很有意思。

    兩個人聊著,漸漸發現這小丫頭雖然看起來驕傲,卻不是目中無人,她的那種驕傲不是天上的浮雲,而是泥土裡開出的紅花;她的驕傲不是因為鮮亮的顏色,而是來源於生命的綻放。

    「……你們團長我見過,是個酒鬼,可是脾氣好啊。比我那個團長強多了,他只會耍威風欺負人!」小紅纓提起陸團長來臉上就露出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小樣。

    「……」王連長十分無語,領導的事你也這麼敢咧咧?可我不敢接茬啊!

    「嗯,對了,等你走的時候我給你拿一罈子酒,你回去帶給你們團長,說不定他喝多了,一高興就把你給提成營長了!」

    「……」

    「哎,不過你可不能說是從我這拿的啊,就說是你繳獲的。」

    「這是為什麼?」王連長快被喋喋不休的小丫頭給說迷糊了。

    「咱倆不是一個團的,這事不怕你知道。我們打三家集的時候,那酒是我偷偷截留的,萬一將來你的團長和我的團長碰面,提起說你從我這給他拿過酒,那我不得被我們團長給批死啊!這回懂了吧?」

    「呃……嗯……明白了,明白了。」王連長露出了無奈的苦笑。

    「……狐狸不喜歡子彈型號太繁雜,所以我們九排自己使的子彈主要是三八槍用的和捷克機槍通用的步槍彈兩種,那些不通用的槍我們都不留,子彈倒是積下了一些,我看你的人帶著的一些槍倒是能用上,等你走的時候我偷偷給你帶上些。」

    「……」王連長又無語了,這也行?這小丫頭片子到底多大能量?這朋友交的……沒話說了。

    小丫頭沒去在意王連長的表情,翻著大眼看著房梁琢磨了一下,繼續對王連長道:「給你拿五百發,一會兒我就讓人點出來。」

    咳——咳咳,剛剛端起水杯的王連長被嗆到了。

    這時小丫頭深深嘆了口氣:「唉——其實這也是沒辦法,你都看見了,我們就這十幾個人,不是我們槍多子彈多,而是人太少,這才是真窮呢!窩在這沒人煙的地方,別說戰鬥了,巡邏都費勁,什麼都做不了。」

    王連長終於緩過勁來了,看了看小丫頭,覺得似乎有後話。

    一雙漂亮大眼眨了眨,忽然一閃光:「你們連現在多少人了?」

    「一百五十二。」王連長答了,同時呆呆看著那雙漂亮大眼不動,預感到有轉折。

    「給我們一個班行不行?」注視的目光果然開始清澈無邪。

    咣當——王連長手裡的破茶缸子沒握緊,不留神直接掉地上了,半缸子涼開水潑灑得一乾二淨。

    「嗯?喂喂?怎麼了?你說話啊?」恬不知恥的小丫頭揚起一隻小手來,在王連長呆滯的眼前比劃著。

    「這……我……說什麼?」

    「給我們一個班唄,好不好?」

    「這能給嗎?這個?能給?」王連長的表情要多呆有多呆。

    「有什麼不能?你就說是為了支援友軍,暫時借調一個班來給我們幫忙,渡過困難後再讓他們回去不就得了。嗯,哦……對對,我說錯了,不是給,是借,是借,借給我們一個班。這肯定沒問題,對不對?」

    滿頭黑線的王連長心裡在想:某些傳言是真的,但是現在終於認識到另一些傳言也是真的,所有關於她的傳言都是真的。

    ……

    梅縣東門外,林家廳堂。

    林秀抓起桌上的禮品盒狠狠地拋向院子,一個個的都從敞開的廳門口扔了出去,噼裡啪啦摔了滿地。

    坐在主位上的林掌櫃一拍桌子:「夠了!你能不能給我省點心,能不能別發瘋了!」

    「我寧可死也不給他當二姨太!」林秀憤怒著。

    「他是官,我是商。這事是你願意不願意的事嗎?咱得罪不起你懂不懂?」

    「官什麼官?就是個漢奸,是條狗,是人渣!」林秀氣得衝進院子,抬起腳來狠踩那些被她扔出去的東西。

    「給我閉嘴!當初我就不該送你去省城上什麼女校,淨學了些胡說八道。」林掌櫃被撒潑的女兒氣得滿臉通紅,怒氣衝衝站起來,朝管家喊:「從今天起不許她再出門。」然後離開廳堂,不再搭理仍在院子裡發瘋的女兒,備車出大門進城。

    李有才第二次來到林家大門口,想起上一次的德行心裡就恨得慌,暗暗發誓這次絕對不含糊,這次絕對要以威服人!

    撣撣褲子,甩甩衣襟,刻意將背在身後的盒子炮掛到身前邊來,攏一攏狗舔般油亮的漢奸髮型,分腳站好,雙手叉腰,表情十分不爽,中氣十足地朝門裡大喊:「便衣隊辦案,他娘的給老子開門!」

    沒多久大門露出個縫,門裡人探出頭,好麼,又是這位,上次看著是被狗咬得不成人樣,這次看著是被狗舔得不成人樣。

    「看個屁看!把門打開,老子查案!」李有才抬步便往大門台階上走。

    看門人有心想關門,卻又不敢,只好掉頭跑進院子:「大小姐,他又來了。」

    「誰來了?」正在院子裡喘粗氣的林秀剛提問,便見大門被推開,一個典型漢奸正在威風八面地邁進來。

    看到院中那個美麗身影的一剎那,李有才在大門外下定的決心立刻都化作了一個屁,煙消雲散。原本想要直闖廳堂變成了站在大門裡停腳,十分不爽的表情不自覺地變成了尷尬的不自然。

    「咳咳,林秀,你知不知道我是……」

    「狗漢奸!」

    「咳……我告訴你,今天你要是不說明白,可別怪我……」

    「滾!」

    「哎呀,反了你,信不信我……」

    呼地響起破風聲,一個被踩爛的不知什麼東西迎面飛來。嚇得李有才狼狽一貓腰,啪嘰一聲,大門上有東西被摔碎。

    驚慌中一抬頭,第二個物件又到了,林秀的裙角翻飛,漂亮的長辮憤怒地舞動著,正在拾起所有能拾起的東西,投擲所有能投擲的東西,化悲憤為打漢奸!

    一個躲開,兩個不中,三個擋住,第四個終於在漢奸身上開了花,接著是第五個,第六個,最後居然連磚頭都飛了過來。

    倒霉的李有才,終於被打成狗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1
296.第296章 三打李有才

     一身乾淨衣服全毀了,捂著胳膊揉著肩膀疼得齜牙咧嘴,李有才走在回城的路上,暗罵自己不爭氣,丟盡了漢奸的臉。看來不能再憐香惜玉了,必須回隊裡叫上幾個弟兄,公事公辦的來,讓她見棺材落淚長記性,這點破事哪值得跟她沒完沒了地扯。

    剛到城門口,迎面遇到一隊警察出城,帶隊的小頭目李有才認識,便打著招呼詢問警察要幹嘛去。

    「去抄林家。」

    這個答案大出李有才意外:「你說的是有個漂亮姑娘的林掌櫃他家?」

    「對,剛才已經把林掌櫃抓了,他在城裡開的兩個鋪子也查封了。」停在李有才跟前的小頭目朝警察隊伍擺擺手,示意他們繼續前進,然後點上了一支菸。

    「犯什麼事了?」

    警察扔掉了火柴,吐出了一口煙,嘻嘻一笑:「自古紅顏是禍水!誰讓那個林秀長的太好看呢,本來我們隊副都準備下聘禮了,今天卻聽說林掌櫃把他女兒許配給了趙秘書做二姨太,呵呵,所以我們懷疑林掌櫃倒賣違禁貨物……現在你知道是為啥了吧,為這事,趙秘書現在還在我們隊副那耍威風呢,他覺得他有大樹,可不知道我們隊副也有背景,根本不尿他,這傢伙吵吵的個熱鬧,就差互相抓臉了。」

    李有才聽得直髮呆,好傢伙,警隊二把手,縣長秘書,衝冠一鬧為紅顏啊。怪不得這麼大脾氣呢,我這小狗腿子在她眼裡哪能上得了檯面,只不過……林家這個下場實在倒霉了點,當真是紅顏禍水啊!

    警察說完了這些,才注意到李有才的狼狽相,不由笑問:「我說李有才,你小子去田裡抓蛤蟆了?怎麼這個德行呢?」

    「我這個倒霉工作你還不清楚麼,給皇軍當墊腳石賣命的,跟你們這體面工作哪能比!」

    「快別謙虛了,現在都能在前田隊長跟前站著了,我連憲兵隊的大門都進不去呢。唉,這身狗皮也不好穿了,前兩天的事我現在還怵得慌呢,將來你要是飛黃騰達了,可別忘了拉兄弟一把。」

    「呵呵,拉著你賭錢我在行,飛黃騰達你就別指望了。」

    哈哈哈……兩人大笑著道別。

    ……

    蘇青把幾個衣櫃都翻了一遍,認真挑選了半天,才湊成一套,擺在桌上,冷冰冰對胡義說:「去換了。」

    胡義看了看,黑褲黑衣白衫,漢奸一套,忍不住道:「我穿那件長袍行不行?」

    「就算穿袈裟你也不是好人!」她重新將那些翻出來的衣服疊好,不回頭地給出答案。

    無語地笑了笑,拿起衣服到外間,才發現脫下褲子容易換穿難,幾處傷口限制了動作不說,腹部的繃帶打得也沒法彎下腰,這裡又沒床沒凳子借力,嘗試幾次都徒勞,疼得冷汗淋漓。

    疊長袍的時候,她忽然明白他為什麼想穿這件了,把長袍擺進櫃子裡,靜靜看了一小會,又仔細往外間聽了聽,下意識抬起纖指向耳後攏了攏秀髮,呼出一口氣,走向外間。

    聽到了腳步聲,慌得胡義想轉身,反被堆在地面上的褲腿絆得踉蹌不穩:「等等,我還沒……」

    她迫不得已只好試圖伸手拽住將要摔倒的他,結果當她的纖手秀臂抄出那強壯臂膀的時候才意識到他的動能太大了。

    稀里嘩啦——連旁邊的雜物櫃都被掛翻了。

    他以背著地,驚慌地怕她觸地。

    她死死摟著他的那隻胳膊,驚慌地怕他摔到傷口,試圖延緩摔倒的速度。

    結果兩個人的大腦都短路了,變成了近在咫尺的驚呆對視,她忘了她趴在他懷裡,他忘了她正在懷裡。

    房門突然打開,剛剛邁進一隻腳的人影突然被施了定身術。

    一個只穿了唯一一件內衣的強壯男人仰躺在地上,一個旗袍凌亂掀起下襬裸露大片粉嫩的女人爬在那男人懷裡,他們同時朝門口呆呆看過來。

    「我其實……真的不想這麼早回來,真的,天地良心!」不自覺地將目光轉向旗袍下的漂亮白皙,李有才嚥下了一口口水:「其實你們……應該把門拴好。」

    ……

    穿著皮鞋,黑褲黑衣白內衫的胡義半躺半坐在床頭,若無其事地擺弄著手裡的槍,沒有表情。

    方桌一邊,素色旗袍的蘇青偏坐在凳上,臉色鐵青地看著窗外,憤怒還未散盡。

    方桌另一邊,李有才捂著額頭上的血色紗布,哭喪著臉說:「那可是銅燭台啊,那可真能砸死人的!這事擱誰誰不往那上邊想?我哪知道你們這樣是換衣裳的?」

    冷麗的臉猛地轉向李有才,怒視其道:「你有完沒完!」

    「我……訴訴苦也不行啊?苦死我得了!唉——」

    蘇青肺快氣炸了,她當時情急順手抓了東西便扔李有才,並沒有想到那是雜物櫃裡掉落的燭台,扔向李有才的原因是他嚥著口水猛看不該看的地方。現在他這不要臉的倒哭咧咧地裝成個無辜的苦命人,蘇青又沒法當面直說這個,只能把火往肚裡咽。

    她把所有的憤怒都栽在李有才的頭上,而對於和胡義那尷尬的一幕全然被她主動無視,選擇性遺忘,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出門調查被人打,回了家照樣被人打,今天到底什麼黃曆?」

    聽到這,蘇青終於仔細看了看李有才衣服上的那些污漬,努力壓住了火氣,恢復冷臉順勢改問:「怎麼回事?」

    「別提了,我這身上青了好幾塊,生生被那林秀打出來了,一輩子都沒像今天這麼命苦過。」

    「又是無功而返?」蘇青皺了眉了:「就這麼點事,還是涉及到你自己身家的事,你又是個便衣隊長……你說實話,你真的是去調查了麼?不願意的話你可以明說,我另想辦法,但是磨洋工對你對我都沒有好處!」

    李有才一瞪冤枉眼:「我吃飽了撐得跑城外找狗咬?我吃飽了撐的被人扔磚頭?就算想磨洋工我到賭場裡去當神仙行不行?至於受傷麼?你這話說得我多寒心啊!」

    「那我就不明白了,她怎麼就敢打你?該是怕被你打才對吧?你那靠山還不夠大嗎?你自己想想你的話誰敢信?」

    「我……」李有才被嗆得說不出話來。

    這時胡義淡淡對蘇青開了口:「或者……你該問問他林秀長什麼樣!」

    「這有什麼關係?」那張冷麗的臉完全沒有意識到其中意義,不解地看向胡義。

    胡義放下槍,問李有才:「我猜,這個林秀挺漂亮。」

    李有才眨巴眨巴眼,突然露出個賤兮兮的笑來:「呵呵,胡長官,真沒看出來,你還挺會猜!」說完這句一本正經坐正了,含著胸靠上桌邊繼續道:「這個林秀還真是漂亮,我跟你們說啊,她漂亮得連家業都給警察抄了,為這事……所以那個副隊栽了林掌櫃一個罪名,要逼她就範,這個趙秘書當然跳出來了,熱鬧吧,你們說她長得有多漂亮。嘖嘖,那小臉……打我的時候都那麼好看,我是真不忍心!」

    蘇青在對面聽得滿臉黑,對這個賤骨頭漢奸真是無語了。

    一番唏噓感慨過後,陶醉其中的李有才忍不住又補充說:「要說唯一的不足嘛……她的皮膚不如蘇姐這麼潤,腿也不如蘇姐這麼白滿。」

    蘇青那剛剛消失的怒火瞬間再現,令桌子附近冰寒一片,她正欲發作,卻猛聽得另一側傳來破風聲。

    啪——重重的一個撞擊響!

    胡義手裡的彈夾狠狠出現在李有才的腦門上,打得李有才當場跌翻在地,捂著頭上新出現的大包痛嚎:「不是說你倆沒事嗎?嗚——這又是為什麼?嗚……是我瞎了眼!」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1
297.第297章 婆媳

     午後,驕陽似火,河對岸有孩子在水邊嬉戲,河這邊的酒站寂靜無聲,沒有排長的九排戰士要麼在睡午覺,要麼在納涼下棋。

    劉堅強這幾天有點上火,胡義一走好些天,九排是越來越懶散。現在青山村的莊稼不用九排管了,所以大家都徹底窩在酒站過暑假了,閒得劉堅強難受,有心想找點事做,可惜自己只是個二班長,除了手裡的幾個人,其他的全管不了,再說就算想找事做,也得有上級命令許可,否則出點什麼事怎麼說?

    於是劉堅強破天荒主動找到馬良,談了他的看法,不料馬良閒了這些天也覺得無聊,心裡也空虛著。兩個人難得合了拍,研究了半天,最後想出個誰都不落責任的辦法,再次推舉小紅纓代理九排長。

    這次讓丫頭當排長的目的跟上一次可不同,上次是為了使九排擰成一股繩,這次呢,是為了各自干各自喜歡的事,拿丫頭頂雷,萬一胡義回來了,把事往丫頭身上一推就得,甭管出什麼簍子,他捨得責備丫頭麼?

    然後劉堅強和馬良叫上了石成,把羅富貴從碉堡裡生生拖出來,強行開了一個會,兩票通過,石成棄權,羅富貴一票反對無效,丫頭第二次暫代九排長。氣得羅富貴大罵無恥,因為他是喜歡閒著的,巴不得閒出屁來才好。

    為防止小丫頭像上次一樣大權獨攬,馬良和劉堅強對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強調這次推選她出來是主事的,並非應對突發情況。

    為此小丫頭笑了,混在一起這麼久,誰還能不知道誰是什麼德行呢?再小她也看得明白,馬良和流鼻涕這兩個貨是呆不住了,想耍大刀!

    她同意了,並且善解人意地答應這次只管主事,不改革。

    劉堅強當場提出要帶二班出去偵查鬼子炮樓的情況,丫頭點頭說行。

    馬良接著提出要帶三班向東進山拉練,丫頭點頭說好。

    石成一看這情況,趕緊問丫頭,說想帶一班把土炮扛出去放幾炮檢測效果,丫頭心想反正有趙結巴在這,鬼子對這地方早都一清二楚了,放就放吧。

    羅富貴對於有排長管的日子十分不滿,故意起鬨問他回去睡覺行不行。丫頭說你放心大膽地睡吧,別耽誤了吃晚飯就行。

    四個班長全都實現了理想,那麼丫頭這麼做是為什麼呢?原因是兩個字:習慣。這不是說丫頭有這個習慣,而是她想要讓九排的戰士們在不知不覺中習慣她是排長,一次,兩次,也許再有下一次的時候,狐狸又不在的時候,他們會習慣性地把她當成唯一的排長人選,習慣成自然。

    上一次當排長讓她體會到了威風,雖然沒什麼建樹,但是感覺挺爽。所以這次明知道馬良和流鼻涕有算盤她也不介意,不就是想拿我當擋箭牌麼,我給你們當,只要全排都知道我小紅纓第二次成為代理排長就行,嘿嘿,你們賺的是高興,姑奶奶我賺的是人氣!你馬良和流鼻涕才當了幾年兵?算計我?我混隊伍的時候還沒你們呢!

    二班的幾個人出發了,全副武裝,雖然只是去山口炮樓偵查偵查情況,也讓劉堅強忍不住產生了久違的激動,能看到敵人的感覺和趴在太陽底下訓練是兩回事。甭管是綠水鋪還是落葉村方向,兩個炮樓附近都要好好地逛逛,心情高興的話說不定順便遠遠地打你兩槍,好好聽聽機槍響。

    馬良帶著三班隨後也消失了,說是出去拉練,其實他想在山裡尋找出一條能夠繞過炮樓封鎖的通路,所以他讓戰士們帶足了繩子,用來攀登或者下崖。如果真能趟出一條路線的話,不只是對九排有好處,對獨立團都有好處,最近有了這個想法,可惜一直也不見胡義回來,現在把丫頭推成排長,總算能夠名正言順地出發了。

    穿著個無袖的橫紐白色小短褂子,露著兩個被陽光曬得發黑的小細胳膊,光著腳丫褲腳挽到了膝蓋上,歪著兩個小辮兒走出門口,拎著一個小破木鏟子,朝吳石頭招呼:「傻子,走,咱倆到河邊玩打炮樓去,這回不帶揚水的啊!」

    吳石頭聞言興沖沖地拎起附近的一把大木鍁,看得小紅纓直豎眉毛:「不許你用那麼大的,那我打得過嗎?啊?你這個大笨蛋能不能讓我贏一回?這回你什麼工具都不許拿,用手壘炮樓得了!」

    到了河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趟進了清涼的河水,小腳丫盡情踢踏著濺起水幕,美滋滋地涼快了一會,才準備到沙灘上挖沙子,卻見一個執勤的一班戰士跑過來。

    「丫頭,有人來了!」

    站在齊膝深水裡的小丫頭朝過來的戰士皺皺眉:「有你這麼報告的嗎?啊?重說!」

    戰士愣了愣,猛然醒悟,嘿嘿一笑:「報告排長,有人來了,說他們是王連長派來的,在開闊地對面站著呢。」

    咦,王朋還挺爽快,這麼快就送來了,小丫頭一邊從河水裡走出來,一邊道:「把他們帶到這來我看看。」

    九排的人並不知道小丫頭私底下朝王連長借人的事,所以這戰士咧咧嘴沒動,心說紅纓排長你這譜太大了點吧?既然現在身為排長是不是該迎迎客人?

    「發什麼呆,還不快去!」

    ……

    陳沖,十九歲,剛參軍不久,昨天突然被連長直接提拔成班長,要他負責一支九人的純粹新兵班。正在因此興奮,卻被連長要求他們全班卸下武器,交出彈藥,連軍裝都脫了,反而給穿上撿來的那些幾乎不能再穿的破爛衣衫,告訴他們南方的一個位置,命令他們暫時歸入獨立團九排指揮,空手出發。

    這班長當的,剛上任就啥都沒有了,想了半天才明白,說是支援友軍,其實跟送給別人家也差不多,別說槍和彈藥了,連那身舊軍裝連長都舍不得當陪嫁,每人發一身窮人都不要的衣裳對付,近一天的路程,只在出發前給吃飽了,路上的糧都不許帶,告訴他們儘量少走冤枉路,早點到九排去解決問題。

    一個班算上班長陳沖總共十個人,全傻眼了,臨走前連長對他們沉痛地說:「唉——別怪我,咱是真窮。你們到了那邊,不能丟了咱們團的臉,不能忘了咱這個老隊伍,更不許叛變投九排!啊,嗯,這個……趕著適當的時候,我看看再把你們調回來,可不許這麼寒磣地回來,該補補,該拿拿,明白嗎?」

    陳沖無語了,扒得一乾二淨嫁到婆家去,將來還得撈一身東西再回娘家來,真虧連長想得出來啊!這叫個什麼事?

    眼看著開闊地對面跑過一個戰士來,微笑著招手示意,陳沖領著一隊叫花子往前走。

    到了對面才發現茂密中居然有碉堡,一挺捷克式的槍口歪架著,碉堡裡有人甕聲甕氣地牢騷:「姥姥的,睡個覺也不消停,我說結巴,你不能小點聲嗎?」

    「那看見來人了,我就拉,拉,拉了兩次槍栓。」

    「下回輕點拉!」

    「哎,行。」

    戰士頭前領著,過了碉堡,出了樹林,看到了一片空地,中間一顆大樹周圍幾間房。跟在後頭向左轉了沒多遠,一片河岸沙灘映入眼簾,陽光下亮燦燦的晃眼。

    一個扎倆小辮的丫頭,光著腳丫晾著胳膊清涼穿戴,正在和一個戰士堆沙子玩。

    陳沖趕緊命令手下整隊,站成一列,然後朝這那個堆沙子的八路軍敬了一個軍禮,大聲道:「X團X營X連X班前來報到。」

    對方直起腰,像個土豆似的,木呆呆地望過來不說話,陳衝心底一涼,感覺這個排長貌似……智商堪憂,在這位手底下幹活……保不齊將來沒機會回娘家了!

    這時聽小丫頭在一旁脆生生地問:「王朋讓你們來的?」

    陳沖轉眼一愣,這小丫頭居然直呼連長名諱?

    「問你話呢!」

    感覺腦袋裡有點暈,轉不過圈來,但還是回答了她:「是。」

    小丫頭癟了嘴了,一對小辮也耷拉下一截來,看了看站成一排的十個叫花子,忍不住道:「這,這什麼啊?你們連……平時就穿成這樣?」

    陳沖臉一紅,這話怎麼答?難道說出發來這前都被連長扒乾淨了?多丟人!人要臉,樹要皮,只好睜眼說瞎話:「沒辦法,我們那條件太艱苦,來的路上又擦掛得多了點,所以……」

    小丫頭繞著這十個叫花子轉悠了一圈,重新停在陳沖面前,仰著小臉,看了看陳沖的不自在表情,忽然一笑:「一路上連飯都沒吃吧?」

    「……」

    「這也太摳門了!虧你還幫他打馬虎眼呢,你看看你們衣裳這破的,快跑幾步說不定都掉下來了,艱苦成這樣?可愁死我了!」

    陳沖被說的臉上掛不住了,忍不住問:「請問你是……」

    小眉毛一挑,漂亮大眼一肅:「九排排長,紅纓!」

    這一刻,彷彿能聽到嘁哩喀喳一陣碎裂響,十個叫花子的下巴全都掉在沙灘上了,摔成一塊塊的,惡寒……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1
298.第298章 四員大將

     陳沖悲觀了,這不是開玩笑的,排長居然是個玩沙子的小丫頭片子,這感覺比那個傻子當排長還要離譜。如果是在大後方,如果是在不重要的位置倒也罷了,三十里就能看到鬼子炮樓,相當於站在敵人面前,相當於前線!瘋了!

    看來正是因為這麼個丫頭片子當排長,所以碉堡裡有人光天化日睡大覺,所以有人嘻嘻哈哈抬著土炮在附近的河岸上放,那聲音震耳欲聾,那濃煙瀰漫著漫天飄,酒站裡都能聽到那些放炮的戰士在嘻嘻哈哈笑,興奮得大聲叫好。這警惕性真讓人醉了,他們就不怕敵人來偵查?這不是作死呢麼!

    看看身邊,九個戰士正在狼吞虎嚥地吃著,陳沖卻嚥不下去了,這九個貨是徹徹底底的新兵蛋子,別說上戰場了,連訓練都沒進行幾天,連長挑出他們來就是因為這個。可是自己雖然參軍也不久,起碼打過兩次小戰鬥,起碼開始懂得戰爭的殘酷了,他們看不懂,陳沖可受不了酒站這個懶散的作死氛圍。

    愁眉苦臉地放下了飯碗,一根筷子從飯碗上滾落,掉在了桌邊,陳沖覺得有些事必須得站出來說說,因為這事關所有人的生命,如果不能改變這一切,那就帶著隊伍返回連隊,絕對不在這裡等死。

    「能不能把你的筷子擺好?」有人突然說話。

    陳沖抬起頭,發現那個招待大家吃飯的醜陋戰士面色不虞地盯著自己剛剛放下的碗筷。

    「我吃完了。」陳沖說。

    「我說的是……你該把你的筷子擺好,因為那是一雙筷子,不是一支。」他臉上的大片傷疤顯示出他的心情似乎不好。

    陳沖沒動作,他覺得這是赤裸裸的挑釁,再怎麼說自己也是個班長,雖然剛到九排來,也輪不到你一個炊事員欺生吧!

    一個巡邏的戰士恰好經過擺在大樹下的這個木桌邊,聽到了雙方對話,趕緊走到陳沖身旁,拿起那根掉落的筷子放在飯碗上,與另一根筷子整齊並好。

    於是,那個傷疤臉炊事員轉身去忙了。

    「你們這炊事員脾氣也太大了吧?」

    巡邏的戰士笑了笑:「其實他脾氣很好話也少,就是有這麼點怪毛病,那不是衝你,是沖筷子。」

    「沖筷子?」這個理由聽起來很奇葩。

    「嗯,一句兩句也說不清,以後熟了你就知道了。他叫李響,不是炊事員,九班的,負責擲彈筒,過去在師兵工廠,是我們排裡最有文化的,連我們煞星排長都讓他三分呢。」

    九排居然有人使擲彈筒?師兵工?排長讓三分?這可想不到,驚訝得陳沖忍不住再次去看李響的背影,看來自己這個班長的小頭銜……寒磣啊。又納悶地問:「煞星排長?就憑那小丫頭片子?」

    「丫頭現在是代理排長主事,我們排長還沒回來。」

    聽到這裡總算放下了半個心:「那現在你們排裡除了她,還有誰是能管事的?」

    戰士不解地看了陳沖一眼:「眼下除了丫頭的話……九班長羅富貴,還有我們一班長石成。」

    ……

    順著河邊走出酒站不遠,便看到五六個人圍著一門土炮在忙活,擦炮膛,灌火藥,搓捻子,鼓搗得不亦樂乎。

    其中一個年輕的紅臉戰士無意間抬起頭看過來,便露出一個微笑:「你是陳沖吧?我叫石成。來,你要不要點一炮試試看,別看這笨傢伙打得不遠,動靜可真夠爽的!」

    陳沖尷尬地笑了笑,搖搖手:「算了。我是覺得……這動靜是不是太大了,我看這地方……離鬼子可不遠呢。」沒好意思直接發表意見干涉,只好支支吾吾表達看法。

    「呵呵,好幾十里呢,不礙事。」石成沒提這裡已經被鬼子掌握的事。

    旁邊一個戰士緊跟著笑嘻嘻地補充道:「跟小鬼子隔著一堵牆呆上一天,你就知道啥叫近啥叫遠了,嘿嘿嘿……」

    陳沖一頭霧水,跟小鬼子隔牆呆一天?這什麼意思?聽你們這口氣……酒站這地方還能算是大後方啊?

    正在愣神呢,猛然聽得一聲巨響。

    轟——周圍的樹葉都狠狠一顫,水面的波紋猛地細碎一片,陳沖被震嚇得腿一軟,當場跌了個跟頭。懵懵地坐起來,耳朵裡嗡嗡響,看到炮口前正在升騰著濃煙,石成正在興奮大喊:「過癮!裝填!裝填!再來一發!哈哈哈……」

    真夠神經病的!真夠了!

    ……

    沒有想到居然有個交通壕直通碉堡,感到新奇的陳沖跳下了壕,順著往碉堡走,剛看到碉堡入口,就聽到裡邊有人嚷嚷:「我去他個姥姥,石成這熊玩意又開始發神經了!這覺還能睡嗎?今天老子要是不把他那堆爛鐵疙瘩扔河裡去,老子就不姓羅!結巴我告訴你,不許攔著我!」

    「嘿嘿,班長,我也沒,沒,沒攔啊?」

    「姥姥的我……那你攔一攔行不行?假裝攔一攔行不行?給班長下台階難道不是你的活兒嗎?能不能累死你?」

    「可這現在不就咱倆麼?下台階給誰,誰,誰看啊?」

    「哦?嗯……你小子……有道理啊!呵呵,哈哈哈……」

    一番話聽得陳沖不打算進去了,這都什麼人呢,還打算認識認識,談一談呢,感情睡大覺這位就是九班班長,那還有什麼好說的。正欲轉身,卻被裡面聽到了腳步響,接著眼見一頭巨熊般的傢伙貓腰從碉堡裡鑽了出來。

    好大個塊頭,豎高橫寬,生生遮住了一大片天,仰著脖子的陳沖禁不住退了一步。

    面前的巨熊上下打量幾眼,不客氣地問:「新來的吧?到這來幹什麼?」

    一句新來的把陳沖聽得不舒服,這人說話也太不禮貌了,迎著壓迫感努力挺起胸膛:「我是新來的,帶隊班長,陳沖。」原本不想提班長職務這個茬,但是對方不客氣,所以要讓對方意識到你我同級,說話應該客氣點。

    通過表情和語氣,那頭熊似乎意識到了陳沖的不滿,大嘴一咧,露出一個醜陋的笑:「呵呵,這傢伙,好大個官啊,到這來就為告訴我這個?」

    這是八路軍麼?八路軍會有這樣的麼?陳衝來氣了:「來的時候聽到有人在這裡睡覺,我是要提醒一下這樣不妥,畢竟紀律……」

    不等陳沖的話說完,那頭熊直接開口打斷:「你算哪根蔥啊?跟我上綱上線?你比流鼻涕差遠了!新來的我告訴你,在九排,班長就是個屁!高低得按資格排,懂麼?」

    流鼻涕是什麼意思哪知道,以為是罵人的意思呢,陳沖沉下臉來:「什麼叫資格?」

    那頭熊咔吧著無良的熊眼,看了陳沖一會兒,忽然反問:「我問你,開過多少槍?打過多少子彈?嗯?敢不敢說出來聽聽?」

    「十九發,又怎麼樣?」參加過兩次小規模戰鬥,陳沖沒誇張,實事求是了。

    那頭熊瞬間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朝碉堡裡道:「結巴,把機槍給我。」

    嘩啦一聲槍機被拉開,這頭熊端著機槍,朝向開闊地側面便扣下了扳機。

    噠噠噠噠噠……

    當最後一枚彈殼跳出了槍膛,機槍被扔回到結巴手裡:「現在我就打了二十發,你說怎麼樣?嗯?光是老子打出的彈殼都能把你埋了你信不信?現在懂不懂什麼叫資格?你有什麼資格跟我扯紀律?」

    這把羅富貴得意的,顯擺得神清氣爽不可一世,特意拿打出過的子彈數量當由頭吹噓,胡老大不在家,誰還敢稱第一。

    陳沖看得直傻眼,還能這樣來的嗎?一個彈夾可以這樣糟踐了?敗家啊!

    結巴在一旁忍不住道:「班長,這下可壞,壞,壞了。要出,出事了!」

    洋洋得意的羅富貴仍然沒反應過來:「出什麼事?」

    話音剛落,便看到李響提著擲彈筒和一個執勤戰士向碉堡這裡急衝了過來。

    ……

    石成放炮提前通知了,大家都知道,就算不知道也不要緊,因為只有炮聲不是緊急信號,除非槍炮一起響才說明有問題。但是機槍響可不一樣,因為機槍是守碉堡的,碉堡是防禦入侵方向的,機槍響了就說明敵人來了,或者有意外戰鬥了。

    機槍聲剛響,小丫頭一把甩掉了手裡的小鏟子,抬腿就往酒站南邊跑,口中大喊:「傻子,跟我去給大夥準備筏子!快!」

    吳石頭隨後追向丫頭。

    機槍聲剛響,正在準備往炮膛裡填火藥的石成等人一把撇下所有東西,抄起支架在旁邊的步槍便往酒站裡飛奔。

    奔跑中看到沙灘上的丫頭和傻子正在奔向南邊,石成大聲命令:「去兩個人幫丫頭準備退路!其餘人奔碉堡!快快快!」

    機槍聲剛響,河對岸的酒站村立即炸了鍋。男女老幼毫不猶豫地衝出住處來,順著南側河岸開始向西快速轉移,沒人大聲喧嘩,沒人猶豫不捨,扶著老人扯緊孩子,其餘一概不管,跟著帶隊的就跑。七八個民兵迅速收攏在一起,監督著老少撤離,然後綴在隊伍後頭,邊跑邊盯著身後和對岸的情況。

    吳石頭扯住沉重的木筏,咬著牙拚命地拽出樹林,拽向水邊,小丫頭在後面死命地幫忙推著,光著的小腳丫因為吃力已經被地面上的斷枝劃破,流出血,她像感覺不到,仍然翹著辮子死命地往前推。

    兩個一班戰士趕到了,幫著把筏子推到了水邊,然後掉頭奔向碉堡。小丫頭衝進了酒站空地,朝剛來的那九個叫花子新兵喊:「你們到南邊去上筏子,先過河,走,快!」九排的人關鍵時刻可以直接跳進河裡順水游跑,但是他們這些剛來的肯定都是旱鴨子,必須得讓他們走。

    然後朝跟過來的吳石頭說:「你去把狐狸的包背上!」

    最後衝進自己的屋子,摘了牆上的挎包一背,拎起步槍便往屋外跑,屋子裡亂七八糟的那些東西看都沒看一眼,全是日用品或工具類的,彈藥前段時間早已埋在別處藏了,所以只是朝停放在屋裡的自行車戀戀不捨地瞥一眼後,毅然衝出門。

    ……

    夜幕下,酒站空地上,一堆篝火熊熊燃燒,陳沖坐在火光裡發著呆。這一下午過得太精彩了,所有的事情都是從未經歷過的,窺一斑可見全豹,這個奇葩的九排,居然不需要什麼指揮調度,好像人人都知道自己該幹什麼,好像他們並不驚慌,要論應對突發情況的果斷和撤退逃跑能力,找不出比他們在行的了,真夠利落的!

    不遠處,十多個戰士在搬東西,據說他們是二連的,傍晚的時候押著十個人來到了酒站。那個小丫頭排長提著一盞馬燈在那裡清點著即將被二連人帶走的貨,對話聲不時傳來。

    「你們二連太不要臉了,東西只能讓你們拿這些,別想再多!」

    「說的是給人,現在送來了,剛抓的,還熱乎著呢,你有什麼不滿意的?」

    「當初我和你們連長定的是要主動參軍的人,你現在給我送來的這是啥?十個土匪俘虜,我還得派人看著,還得做思想工作,有你們這麼不要臉的麼?」小丫頭的語氣聽來十分火大。

    「反正我們幾個只管送人,有不滿意你找我們連長說去,這買賣你要是不願意做,大不了一拍兩散我們把人再押回去,你看著辦吧。」二連的戰士開始耍愣頭青了。

    「你以為我不想找他?他咋不敢來呢?麻煩你回去給他帶個話,他高一刀是天下最不要臉的大王八蛋!」

    陳沖聽得很無語,感情這九排正在用各種手段挖人呢,人販子做派啊!這小丫頭居然能大罵一個連長,而對方的戰士還不敢吭聲,這都是些什麼夢?

    稀里嘩啦一陣腳步響,聞聲回頭,看到黑暗裡走出來幾個戰士,滿身的征塵,個個長短雙槍腰後刺刀鞘,手榴彈子彈帶鼓鼓囊囊,火光映照下一片肅殺。

    當先的人注意到了坐在篝火旁的陳沖,嚴肅的臉上閃過一絲迷惑,於是向著篝火這裡走近了幾步:「你是誰?」

    「X團陳沖,今天下午剛調到這裡幫忙的。」對方雖然看起來髒兮兮,但是身上似乎若有若無地瀰散著一種……殺氣,這讓陳沖直覺感到對方是個老兵,肯定是沒少經歷戰鬥的,所以回答認真。

    「X團?幫忙?」他皺了皺眉,有點短路,不過很快換成了不介意的表情,鄭重地說:「我叫劉堅強。」

    這時小丫頭的喊聲傳過來:「流鼻涕,正好你回來了,讓你的二班把這十個人關起來!」

    然後他朝身後的戰士一擺手,往小丫頭那邊晃過去了,同時向那邊問:「二連真把人送來了?丫頭,現在能先分給我兩個麼……」

    「分個屁啊分,他們拿剛抓的俘虜充數!臭不要臉的二連,氣死我了……沒一個省心的……」

    陳沖眨巴眨巴眼,終於明白下午九班長嘴裡說的『流鼻涕』是誰了。

    無巧不巧,還沒過多久,又是一陣腳步響,似乎有人正在走進營地。九排的四個班長已經見了三個,所以陳沖猜測這回應該是三班回來了,轉過頭去看。

    十一個人排了一溜縱隊出現,小丫頭不由興奮地喊:「喂,小豆,你怎麼來了?」

    帶隊的人嘿嘿笑著:「丫頭,這回你得請我喝魚湯!」

    「讓你喝個夠!咦,他們是誰?」

    「咳咳,嗯,團長說了,鑑於九排的特殊情況,所以,從團裡給你們補充十個新兵,不過武器裝備和軍裝你們自己看著辦吧。哎呦,這一路可把我累死了。」

    「什嘛?」劉堅強的聲音響起來:「來來,你們先住到我們二班那去。」他開始忙活先拉攏關係。

    「我說流鼻涕,你還是沒長進啊?我們還沒吃飯呢,能睡得著覺嗎?呵呵。」小豆笑嘻嘻地打趣劉堅強。

    全趕一塊了,酒站裡亂糟糟,從下午到現在生生多出了四十多人,十個友軍,十個團裡補充的新兵,十個二連送來的土匪俘虜,加上十個二連戰士和團部通信員小豆。李響和孫翠在灶上忙得熱火朝天,一陣陣的飯香瀰漫。

    陳沖看著篝火熊熊,聽著周圍那些此起彼伏的嬉笑攀談,說不清是一種什麼感覺,很複雜,九排,酒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不知不覺發著呆,不知不覺感到有人出現在了篝火對面,失神的陳衝下意識抬起臉,一個英俊利落的年輕八路軍站在對面,正在朝自己露出善意的微笑。

    「你是陳沖?」

    這是進入酒站以來收到的第一個悅眼笑容,使陳沖不好意思地站了起來:「我是。你……」

    「馬良。」他湊近了兩步,主動伸出手。

    這是九排的三班長,只是搞不懂他什麼時候回來的,一直也沒再聽到有人進入營地的聲音,他怎麼鬼一樣出現了?心裡有點疑惑,但沒有表露在臉上,陳沖伸手與對方緊握了一下。對方那乾淨整潔利落的軍裝穿戴,讓一身破爛的陳沖禁不住紅了臉,

    從小丫頭,到石成,到羅富貴,再到劉堅強,陳沖一直也沒有過慚愧感,這年頭穿破爛衣裳的人多了,誰又有閒心注意這些表象的東西,但是面前這個三班長馬良偏偏讓陳沖慚愧了,他終於記起了早被大多數戰士遺忘許久的軍人儀容。

    ……

    羅富貴站在齊腰深的河水裡,抬頭看了看已經爬上樹梢的彎月,感到了陣陣發涼。

    忍不住朝站在岸邊那個土豆般人影道:「你累不累?嗯?飯總得讓我吃吧?」

    對方不動不答。

    「姥姥的,你個傻貨,我就上岸緩緩,再下來行不行?」

    對方不動不答。

    不管那麼多了,蹚著水便往岸上走,水剛落過膝蓋,吳石頭的喊聲就響起來:「他上岸了!」

    轟隆隆一陣腳步聲,石成領著一班跑過樹林出現在河岸上。

    羅富貴驚慌地掉頭,重新跑進水中一段才停。

    「騾子,好漢做事好漢當,你上來讓我們把氣出了,咱們算沒事,否則你躲到天亮我們也奉陪!」石成站在岸邊朝水裡喊。

    「姥姥的,二十大板這是哪條軍規?那死丫頭片子胡說你們就真跟著來啊?老子憑什麼挨!」

    「怪得了誰?這麼多人全陪著你扯淡了,對岸的老弱病殘生生跑出三十多里遠,一個來回累倒了多少人?就是排長回來你也好不了,他不活活踢死你才怪了!」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1
299.第299章 小人

     看門人打開了半扇大門,李有才卻沒急著往裡進。

    已經吃了兩次虧,這次必須穩紮穩打,步步為營。先靠上沒開的那半邊門,小心翼翼地探頭往院裡看。

    院子是空的,沒人。

    看門人在門廊裡瞧著這位漢奸的鬼祟架勢,看得一邊眼大,一邊眼小,但是這漢奸眼裡全無觀眾,繼續我行我素。

    踮腳進了門,順手抄起門後的筐,半舉在胸前,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做賊般地進了院子。

    吱呀一聲響,嚇得李有才猛地舉筐遮住臉,透過筐底的縫隙,看到對面的廳門開了,美麗人影站在廳門裡,不屑地看過來一眼,轉身回廳裡坐了。

    舉著筐挪到廳門口,卻沒敢往門檻裡邁,怕中埋伏。

    「是不是門檻太高了,沒長膝蓋邁不進來吧?」

    聽著話音,似乎……沒有了前兩次那種憤怒感,李有才考慮了一下,扔掉了筐,跨進了門。

    挺敞亮的一個廳,感覺空蕩蕩,側邊的椅子上坐著略顯憔悴的林秀,面無表情地望過來。

    第一次見她感覺是清澈山溪,第二次見她感覺是舞動的火焰,這一次……像是楓葉。

    「這宅子……不錯。」李有才停在門檻裡,四下里掃視,看來是真沒危險。

    「你為什麼要問她的事?」

    李有才把視線轉向林秀,沒想到她倒主動開口了:「我們的人在很遠的地方發現了一具女屍,懷疑是她,所以我來找你求證她的特徵。」怕林秀說假話,所以杜撰了這麼一個藉口。

    「她左耳後有顆很小的痣,相貌不需要我再細說了吧,你應該從別處知道了。」

    「……」

    李有才楞了,她語氣平靜毫不猶豫就給出了回答,這回這麼簡單?感覺她根本不是因為前面的求證藉口而變得這麼爽快。

    「還有問題麼?」

    「嗯?呃……我只是……」

    「不信我說的話?」

    「……」

    「信不信隨你便。」

    「呵呵,我只是沒想到,這回這麼容易。」

    「現在我說完了,如果沒有其他問題,我可以請你走了麼?」

    ……

    站在林家大門外,陽光下,微皺著眉頭若有所思,漫無目的四下里看著,卻遲遲沒有踏上歸途。

    她的命運會怎樣呢?命運是冥冥中注定的麼?我站在這是偶然還是命中注定?我真是夠賤!

    ……

    看到他去而復返,重新出現在廳門口,林秀的臉色終於變得不太好看了。

    邁進廳,順手關上了門,不顧她的表情開始蘊含憤怒,徑直走到廳側的一排椅子,隨意選一把坐了,懶散地翹起二郎腿,朝她淡淡一笑:「我能把林掌櫃撈出來。」

    她的臉色瞬間陰轉多雲,接著多雲轉陰:「憑你?」

    「嗯,憑我。」

    「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麼?」

    「知道,一個小狗腿子而已,比什麼趙秘書和副警隊差遠了。」

    「知道就好,所以我寧可給他們當二姨太,也不會便宜你!」

    「所以我不用你便宜我。」

    「……」她的表情再次陰轉多雲。

    李有才嘆了口氣:「你說的沒錯,我呢……沒長膝蓋,沒長脊樑,賤骨頭一個。這當然不是發善心,只是覺得你長得太好看了,看得我骨頭軟,落不到我這個狗SHI頭上我也不希望你落到那兩個牛糞上。呵呵,這不是做好事,這是妒忌,主動犯賤當小人。這你能理解吧?」

    「……」林秀聽得無語,恬不知恥居然可以這麼冠冕堂皇!

    「給我上杯茶……不過分吧?」他朝發呆的林秀笑問。

    ……

    打開廳門,林秀主動從下人手裡接了茶盤:「你去忙吧。」然後重新關了,居然主動送到茶几上,親自把茶杯擺好,然後直接坐在茶几另一邊的椅子上平靜問:「你有多大把握?」

    李有才端起茶杯認真嗅了嗅,美滋滋抿了一口慢悠悠放下,這才心滿意足地回答:「人我肯定能撈出來,但是那兩個鋪子我拿不回來。」

    「只要我爹能平安就行。」

    「還要告訴你一句,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你明白麼?」

    林秀嚴肅地點了下頭。

    「那就行了,等信兒吧你。」李有才起身準備告辭。

    林秀跟著站起來:「那……能說說你打算怎麼辦麼?」

    李有才一笑,她這是心裡沒底,也是,一個小小的便衣隊長誰能信得著?

    「你想啊,我這小狗腿子是整天給皇軍賣命抓八路的,那兩個傢伙的帽子再大,還能比八路的帽子大麼?所以我這小狗腿子就覺得……這種事應該比抓八路容易得多吧?你說呢?」

    ……

    一進門,二話不說先端起水來喝了個飽,然後抹抹嘴問蘇青:「胡長官那身衣服你沒燒吧?」

    「哪身?」

    「殺人穿的那身警服!」

    「在夾牆裡。出什麼事了?」蘇青疑惑著。

    「拿出來,找東西包好,一會我帶走。」

    沒多久蘇青把那套帶血漬的警服用布包了放在桌上:「你打算用這個做什麼?」

    「我要去當攪屎棍子!」

    「……」

    李有才嘻嘻一笑,並不解釋原因,反而對等待答案的蘇青說:「林秀說她的左耳後有一顆小痣。記住了啊,左耳後有一顆小痣,現在我的任務完成了,我自由了,你倆過日子吧,我去忙了。」

    ……

    憲兵隊,前田辦公室內。

    「我聽說這幾天你一直在城裡?」

    李有才趕緊答:「是,我的安排的人從八路那邊聽到了點風聲,偶然得到了一個叫『二十一號』的線索,所以我到城裡來調查,已經走訪到了不少線索,只是還不能確定,所以一直沒有來……」

    「不務正業!」前田打斷了李有才的話:「這個事轉給憲兵隊吧。你安排那個人目前還掌握了哪些情況?」

    「他現在剛剛穩定下來,目前只是掌握了他所在隊伍的情況,這小股八路是游擊在青山村地區的,目前與其他地區聯絡並不多,更大範圍的情況只能等機會,早晚會有消息的。」

    「嗯,你很聰明,努力就會有結果。」前田心情不錯,忽然又問:「你有理想麼?」

    「啊?」李有才被這個問題問得反應不過來。

    「我是說……如果將來你有了功勞,希望我獎賞你什麼呢?」

    「這……說實話麼?」

    前田笑了:「對,實話。」

    「我想當偵緝隊副隊長!」

    「副隊長?為什麼?」前田覺得不可思議,這理想實在是有點怪。

    「嘿嘿嘿,副隊長不擔責任,挨罵少,還不忙,又不得罪人。這樣呢,我就可以時常到賭館裡轉轉,輸了也沒人敢找我要債。嘿嘿,所以……」無意間發現前田隊長滿頭黑線,李有才趕緊住了嘴,不再言語。

    隔了一會兒,前田終於再次恢復了笑容:「這個理想不錯!很務實!你真的很聰明!」連誇三句,停了停又說:「不要懶惰,才有可能實現理想。好了,去忙吧。」

    走到了門口的李有才猶豫著停住了腳步,明顯是一副欲言又止的姿態。

    「還有什麼事?儘管說。」前田注意到了李有才的扭捏。

    「哦,那個,這本來不關我的事,我只是……對前幾天那個刺殺逃脫事情有點想法,還是不說了,我也是瞎想的,萬一讓皇軍白忙一場那可……」

    「說說看。」前田用語氣告訴李有才不用介意。

    鬆開了門把手,轉身重新面對前田,猶疑著答:「先是警隊辦公室起火,穿的又是警服,受傷了居然還直接到軍醫院矇混手術,最後能憑空消失在城裡,這得是多熟悉城裡情況的?我們中國有個詞叫『燈下黑』,我是在想……偵緝隊也好,警隊也罷,是不是出了內鬼啊?當然,這是我瞎猜的。」

    前田的手指開始下意識輕輕敲擊著桌面……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