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92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1
300.第300章 連環計

     話說漢奸李有才為救大美女林秀出苦海,破天荒地要當一次見義勇為的上進好青年,不求回報不計得失,為伸張正義立誓要當一根攪屎棍子!

    許是蒼天瞎了眼,居然真讓這個狗腿子得逞了。憲兵隊長前田組建了一個臨時調查隊,要對偵緝隊和警隊人員進行一次徹查,考慮到語言問題以及同族脾性的瞭解,李有才成了這次調查的負責人。

    好傢伙,居然臨時領導了一隊皇軍憲兵!這是多麼牛X的一件事?連李有才自己都沒想到。原以為只會在皇軍身邊跑腿協助一下,現在可到好,牛X大了!

    十幾個憲兵掛著醒目袖標豎著雪亮刺刀,橫眉擰眼囂張地站了一隊,一個憲兵軍曹用生硬的漢語對李有才道:「李桑,已經站了很久,什麼時候出發?」

    哎呀我去,皇軍居然管我叫李桑!李有才心裡唏噓了,這算是做『狗』的最高境界了吧?這得算是好狗與癩皮狗的區別了吧?

    「呃……啊,對對,現在出發,現在就出發!」一時自戀得頭腦發昏,愣是讓皇軍們在面前站得腿發酸,這事弄的。

    帶隊出了憲兵隊大門,感覺路都不會走了,走順拐了,也不知是緊張興奮導致的,還是因為身後那整齊劃一的咔咔軍靴落地響早造成的。

    ……

    走進警隊大門的剎那,拚命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在內心裡一遍遍強制告訴自己:注意形象,別忘了自己幾斤幾兩,別忘了事情過後自己還是條癩皮狗,不是大神!

    好不容易挺起的背終於又微微駝了一些,好不容易擺出的裝酷表情終於又被往常的陽光微笑取代,朝警隊大門口站崗的兩個目瞪口呆的警察微微點了下頭示意。

    從窗口看到憲兵進了警隊,隊長急匆匆跑出辦公室,慌得連帽子都忘了戴,這是出什麼事了?

    李有才沒有仗著身後的憲兵趾高氣揚,他把自己放成平日裡的級別和姿態,甚至更謙遜,愣是給警隊隊長鞠了一躬:「王隊長,不是什麼大事,小的我只代前田隊長跑一趟腿,事情是這樣……您可千萬別誤會。」

    表明了來意後,又湊近了對方身邊低聲道:「前田隊長為抓不到人這事一直火大,桌子都掀了,您可千萬別為難小的,該走的過場咱們來一遍就得了,回去我也好說。」

    按說替憲兵隊辦事,甭管到哪,橫著來就行,警隊隊長也絕對不敢放個屁。但是李有才偏偏還當自己是往常那個小人物,裡子面子全都送,讓原本心裡驚慌的警隊隊長感慨不已,李有才這小子太好了,過去只是知道他是個爛賭鬼,是個上不了檯面的便衣隊,級別差的遠,根本入不了眼,現在發現這小子人品真不差,可交!

    「李有才,你儘管照章辦事。啊,這個,儘管查,凡事有本隊長給你頂著!」原本就是個不敢違抗的事,這下連警隊大隊長也大言不慚地表現了一把。

    李有才抱拳作揖:「各位,得罪了。那個……人員全體集合,驗傷。管人事的是哪位兄弟?通知他到我這來一下。另外,這裡得搜一遍。」

    一部分憲兵開始在警隊裡大搜查,一部分憲兵佈崗站哨監視著集中起來的警察們,一時間,警隊大院裡烏煙瘴氣。

    ……

    警隊審訊室,一個警官在咆哮。

    「這怎麼可能!這警服根本就不是我的,我怎麼知道它怎麼在我的辦公室裡?我堂堂一個副大隊長有那麼蠢嗎?……」

    辦公桌後的李有才站起來,朝副隊長擺擺手:「息怒,息怒啊劉副隊,我信你是清白的,我信!」然後拿過杯子倒上了水,繞過辦公桌,把水遞在副隊長手裡,又道:「我也想抓緊完事回去給前田隊長交差呢,我也不願意在你們這折騰,但是現在搜出了這個,且得查了,鬧心,太鬧心了!」

    副隊長把水杯放在桌上,急道:「我根本就不可能!我傻啊自己藏這個?我是……」

    李有才見對方情緒激動得又要站起來,趕緊壓住了對方肩膀:「你先別急著發火,劉隊副,你冷靜想想,你看我綁你了麼?我壓根都沒有對你『上手段』的想法,是不是?說實話就我李有才這小角色保不齊哪天還得求您這大神辦事呢,是不是?理由都不用你說,你身上根本沒槍傷,又怎麼會有帶槍傷的警服呢?真是你的你幹嘛不直接燒了,還放辦公室裡做什麼,這根本就不合邏輯!」

    一番話說得劉隊副冷靜了不少,於是李有才重新晃悠到辦公桌後坐了,嘆了口氣,先自語道:「越想趕緊結束這得罪人的爛差事,偏偏越有麻煩來!」然後繼續朝對方說:「不過你也不用擔心,雖然平日裡我都不太好意思跟您說話,但是一直覺得你劉副隊沒有官架子,比其他的長官上司什麼的強得不是一星半點!就沖這個,我也不可能犯糊塗冤枉好人!

    眼下這件事啊,你不用急躁,雖然那警服是從你辦公室裡搜出來的,但你絕對不可能是凶手,打死我都不信。頂破天就是停職禁閉幾天等結果,不管調查結果如何,我都敢保證你還官復原職,所以你千萬別意氣用事。不過話說回來,到底是誰想把屎盆子往你頭上扣?你得罪過誰沒有?」

    劉副隊冷靜想了想,恍然道:「我X他個馬的,肯定是他!」

    ……

    不久後,一隊憲兵衝進了偽政府辦公樓,帶隊的憲兵軍曹冷著臉問:「趙秘書,在哪裡?」

    有文員哆哆嗦嗦指了指樓上的某間辦公室。

    軍曹一揮手,轟隆隆一陣軍靴踩踏樓梯響,轉眼後一個中年文人被憲兵扯了出來架下樓梯,他兩腿哆嗦著問:「太君,這是為什麼?到底怎麼了我啊?」

    觀眾無一敢說話,驚慌讓開通路,眼看著憲兵氣勢洶洶把趙秘書拎小雞一般拖出了政府大門。

    ……

    李有才走進警隊地牢,忍不住抬起手掩了掩鼻子,他不喜歡這地方。

    順著鐵柵隔成的走廊向前走了十幾步,他停住了,不是因為找到了想找的人,而是因為他實在不願意再往裡面走,所以他毅然掉頭,出了地牢,讓一個警員把他想要的人帶出來,他坐在班房裡等。

    一個年邁的犯人被帶進班房,警員懂事地關門離開。

    「你是林掌櫃?」

    「我是。」

    「有個女兒叫林秀?」

    林掌櫃聞言抬起了頭。

    「一邊是劉副隊,一邊是趙秘書,女兒你只有一個,所以這是個死結!」

    「你是誰?」

    「不用管我是誰,我只問你,那兩個鋪子換你出獄,你幹不干?」

    「我……」

    「不要和我商量,我不是生意人。機會只有這一次,你幹不干?」

    「行。」

    李有才得到了回答便起身走向門口,經過林掌櫃身邊的時候,在他耳邊壓低聲說了一番話,得到了林掌櫃再次肯定的點頭後,才推開了班房的門,一邊讓警員帶回林掌櫃,一邊走遠。

    ……

    金春秀一把扭住了進門人的耳朵:「哎呀,你小子又來?」

    李有才一手摀住耳朵,一手擋在臉前:「千萬別撓啊!我眼下正幫太君辦事呢,我跟你說撓了我小心把你也扯進來。」

    在金春秀眼裡,李有才是個敢認慫的,所以他輕易不會拿這種事當擋箭牌,所以放手了,不過仍然在李有才的胳膊上狠掐了一把,疼得他齜牙咧嘴拚命揉胳膊。

    「不要臉的,跑我這幹嘛來了?」

    「這不方便講,到你屋裡去說。」

    關上了房門,金春秀便開始迫不及待地來扯李有才的衣服。

    「停,停停,趕緊停!哎呀我天,你還能不能干點正事了?」李有才推開了金春秀,繞著屋中的八仙桌慌張躲。

    「老娘我開的是春秀樓,這不就是正事麼?小賊,我看你往哪躲!」

    「大姐,大嬸,奶奶!冷靜!冷靜!饒了我吧,我真是找你有事,我是有比買賣要給你做。我還得趕著回去,你聽我說……」

    ……

    警隊大隊長的辦公室門被敲響。

    一見進門的人是李有才,隊長立即堆起了一臉笑容:「有才啊,快快,過來坐。事情怎麼樣了?」

    李有才笑了笑,到辦公桌對面的一把椅子上搭邊坐下,兩手壓著膝蓋微含胸:「鬧心唄,這事沒個查。」

    「不查怎麼辦?太君那邊怎麼交差?唉,真是的……」隊長嘆完了氣,看了看關著的房門,又低聲問:「要不從牢裡找個人頭頂一下,能圓了麼?」

    李有才苦著臉:「算了吧,前田隊長可不是好糊弄的,你也別上火了,就算沒結果也不要緊,總不可能把警隊關了吧!再說這事最大的責任是我,我能力不行,根本不是查案的料,過兩天我直接到前田隊長那說明,認打認罰。本來我就是個芝麻大的官,便衣隊長擼了又有什麼分別,前田消了氣,這事也就不了了之。放心吧,誰都沒事。」

    「有才啊,你也不用擔心,便衣隊長要是干不了,我把你調警隊來,絕對給你個更好的差!」

    兩個人說了會眼下的事,李有才話鋒一轉:「對了,今天晌午吃飯的時候,有朋友托我傳話,想從您手裡盤兩間鋪子。」

    隊長一愣:「盤鋪子?我哪有鋪子?」

    李有才賊兮兮地一笑,壓低聲音道:「她聽說那個林掌櫃被抓了,所以合計著,如果從您手裡盤的話,說不定能比市價便宜一成。你說現在這些奸商多敢想,真服了他們。」

    隊長咧著嘴楞了一會,眼珠終於開始轉動了。

    ……

    小心翼翼栓好了大門,然後躡手躡腳穿過院子,到屋門前,先貼在門上豎起耳朵仔細往屋裡聽了聽,然後才輕輕把門打開了一條縫,偷偷往裡看。

    圓的,金屬的,黑洞洞的,近在咫尺擺在眼前,這是槍口!嚇得李有才當場脊背豎寒毛。

    趕緊推開門進屋,同時朝門側邊低聲道:「胡長官,你可別走了火!」

    「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胡義放下了槍。

    「你說呢?還不是怕你們兩個又那啥……然後我又受傷,回個家都提心吊膽,唉!」

    點上了燈,蘇青的冷臉才出現在桌邊:「李有才,再胡說八道,我把這盞燈也扔給你!」

    「我就不明白了,你倆到底是怎麼個情況?站得遠,說得冷,偏偏總不對勁呢?連情況我都搞不明白,你讓我怎麼辦?」

    「於公,他是同志;於私,我們只是認識,連朋友都算不上。現在你聽懂了麼?」蘇青表情異常嚴肅,話是對李有才說的,但是第三個人聽得懂這話是說給誰聽的。

    忍不住偷瞧了胡義一眼:「懂了,這回真懂了!」然後到桌邊坐了,露出個大言不慚的笑:「蘇姐,你也不用生氣了,你們倆的苦日子不用再過了。我李有才心太軟,不想當好人也當了一回,索性當成了觀世音,普度眾生!」

    「……」胡義和蘇青沒聽懂,受不了他這張嘴。

    「胡長官,明天一大早你就到警隊門前去等著,這身衣服就行,槍你也可以明掛著。如果有人問你是干嘛的,你只要說你是林家護院,等著接你家林掌櫃回家就行。至於林掌櫃是哪個,到時候你該能認出來。」

    「林掌櫃能把他帶出城?這怎麼可能?」蘇青聽得驚訝,一個被栽贓的商人而已,能把掛著槍的陌生人帶過城門口麼?他絕對不可能有這麼大面子。

    李有才一笑:「有什麼不可能,如果到時候出不去,那就直接開槍衝出去得了!我覺得憑胡長官的能耐……至少有三成機會活著出去。」

    「……」

    「另外,蘇姐你不是找鋪子麼?我給你提供個消息,春秀樓老鴇叫金春秀,明天下午她手裡就會有兩個鋪子,一個綢緞莊,一個成衣鋪,位置都不差,也算大字號,肯定要琢磨出兌或者找人經營,你要是有興趣,可以找她商量商量。不過她這個人麼……不太好討價,你得有個數。」

    這些話說完,蘇青和胡義都呆住了,他們兩個都眯起眼來仔細地盯著李有才看,這小子不是喝多了吧?說的到底是人話還是鬼話?太沒邊了!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3
301.第301章 不真實的告別

     天亮了,朝霞裡,商家們紛紛扯下門板,打掃門前,靜了一夜的街逐漸開始喧囂。

    一襲黑衣,上衣敞懷亮著白色內衫,頭戴一頂黑色禮帽,習慣性地壓低了帽簷,遮黑了眉眼,肩上斜背了駁殼槍套,出現在警隊大門邊。

    儘管身經百戰,以這樣的形象出現在這樣的地方還是讓胡義感到不自然,不明白李有才究竟怎麼想的,這樣就出的了城麼?他這身衣服又格外乾淨整潔,更顯黑白分明,來往的路人都有意無意地往這邊瞧兩眼。不得不說,在外表穿戴這一點上,李有才和馬良不分伯仲了,這倆貨比胡義有過之無不及,在李有才的衣櫃裡愣是找不出一件低調點的髒衣裳,穿他的行頭太顯眼了。

    最初,帽簷下的細狹雙眼謹慎地關注著經過周圍的人,關注著警隊大門口的警衛,一直擔心會被查問,或者懷疑。後來,沒有任何事發生,甚至巡邏的一隊鬼子跑過跟前都沒停下,反而是有兩個停留在巷口的乞丐遭到了盤查和驅趕。

    胡義終於明白了,在縣城裡,越是高調的,越不易被懷疑,越是低調不起眼的,越受鬼子和警察關注。也是,哪個在逃犯會明晃晃地背著槍站在警隊大門口呢?腦子進水也幹不出這麼蠢的事吧?李有才這小子是個膽大心細的。

    背靠著警隊院牆,兩膀橫抱著,看著街上來往的行人,心裡正在胡思亂想著,突然聽到院裡響起一陣引擎聲。

    不久,一輛三輪摩托車駛出了警隊大門口,剛出門便停在了街邊,騎車的是個警察,側邊車斗裡坐著個年紀五十歲左右的人,精神有點萎靡,朝附近四下里看。

    難道這是林掌櫃?胡義正在猶疑,那人的目光望到了這裡來,把胡義上下打量了一遍,才不滿地開口喊:「小林,你還發什麼呆。」

    這是林掌櫃無疑了,只是沒料到他能主動招呼。胡義趕緊跑過去:「老爺,您還好吧?」

    「還不錯。兩間鋪子,換來乘坐一次大隊長的摩托車,這是榮耀啊!」坐在車斗裡的林掌櫃苦笑著低聲自語,沒再看胡義。

    騎車的警察皺眉道:「哎,別墨跡了行不行,趕緊送了你們我還有事要忙呢!」

    胡義跳上了摩托車後座,引擎猛地再次咆哮,一陣嗆人的藍色煙霧淡淡瀰散,三輪摩托車直奔城東門。

    ……

    窗開著,窗檯上的花盆被午後的陽光曬著,綠葉亮,花朵也亮,絢爛得耀眼。

    無聊的李有才,兩腳搭在辦公桌上,懶洋洋地半躺在椅子裡,看著盛開在窗檯上的花朵發閒呆,難得發現了賭桌以外也有美麗的細節。他忍不住離開了椅子,來到窗邊,去嗅那些盛開的花朵。

    胡長官這個瘟神走了,蘇幹事這個定時炸彈也走了,倒霉的林掌櫃也回家了,一切都結束了,這感覺很輕鬆,卻又有一點……難以言狀的落寞。

    有人說花香,所以試著聞聞看,並沒覺得,看著花朵,李有才納悶,骰子的味道我都能聞得出來,為什麼花香我卻聞不到呢?這個問題好怪!真見鬼,許是被金春秀的胭脂給嗆的!唉——

    余光中似乎出現了什麼,那是一種美麗的感覺,可能是盯著陽光下的花看得久了,晃了眼了,幻覺了。

    仍然抬起了眼,望向警隊大門口,望向大門外的街。

    黑鞋白襪,黑裙藍衫,秀麗在街對面徘徊。

    李有才把眉頭皺了起來,那可不就是她麼?她到這瞎晃悠什麼來了?

    ……

    穿過了院子,出了警隊大門,那個秀麗身影卻不在了。站在烈日下的街邊,向左看,向右看,然後快步去追。

    擦肩掠過一個又一個行人,終於確認了前面那個低頭匆匆的背影,和長長的發辮。

    「喂!」他喊。

    她停步回過頭,看到了身後不遠處的漢奸,詫異了。

    他露出個陽光微笑走近:「真巧啊。」

    她轉回身,垂在身前的兩手攥著一個手帕包,不太自然地回答:「哦,我是……進城來幫我爹處理一點事。嗯,那個……謝謝你。」然後低下頭輕輕捏搓著手裡的東西。

    李有才有點暈,這……跟前幾次見她又感覺完全不同呢?怎麼每次見她都不像是同一個人呢?看起來羞澀,含蓄,內向,這能是朝我狠扔磚頭的那位嗎?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暈了,也許是被頭上的烈日曬的,要麼就是做夢。

    「劉副隊和趙秘書只能關幾天,我拖不到更久,你還是抓緊時間搬走吧。」

    她低著頭沉默了一下,不抬頭地說:「明天我們就要搬去省城了。」

    「哦。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麼?」說完了這句話李有才便暗暗罵了自己一句:又上趕著犯賤了,蒼天!

    「沒有。省城有親戚,條件不算差,謝謝你。」她還是不願抬頭說話,不自然地開始用一隻鞋尖輕輕踢踩地面上的一根火柴桿。

    這怎麼弄得和老友分別一般?可能麼?荒唐吧!李有才迷糊,感覺越發看不懂面前這個美麗的她。

    於是一個發暈,一個低著頭,兩個人沉默著曬在烈日下。午後的街彷彿黑白,灰色的人影不時從他倆身邊流過,只有她和他,是清晰的,還留有顏色,卻像是靜止了。

    他強迫自己清醒起來,打破沉默:「嗯,那好了,我這個狗腿子還得回去忙著禍國殃民,後會有期。」

    她忽然笑了,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那悅耳的開心笑聲讓李有才瞬間感到一陣透心徹脾的清涼。

    她終於抬起頭,臉上的笑容尚未褪盡,不好意思地直直抬起兩個秀臂,扭捏地將那個手帕包擺在李有才眼底:「這個送給你,算謝禮吧。」

    李有才呆呆看著她兩手捧著的手帕包,實在想像不出這裡面包著什麼東西,形狀有點怪。

    「我不知道你這個狗……你會喜歡什麼,所以就送你這個了。你留著吧。」她見李有才有點呆,便直接將手帕包塞在李有才手裡,然後倒退著走了幾步:「再見。」

    話落,她轉身走遠,越來越淡。

    那黑裙藍衫再也看不見了,烈日下的李有才終於改為盯著手裡的手帕包發呆。

    解開了手帕,一副精緻的圓墨鏡在陽光下耀花了李有才的眼。

    人生中第一次收到了屬於自己的禮物,環境彷彿又黑白了,行人又變成了無法干擾視線的灰色。

    原來收到禮物的感覺是這樣的,他靜靜看著。

    原來漢奸也是可以收到禮物的,他靜靜想著。

    原來收到禮物……會讓人覺得更孤獨,孤獨到想哭。

    他仰起臉,閉著眼,努力抑制著什麼,深吸了一口氣,將圓墨鏡戴上了鼻樑。

    再去看街,世界從此不再刺眼了,柔和得不真實。

    他微駝的背終於直了起來,臉上再次掛上陽光的笑容,卻被墨鏡襯托得多了一絲詭異感,然後他悠閒地轉身,晃進人流,消失在落寞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3
302.第302章 拉架

     酒站空地大樹下的陰涼裡,擺著一張剛做好不久的長條木桌子。規格形狀和獨立團炊事班院裡的那種基本一樣,長長一條,兩邊放著兩張長條凳。

    此刻,桌兩邊對坐著六個人,排長紅纓,照例翹著辮子趴在桌上蘸水畫王八;一班長石成搭著膝蓋垂頭看地上的螞蟻,三班長馬良翹著二郎腿仰頭望天,九班長羅富貴正在摟著他自己的外套悶頭抓蝨子,叫花子般的友軍班長陳沖是坐姿最正的。

    劉堅強站在桌邊嚴肅發表著意見:「……那十個俘虜的問題不解決不行,誰知道他們這些土匪幹過多少壞事?參加了隊伍叛變了怎麼辦?」

    「解決?」馬良一笑:「你怎麼解決?」

    「好好審查他們,不查清楚不能用。」

    「你怎麼審查?難道把他們挨個叫出來,問他做過壞事沒有?」

    劉堅強看著馬良笑嘻嘻的樣兒心裡很不爽:「那你說怎麼辦?」

    「沒辦法,要我說退貨!要麼送回團裡去讓團裡看著辦得了,多他們不多,少他們不少。」

    「退貨?想得美吧,你瞅瞅二連那幾個傢伙走的時候背著東西跑得那個急,高一刀能給你退?他現在指不定樂成什麼樣了!」劉堅強又朝小丫頭道:「天天胡折騰,現在怎麼不說話了你?」

    小丫頭抬起頭斜了劉堅強一眼:「我那不是一心想給咱們多拉點人嗎,當時哪想那麼多。你別沒完沒了啊我警告你!」

    嗅覺靈敏的羅富貴終於聞出點火藥味,趕緊放下手中抓蝨子的活兒,準備澆點油:「其實這個事我覺得吧……」

    可惜話才說了個開頭,劉堅強和馬良卻突然朝這邊扭過頭來異口同聲道:「你閉嘴!」

    「我……姥姥的憑什麼不讓我說話?」

    「你一說話準沒好!你就是個攪屎棍子!」

    「行,行行,那老子還在這和你們扯什麼蛋!自己玩去吧你們。」羅富貴起身就走。

    石成一把扯住羅富貴:「騾子,這點事不至於,好歹把會開完。」

    「把會開完?這是個什麼會?打著解決俘虜問題當旗號,實際上說的都是什麼?不就是嫌丫頭收下了俘虜麼!收了又怎麼樣?換人用的東西不也是丫頭攢的麼?你們誰幫丫頭一把忙了?只要丫頭願意,把貨全送給二連又怎麼樣?關的著誰?切——老子睡覺去了!」

    故作慷慨激昂地說完了這些,羅富貴一把扯開了石成的手,大搖大擺走向碉堡。

    啪——小手一把拍在了桌面上,小眉毛一豎,大眼一瞪:「散會!」然後二話不說扭身就回她的小窩。

    剩下的四位相互看了看,馬良一指劉堅強的鼻子:「說你什麼好?說俘虜的事,你非往丫頭身上拐個彎幹什麼?現在好,連個方案都沒出來就散會了,十個俘虜連吃帶喝還得派人看著,什麼時候是個頭?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

    「那不是你跟我抬槓抬出來的麼?你裝什麼好人?少拿手比劃我!」劉堅強一把將馬良的手打開。

    這一下用的力氣不小,打在馬良的手背上啪地一聲脆響,恨得馬良忍不住順手還回去了一拳。

    接著凳子就翻了,兩個人瞬間撞在了一起,早都閒出屁了,此刻誰都不忍著,黑虎掏心葉裡摘桃,扯淡戰鬥正式開始。

    從頭到尾發生的一切看得陳沖滿頭黑線,哪有這樣開會的?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荒唐地散會不說,同志戰友間居然還帶動手的?原本以為劉堅強是個穩重嚴肅的老兵,原本以為馬良是個溫文儒雅獨特戰士,轉眼就不是那麼回事了,連撕帶扯喘粗氣,這是兩個什麼玩意?

    慌忙地想要繞過桌子去拉架,卻被石成一把拽住了:「別管,千萬別管。他們倆的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這個架你拉不起,還是等他們自然涼吧。」

    「等他們自然涼?」陳衝下巴差點掉下來,都是一個排的戰友,石成居然這麼冷血?看到現在,三觀徹底毀了。

    一把撥開了石成的手,繞過桌子衝向那兩個正在你拳我腿的班長去拉架。一陣拳打腳踢的聲音中,陳沖狼狽地摔倒出戰團。

    爬起來抹了抹鼻子,居然蹭了一手血,陳沖忍不住焦急地朝附近喊:「來人,來人,快把他們拉開!」

    幾個戰士聞聲跑出樹林,定睛瞧了瞧,急忙衝過來,試圖把扭打在一起的兩個班長拉開。

    「你為什麼只拽俺們班長的腿?」

    「是你先拉偏架!」

    「我去你娘的吧!」

    「哎呀我……」

    然後戰鬥變成了二對二,三對三,四對四,五對五,一路升級,最終變成了兩個班的戰鬥,烏煙瘴氣打成了一大片。

    流著鼻血的陳沖坐在地上看傻眼了,怎麼會變成這樣了呢?這相當於嘩變罷?這可出大事了,扭頭朝石成焦急喊:「快想辦法啊!」

    石成此刻也是滿頭黑線,對著陳沖無奈地攤了攤手:「我早跟你說這架不能拉,讓他倆自然涼,你不聽。」然後朝看熱鬧的那些戰士喊:「看什麼看?在崗的都給我回哨位去!一班的,現在跟我去沙灘訓練。」

    一班戰士們笑嘻嘻地走出人群,不時扭頭看著二三班的對戰戰場,跟著石成往沙灘走了。

    一班居然不管,那誰還敢出來管?這麼大動靜紅纓排長也一直不露面,羅富貴更不見人影,陳沖深深地發出了一聲嘆息,難道這是我的錯嗎?九排這些老兵都什麼毛病,聾了還是瞎了!

    忽然間,廝打中的人逐漸停下了戰鬥,儘管他們還互相揪著對方衣領或者扯著對方下巴沒鬆手,滿臉的抓痕鼻血,但是動作都停了,目光都朝傻坐在地上的陳沖這裡看過來,呆呆的。

    怎麼突然不打了?陳沖納悶,都往我這邊看什麼?忍不住覺得脊背後面……有點涼呢?一點一點扭動幾乎僵化的脖子,回過頭。

    一襲黑衣斜背盒子炮,粗重濃眉下一雙透著陰寒的細狹雙眼正在盯著那些廝打的人看,明明站在陽光下,他偏偏能讓人感到一陣刺骨的冷。

    看熱鬧的新兵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傻傻地隨著二三班的人一起看向突然出現的黑衣人,完全看不懂情況。

    「哥。」緊緊撕著劉堅強的馬良順口出聲。

    「班長。」死死揪著馬良的劉堅強也下意識說話。

    陳沖好像明白了,難道他就是……排長?一定是排長。蒼天有眼,這一切終於可以結束了,看得快崩潰了。

    然而身後那個冷酷的男人突然說:「不錯,打得挺好,沒想到我幾天不在家,你們都學會組隊操練了?既然這樣……輸的一方就別吃晚飯了,繼續。還愣著幹什麼?我說繼續!」

    噼裡啪啦稀里嘩啦……二班和三班轉瞬又烏煙瘴氣糾纏在一起,卻沒有了剛才那股戾氣。

    小丫頭終於蹦出了門口,一對缺德辮子翹得衝天高:「你咋才回來呢?你說,這麼多天,和那個狐狸精到底去哪了?啊?」

    「……」

    這回不只是陳沖滿頭黑線,剛回來的排長大人也滿頭黑線了,那一身冰冷轉瞬無蹤……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3
303.第303章 重整旗鼓

     羅富貴喜歡呆在碉堡裡,不只是因為這地方安全清靜,由於這個碉堡大部分主體是挖進地下的,又處於茂密樹蔭下,所以比酒站空地上那些房屋可涼快多了,除了蚊蟲多點,真是個避暑的好地方。

    此刻那隻熊就躺在鋪在碉堡地面的一張破草蓆上,無聊地看著蜘蛛在頂樑上結一張新網。

    機槍歪擺在射擊台上,趙亮坐在個根據高度特製的木凳上,從三個方向的射擊孔不時向外看,手裡拎著一塊席改成的破蒲扇,有一扇沒一扇。

    「班長,我咋總是覺得排長那,那,那麼冷呢?跟他在一塊就沒,沒熱過。」趙亮一邊瞭望,一邊說。

    正在無聊的熊想了想,忽然低聲說:「看在你是我手下弟兄的份上,今天我告訴你個秘密。」

    結巴趙亮聞言來了精神,扭過頭來瞪眼豎耳朵。

    「其實胡老大根本不是人!」

    「……」

    「他是個死人,他——是個詐屍鬼。」

    「啥?」

    「噓——姥姥的你小點聲!」

    「他……」

    「你也不想想,為什麼這大熱的三伏天,你見了他偏偏覺得涼呢?為什麼冷呢?什麼人這麼冷呢?嗯?死腦筋,你長個腦袋有什麼用!」

    「我……」那隻熊的嚴肅認真讓趙亮感到脊背直冒涼氣,忍不住回憶了點什麼,不由又一哆嗦。

    「想當初……蘇幹事不知從哪得到了一張太上老君符……後來,在那個下著大雨的深夜,亂葬崗裡的那個荒墳被扒開了,咔擦一個驚雷——一隻手居然伸了出來……」

    噗通一聲——結巴趙亮摔下了凳子,咧著大嘴呆呆不覺得疼。

    羅富貴眼見聽眾入神,索性從破席上站了起來,準備加上肢體語言讓瞎話更加有氣氛,卻忽然停下動作,盯著射擊孔不再轉眼。

    「然,然,然後呢?你快說啊?」趙亮急的不行。

    「這小子回來了!」羅富貴盯著射擊孔喃喃說。

    趙亮趕緊爬起來,趴上射擊位去看。

    開闊地對面,一個瘦小的八路軍站在那,顯得髒軍裝肥大寬鬆,一身風塵,一臉汗,正在傻望過來。

    「這誰啊?」

    羅富貴沒回答,而是掉頭出了碉堡,走出茂密出現在開闊地這一邊,朝對面喊:「愣著幹屁,個小廢物,等老子斃了你嗎?趕緊滾過來!」

    小八路聞言一陣小跑,瘦小身影匆匆穿過開闊地來到了高大的羅富貴跟前,抬起挽了好幾層還嫌長的寬大袖口抹一把髒臉上的汗,結果那臉更髒了:「班長。」

    五大憨粗的巨熊低頭看著面前那張寫滿了幸福的稚嫩髒臉,沉默了半天才擠出話來:「去讓李響給你弄吃的,多要點,順便給班長我偷帶回點嚼裹。」

    ……

    一些戰士站在樹蔭下,相互竊竊私語著,遠遠看著空地中間那顆大樹。排長坐在大樹下的桌邊,聽剛剛歸隊的徐小立正在面前說著什麼。

    「……後來我把周醫生領到了團裡,就回來了。」

    「她要在大北莊設醫院?」

    「嗯,她這麼說的,團長和政委可高興了。」

    「那她怎麼一個人來呢?」

    「好像……師裡說現在困難,要再等一等,她就發火了,自己來了。排長,周醫生比師長還厲害嗎?我看師長讓她嗆得說不出話呢!」

    「她……怎麼可能比師長厲害,師長那是讓著她而已。」胡義隨後將目光放在徐小的腰側,看著那個破舊軍號問:「這是哪來的?」

    「周醫生給我要來的,她還讓我每天跟著那些司號兵去學了,我現在只學會了五種號音。」

    這周大醫生面子是真不小,最低也得是連級通信員才能有資格申請學習司號,她愣是仗著面子給徐小這個住院的小兵伢子要出個軍號來。

    「軍號給我看看。」

    徐小摘下軍號,又從懷裡謹慎地摸出一個銅黃的漂亮號嘴子,小心仔細地與軍號連接起來遞上。

    看著軍號,胡義想起了在病房裡遇見的那個司號兵,想起了做過的那個夢。這個破舊的銅號上還有明顯的彈痕,不知道它失去過多少任敢於迎風的英勇主人。

    嘆了口氣問徐小:「你為什麼喜歡這個?」

    「我喜歡聽,吹響的時候,我就不覺得自己小。」

    想了想,胡義淡淡笑了,把軍號小心地遞還給徐小:「你會成為山峰一樣的巨人,你不會被風吹倒。」

    徐小不知道排長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靦腆地笑了一下。

    這時丫頭抱著一套腰帶武裝帶子彈盒等等一堆東西,背著一支三八大蓋從她屋裡走出來,笨拙地來到大樹下,把東西往桌上嘩啦一扔,然後摘下三八大蓋遞給徐小:「這些是你的。」

    徐小的髒臉上寫滿了驚訝,看看手裡的步槍,再看看桌上,入鞘的刺刀,鼓囊囊的子彈盒,結實威武的皮帶,把他閃花了眼。

    「背得動麼?」小丫頭笑嘻嘻地問。

    徐小狠狠點頭。

    「那我再送你幾顆手榴彈!」小丫頭轉身準備再回她屋裡一趟。

    這時滿頭黑線的胡義開口了:「丫頭,手榴彈……先算了吧。這樣,你去把我留在家裡的那兩支駁殼槍拿來。」

    這次進城殺人,得到那支烤藍的嶄新M1932讓胡義愛不釋手,所以原先的兩支駁殼槍決定分配掉。既然現在徐小回來了,那麼其中一支給他,而另一把,胡義決定送給陳沖。

    小丫頭眨巴眨巴眼,看出胡義的意思了,於是一邊往胡義的住處走,一邊朝徐小說:「等會我再給你三尺紅布掛軍號。累死你!嘿嘿嘿……」

    不遠處的新兵觀眾一個個口水三尺長,看得眼睛都綠了,相互嘀咕著。

    「不是說武器緊張嗎?咱們別說槍沒有,軍裝都沒著落,怎麼現在這一大套全堆在他個乾巴小子身上了?這不公平!天理何在?眼睜睜的浪費啊!」

    幾個恰好經過這裡的戰士聽到了這話,一個順口說:「那是九班的人,懂不懂?」

    又一個接茬道:「人死過了,那是命換來的。」

    第三個經過時又說:「別看人小,山口戰鬥獨立團第一大功!唉——可惜當時沒輪上我去當民夫。」

    最後一個戰士經過這些新兵的時候最後總結:「新來的,都老實點,九排現在沒你們說話的份兒!」

    新兵們閉嘴無語了,九排果然是個落後的無良單位,言論自由也要剝奪嗎?好憂傷!

    ……

    九排再次開會了,會議地點還是大樹下的長木桌,參會人員仍然是六個,不過紅纓排長換成了胡義。座位位置也和上次有點不同,上次是三三對坐,這次是一對五,胡義一個人坐了一邊,五個班長沒人湊到他這邊來坐。

    劉堅強不想坐在胡義身邊,因為他不想讓別人認為他有溜鬚拍馬的嫌疑;石成不想坐在胡義身邊,因為傳統的他覺得座位就該按照級別來,排長是排長,班長是班長;陳沖是客,所以陳沖不好意思往胡義那邊坐,輪不上;羅富貴的原因最簡單,因為離胡老大遠點不挨踢,保險;馬良本來是持無所謂態度,可是一看大家全在這邊,如果自己一個跑胡義身邊去做就彆扭了,只好隨眾。

    陳沖發現氣氛也不同,會議一開始,沒人說話,全都靜靜等著,搞得這倒不像是開會,反而像是等待命令發佈。

    手裡拿著毛巾,仔細地擦拭著懷錶,不在家這些天,小丫頭沒少擺弄,那表盤和錶殼上滿滿都是她的小手印。一直擦拭得錫亮,才把毛巾扔在桌邊,合上懷錶揣起來。

    胡義掃視了對面的五張臉,最後停在劉堅強臉上,淡淡開口:「流鼻涕,既然是你要求開會,那你先說說吧。」

    劉堅強隨後起立,說了二連送來十個俘虜的事,然後談了他的看法,希望排長胡義拿主意。

    胡義偏著頭,看了會地上的樹蔭,才說:「我也沒主意。這樣,先把他們送到對岸去,讓民兵隊看著,等我考慮考慮再說。」

    幾個班長相互看看,好麼,還是沒答案,劉堅強無奈坐下了。

    馬良接著站起來:「就算不計那十個俘虜,現在團裡分來十個新兵,陳沖的一個班也是十個,這二十人的武器和軍裝得設法解決。」

    胡義看了看陳沖那身破爛衣服,看得陳沖紅著臉低下了頭。

    「這倒算是個問題。武器麼……好像還有兩支步槍,軍裝肯定是沒有,團裡都沒有,咱們怎麼能有。」胡義把目光重新對準馬良,既然這小子提出這個問題,肯定得有後話吧。

    馬良見胡義不再說話,果然繼續:「我是想……咱們能不能端了眼前的炮樓。如果能打下來,槍有了,軍裝也有了。」

    「你打算讓新兵穿鬼子衣裳還是穿偽軍衣裳?」羅富貴斜著眼問。

    馬良一笑:「帽子不要,孫姐她們做了些染料,染了顏色不就差不多麼,至於做帽子那些布料又不多,總會有辦法的。」

    這時劉堅強噌地也站起來了:「我支持馬良的想法!如果能把炮樓毀了,相當於破了封鎖,小鬼子想再建也沒那麼快。」

    「只要說打你就沒有不同意的!」羅富貴扭回脖子不再說話,胡老大可不是個講民主的排長,所以羅富貴沒興趣發表反對意見。

    胡義面無表情地看了站著的馬良和劉堅強一會,心裡有點納悶,之前這倆貨就湊在一塊嘀嘀咕咕,接著劉堅強就提出開會,他們什麼時候學會合作了?想打炮樓?

    「如果是用人命換衣裳穿,我沒這個興趣。如果是用人命換人命,我得看值不值。所以……你倆先擬個方案給我看看再說吧。散會!」

    劉堅強和馬良忍不住相互對視,排長這話,看來有門兒……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3
304.第304章 鬼迷心竅

     擬定方案,這讓馬良和劉堅強興奮不已,做夢也沒想到,這種運籌帷幄的事居然會由他們兩個來做,雖然端炮樓這種事根本不是什麼大戰鬥,但是對兩個小小班長而言,卻覺得無限榮耀,他們倆忽然覺得自己是大將了。

    兩個人悶在屋裡合計了一陣,最終決定套用當初聯合二連打炮樓的經歷戰術,來個故技重施,簡單方便快捷。

    散會後沒過多久他倆便來找排長胡義,還沒進門,就聽見小丫頭在屋裡憤怒地嚷:「你這傷都是哪來的?你說啊?」

    「我這肩膀不小心被掛破了。」

    「那胳膊上這紗布纏的又是啥?」

    「這是舊傷復發。」

    「那你為什麼不敢彎腰?還騙我!你把衣服給我脫了!我讓你躲!」

    「哎,你別,別拽,哎呦——」胡義的一聲痛叫,伴隨著外套被扯開的聲音。

    「這又是怎麼回事!」小丫頭開始咆哮了。

    此時馬良和劉堅強也進了門,看到了赤膊上身的胡義,肩頭,胳膊等處纏了紗布,腰腹上尤其纏了厚厚一層。小丫頭手裡拎著剛扯下的胡義襯衣,正咬牙切齒盯著胡義腰腹上的紗布怒看。

    「哥,你……受傷了?」馬良和劉堅強都愣在門口。

    「你倆幹什麼來了?」胡義鬆了一口氣,終於可以暫時不回答小丫頭的逼問,趕緊轉移話題。

    「我們來匯報方案。」劉堅強直奔主題。

    「這麼快?說說吧。」胡義從床邊站起來,伸手想拿回自己的襯衣,結果小丫頭一甩手把襯衣放在她身後不給。

    劉堅強和馬良當場說了想法,像那次和二連合作大炮樓一樣,夜裡發起突然攻擊,一個火力組吸引壓制,一個突擊組靠上去送手榴彈。

    聽得胡義暫時忘記了從丫頭手裡要回襯衣的事,深深皺起了眉,定定看了手下這兩員大將半天,才道:「這就你你們的方案?此炮樓非彼炮樓,這個炮樓更大更高,有護壕,有吊橋,有鐵絲網,連底層的射擊孔位置都比那個高,炮樓裡的敵人也比那個多,火力也比那個強,你倆紅口白牙輕飄飄幾句話就是方案?且不問你們是否有打下炮樓的手段,敵人援軍有哪些?從哪來?多久到?來援怎麼辦?預計最大損失會有多少?方案就是一個『打』字?信不信我現在把你倆打成炮樓?滾!」

    劉堅強和馬良灰溜溜地跑出了門,隨後屋裡再次傳出胡義的驚叫:「哎,丫頭,你幹什麼?」

    「現在把褲子給我脫了,到底還有多少傷!你等我回團裡找她好好算賬……」

    「沒了,就這些,我腿上沒傷,沒看我走路都不瘸嗎!你聽我說……」桌子被碰翻的聲音傳出,胡義似乎在屋裡到處躲閃。

    「鬼信!狐狸精把你害成這樣你還……你站住!我讓你躲……再躲!」

    「哎,別拽了,別拽。行,行行行。我自己脫,我自己脫還不行嗎?唉——」

    ……

    被胡義當頭澆過一盆冷水後,馬良和劉堅強沒了剛才那份不可一世的心情。

    看來排長這是要細節,也是,十句八句話如果就成了方案的話,那天下人都當參謀了。

    這次兩人來到了沙灘上,開始用沙子堆出綠水鋪炮樓附近的環境,劉堅強前些天沒少偵查,早都瞭然於心;至於外圍的事,馬良知道得更多,前些天他已經爬崖下壁找出了一條能進出山的路線,只是這路線艱險難行,耗力費時,偶爾緊急時可用,但作為通路的話實在痛苦了些。

    兩個人開始看著,算著,計著,想著,猜著,後來開始找來些石子擺著,一個當鬼子守炮樓,調援軍,另一個指揮九排攻著,打著。兩個人在沙灘上不時地吵著,爭辯著。漸漸的全情投入,爭得面紅耳赤,幾次差點動了手,低頭看到沙盤時,又想起了眼下正在幹正事,於是雙方各自住口歇會消氣,然後一切又開始循環。

    湊在附近看熱鬧的戰士不知換了幾茬,陽光漸漸消失於山下,整整一個下午過去了,馬良和劉堅強才解決了所有細節問題,再次一起去找排長。

    這段時間,一個簡易的廚房已經建起來了,灶台已經不是暴露在空地上。孫翠在做晚飯,李響在打下手,徐小主動幫著幹雜活累活。無論只碉堡裡站崗,還是開闊地附近放哨,以及廚房雜活,徐小都不用招呼主動做,原本他就是被懶鬼羅富貴這樣吆喝練過來的,現在不用吆喝了,輕車熟路不嫌苦。

    胡義坐在廚房門口邊的一塊石頭上,與忙在門裡的孫翠說著話。

    「……今天上午,已經派了兩個民兵往南去了,他們都是一片的,地方熟,又做過匪,這十個人的事要查出來也用不了太久,你等著就是了。」孫翠說。

    「嗯,到時候這事你看著辦吧,能用的就送過河來,如果不能用……就讓村裡人做主。」胡義把十個土匪俘虜交給河對岸的民兵看押並非圖省事,而是因為酒站村裡的很多人過去做過匪,以匪查匪,以匪治匪,另外很多人是恨匪的,所以這事可簡單多了。八路有軍規紀律約束,拿這十個俘虜沒辦法,但是在酒站村裡可就不一樣了,這些村民們可是『特殊群眾』。

    孫翠放下鍋蓋,雙手在衣襟上抹著,出了門口:「那……我怎麼知道什麼樣是能用的?這好壞得咋分?」

    坐在門邊的胡義抬起頭:「就用你自己的眼光分,你要是覺得壞,那就是壞;你要是覺得湊合,那就湊合。這麼說吧,不管他是殺過人還是放過火,只看你現在願不願意他做你鄰居,如果說你能放心讓他住你隔壁,那這就是可用的人,你能明白我說的意思麼?」

    孫翠琢磨了一下,點點頭:「明白了,那……到時候如果有不能用的怎麼辦?」

    「這是你們村裡的事了,我管不了。」

    孫翠歪著頭朝胡義一笑:「要照你說那標準,我瞧著你就不是個好人!」

    「……」

    這時馬良和劉堅強過來了:「哥,我們有方案了!」

    孫翠掉頭進門繼續去做飯,胡義看著停在面前的這倆貨,淡淡道:「說來聽聽。」

    馬良和劉堅強相互對視了一下,最後由馬良站出來匯報,把他倆研究了一下午的方案說了一遍。

    胡義靜靜聽完了,才問:「你說敵人的增援只會來自落葉村,那我問你,落葉村有多少兵力?憑你三班那幾個人怎麼擋?」

    馬良答:「擋不住,所以我不擋援軍。」

    「哦?」胡義靜靜等答案。

    「綠水鋪炮樓不是縣城附近,現在他還沒電話,要增援只能是派人去通知,或者是在綠水鋪村裡安排人報信。我帶三班卡在綠水鋪去往落葉村的路上,見人全抓,落葉村得不到消息,就不會有援軍了。」

    胡義點點頭:「這是個辦法。行,現在假設沒有援軍了,照你倆說的,九班和一班交替吸引壓制,你覺得壓得住炮樓裡的兩挺輕機槍和一挺重機槍麼?」

    「不需要壓制,只需要吸引,以便讓二班能順利靠到炮樓底下。」

    「就算用鍬鎬工具上了壕溝,過了鐵絲網,二班到了跑樓下,如果敵人從炮樓頂層望台往下扔手雷手榴彈你怎麼破?這種炮樓我和騾子在裡面體會過,射擊孔不大,帶外斜面,位置也不低,手榴彈沒那麼容易扔進去,就算二班那幾個人都能順利到底下,這幾個人又怎麼攻進去?只有二班這幾個人,如果敵人從出口衝出來幾個你又怎麼辦?任務目標是拿下炮樓,可是你倆這方案根本就是撞大運!」

    劉堅強突然挺胸抬頭打了個立正,嚴肅大聲道:「我們二班有信心!敵人衝出多少來我也敢打!就是揣著手榴彈從入口往裡硬鑽我也保證把炮樓拿下來!」

    胡義迎面抬腿直接把劉堅強踹了個跟頭:「那九班和一班還費那麼大勁吸引個屁!就這打法要是能拿下炮樓才怪了!反正你二班是送死的,不如直接死在爬向炮樓的路上得了!省了子彈還省了別人的力氣!」

    劉堅強坐在地上咧著嘴不吱聲了,胡義又把冷臉轉向馬良:「照你倆這方案,二班肯定是送了,而炮樓還未必拿得下來,是不是?既然拿不下炮樓,那你倆擬的這叫個什麼方案?他流鼻涕腦子發熱,你馬良就打算拿二班的人命賭運氣是不是?」

    馬良滿臉通紅,忍不住道:「方案可以改,我帶三班做突擊組,讓二班出山截斷敵人報信。」

    話音剛落,胡義的鞋底就到了,這下馬良也被踹得狼狽跌翻出去。

    「擺這麼大陣仗就為白白送給敵人一個班!打不下來那為什麼還要打?你倆是被敵人收買了還是被鬼給迷了心?滾!你倆都給我滾。坑人玩意!」

    拎著個大飯盆子在附近等吃飯的羅富貴笑嘻嘻道:「我說……二位棟樑,可不要滾得太遠,馬上要開飯了。嘿嘿嘿……」

    看著馬良和劉堅強正在灰溜溜爬起來,正在嘲笑的羅富貴忽然覺得有冷冷目光循聲掃向自己這裡,趕緊一貓腰,縮進了一排戰士後邊,才繼續低聲笑……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3
305.第305章 誰是第一

     馬良輾轉反側,一夜未睡好,滿腦袋裡想的都是打炮樓的方案,計畫得已經夠細緻了,卻沒把握打下炮樓,愁!

    朝霞出現在東方天際,馬良便出了門,漫步走向沙灘,想去看看朝陽,卻發現沙灘上坐著一個人影,劉堅強。

    走到他身邊,沒坐下,站著看朝霞問:「這麼早。」

    「我一向這麼早。」回答的語氣並不客氣。

    馬良笑了笑沒說話。

    「我看班長他根本不想打炮樓,咱倆純粹瞎忙。」劉堅強說。

    「我看他想打,否則讓咱倆出方案幹什麼呢?」馬良看著紅彤彤的朝霞心情好了不少。

    「方案已經有了,沒法再細了,能想到的咱倆全想到了,還要怎麼樣?打仗本來就得冒險,別說有一兩成機會成功,就算沒有機會也要爭取!」劉堅強嚴肅地說著,忍不住想揮舞一下拳頭,最終沒能做出動作。

    「班長領著咱們到現在,哪一次沒爭取?明明絕路了不是還在爭取麼!否則現在早都沒九排了。其實這次他也是在爭取,爭取的是用最少的損失換取最大的勝利,你仔細想想,是不是?」

    劉堅強沒再說話,沉默著嘆了口氣。

    馬良繼續道:「說到底咱倆還是沒解決根本問題,根子還是炮樓,拿不下炮樓其他事想得再細也沒用。我覺得……咱們得琢磨琢磨手段,不能只想著手裡的槍和手榴彈,得找個能穩妥端掉炮樓的辦法。」

    然後兩人一站一坐繼續看朝霞,沉默了很久,劉堅強忽然道:「你說……石成那個土炮能不能派上用場?我看他那破玩意的動靜可挺大!」

    馬良想了想:「這事……得問他。」

    ……

    石成看著主動來找他的馬良和劉堅強,愣了愣問:「你倆想用土炮打炮樓?白搭,不可能。知道那鐵疙瘩多沉麼?別說打,抬到那去都能把人累個半死。」

    「至於怎麼運過去那是另一回事,你就說說這土炮打炮樓能不能行吧。」馬良問。

    「先不說裝填有多慢,打散彈的話射程也就一百多米遠,打實心彈的話倒是勉強能飛到三百米,可惜就算中了,那麼厚的炮樓外牆也許只會被砸出個小坑,有什麼意義?再說炮樓裡不只有機槍,還有擲彈筒,這土炮放一次位置就暴露,這麼笨重躲得及麼?」

    馬良無語,劉堅強皺眉道:「那你整天摟著這破玩意叮叮咣咣的,折騰得那麼來勁?」

    石成嘿嘿一笑:「就因為沒啥用,所以拿它聽響解悶啊,否則哪捨得禍害。」

    「……」兩位聽眾滿頭黑線,感情他石成震天動地搞那麼大噪音連訓練都不是,純粹扯淡呢,照這麼說,是不是比那頭整天睡大覺的懶熊更無恥?

    「哎,你倆幹嘛這樣看著我?」石成哪知道馬良和劉堅強此刻正在恨恨地鄙視他,沒多想,順口又說:「不過……土炮雖然用不上,火藥你們也許能用上吧?」

    馬良愣著眼看劉堅強,劉堅強愣著眼看馬良,眼光同時一亮,然後掉頭就走。

    ……

    李響放下了手裡正在製作的木板凳,淡淡問面前的兩個班長:「什麼事?」

    「火藥!我們倆為火藥來的。火藥是你管著,所以來找你。」

    「要火藥幹什麼?」

    「炸炮樓!」

    李響沉默著看了眼前的兩個班長一會,搖了搖頭:「炸不了。」

    「炸不了?」劉堅強又皺眉頭了:「說的是火藥,不是麵粉!什麼叫炸不了?」

    李響把手裡的木鋸扔下,拍了拍手:「量不夠,炸不了炮樓。」

    「什麼?當初丫頭不是明明留下了一大箱嗎?怎麼可能不夠?難道都讓石成給禍害光了?」

    「石成把散的都拿去放了,那一箱前幾天被二連拿走了一半,現在只有半箱。而且……這火藥估計是山匪自己炒的,比例不對,效果不好,沒你想的那麼有威力,別看煙火挺大,其實爆炸力不夠,如果是在外部炸,不會傷到炮樓一根汗毛,如果是放進裡面去炸,效果怎樣我不好說,不過……比你捆住幾顆手榴彈的效果強不了多少,那你又何必費事往裡搬這麼大體積的東西?」

    在這方面,李響就是權威,他說量不夠,火藥質量也不行,那就肯定是不行,馬良和劉堅強不甘心卻也不懷疑。

    剛剛燃起的希望再次破滅了,就那麼一個搬不走動不了的炮樓,愣是沒轍,說到底還是窮,一門山炮輕鬆可以解決的問題,徹底難倒了兩個九排棟樑。

    劉堅強無奈,準備轉身離開。馬良沒動地方,盯著李響看了一會,突然道:「李響,你肯定會炒炸藥吧?」

    聽到馬良這麼問,本欲離開的劉堅強停下了,和馬良一起盯著李響看。

    李響卻一直不說話,反而拎起了地上的木鋸,又開始繼續做板凳。

    「你炒點炸藥,夠炸炮樓就行。」馬良再次說。

    李響仍然一言不發,努力地鋸木頭。

    劉堅強這時也開口:「事關全排,事關全團,你這人怎麼就不能有點集體觀念?我就納了悶,九班怎麼就出不來一個好人!你還是八路軍麼?你倒說話啊?」

    拉動的木鋸停下了,李響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放下了活兒便往胡義的住處走。

    「你去哪?」馬良不解。

    「找排長,調離九排,或者……退伍。」

    馬良狠狠瞪了劉堅強一眼,然後跑出幾步一把拽住了李響:「算了算了,當我沒說,我那就是隨口一問,你快忙你的板凳吧。」

    李響面無表情地停住了,馬良趕緊朝滿頭黑線的劉堅強一擺手,無語離開。

    ……

    一些戰士坐在樹林邊納涼,幾個老兵在口若懸河,幾個新兵在旁邊溜縫。

    「看這架勢,排長肯定是想打炮樓。」

    「未必吧,昨天傍晚二班長和三班長的計畫那麼細緻,不照樣各賞了一腳。」

    「你懂個啥,咱九排最有能力的班長就兩個,一個流鼻涕一個馬良,開會說讓他們一起出方案,難道排長這是閒得麼?」

    「哦,你這麼一說……似乎有道理啊?」

    有新兵嘀咕著問:「原來二班長和三班長是最強的?咱排現在有五個班長,這要是按能力排個順序的話,你們說誰在頭前誰在末尾呢?」

    戰士們隨即開始嘰嘰喳喳,一些人認為劉堅強第一,一些人認為馬良第一;一些人認為新來的陳沖墊底,一些人認為無良的九班長羅富貴墊底。爭論了半天,馬良和劉堅強誰是第一沒答案,但是羅富貴墊底這件事倒是達成了共識。

    徐小也在旁邊不遠,一直都聽著了,只是沒說話。但是聽到了最後,他的心情很不好,因為羅富貴是他的班長,而戰士們正在恥笑著。

    其實在徐小心裡,他最喜歡的人——是羅富貴!他喜歡羅富貴的原因極其簡單,簡單得甚至可笑,因為班長強壯高大,是全排最高大的!是全團最高大的!比高一刀還要高大,沒有人比班長高大!

    也許是因為徐小最瘦小,所以羅富貴那熊一般偉岸的身軀令他產生嚮往,也許是其他原因,誰知道呢,好感這種東西很怪,跟邏輯無關。

    「我的班長是第一。」徐小忍不住認真說。

    場面瞬間寂靜,所有目光瞬間轉向了徐小那一臉鼻涕痕跡,靜了一會,猛地哄笑成一片,這是一頭無良熊和一隻乾巴雞的故事麼?

    等觀眾們笑夠了,徐小認真地重複了一遍:「我的班長真的是第一。」

    「第一高我們承認,但是牛皮吹得也高;第一大我們承認,但是臉也大;總的來說,你那班長有三個強項:吃飯,睡覺,浪費子彈。」

    有人這麼說完,眾人再次笑歪成一片。

    徐小被嘲笑得滿臉通紅,先天帶有自卑感的他又不善辯,只好等大家再次笑夠了,才說:「打河口營的時候,有班長出主意;打山口工地的時候,也是班長出主意。我的班長才是第一。」

    「快得了吧,那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趕巧了。他要真有那能耐,排長咋不讓他出方案呢?你這小毛伢子倒替他抹起粉來了,我說小子,咱能不能不鬧?說點拍良心的話難嗎?」

    「我……我的班長是第一。」徐小語拙了,卻繼續紅著臉認真地堅持著,隨即便被七嘴八舌的嘲笑聲淹沒。

    突然噗通一聲響,一個正在笑嘻嘻的戰士直接被身後一隻大腳踹出個大馬趴。

    戰士們猛回頭,才發現一頭巨熊正站在大家身後,懶洋洋地眨巴著一對醜陋熊眼掃視一時無聲的現場。

    倒地戰士狼狽地翻過身,看到熊後驚訝地咧開了嘴,這個點他不是應該在睡覺嗎?一時忘了排長已經回來的事。

    「姥姥的,一瞅你這個熊玩意就是流鼻涕的孬兵!好大個膽兒,竟敢編排起老子了?今天就讓你看看老子的臉有多大!」

    戰士們互相斜眼看,壞了,難道這熊都聽見了?再呆在這裡是傻子!

    「呃……羅班長,我得去換崗了。」一個戰士爬起來撒腿就跑。

    「我也去換崗了。」大家幾乎異口同聲,嘩啦啦一陣亂,全撒鴨子了。

    羅富貴原本離這裡不遠,從頭到尾都聽見了,他根本不在乎什麼排名墊底,或者什麼吃飯睡覺浪費子彈。臉皮有個屁用,能當飯吃還是能當錢花?對那些嘲笑天生免疫,一點感覺沒有。

    「班長。」徐小呆呆站著。

    「老子當個『最差班長』有什麼不好?你跟那些缺心眼的貨扯個什麼勁?嗯?出頭的櫞子先爛,懂不懂?死一回你還不長記性?姥姥的你以為每次都會有人把你這倒霉貨背回來麼?」羅富貴像是在責怪徐小,但是語氣裡卻沒有一絲氣惱。

    「可我覺得你是第一。」徐小沉默著低下了頭,小聲地說。

    羅富貴低頭看了面前的瘦小身軀,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嘿嘿一笑:「老子當然是第一!」

    徐小聞言抬起了頭,傻傻望著高大的巨熊發呆。

    「只要我願意,隨時能騎在流鼻涕和馬良頭上,我不是第一誰是第一?嘿嘿嘿……今天班長高興,那就……給你掙個第一來玩玩?」

    徐小更糊塗了。

    羅富貴得意洋洋地背起兩隻大手,朝沙灘上看了看,馬良和劉堅強還在那對著沙盤冥思苦想。禁不住露出個賤笑,對徐小說:「去告訴那倆傻子,不用瞎折騰了,打炮樓的方案老子早有了,讓他們趕緊找個涼快地方歇會得了!這傢伙嗚嗚喳喳陣勢擺的這個大,團長和政委都沒他倆忙!」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3
306.第306章 問計

     九排九班班長羅富貴要向排長胡義提出攻打炮樓的方案,這消息在酒站一經傳開,三軍皆瞠目,莫非此人真乃吳下阿蒙?不可能!整天睡大覺的懶熊,應該是被孫臏託夢了罷?這個理由貌似更靠譜!

    統帥胡義,於空地大樹下桌邊冷面巍坐,一手搭於桌邊,一指輕叩桌面,細目環顧,不怒自威。

    眾軍士好奇,卻只敢遠觀,不知覺圍了三面。馬良,劉堅強,石成,陳沖,四員大將兩邊立於桌側,卻未坐,或叉腰而立,或抱膀而望,等著看來人究竟獻何妙策。

    竊語尚未落盡,便見一人昂首行來。只見他,身長九尺,腰大十圍,狀如巨獸,滿身五花肉,血盆大口蛤蟆眼,怎一個丑字了得。眾人無不暗嘆,真乃蒼天之鬼斧神工也!

    大步來在帥案前,分腿肩寬穩穩站定,先往左看了看皺眉的馬良,再向右瞧了瞧黑臉的劉堅強,一張醜臉上忍不住開始賤笑。

    主帥胡義見此情景寬眉微挑,冷目凝神道:「你有方案?」

    羅富貴趕緊收起得意:「我有。」

    胡義定睛細瞧了立於案前的羅富貴一陣:「講。」

    「目標是綠水鋪炮樓,時間午夜,一班九班,伏於山口內兩側高地吸引敵人,不求壓制,引住敵人火力即可;二班隱蔽接近炮樓,三班於戰鬥開始前趕往綠水鋪與落葉村之間……」

    「你等會!」馬良突然打斷羅富貴,好麼,這個臭不要臉的這不是直接照抄我們擬過的方案麼?皺起眉故意問:「敵人援軍你怎麼擋?」

    羅富貴一笑:「擋不住,所以我不擋,只截報信的就行,沒了報信的,哪來援兵?」

    「我呸!」劉堅強終於受不了了:「這是你的方案?你敢說這是你的方案?騾子,無恥也要有個限度!」

    石成聽得捂著嘴樂,陳沖聽得滿頭黑線。

    馬良轉臉看胡義,心說這方案是我和流鼻涕擬過的,已經被你給否了,現在臭不要臉的騾子原封不動給抄來說,今天你要是不踢死他,不足以平民憤了吧?

    胡義一直是面無表情地盯著羅富貴,突然道:「我問你,就算有一班和九班火力吸引,你怎麼保證二班一定能到達炮樓下?」

    正在朝劉堅強故意做鬼臉的羅富貴一聽正主開口了,趕緊重新恢復認真神色,答道:「三班出山的時候,二班也隨三班出發,天黑後在炮樓東邊等著,一班和九班在西邊打響了戰鬥之後,二班才開始前進,那時候炮樓裡的機槍都是朝西射擊的,二班隱蔽接近到差不多的距離,只要一個衝鋒就能到底下。分出機槍來掉頭這功夫,夠二班沖五十米了吧?這段距離內,估計也就是放哨的幾支步槍匆忙開火,有那麼容易打著人麼?」

    全場一愣,感情騾子說的這是反向掩護,西邊吸引火力,二班從炮樓後頭往上爬,都不用擔心敵人的重機槍會往西面的小路盲掃了。這樣看來,倒還真沒法說騾子是完全抄襲馬良他倆的方案。

    胡義點點頭:「好,就算二班能夠順利到達炮樓底下,那麼這時敵人也發覺了,各層射擊孔雖然看不到下邊,但是最頂層的垛牆後肯定有人往下扔手雷,你怎麼辦?」

    羅富貴砸吧砸吧嘴:「到時候給二班多帶上個人就得了。」

    「多帶個人?」眾人無語,多一個少一個跟上面垛牆後的敵人有什麼關聯,瘋話!

    「讓二班帶上傻子,給傻子帶上個燃燒瓶,到了跑樓下第一件事就是把燃燒瓶扔到瞭望台上面去,且不說那一片火燒,就算敵人不怕燒,敢站在火裡往下扔手榴彈,那也是亮堂堂的靶子吧?一班九班打不到嗎?」

    全場恍然,竟然一時忘了眼前這位是無良懶熊了。

    胡義那根一直在輕叩桌面的手指不自覺地停下了動作:「那麼……炮樓怎麼拿下來?」

    「蒸包子唄。用火燒。」

    劉堅強一撇嘴:「你拿什麼燒?」

    「拆吊橋。那不都是現成的木料麼?你不是天天去偵查炮樓麼?你說你瞎不瞎?」

    「我……」劉堅強無語。

    馬良斜眼看了看得意洋洋的羅富貴說:「炮樓可不小,吊橋那些木料根本不夠用。」

    「死心眼,非得燒牆根嗎?拆了吊橋把木頭堵在炮樓入口迴廊裡點了,這叫燒灶,連烤帶嗆,還省得他們衝出來拚命了。」

    馬良低頭想了想:「這也未必燒得死敵人!」

    「我也沒說這就能燒死啊,可這時候他們起碼嚇傻了吧?亂套了吧?開打之前提前準備幾根木頭,二班得手後,讓陳沖班扛著木頭從西頭上。木頭不用太粗,碗口那樣就夠,得能塞進射擊孔,長度麼……全塞進炮樓後還要能露出射擊孔一段才行,澆上油,到時候直接推進底層射擊孔,在外面點了,火也就進去了,他怎麼往外推?只要這幾根木頭從射擊孔架進底層,就能讓整個炮樓變成籠屜,變成煙囪,活活蒸烤死那群****的你信不信?」

    「你以為敵人傻啊?光挨燒不滅火啊?」這次提出問題的是劉堅強。

    「結巴說炮樓裡只有一個大水缸,夠澆麼?何況那幾根長木頭都是被射擊孔和地面斜架起來的,有那麼好澆麼?再說一開始他們還得先忙著去滅出口迴廊的大火呢!」

    如果讓羅富貴做個全盤計畫,他是絕對做不出來的,但是他有歪腦筋,所以他把馬良和劉堅強的方案給抄來了,成為了方案的框架,而他只是把幾點關鍵處照著他的心思稍微改改,一個火攻計畫就成了。這好比馬良和劉堅強辛辛苦苦做了一個燭台,而羅富貴最後輕鬆擺上一根蠟燭,點亮。

    這回再沒人說話了,沒什麼可反駁了,場面一片寂靜。

    胡義做了一個深呼吸:「騾子,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覺得……什麼時候動手妥當?」

    所有人的想法都是越快越好,但是排長問的是羅富貴,所以都沒法發表意見,只能去瞧那頭熊。

    羅富貴抓了抓後腦勺,吧唧著大嘴短暫琢磨了一下:「派人盯著炮樓,什麼時候有補給送進去了,什麼時候合適。老子想吃的是罐頭,可沒興趣揀空罐頭盒。」

    「……」眾人再次無語,是他真的聰明?還是這個吃貨歪打正著?

    啪地一聲,胡義的手拍在桌面上:「不錯,很好,就照這個方案辦了。不過……有些細節還是要改,要補。比如……突擊組這一塊,我認為由騾子你負責更適合。」

    「什嘛?」羅富貴腿一軟,差點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我得帶九班吸引……」

    胡義一擺手:「九班我指揮。」

    「可是機槍……」

    「難道我不是機槍手麼?」

    「那副射手總得有吧?」

    「結巴完全可以勝任。」

    「這……」

    「還有問題麼?」

    「胡老大,能不能……」

    「炮樓底層的射擊孔距離地面也有一人多高,木頭雖然不粗也不輕快,得有個夠力氣的來做才能更快地把活兒幹完,還有誰比你更合適呢?」

    「可我還是覺得……」

    胡義終於開始盯著羅富貴不眨眼了。

    羅富貴終於下意識倒退了半步,心中哀嘆:該!出頭的櫞子先爛,這話是誰剛剛給徐小講過的!悔啊!無意間發現劉堅強也在盯著自己猛看,這個貨的死魚眼說明他早已妒火中燒。

    原來,被妒忌的感覺未必是幸福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3
307.第307章 背火一戰

     這個計畫如果操作得好,損失會很小,成功率又很高,所以胡義下定了打炮樓的決心。

    儘管方案已經夠細緻了,卻被胡義一改再改。這一仗的關鍵是兩個突擊組,第一突擊組的任務是到炮樓下點火製造敵人混亂,迫使敵人的機槍火力中斷,然後第二突擊組扛著細木從西側衝上去,把炮樓變籠屜。

    而這過程中最危險的階段就是第一突擊組接近炮樓的過程,考慮到吊橋木板拆除的難度不大,本著將意外損失降到最低的想法,第一突擊組只有三個人,組長羅富貴,外加吳石頭和徐小。

    羅富貴背上斧頭和錘,帶上一盒火柴;吳石頭自有鎬頭和工兵鍬,附加一個燃燒瓶;徐小用水壺裝上一壺油背著,以便點火時方便。吊橋上的木板不難拆,何況騾子和傻子這兩位干將就能抵得上一個班,夠用了,人越少接近的時候越隱蔽,出意外的可能性越小。他們三個隨馬良的三班一起出山,提前繞到炮樓後方隱蔽等待,西面的戰鬥一打響,他們開始接近炮樓。

    劉堅強負責第二突擊組,新來的十個新兵臨時都加強給二班,總共十幾個人。十多米長的細木準備了七八根,每根兩人扛著,提前隱蔽在西側山谷低處等待,只要炮樓上的壓制火力中斷,就是他們衝鋒的時候。

    胡義帶著趙亮和小丫頭為機槍組,於一側吸引;石成帶一班為一組,於另一側吸引;陳沖的人做預備隊,因為他們十個只有一支短槍兩支長槍,幫不了什麼忙,又是友軍,所以讓他們觀摩得了。

    消息說炮樓的最新補給送到了,所以,今天夜裡就是戰鬥發起時間。

    馬良和羅富貴要提前繞出去,所以率先出發。臨行前,羅富貴哭喪著臉來找胡義。

    「胡老大,為啥只給我兩個人?不帶這樣的!」

    「這世上沒有萬全的事,第一把火最關鍵,一旦失敗,我只損失三個人,能接受,直接全排撤退就行了,不鬧心。」

    「啥?原來你是為這個?哎呀我個姥姥啊……」羅富貴總算想明白了,一個是傻子,一個是最瘦小的兵,再加上自己這頭好吃懶做的熊,如果一波死在炮樓底下,九排可不省心了麼!

    「胡老大,你踢死我得了,我不去!」羅富貴一把扯住了身邊的門框,不打算撒手了。

    胡義面無表情,倒是沒動腳,輕嘆了一口氣:「本來……我也沒想讓你去,應該我自己去。這樣吧,咱倆換過來,你負責機槍,我帶突擊組。」

    羅富貴苦下臉,胡老大這話絕對不是虛的,關鍵是他身上的幾處傷口都還沒好,他沒法動力氣,這種事他要是說假話他就不是胡老大了!

    「那……讓流鼻涕帶第一組不行麼?」

    「這次不是拼刺刀就能解決的事。流鼻涕有勇,無謀,我不放心。」

    「那就讓馬良去,我負責切斷敵人聯絡。」

    「馬良的心思倒是夠,但是果斷性不足。騾子,我選你,不是因為你好吃懶做,而是因為你跟我反著,我不怕死,你不怕活,所以……我能幹成的事,你也能幹成。或者說……就算計畫失敗,我相信至少你能活著回來,所以我說,我不鬧心。」

    羅富貴走了,胡義看著馬良和羅富貴他們的背影消失,站在旁邊的石成忍不住問:「排長,我看騾子根本就不情願,這能行麼?你為啥不同意我帶第一組呢?」

    「不情願是因為他惜命,惜命的人,細緻。」

    胡義轉身走了,留下石成呆呆琢磨著排長說的這句話。

    ……

    夜,幾片殘雲,有彎月,無風。

    吳石頭蜷在左邊不遠,居然睡著了;徐小趴在右邊的灌木後,緊張地盯著遠處炮樓裡透出的微光。

    羅富貴仰面躺在草叢裡,聽著四周的蟲鳴,看著天上的星星。

    聽著均勻的微酣聲,忍不住嘀咕:「姥姥的,就該做這樣的人,沒心沒肺多幸福,這都能睡得著,真不愧是我手下的好弟兄。」

    突然傳來一聲槍響,徹底劃破了夜的寂靜,隨後槍聲大作,西面山谷裡有人往炮樓遠遠射擊,炮樓裡毫不猶豫還以顏色,稀里嘩啦響成一大片,曳光飛舞。

    吳石頭撲騰一下坐了起來,懵懵開口:「丫頭,丫頭在哪?俺去找丫頭。」

    「給我滾回來!找你姥姥個腿!閉嘴!」羅富貴低喝,吳石頭總算清醒過來。

    「班長,排長他們開打了,咱上吧!」徐小看著遠處的飛舞曳光,激動得眼睛直髮亮,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步槍。

    「上個屁!重機槍響了,捷克式響了,那歪把子怎麼沒響呢?啥時候炮樓裡的三挺機槍全響了,啥時候再說。」羅富貴動都沒動,仍然懶洋洋地躺在草叢看星星。

    「那……要是歪把子一直都不響咋辦呢?」徐小弱弱地回頭問。

    「那更好,那可就怪不得咱們了,為了穩妥起見,為了九排大計著想,計畫只能取消,咱也不用上了。咱第一組不上,誰也上不了,天下大吉。」

    「……」

    槍聲持續一陣,黑暗山谷裡的火力進一步加強,一挺機槍和十幾支步槍分散著越打越勤快,彈藥這個浪費法,明顯是吸引火力有圖謀。重機槍終於改為向出山的小路上盲目進行遮斷射擊,歪把子終於也響了,配合另一挺機槍,尋找對方的火舌位置壓制。

    徐小興奮得猛地回過頭:「班長你聽,這個是歪把子吧?它也響了,三個都響了,這回咱上吧?」

    「上上上,上你個頭!老實呆著得了你個作死的熊玩意,等會再說。」

    被羅富貴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徐小有百般不理解,卻不敢跟班長爭辯,只能重新趴好,繼續無奈盯著炮樓看。

    不久,炮樓後面的吊橋忽然放下,有人影匆匆奔跑出來,隨即吊橋收起。

    「班長,炮樓裡出來了一個,跑過來了。」

    「閉嘴!」

    過了一會,附近響起了匆匆奔跑聲,然後聲音漸遠,向東消失。

    羅富貴終於坐了起來,深深嘆了一口氣,嘀咕道:「這回是沒藉口再拖延了,姥姥的,上就上吧。上上上,傻子,起來出發了。誰都不許弄出動靜來,都給我穩穩當當的。」

    一個大身影,一個小身影,一個土豆般的身影,接著黑暗和槍聲掩護,貓著腰賊溜溜地向炮樓接近。

    東邊護壕外不遠有一堆篝火,亮著幾十米範圍。再向前就進入光線範圍了,三個人影趴下來。按照計畫,應該讓吳石頭甩顆手榴彈進火堆,然後三個人一起衝過去,直接滑進壕溝。

    不過羅富貴沒有下這個命令,當初跟胡老大在炮樓裡打過戰鬥,那些射擊孔觀察範圍和角度很有限,羅富貴現在在想,西面在戰鬥,東邊是身後,肯定有人在盯著,火堆也是東西兩邊各一,如果偏向側邊一些,光線更暗,對於這個卡著西面山口的炮樓來說,會有人緊盯麼?不管怎麼說,應該比從後面直接接近強。

    仔細看著炮樓上那些射擊孔的朝向觀察了一會兒,羅富貴轉而爬向一邊,同時低聲道:「從旁邊繞著爬,不往咱仨這開槍就不沖。」

    一段時間後,伴隨著稀里嘩啦碎土掉落響聲,三個人影滑進了炮樓外圍兩米多深的壕溝。

    這條溝繞了炮樓一圈,深兩米多,寬四五米,乾燥無水,溝裡漆黑一片。

    羅富貴用雙手撐住側壁,把後背拱起來,吳石頭爬上去,踩著羅富貴的肩背,拿出鎬頭,搭住溝邊上的鐵絲網,開始死命地往下拽。栓掛鐵絲網的木樁已經被拉扯得偏歪了一些,幾條鐵絲網被鎬頭勾拉在一起,被吳石頭拽得下垂成了V字形。羅富貴撤開身體,拎著斧頭開始亂砍,一陣亂七八糟的響聲後,懸掛在溝壁上的吳石頭終於因為鐵絲網的全部折斷而墜落溝底。

    ……

    炮樓裡有人聽到了外面壕溝的動靜,但是射擊孔看不到下面的情況,大聲呼喝著通知了其他人。一個偽軍急匆匆爬上最頂層,趴在垛口邊探頭往下看。

    距離炮樓地基十多米半徑遠的一圈壕溝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出來,西方射來的子彈不時飛過頭頂的夜空,緊張得偽軍一直不能集中注意力,知道溝裡可能有人,卻不知道現在到底在哪邊,不停換著垛口,不停朝下探頭細看。

    再一次把頭探出垛口的時候,目光卻沒去看黑乎乎的壕溝,反而盯住了炮樓底下的牆邊。一個人影正站在下面,一點火光正在亮起來,照亮了一張木木然的土豆臉。

    「他在下面!底下有人!」偽軍大聲呼喊著,慌張伸手去摸腰後的手榴彈。

    下面那張土豆臉仰了起來,他手裡那點火光照亮了他直勾勾的眼,根本不像是個正常人,更像個無魂鬼。嚇得偽軍腿一軟跌下了垛口後,接著一個黑影便飛了上來,帶著火光飛過了垛口外,一直向上又飛了一段距離,翻滾著,忽然開始下墜。

    啪——這是被摔碎的聲音。

    呼——這是火焰猛然竄起的聲音。

    啊——這是一個整條腿都被火焰爬滿的偽軍在驚悚狂叫。

    炮樓的頂層瞭望台,瞬間亮了。在夜裡,在遠處看起來,黑黝黝的炮樓更像是一盞油燈。在那頂端,不只是有火,還有一個燃燒著的火人,淒厲哀嚎著,掙紮著,後來一頭栽了下來,重重摔在炮樓下,仍然在燒。

    「狐狸,成了!成了!」小丫頭端著個望遠鏡,在不遠處大聲地叫。

    胡義把剛剛打空的機槍扯下了坡後,朝李響喊:「去告訴流鼻涕,按計畫準備,如果情況允許,他可以把隱蔽位置再向前挪五十米,提前縮短衝鋒需要的距離。」

    ……

    徐小背靠著炮樓出入口的外牆,右手端著駁殼槍,左手裡拎著一顆已經打開後蓋的手榴彈,側耳仔細聽著牆後的迴廊裡動靜,堅毅的眼緊盯著出口外,不害怕,但是額頭仍然在冒著汗。

    一頭熊和一個土豆在吊橋邊,一個瘋狂揮舞著斧頭,一個瘋狂揮舞著鎬頭。噼裡啪啦的碎裂聲中,吊橋上的木板一塊塊被砸開,被劈斷,飛落在地上。

    「夠了,傻子,你往那送。」羅富貴繼續揮舞斧頭劈著,砍著,砸著。

    吳石頭背上了鎬,抱起地上的木板開始往入口邊跑。

    入口迴廊並不寬,也不高,很快就被木板堆住了。

    擰開水壺蓋子,咕嘟嘟的液體流出聲,油全部灑落在木堆上。

    嚓——火柴亮了,然後火焰升騰而起,炮樓的入口迴廊變成了火灶。

    ……

    濃煙,烈焰,驟然升高的溫度,讓炮樓裡驚慌一片。

    「入口著火啦!著火啦!」偽軍大叫亂竄。

    鬼子軍曹在二層,他也心驚,但是他沒亂。

    他大聲地發佈命令,重機槍絕對不許停,所有防毒面具優先給機槍手使用,保持遮斷射擊,燒死也不許停止遮斷射擊,所以剛剛停歇的重機槍再次開始猛烈地響。

    他命令炮樓一層的捷克式機槍上到三層去,和上面的歪把子繼續掩護射擊。早已被濃煙嗆得發昏的兩個偽軍機槍手如獲大赦般爬了上來,拚命跑上三層。

    隨後他一腳將想要跟著機槍手往樓上混的偽軍踹下了樓梯,關上了樓梯口的閘板,讓手下的鬼子用彈藥箱將樓梯口壓住,同時找所有的東西塞地面上的縫隙,外套,背包,無論什麼,只要能暫時阻止濃煙蔓延上來就行,堅守待援,爭取時間。

    被封在底層的十多個偽軍懵了,上不去了,也出不去,底層變成了絕地!

    有活路的時候,人是會慌的;但沒活路的時候,有些人反而會因此清醒。十幾個絕望的偽軍在這種情況下終於爆發了最後的潛力。有的拚命從水缸裡舀水往入口潑,有的扛起炮樓裡的備用沙袋往入口迴廊裡扔,有的人終於看懂了,想起炮樓底層有十幾個沙袋了,急中生智了。迴廊很窄,很矮,十幾個沙袋能封住。

    「堵!堵住入口!用沙袋,用一切,堵住!」急中生智的人扯著喉嚨開始喊。

    潑水,填沙袋,水壺無論什麼,瘋狂地潑水,再填迴廊,再潑水,十幾個身處絕地的偽軍玩命了!

    入口逐漸被填滿,煙漸漸小了,而這時,一些沙袋被火焰燒破,沙子瞬間灑下,變成沙堆,讓堆起來的阻隔一點點降低著高度,迴廊上方再次開始出現空隙,烈焰再次開始漏進來,濃煙又開始往裡竄。

    瘋狂的偽軍們將已經空了的水缸也抬進迴廊,填補了沙包變沙山形成的落差。雖然有縫隙,但火焰至少竄不進來了,煙也不想剛才那麼濃烈,他們跑到射擊孔邊去爭搶位置拚命呼吸空氣,然後返回身再去拚命設法擋火。

    終於,身處絕境的偽軍們,開始看到了生的希望,火焰沒有蔓延進來,濃湮沒有繼續增加,有的人,終於虛弱地哭出了聲……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3
308.第308章 偶然因素

     炮樓上的機槍僅僅停止了不久,又再次開始了瘋狂射擊,敵人慌而未亂,羅富貴的突擊組完成了戰術動作,但是鬼子的頑抗能力被低估了,戰術目的沒能實現。

    黑暗的四周不時有子彈呼嘯入地聲,噼裡啪啦地響,那挺重機槍一直朝著山口路線上進行盲射,把劉堅強恨得直咬牙。

    十幾個戰士分散著趴在一片黑暗低窪處,七八根長木也在這裡擺著,一個戰士爬到劉堅強附近:「班長,要不我去問問排長,看看下一步……」

    「用不著!」劉堅強斬釘截鐵打斷了手下的想法:「現在用油把木頭澆了,準備跟我上!」

    事情明擺著,現在這種情況下,要麼結束戰鬥撤退,要麼繼續執行計畫,第二組只能強攻。謀劃了這麼久,劉堅強無論如何也不甘心撤退,眼下的位置距離炮樓大約一百米,西側壕溝附近也有一堆篝火,照出了四五十米遠。

    劉堅強判斷,有黑暗的掩護,儘量分散拉開,前面五十米距離機槍的盲打不會造成太大的傷亡,前進五十米後,手榴彈解決篝火,然後趁暗衝過去,後面這段風險會大些,畢竟距離近了,意圖也暴露了,不過光線差的環境下成功率還是很大,決定幹了。

    「班長,準備好了!」木頭都被澆上了油,兩人負責一根,戰士們緊張地等待著命令。

    「互相拉開,別湊近,上!」劉堅強爬起來,扛起身邊這根木頭的這端,一個戰士立即在後面扛起了另一端,快步開始往前衝。

    咬牙跑著,聽著子彈在耳畔呼嘯,大口地喘著,緊緊盯著前方篝火。身後不遠處突然傳來咣啷啷的木頭落地響,不知道那是戰士摔倒還是中彈,不停腳不回頭,一口氣衝到了火光範圍邊緣,才止住步伐,放下木頭重新臥倒。

    叮鈴咣啷幾聲木頭落地響,突擊組全隨頭前的班長停止臥倒了,一方面在往前就要進入光線,一方面扛著木頭猛跑沒那麼輕鬆。這五十米下來,機槍的盲掃造成了一個重傷兩個輕傷,另外還有個戰士慌張中崴了腳。

    還有十來個人,五根木頭,夠了。劉堅強一邊這樣想,一邊和旁邊的一個戰士同時摸出手榴彈,朝著前方的篝火堆拋投。

    幾次爆炸聲後,篝火變成了焰火,洋洋灑灑,在夜裡顯得異常瑰麗壯觀。

    有個詞叫偶然,有的人把這說成是天意,還有的人認為這叫運氣。

    在爆炸造成的漫天焰火中,一截帶著滿滿火星的木炭翻著跟頭高高地飛起來,飛得格外遠。它拉著一串絢麗的火星墜落下來,狠狠摔在地面上,濺起一片火星,又彈起,再落地,滾動了一段,最後被一個東西擋住,才停了下來,那暗紅色的木炭靜靜地亮了一會,忽然竄起一點小火苗,微微地擺著。擋住這塊飛來木炭的東西,是一根十多米長的細木,被澆過油的。

    在劉堅強驚訝的目光中,一點火苗正在快速蔓延,變成了火焰,爬向那根木頭的兩端,光暈在迅速擴大。

    「跑啊!」劉堅強用盡力氣嘶聲喊。

    十多個戰士猛躥起來,拚命向來路的黑暗中狂奔。

    這突然出現的一幕,讓炮樓裡的敵人瞬間懵了一下,那裡有人點起火了?土八路為什麼在那裡點火?什麼目的?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太不科學。幾秒鐘後,最先反應過來的鬼子軍曹終於大喊射擊。

    這突然出現的一幕,讓所有人都懵了,小丫頭放下望遠鏡,朝胡義喃喃:「流鼻涕這是要干啥?」

    幾秒鐘後,最先反應過來的胡義終於大喊火力掩護,然後扣動了機槍扳機。

    槍聲猛然喧囂,炮樓裡在拚命地射擊,九排在狠命地還以顏色壓制。

    這是意外,正因為這是意外,所以劉堅強帶領的突擊組獲得了寶貴的幾秒鐘,正因為這寶貴的幾秒鐘,使狼狽的他們免於滅頂之災,但是傷員又增加了兩個,並且那根木頭終於徹底燃燒起來了,在距離炮樓五十多米遠的位置,照亮了接近炮樓的通路,篝火能夠炸滅,這根長木頭麼,沒希望。現在再想接近炮樓的話,只能等這木頭慢慢燒光,它可能會燒很久。

    ……

    傻站在炮樓牆根下的羅富貴看著西面五十米外的烈焰滿頭黑線:「我X他姥姥的流鼻涕,這個缺心眼的貨到底想幹啥?要領著二組生火燒飯嗎?故意的嗎?啊?這到底是個啥啊?」

    「在那燒飯的話,敵人打他們咋辦?」吳石頭認真地說。

    要瘋了,羅富貴木然地扭轉腦袋,看著身邊那仍然看不懂狀況的吳石頭,暗暗下決心要在這掐死這個傻子,必須掐死他,不掐死他不足以平熊憤,這都是些什麼玩意?

    身後的徐小扯了扯羅富貴的衣角:「班長,那咱咋辦啊?」

    是啊,這個問題問得好,咋辦?在迴廊點起火後,就聽到裡面的偽軍連哭帶嚷,玩命的堵入口,沒料到這些倒霉鬼還真堵住了,火沒燒進去,煙也沒進去那麼多。現在那些木板已經燒得差不多了,火勢沒法再大了,二層和三層的機槍依然在響,流鼻涕這個二貨又搞了這麼一出,計畫徹底泡湯了。

    羅富貴四下里看看,東邊那堆篝火來的時候沒炸掉,現在想跑可就是問題了,眼下敵人知道炮樓底下有人,所有的觀察孔都會瞪眼看呢,就算讓吳石頭用手榴彈把那堆火炸滅,想平安爬出去也不是個容易事,太上火了,火大了,這不生生被賣在炮樓底下了麼。

    正在考慮如何才能安全撤離,忽聽身旁咕嚕嚕一聲響,好像一個什麼東西掉在了腳邊,一扭頭,吳石頭正在彎下腰,從地上撿起個東西,看了一眼,然後順手甩進幾米外的壕溝。

    「那是啥玩意?」羅富貴沒反應過來,也沒來得及看清吳石頭扔出去的是個什麼東西。

    轟——壕溝裡傳來爆炸響,震得大中小三個人影猛一顫悠,然後吳石頭才說:「手雷。」

    「你姥姥——」

    這時底層炮樓裡傳出偽軍對話:「聽說話明明應該在這孔下頭,你怎麼扔溝裡去了?」

    「我扔的就是這下頭啊?我真沒往遠了扔。」

    「那就再來一顆!X他馬的這幾個不是人的玩意,想活活燒死咱,炸死他麼狗X的!」

    羅富貴瞪著熊眼抬頭看,頭頂不遠可不就是個射擊孔麼,心裡這個氣啊,張口便朝上方回罵:「我X你姥姥!你才是狗X的,你全家都是狗X的!老子今天……」

    還沒罵完,又一顆手雷從上面的射擊孔滾落出來。

    嚇得羅富貴一貓腰便開始順著牆根跑,同時朝吳石頭和徐小吆喝:「躲躲再說吧先!」

    轟——爆炸響起在牆根下,火光和月光下,爆炸掀起的土霧很清晰,稀里嘩啦一陣碎石落地響,伴隨著炮樓底層裡偽軍們的洩憤叫罵。

    彎月已經飄過了半空,西面的烈焰熊熊,炮樓裡的機槍扯著嗓子不停吼,一切的一切都說明,計畫失敗了,九排沒法再打了,該結束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4
309.第309章 憤怒的破壞者

     一個重傷員,五個輕傷員,正在土坡後被戰士包紮,劉堅強耷拉著腦袋坐在一旁不說話。

    胡義瞭解了情況,藉著月光看過了幾個傷員,忍不住搖了搖頭,這一下傷了六個,算上自己這個傷勢未癒的,七個了,騾子他們三個在炮樓底下還不知會怎樣,出師不利啊。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目前還沒人犧牲。

    最後來到劉堅強跟前,劉堅強才說話了,但是仍然耷拉著頭,不抬起來。

    「是我的責任!」

    「不是你的責任,當時的情況下,你果斷髮起衝鋒沒錯,只是運氣太差了,沒人能料到所有的事情。」

    「等火滅了,我帶隊再上!」現在他才抬起了頭,語氣不甘地望著胡義。

    一直在旁邊沉默的陳沖立即補充說:「這次我們可以加入突擊組。」

    掏出了懷錶,在微弱月光下仔細地看了表盤一會,又揣起來,淡淡說:「現在敵人應該猜透我們的想法了,再衝,就不是這種情況了。另外,天亮不遠了,等這火滅了,太陽怕是也要出來了。」

    稀里嘩啦一陣響動,一個戰士從黑暗中跑來:「排長,班長讓我來問下一步怎麼辦?」

    胡義道:「你們一班繼續盯著炮樓打,但是不需要再打那麼急,松一點,散一點,不要有規律,放冷槍就可以,尤其是盯住炮樓頂上的瞭望台。」

    胡義打算撤了,但是羅富貴他們三個還在炮樓下,雖然他們仨要撤的話是往東跑,在炮樓後面,但是胡義還是想盡力給予支持和幫助,確定騾子他們走了主力才能走。

    ……

    槍聲逐漸稀落下來,炮樓裡的三挺機槍只剩下一挺偶爾在響,伴隨著幾支步槍的胡亂射擊。

    羅富貴比任何人都想撤,因為他根本都不想來,此刻,他指揮著吳石頭和徐小,在炮樓後面拚命地滅火,因為有火光在沒法跑。

    徐小舉著槍,謹慎地抬頭盯著上方看,防止有敵人從瞭望台上往下探頭,或者發現射擊孔有手榴彈扔出來時提前預警。吳石頭拚命挖著土和沙子,往入口迴廊的火堆裡揚,羅富貴則用鎬頭不停地接近過去,一塊塊勾拽出燃燒的木板,然後敲碎。大中小三個人被他們自己點起的這堆火熏得烏漆墨黑,狼狽不堪。

    眼見火焰基本都滅了,只剩餘燼閃著暗光,入口處烏煙瘴氣一片,嗆得這三位鼻涕眼淚縱橫,羅富貴才下達撤退命令,帶頭竄進了東邊的壕溝。

    兩米多深的壕溝沒那麼容易爬上去,不過這難不倒帶了工具的他們,一頭大力熊加上一個打井土豆,連鍬帶鎬揮舞起來簡直天下無敵,要不是只為了逃跑,他們可以在溝壁上打出個上去的階梯來。

    刨挖出了一個能爬上去的狹窄斜面,狼狽站在溝底黑暗中的羅富貴終於深深喘了一口大氣:「姥姥的,天下最蠢的就是老子!一個狗屁方案把自己給扔到這了,這算什麼?啊?這算她姥姥的什麼事!倒霉催的……」

    憤憤嘀咕完了,這熊開始往上爬。

    位置距離炮樓只有十多米,裡面人大聲說話傳出了射擊孔,入了正在一門心思逃跑熊的耳。

    「聽聲音就在後頭溝裡呢,像是在刨挖。」

    「火都滅了?我X他馬的他們這是想跑!」

    「還愣著幹什麼,都朝後仔細盯好了,必須斃了他們!打死這些狗娘養的!」底層炮樓裡的偽軍們已經恨得咬碎了牙,凡是朝東的射擊孔裡全都站好了人,伸出了槍,瞪大了眼,全心全意搜尋著仇人的影子,必須報仇,報仇報仇報仇!

    壕溝裡是漆黑,外面可不是漆黑,十幾米範圍還是可以輕鬆看到人影,何況還有點月光,最關鍵的是底層這些差點被煙燻死的十幾個偽軍憤怒了,小宇宙爆發了,復仇之心讓他們空前團結,一眨不眨的眼珠子快被他們瞪得掉下來,可了不得,常人也許能看出十幾米去,他們現在能看出三十米,戰鬥力暴增。

    這頭一心要逃走的熊剛剛爬上壕溝邊緣,槍就響了,噼裡啪啦稀里嘩啦,嚇得他猛一蹬腿,直接滾回了壕溝裡。吳石頭和徐小還正要跟著往上爬呢,冷不丁被倒栽下來的熊砸了個眼冒金星七暈八素,摔得這叫一個慘,溝裡騰起一陣土灰,反又把這三個倒霉鬼嗆得咳。

    「想跑?土八路,你就等著死吧!天一亮,滅你滿門!」炮樓底層的偽軍趴在射擊孔上朝外大罵。

    倒在溝底的羅富貴咳嗽著,感到背後一陣陣地疼,這讓他慌了,不敢動了,帶著哭腔說:「完了完了,咳咳……咳……老子不行了,中彈了!不帶這樣的……不帶這樣的……」

    背後忽然動了動:「咳,咳咳……班長……我喘不上氣……班長……」

    伸手往後摸了摸,徐小腰後的刺刀柄正硌在自己後背上。

    一段時間後,壕溝裡響起了大嗓門:「我說各位好漢,給老子一條活路行不行?」

    吳石頭倒是沒反應,徐小有點茫然。

    炮樓底層傳出喊聲:「給你馬個蛋!放火的時候你怎麼不說這個?俺們哭的時候你幹啥呢?你特麼就等著死吧!」

    「我那又不是故意的!」

    「你……你他麼說你不是故意的?哎呀我去……你居然敢說你不是故意的?你特麼到底是不是人?還要不要個臉?」

    「咳咳……嗯……那……我給你們賠不是行不?我認錯行不?你們還想咋樣?」

    「你……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那現在就站出來投降!我他麼保證不打你!」

    「你少糊弄鬼,老子不信!」

    「你特麼愛信不信!」

    硬往外跑風險太大了,剛才那一陣步槍亂射到現在還心有餘悸,羅富貴無奈嘆了口氣,好心好意想跟他們商量商量,結果這些王八蛋牛X哄哄不買賬,他姥姥的,真是燒得輕了,慣的!人說窮寇莫追,這些王八蛋非卡著老子的退路沒完,簡直喪盡天良!

    到此時,徐小終於忍不住開了口:「班長,我覺得……你不該說那些。」

    「咋了?小兔崽子,這有什麼不能說的?你懂個屁,眼前這是生死存亡,懂不懂?只要能活著,啥招都得試試,管他好不好使,說不定有人良心發現呢?姥姥的,可惜好言相勸他們不聽,非逼著老子跟他們扯淡,真夠賤的!」

    徐小無語,心說班長你剛才其實也不貴。

    在黑暗裡喘了一會粗氣,呼吸漸漸平順了,這頭熊猛地一拍大腿:「行,既然他們想扯,那就繼續扯,扯個夠!老子我還不跑了!」猛地站起來,低聲對徐小說:「小啊,你就在這附近呆著,不時弄出點動靜給他們聽,小心別吃了手榴彈。」

    「嗯。班長,那你呢?」

    「我帶傻子跟他們扯蛋去!」

    ……

    壕溝是用來保護炮樓的,是個封閉的環形,底層的十幾個偽軍發覺放火的八路要跑,死死盯著東邊和南北兩翼,力圖把他們壓在壕溝裡跑不掉。西邊是主戰場,五十米外還燃燒著長木,火焰熊熊,把炮樓的西側牆面都照亮了,往西跑就是送死。

    羅富貴領著吳石頭順著壕溝悄悄往西繞,底層的射擊孔能控制壕溝邊沿,但是角度問題導致二層和三層的肯定看不到,所以現在要想重新回到跑樓下,羅富貴猜測亮堂堂的西邊反而最安全,因為底層那些不給面子的倒霉鬼已經被仇恨矇住了眼。

    小心翼翼爬上了壕溝邊緣,心中暗暗祈禱,九排的弟兄可要長點眼,別把子彈打我背上,探出頭看了看底層的射擊孔,沒動靜,一咬牙翻身爬上來,再回頭去拽下邊的吳石頭。

    這一幕出現在鏡頭裡,讓端著望遠鏡的小丫頭忍不住大叫起來:「是騾子,是騾子和傻子,他們怎麼從這邊爬出來了?」

    胡義撇下機槍,幾步跑到丫頭身旁,二話不說奪瞭望遠鏡,屏息凝神往炮樓看。

    果然是這倆貨,不知道底層偽軍小宇宙已經爆發的胡義心生疑竇,為什麼他們還沒走?這是要幹什麼?

    「結巴,你操作機槍,瞄高點,沒我命令不要開火。李響,去提醒石成的一班注意,騾子在炮樓底下,要做好應變準備。另外通知流鼻涕和陳衝到我這來。」儘管石成可能也看到情況了,但是胡義還是派出李響去提醒,以防萬一。

    ……

    底層偽軍們的目標是想要逃跑的土八路,他們根本無法想像對方被逼得不敢跑了,反而繞道西邊了。一般人都會冒著步槍亂射硬跑出去,衝進黑暗就基本脫離,可是惜命的羅富貴愣是不願冒這個險,反倒回來了。

    熊與土豆順利到了炮樓西側牆根下,遠處火光映照出兩個怪物般的影子,然后土豆騎在了熊脖子上,彷彿變成了一個高大怪物,貼著牆根挪動著。

    「他們要通過射擊孔往底層投手榴彈。」在望遠鏡裡看著一切的胡義下意識說著,同時聽到身後傳來跑步響。

    「班長。」劉堅強和陳衝來了。

    「流鼻涕,現在我命令你用手榴彈嘗試去炸那根燃燒的木頭。」

    「是。可是,可能炸不滅,畢竟那是一根……」

    「滅不滅無所謂,要讓敵人認為我們準備再次發動進攻!要讓敵人緊張起來,這事你一個人去進行,小心點。」

    「是。」劉堅強毫不猶豫地跑了。

    不管是什麼情況,既然騾子要對炮樓底層動手,胡義就不能不管,只能陪著他擺迷魂陣。

    「結巴,現在開始朝炮樓上方點射,不要硬打,被壓制就立即換位置,把敵人的機槍子彈給我招過來。」

    噠噠噠……捷克式開始響起。

    ……

    轟——塵土猛地從射擊孔裡竄了出來,騎在羅富貴頭上的吳石頭接著便將第二顆手榴彈甩進了側邊的射擊孔。

    炮樓像是在打噴嚏,每隔七八秒便是一次爆炸,前一顆爆炸後跟著扔下一顆,吳石頭把他身上常備的八顆全扔進去了,每次變換些力度,變換點角度。

    八個噴嚏過後,扛著吳石頭的那頭熊仍然在不滿地扯嗓子大嚷:「再炸!炸他姥姥的!不是說讓老子等死嗎?啊?看看是誰死!是誰死!現在高興了吧?非要逼老子發飆嗎?滿意了吧!啊?……呃……怎麼不響了?傻子你搞什麼?給我繼續炸啊?」

    「沒了。」

    「啥沒了?」

    「手榴彈。」

    「呼——那你還騎著不下來?當老子也傻嗎?你也想氣老子嗎?」羅富貴似乎已經變得神經兮兮。

    炮樓底層徹底沒動靜了,但是這炮樓較大,每層之間的分段夠厚,三層基本沒受影響,機槍一直在響,二層在下面的手榴彈爆炸時幾次中斷了射擊,但是很快又恢復,貌似沒受到很大影響。

    「然後幹啥?」吳石頭跳下了熊的肩膀後,木訥問。

    那雙醜陋的熊眼在火光裡閃了閃,劃過了一道無恥的凶光:「幹啥?拔炮樓!今天要是不弄死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子就不姓熊!」

    吳石頭聽得有點暈,他的笨腦袋一時想不明白,騾子好像是姓『騾』,怎麼可能會姓『熊』?他到底姓什麼?也許丫頭知道,這世上沒有丫頭不知道的事,要是丫頭在就好了。

    「還楞著幹屁!拿出你的鎬頭,跟我走。」羅富貴扯出身後背著的短柄斧,順牆根繞向炮樓的東邊入口。

    徐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從壕溝裡狼狽爬了出來,正看到那高大熊壯的身影繞牆走向炮樓入口,讓徐小激動得直冒鼻涕泡,我的班長最高大,他比炮樓還高大。

    稀里嘩啦霹靂撲通,狹窄的迴廊裡烏漆墨黑烏煙瘴氣,一頭熊狠命地掄著斧頭,一個呆土豆瘋狂地掄著鎬頭,刨,砍,砸,摧毀著偽軍用來堵入口的那些東西。

    忙了大半夜,這二位能人光幹活了,從頭到尾不是拆就是砸,不是刨就是挖,也幸虧是這二位,幹到現在依然虎虎生風,如風捲殘雲,如野豬進菜地,囂張地摧毀著他們想要摧毀的一切,並且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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