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93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5
320.第320章 同是夜行人

     四下寂靜,一輪皎潔半月掛在當空,讓這個夜看起來濛濛的藍,微微的亮。

    屋裡沒點燈,睡不著的胡義坐在禁閉室的窗口上,背倚窗框,吹著習習夜風曬月亮,愜意地欣賞著月色下的大北莊。

    他覺得這次呆在禁閉室感覺有點不同,到目前為止好像這是感覺最輕鬆的一次,卻找不到原因。

    ……

    受夠了輾轉反側的周晚萍終於離開了床,走出她的臨時宿舍,漫步向銀光滿地的空曠操場。高挑身影在月下,不時頑皮地踢著操場上的小石子,這感覺似乎讓她舒暢起來,悠閒地晃蕩在操場上。

    ……

    衛生隊宿舍敞開的窗口透進月光,蜷在床上的蘇青閉著眼,漂亮的睫毛仍然在動。她糾結在懸疑中,糾結在是與非的判定裡,李貞,二十一號,就睡在身邊不遠,她的身份是真的,到今天也沒聽到過她說夢話,是不是該擴大懷疑範圍呢?到底是該相信證據還是堅持直覺?她站在了迷茫的十字路口。

    ……

    小丫頭點亮了燈,閃著光的漂亮大眼隨著燈光一起明亮起來,朝睡在外間的吳石頭問:「我讓你準備的東西在哪?喂,在哪?臭傻子你說話啊!」

    被吵醒的吳石頭迷迷糊糊翻了個身,含糊答:「門邊,罈子裡。嗯嗯……呼……」他又睡了。

    到門邊找到罈子,捧回來放在桌上,端起油燈往罈子裡仔細辨認了一下,小臉上露出了賊兮兮的得意笑容。

    穿小鞋,扎綁腿,束腰帶,疊面巾,小丫頭開始有條不紊做著準備工作。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時,姑奶奶怎能不上陣!嘿嘿嘿——

    ……

    走著走著,她抬起頭,看到孤佇莊邊的一間房,那扇沒有窗的窗口,似乎隱隱約約坐著他。

    這只是個巧合,只是不留神走到了這,她這樣在心裡強調,不自覺想把手抄進側邊衣袋,表現得自然些,抄空後才發現上身穿的只是件白襯衣,不是白大褂。

    他早就看到了月下的高挑人影,一直看到她走到窗邊,他也沒動過,更沒開口說話,不是不敢說,而是不會說,根本不知道說什麼,因為這不是白天。

    她背靠在他靠著的窗邊,與他的背向成了一個直角,看著遠處月下的操場和來路說:「我睡不著,你呢?」

    「我也是。」他看著遠山的黑色輪廓,與她的視線方向也是個直角,這兩個肩膀幾乎挨在一起的人像是個雙向路標。

    他們就這樣沉默了一會兒,她又說:「為什麼不像白天那樣離我遠一點。」

    他不說話。

    「其實我……挺難看的……如果近一點,你都看到皺紋了吧。呵呵……」

    她很輕地笑了幾聲,沒有了白大褂就不知道一雙手該往哪裡放,只好把十根手指交叉合起來,垂在衣角。

    「月光下我也看得見。」只懂得行軍戰鬥的他根本不知道他說出了一句世間最爛的情話。

    但是,這句話偏偏被她聽懂了,並且幸福地笑了,只是他們的面孔朝向不同,他看不到。

    然後他們又開始沉默,她在仔細聽他的氣息,他在試圖平緩他的氣息。

    「我……想娶你。」他忽然說。

    對於現在的他們兩個而言,這句話很荒唐,但是他說得非常認真。

    現在她的氣息完全亂了,她不說話。

    兩個人再次陷入沉默,遲遲等不到回答的他終於伸出手,把窗邊的她拉到窗前,雙臂抄在她肩下,把她托進了窗口,隨即將她擠在了窗內一側的牆角。

    當一側的高聳被他的大手突然蓋住的時候,背靠著牆的她幾乎站立不穩:「這……不可能……呼……」她說話的聲音還不如她的呼吸聲大。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他這樣低聲說,右手卻粗暴地解開了她的腰帶,順勢而下。

    當她感覺到雙腿間的交匯處被那隻大手猛地托滿,喉嚨裡瞬間出現了吸氣聲,身體僵直那一瞬,揚起了她的臉,鼻尖貼上了他的鼻尖。

    「哦……不是這樣……而是我們……是我……」她好像要解釋,更像是呢喃。

    觸手滿滿的濕,膩,肥,黏,滑,令他不甘心再聽她的話,不甘心再忍受眼前這種煎熬:「我不管!」她的腰帶已經墜滑下了膝蓋,於是他呼吸沉重地解開了自己的,然後整個身體貼向了她。

    「呃——」悉悉索索中背貼牆壁的她突然發出了聲音,雙臂猛地摟住了面前的脖頸:「別說了……你這幼稚的混蛋……」鼻尖下的兩張嘴終於緊緊碰觸在一起,她以此讓他嚥下了所有的話語。

    黑暗裡,一滴無名淚滑下了她的眼角,她已經柔軟得只能依賴身後的牆和面前的他支撐。

    ……

    一切收拾停當,看看窗外,夜色已深,黑色方巾蒙上了小鼻樑,吹熄桌上油燈,推門而出,屋內只剩下吳石頭的鼾聲。

    走牆根溜屋後,躲過巡邏繞過狗,翹著小辮一路流竄,衛生隊宿舍映入小賊眼簾。狐狸精啊狐狸精,不給你點顏色看看難解姑奶奶心頭之氣。

    衛生隊臨操場,位置稍顯空曠,靜靜座落月下無聲。小賊停在陰影裡安安靜靜等,不一時,有一隊巡邏戰士走過附近,後又遠去。小賊晃晃小辮,是時候了。

    貓下腰,墊腳尖,一步一撅往前行,終於到了窗根下。窗開著,居然連老天都對這狐狸精看不過眼,省了姑奶奶的手段,幸福就這麼簡單!

    先是兩個小辮探上了窗口,接著一雙大眼賊溜溜往裡看。雖有月光透窗,可見度依然不高,這邊該是小紅,那張床是葵花,門邊的是狐狸精,距離也不算遠,只怕扔不准,得瞄好了!

    ……

    一個戰士趴在某個屋瓦下的房樑上,通過無遮攔的側邊靜靜監視著月光下操場周邊。時間已近午夜,快換哨了,期間只有周醫生在操場附近散步轉悠了一會,後來不知道去了哪。目前看來平安無事,只等著換哨回去睡覺了。

    冷不丁發現了一個賊溜溜的黑影,要多賊有多賊,要多猥瑣有多猥瑣,說她是隻老鼠都不冤枉她,儘管只有月光,也足夠知道這是哪位大俠,誰讓她非長那麼小呢,還非得蒙個臉,那倆小辮八百里遠都能被認出來,扎個頭巾也比蒙面實在吧?個性害死人!要麼就是因為她看不見自己的辮子,估計是給忘了。

    這個得怎麼算?這算嫌疑目標吧?戰士心裡猶豫著,一時無法定性,只好滿頭黑線地靜觀其變。

    可是這缺德丫頭最後在衛生隊宿舍窗口下停了,情況似乎不太妙,這暗哨不就是蘇幹事下令設的麼?賊都到蘇幹事窗根底下了,捅了簍子我咋交代,這可得上了!

    戰士從隱蔽處竄出來,快速跑向目標。其實他可以隱蔽接近,但是又不想抓小丫頭一個現行得罪這位,所以目的是嚇唬她一下,讓她知難而退。

    果不其然,奔跑的腳步聲驚醒了鬼祟小賊,她掉頭便跑。

    ……

    兩陣奔跑的腳步聲出現在窗外,讓本未睡的蘇青睜開了眼,很明顯是一個戰士在追一個人。

    蘇青看了看宿舍裡還在熟睡的人,起身穿了外衣,悄悄出門。走在月光下,看到了返回戰士的身影。

    「怎麼回事?」蘇青低聲問。

    「追到這她就不見了。」

    「誰?」

    「呃……好像……是丫頭。」戰士沒敢對蘇青瞞。

    鬆了一口氣:「行,回你的位置去吧。」

    小丫頭半夜三更出現在衛生隊幹什麼?這不省心的孩子肯定沒想好事。蘇青往四下里看了看,目光鎖定遠處的禁閉室。

    ……

    月光投在地面上,讓床底下有了點微微光線,剛剛驚慌鑽進來的小丫頭正在床下驚訝地大張著嘴,裡面的人也驚訝地大張著嘴,倆人都沒敢叫出聲。

    胡義呆呆坐在床邊,剛才聽到響動周大醫生就直接藏床下去了,不料匆匆跳窗而入的是小丫頭,進來後二話不說又鑽床下去了。這種情況,讓胡義傻眼了,大腦短路,徹底脫離狀況。

    正在納悶床下見面的兩位為什麼都沒出聲,窗外又傳來腳步聲,接著蘇青出現在窗外的月光下。

    「你沒睡?」

    「呃……對,我在反省。」傻坐在床邊的胡義總算回過神,順嘴冒話。

    「那正好,有個問題我想問問,可以麻煩你點上燈麼?」

    胡義硬著頭皮站起來,把掛在牆上的油燈點亮,蘇青已經離開窗口繞進屋門。

    這屋裡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唯一能藏的地方只有床底下,胡義心裡暗暗叫苦,臭丫頭片子你又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了?哪怕您老人家換個時間也行啊?不用想都知道蘇青進來要幹什麼,一搜一個准,不對,這回是兩個准。看來,只能攤開了,亮相就亮相,敢娶敢扛敢死。

    蘇青沒什麼表情,直接走到床邊,坐了問:「反省得怎麼樣了?既然你睡不著,那現在說說吧,慢慢說,要把問題說透徹了,我不著急。」

    胡義呆呆琢磨著該不該現在直接說清楚一切,床底下的周晚萍可沉不住氣了,蘇青的出現是為丫頭,她現在穩穩當當坐床邊要胡義說反省,這是故意的。遲則生變,再耽誤可能再沒機會。於是用手朝小丫頭比劃,示意她趕緊出去。

    小丫頭根本想不通周晚萍為什麼在這,她的心思裡還沒太懂得男女事情,所以搖頭不干,她還想頑抗到底。

    這情況下周晚萍再顧不得,胡義的性格真有可能和盤托出,抬腿就朝小丫頭身上蹬。

    嘩啦——

    一對小辮滑出了床底,愣著一雙猝不及防的大眼,呆呆朝低頭看的蘇青眨巴兩下,終於無奈地爬出來。

    「女俠,終於肯露面了?」蘇青露出了一個勝利者的隱蔽微笑:「說說吧,你怎麼在這?」

    小丫頭拍打著身上的灰塵,晃了晃小辮,瞟了呆若木雞的胡義一眼:「天涼了,我不放心,怕狐狸的被子太薄,所以來看看他。」

    「怎麼看到床底下去了呢?」

    「怕床板不夠厚,考慮一下是不是再給他加一床褥子,就爬下去看了唄。」

    「哦,原來如此。那既然是來看他,怎麼還掛著黑面巾呢?」

    小丫頭低頭瞧了瞧垂在胸前的黑色方巾,咂吧咂吧小嘴:「路上風沙大,遮一遮有什麼不對嗎?」

    蘇青把視線又朝下挪了一段,突然見了鬼一樣,臉色蒼白,猛地跳起來,驚慌連退幾步,背撞了牆才停,驚叫道:「這又是什麼!」

    小丫頭低下頭,一條尺長的小土蛇已經從衣兜裡爬出了半截來。

    趕緊用小手把蛇重新揣好,眼珠子亂轉答:「呃……這……那個……周阿姨都說我是大姑娘了,那我一個人走夜路能不害怕嗎?防身的,防身的。嘿嘿嘿……」

    原本想好好捉弄捉弄這個缺德小丫頭,現在被她兜裡爬出來的蛇嚇得沒了興致,蘇青朝胡義狠狠剜了一眼,掉頭離開。

    明明是丫頭搞怪最後也要朝我發狠?胡義無奈得已經快要暈倒。

    蘇青的腳步聲消失,周大醫生爬了出來,胡義看小丫頭,小丫頭看周晚萍。

    「周阿姨,你為什麼在這呢?」提問者變了,輪到一頭霧水看不懂情況的小紅纓解惑。

    周晚萍一邊拍打身上的灰塵,一邊深深瞟了呆站的胡義一眼,然後不緊不慢地回答:「我是來看看他的傷勢怎麼樣。」

    「那你……怎麼看到床底下去了?」小丫頭居然貌似相信了這個時間上太不尋常的理由。

    「那個……繃帶掉了,我當然得去找吧?」周晚萍面對小丫頭倒是一點不臉紅。

    「哦,原來是這樣。」轉瞬一對小辮又好奇地翹了起來:「哎?你的衣角怎麼都濕了?」

    周晚萍低下頭,襯衣下端兩個前衣角濕黏黏的,被灰塵蹭得濕髒,在燈光裡格外顯眼。這時周晚萍的臉終於紅了,忍不住嗔怪道:「你問他!」

    恨不能從窗口跳出去的胡義不得不面對丫頭的求知大眼,支吾著說:「也許……可能……是我出汗太多了吧。呃……大概是……蹭到了。」

    ……

    月下,一個嬌小身影晃著小辮往回走,突然停了,嘀咕著自語:「看傷勢為啥不點燈?那能看見啥啊?怪不得繃帶都掉了!」然後繼續扭搭扭搭走。沒走幾步又停下了:「繃帶在哪?我怎麼沒見著有繃帶呢?」

    這個夜裡,所有的問題都是很奇怪的問題……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5
321.第321章 希望的泯滅

     對於男女之事處於懵懂之中的小紅纓來說,昨晚在禁閉室床底下遇到周晚萍這件事有太多不解。雖然不知道男人和女人湊在一起到底有何不妥,但她知道這不是光彩事,否則周醫生何必要躲蘇幹事。

    到底是為什麼怕別人知道?既然怕被知道為什麼還要半夜三更去看傷?自己天天和狐狸膩在一起呢,跟睡在一個被窩有什麼分別,也沒見有人說什麼,看來……又是因為自己小吧?那大人究竟有什麼分別?十分困惑。

    好奇心戰勝了純真的羞澀,天一亮,最近一直晝伏夜出的小丫頭終於出現在陽光下,直奔禁閉室。

    二話不說爬進窗檯,朝納悶的胡義問:「你什麼時候起床的?」

    「剛才。怎麼了?」

    「起床後都做什麼了?」

    「洗臉漱口,等著吃早飯呢。」胡義感覺有點迷糊。

    「沒打掃屋子吧?」

    「沒有。為什麼問這些?」

    小丫頭也不回答,悶頭便往床下爬,除了些灰塵,一乾二淨。站起來拍打拍打,把屋子細細掃了一遍,然後把床上已經疊好的被縟全部抖落開,邊邊角角都不落。

    「小姑奶奶,您這是抽什麼瘋呢?」

    「昨晚我和周阿姨一起離開後沒人再來過吧?」

    胡義心說這還不夠多麼?都快成夜市了:「當然沒有。」

    小紅纓撇下了檢查完畢的被縟:「好了,你自己再疊一遍吧,我回去讓傻子給你送飯來。」晃著小辮又爬出禁閉室的窗口,留下一頭霧水的胡義發閒呆。

    一邊往回走,心裡一邊嘀咕:根本就沒有繃帶,沒有繃帶沒點燈,檢查傷勢,檢查個鬼啊?他們當時到底在幹什麼呢?這是個值得研究的問題!

    ……

    一個來自九排的戰士匆匆跑進大北莊團部,將一封信交到了團裡。

    這封信雖然沒有落款,也知道是李有德送來的,大致意思是他受皇軍之命,近日將要對青山村地區展開報復打擊,以雪綠水鋪炮樓被毀之恨,他心裡不忍與八路為敵,所以提前告知,貴軍盡可佯退,讓他自由搜索一番,然後毀燒青山村的莊稼回去交差,兩廂方便。

    團長看過了信,心情很好,這個李有德可以成為獨立團的緩衝,大大減輕軍事壓力。

    政委看過了信,陷入沉思,李有德這個人目前非敵,但也非友。如果把李有德和鬼子放在一起看,這件事獨立團要領他李有德的情;如果把李有德和鬼子分開看,其實這件事挺複雜。

    青山村是九排的地面,胡義理所當然被叫進了團部。

    陸團長一臉不虞:「這次回去,帶著你的九排象徵性地周旋一下,聽到沒有?如果你再有一次撇下隊伍,老子親手斃了你!」

    胡義把看過的信放還到桌上,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道:「報告團長,這個戲我不想陪他唱!」

    「你說什麼?」陸團長以為聽錯了,政委也在此時抬起了眼。

    「九排能保證青山村的莊稼不失!」

    「你……這把你能的!狂沒了邊!」陸團長有點火了,前邊的帳有心不跟他再算,現在他胡義居然不願執行命令。

    「李有德要是敢毀青山村的莊稼,我就去燒光他的李家大院。不信他敢換!」胡義也不知道是著了什麼魔,這句話說得居然咬牙切齒。

    「你給我閉嘴!反了你個混蛋玩意!今天老子還就把這個命令下給你,我看你敢不干?」。

    丁得一眼見陸團長要紅臉,適時站起來開口:「老陸,沒必要跟他廢話。胡義,既然這個排長你不願意當,那還是回你的禁閉室去涼快去吧,用不著你了。」

    胡義面無表情立正敬禮,然後大步出門。

    「你說說這個玩意,不犯病的時候不是挺通情達理的麼,今天這什麼德行?上門找收拾,這不跟高一刀一路貨了嗎?啊?下次我絕對踹他,你可不許攔我!」陸團長指著門外朝政委憤憤說。

    政委一笑:「反正這次也不是正兒八經的戰鬥,換個人帶九排也無所謂了。」

    「換?換誰?我也知道這不算個戰鬥,可本來九排就不省心,為了莊稼能少了戰士鬧情緒麼?他不回去萬一九排假戲真唱怎麼辦?以為這小子是明事理的,指望他回去壓著呢,他倒想帶頭造反!」

    丁得一琢磨了一下:「要不……這事我來辦吧。」

    ……

    青山村的莊稼綠油油的,綠得讓人心醉,胡義覺得,誰看了都會醉的。

    傻小子的死,王連長的膝蓋,友軍團贈送的指北針,高一刀的決然,千千萬萬掙紮在飢餓邊緣的人,所有的一切都為了兩個字:糧食。

    胡義原本想著,到秋收的時候,要給酒站對岸的七八十口老少留夠明年的活路;要讓陳沖給王連長的隊伍送去一些,他們人多,口糧肯定緊;九排再留下過日子的,剩下都交獨立團,畢竟大北莊人多地少;最後讓騾子去青山村那山坡上給地下的老少燒把紙,明年就更有奔頭了。

    但現在,辛勤呵護眼看豐收不遠,李有德輕飄飄的一張紙就要將這一切化為灰燼,胡義不願接受,莊稼可以被奪走,但是不忍心眼睜睜送走!參加八路大半年了,乾涸的心底剛剛萌生了一點綠色,便有人朝這幼苗揮舞鐮刀!這讓明明知道團長和政委是為大局著想的胡義不惜拒絕任務。

    吱呀一聲門響,面無表情端坐床沿的胡義仍然目視窗外,動也不動。

    「與李有德保持關係對獨立團有很大好處。」蘇青的語氣居然沒有平時的冷。

    「我知道。」呆望窗外的胡義沒有主意到蘇青語氣的不同。

    「你不是一向只為你自己麼?」

    「是。這次也是。」

    「那為什麼不能放棄那些莊稼?那些莊稼並不是你的。」

    「那些莊稼……是希望。莊稼不是我的,但希望是我的。」

    蘇青沉默了一會兒,轉而說:「我這次來……並不是做你的思想工作,而是因為團裡讓我去九排代行任務。」

    胡義終於轉臉看蘇青,這個安排太出乎意料了,即便這不是一場真正的戰鬥,也不該讓全無戰鬥指揮經驗的蘇青代九排長吧?說是跟李有德一起唱戲,萬一發生意外擦槍走火真動手的風險也有,怎麼可能把這差事安排給她?

    蘇青看得懂胡義的表情,繼續說:「我知道自己沒什麼經驗,所以……臨走前想聽聽你有什麼建議,我怕到了九排手忙腳亂。」

    「……」

    「九排不好帶,如果是其他隊伍我還能有點信心。」蘇青呼出了一口氣。

    「你錯了,九排是平時不好帶,戰時反而好帶,丫頭都能帶,並且她還帶過。」

    「……」今天並不太冷的白皙臉上難得出現了表情,她詫異,小丫頭居然也當過九排排長?

    「記著,一旦有戰鬥,你只決定打或撤就可以,千萬不要插手細節。攻堅,阻擊,用流鼻涕;突襲,包抄,用馬良;掩護,增援,用石成;迫不得已無計可施的時候,你可以把騾子扔出去試試運氣。」胡義擔心蘇青這個倔女人出意外,不得不給她畫出一個簡單框架,以防這個外行毀了內行。在這方面,她蘇青可沒有小丫頭那種根據需要把九排任意搭建變化的能耐。

    「好吧,我記著了,會考慮你的建議。」蘇青似乎並不太在意胡義的指點。

    然後她走向門口,沒邁出門又停住了,也沒回頭:「沒有土地就沒有莊稼,土地才是希望。什麼時候那塊土地不會被侵略了,什麼時候才有希望。」這句話落,倩影才消失。

    十分鐘後,胡義站立起來,整肅軍容,推開了禁閉室的門,大步走向團部。因為他實在擔心這個女人毀了九排和她自己,而不希望是因為她最後說的那句話……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5
322.第322章 約會

     翻過了最後一道山崗,便看到了陽光下的廢墟,以及廢墟周邊大片的綠色。

    然後小丫頭屁顛屁顛跑出去,連竄帶跳地奔向莊稼地,吳石頭看了看越走越慢的胡義,向前去追丫頭了。十幾個忙在田間的酒站村民遠遠抬起頭,漸漸看清了來人,又繼續低下頭,在陽光下淌著汗水忙,他們更早地聽說了莊稼可能保不住的消息,卻捨不得放下鋤頭。

    越走越慢,最終停了下來,站在高崗靜靜看。

    淒涼的廢墟,茁壯的莊稼,山坡上的墳,一切的一切,被陽光照耀得刺眼,就連捲曲帽簷下的細狹都不得不眯起來,滲著汗。

    跑在綠色裡捉蟲的小辮,駝在陽光下流汗的農人,幾隻飛過無風的鳥,提示目光這不是畫出來的,而是畫進去的。

    回到酒站之前總是先到這裡來看一眼,只是這次不必再祈盼收穫了。

    ……

    還未穿過開闊地,一隻熊已經早早地從碉堡裡爬出來,站在陽光底下,賤兮兮地笑著望過來:「胡老大……我想你了,嘿嘿嘿……」

    還未穿過樹林,石成小跑著迎上來:「排長,你可回來了,你那傷要不要緊?」

    剛剛走進空地,劉堅強便匆匆跑出了屋門口,氣色看起來不算太好,來到胡義身邊打了個立正:「班長,我認為咱們必須守住莊稼,絕對不能讓李有德這個卑鄙漢奸得逞!」

    胡義看了看劉堅強,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平靜地問:「氣色怎麼比我還差?你受傷了?」

    「沒有……天氣太熱,前兩天有點中暑。」

    胡義這次點了頭,騾子沒提流鼻涕為爭排長動粗的事,現在流鼻涕也沒提騾子想霸佔罐頭的劣行,看來這兩個貨都還沒傻到底,知道適可而止。胡義沒再多問,直奔空地中間的大樹下,馬良剛剛端了一盆洗臉水和破毛巾,擺在樹下的板凳上。

    摘了帽子挽起衣袖,大把潑起臉盆裡的清涼洗塵,然後一邊用毛巾擦著水一邊問馬良:「你怎麼看?」

    「李有德不是好人!他自己是糧倉,反要來咱們這毀糧,我看他這是利用咱們上癮了,想等著咱們秋後再去向他乞求糧食,繼續為他賣命賣血!」

    團長站在獨立團角度看這個問題,胡義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這個問題,馬良這是站在李有德角度看問題。但是無論怎麼看,現在命令已經接了,身為排長的胡義就不適合再說出他自己的看法。

    嘆了一口氣扔下毛巾:「即便李有德不毀,鬼子早晚也得來。」

    「那不一樣!守不住,死心。他李有德既當婊子又立牌坊,從鬼子那領功又跟咱們裝好人,毀莊稼和殺人有區別嗎?」

    胡義何嘗不是這樣想,不過現在反被馬良說得不好答對,無奈中搬出了他被蘇青教育的話來:「沒有土地就沒有莊稼,土地才是希望。什麼時候這塊土地不會被侵略了,什麼時候才有希望。懂不懂你?嗯?」

    馬良有點愣,這話從排長口中說出來怎麼感覺橫豎不配套呢?濃濃的覺悟感啊,全獨立團能說出這麼高級的話來只有政委和蘇幹事了吧?難道他……

    「愣什麼楞,去把人都給我叫來,開會!」

    ……

    二連送來的十個土匪俘虜被酒站村民兵隊斃了一個,因為調查結果顯示他罪大惡極;放了一個,因為他的過去背景無據可查,留著不放心,斃了怕他冤枉;剩下八個有改造前途,送過了河交還九排。

    胡義根據槍法的高低,從二班和三班挑出了五個老兵,交上七九步槍和駁殼槍,配發這次繳獲的五支三八大蓋,編入石成的一班;繳獲的捷克式機槍交予結巴趙亮使用,趙亮從九班調入一班;從未分配的新兵裡給趙亮配了一個副射手,配發一把駁殼槍,一併加入一班,反從一班抽回四把駁殼槍。

    這樣一來,加上傷癒的一班老兵,石成的一班變成了十四老兵帶一新兵的十五人最大班級,帶刺刀三八大蓋步槍十三支,駁殼槍六把,捷克式輕機槍一挺,成為了九排中堅力量。

    剩下的未分配新兵全都分給二班和三班,均分補平重新湊成兩個十人步兵班,全部配發七九步槍。因為刺刀和駁殼槍不夠,所以這兩樣交替發放,或掛刺刀,或配短槍以均衡。

    陳沖的班組已經有了三支槍,分配剩下的七支七九步槍剛好給陳沖配滿,並暫時改稱四班,他們和新兵不再是叫花子打扮,一起換上了偽軍軍裝,沒戴帽子,軍裝也沒染色,只是洗補過。

    全排凡是手拿三八大蓋的,一律備一百二十發子彈;使用七九步槍的老兵備彈五十發,新兵備彈二十發,陳沖的四班備彈待遇與新兵同。趙亮的機槍備彈一百發,只有兩個彈夾,胡義並沒從羅富貴的機槍上給他勻,即是因為彈夾少也是因為他沒有備用槍管,一百發子彈且夠打一陣;羅富貴的機槍備彈數量不安排,反正從不低於二百,至於上限是多少那要取決於這頭熊願意背多少。

    武裝帶,子彈盒,子彈帶,水壺,飯盒這些東西一律按資歷由老兵先配,挑選夠了,剩下的才輪到新兵拿。手榴和手雷彈優先給流鼻涕的二班按每人兩顆發一次,然後再交由五個班長再各自按需分配一次。也就是說,二班分了兩次手榴彈。

    新繳獲的六把工兵鏟一二三班各分兩把,擲彈筒和榴彈全部交由李響收藏備用,不是不想再成立一組擲彈兵,關鍵是學費太貴了,榴彈獲得方式實在不多,李響都打了多少榴彈了,目前還不夠精度呢,要是比對鬼子,他最多算是個擲彈筒新兵。真打不起啊,別說是九排,全團能出來李響這麼一個擲彈兵都算燒高香了。

    唯一沒人想要的是那十六個鋼盔,掛著累贅戴著鬧心誰喜歡?還不如背個斗笠來得實在呢!全排只有丫頭被逼著戴一頂,怕死的騾子掛了一頂。胡義早就注意到了這個顯眼的問題,這回能解決了,拜小丫頭所賜,一班每人發一頂,剩下一頂歸李響,戰鬥中必須戴,不願意也得戴,死命令。稱這是為大家著想,戰士們暗暗委屈,那你自己咋不戴呢!

    散會後,酒站裡忙了個亂七八糟,結巴趙亮得到胡義的授意低調跑了。有老兵拽著馬良不撒手,哭哭啼啼道別不忍分離,好像一班是個多麼遙遠的地方。劉堅強跟在胡義屁股後面沒完沒了地說著刺刀和短槍不夠,應該把三班的也撥給他,直到挨了一腳之後才回去給他的新兵們上課。石成原本臉上樂開了花,可是鋼盔一到手裡就開始鬧心,無奈地坐在地上用石子磨鋼盔上的黃軍星。

    胡義最後將那把八發子彈的雞腿擼子交在小丫頭手裡,要她把這槍送給孫翠,並要求她一併教會孫翠這槍的使用方法,以及這槍容易出現的問題。

    ……

    子夜時分,萬籟俱寂,月光如水。黑黝黝的殘破廢墟中似乎有火光熏燎著夜空。

    篝火熊熊裡,一個黑衣人坐在殘垣下,無聊地往火中拋投著碎木,出奇的是,那張秀氣的臉上居然還戴著一副精緻的圓墨鏡,墨黑的鏡片倒映著兩片明亮火光,荒誕之極。

    「半夜三更點堆火,你好興致啊!」

    他抬起臉,隔著墨鏡看到了火光對面出現了一個挺拔的軍人,那帽簷捲曲得精緻,如那濃眉細眼一樣乖張。

    「找我什麼事?」他把手裡的碎木塊再次投進火裡。

    「臉上掛著那破玩意,你看得見路麼?」軍人在篝火對面坐下來,順手將M1932揣進了槍套。

    「我的世界你不懂!」他的視線重新轉向篝火,鏡片又明亮起來。

    「我需要鬼子的糧庫位置,以及調運路線和規律。我說的是大宗的。」

    「這還沒秋收呢,你問的不是時候吧?」

    「未雨綢繆。我早晚得問你。」

    「我記得……你們跟我哥不是有一腿麼,他的糧都能當柴燒了,能不能別再折騰我?」

    「你就說你辦不辦吧?」

    「不辦。皇軍待我不薄,我怎能忘恩負義。」

    軍人淡淡笑了,沒再說話,順手拿起身邊的碎木塊,也扔進篝火。

    他們在火光兩邊靜靜坐著,都看著篝火發呆。

    過了很久,他忽然問軍人:「你跟蘇姐到底有沒有一腿?我怎麼橫豎看不透呢?」

    「她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

    「唉——看來……我比你強一點。」

    軍人抬起眼,透過火光看那副墨鏡無語。

    墨鏡下的臉得意地笑了:「沒錯,這就是林秀送我的!」

    軍人無表情地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說:「我覺得……她的目的是希望你這個漢奸摔死。」

    然後他們兩個又開始沉默著看篝火,都不再說話。

    也許是過了十五分鐘,也許是半小時,黑衣人首先站了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打破沉默:「秋收之時就是掃蕩之日。」然後掉頭走了幾步,又停下說:「大北莊這個地方我已經報告給皇軍了。」隨後便往黑暗裡大步猛跑。

    軍人抄起一塊石頭猛站起來,可惜火光範圍內已無目標蹤影,只好扔下石頭深深嘆了一口氣,轉身向南。還沒邁出幾步,不遠處的東方黑暗裡傳來跌倒的慘叫聲……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5
323.第323章 絕望的終點

     秋天來了,沒有想像中那麼涼,也並不熱,但絕對不是剛剛好,因為晌午還是熱的,深夜還是涼的。

    山風無規律地呼嘯著,不時吹亂了水面上的波紋,木筏漂過了河面,靠在南岸邊。

    孫翠小心地踏上了岸,然後轉過身朝馬良擺擺手:「行了,快回去吧。」

    「孫姐,要不我跟排長再商量一下,留一個班跟你們一起走。」操縱木筏的馬良沒有急著返回。

    「沒必要,咱們這幾十口子都是逃難慣了的,對這方圓又熟,活得起。別看老弱多,我這樣的反而算累贅呢。你快回吧。」

    馬良看了看岸上那些正在安靜收拾準備出發的村民,撐動了木筏離岸,朝孫翠揮手。

    孫翠一直看著木筏,都快漂到河中間了,終於忍不住朝馬良大聲叮囑:「可得小心點!」

    距離已遠,但是孫翠仍然能看到那個年輕俊朗的微笑。在衣襟上搓了搓兩隻手,轉身走向村民:「咱們不多耽誤,下午就走,越遠越好,越荒越好,除了糧食儘量不帶東西。」

    有村民笑說:「孫姐,頂數你東西多!我幫你埋下吧?」

    「呸!死瘸子你少打歪主意,老娘自己埋,用不著你獻慇勤!」

    「你看,你這又是隊長又是主任的,說話咋這麼難聽?昨天你不還說什麼魚水情來的麼?」

    「老娘說那是軍民魚水情,不是跟你一個被窩!」孫翠的嗓門很亮,當場掀起一片哄笑聲,瞬間沖淡了緊張凝重的氣氛。

    ……

    木筏到了北岸,馬良跳下來,命令附近的戰士把木筏就地拆毀,並砍斷連河的繩索,然後匆匆跑向酒站空地。

    二班的木屋前些天被李有德的人放火燒成了一堆廢墟,一班的木屋被拆得只剩下個框架和破房頂,現在看起來像是個牲口棚,石成在李有德來之前自己拆的,結果偽軍到這以後懶得燒那個,讓一班的想法得逞,地基在,框架在,將來想重建會很簡單,這是一班打的算盤。

    三班的木屋是最完整的,馬良帶領三班在偽軍到來的頭一晚用河水一遍遍把木屋澆了個透,偽軍沒點起火來,到還真倖存了,不過,這次鬼子掃蕩估計熬不過去。

    九班宿舍和廚房都已燒成堆,但是碉堡保住了,並且這次掃蕩估計也能保住。因為那頭無良熊的奇葩創意,因為他懶,不想將來再費力修碉堡,用木板把碉堡的射擊孔和入口都給擋上,然後領著九班人生生把碉堡埋成了一座大墳,並在墳前豎一幕碑,上書:無名十六口橫死於此,李有德那些偽軍居然就信了這熊的鬼話!

    丫頭的石屋也被燒了,但是只燒掉了屋頂,誰讓石頭不著火呢,所以這些天她還在這裡住著,睡著覺也能看星星,幸虧沒下雨,起碼也比睡在樹林裡的戰士幸福。

    「哥,孫姐說她們不用咱操心。」

    大樹下的木桌已經被砸成了破木板,胡義坐在一個倖存的破板凳上,將子彈一發發裝進彈夾,頭也不抬地說了聲:「知道了。」

    接著石成李響等人灰頭土臉跑到了空地上:「該埋的都埋下了,武器彈藥在上游,工具物資在下游。排長,咱什麼時候走?」

    最後一顆子彈壓入,收攤。胡義站了起來,正了正挎包肩帶,四周環視一遍:「全體集合,準備出發。」

    ……

    夕陽剛剛落下,一隊偽軍向西進了山口,隔了一段時間,鬼子出現,至少一個中隊排了長長一溜朝晚霞而行,再後面又是大隊偽軍,連綿不絕進山。

    掃盪開始了,這次掃蕩不只是梅縣在進行,各地都在進行,既為掃蕩也為糧。梅縣這裡分為兩路,一路從綠水鋪和落葉村向西,一路從南面的宋家村向西,平行掃蕩至無名村後再向北,終點是大北莊和杏花村,匯合後再沿渾水河南岸反掃回城,整個梅縣地界梳理一遍。

    這種時候,規模越小的隊伍,羈絆越少,躲避越容易。山區地形複雜,目前五十一個人的九排想熬過掃蕩期不算太難。酒站村的那些村民很大一部分都曾是匪或者匪眷,他們熟悉環境並能找到避風頭的窩,這給九排省下了心。胡義唯一擔心的是團部,大北莊人多,即便已經提前知道鬼子將到的消息也沒那麼容易躲,一連和四連估計要遭大罪了,可憐的吳嚴,總是干這種活。

    青山村北方幾十里荒山無人煙,目前來看是個躲藏的好地方,只要帶夠口糧,在荒山裡蹲到鬼子收兵即可。胡義打定了這個主意,帶著九排向北,進入峰巒疊嶂。

    ……

    夜幕下的遠山後,驟然響起了槍聲,越來越綿密,直到響成了暴風驟雨。

    黑暗中的村子裡慌亂成一片,孩子哭大人叫老人在抓雞趕羊。

    一個戰士大口喘著粗氣,狼狽地奔跑在月下,滾過了坡,摔過了河,衝進了喧囂慌亂的村子,急切地大喊:「秦書記,秦書記在哪?秦書記……」

    一個中年人影一把扯住了奔跑中的戰士:「我在這!」

    「鬼子從東邊來了!趕緊讓老鄉跑,俺們連肯定擋不住!」

    秦書記扭頭大喊:「小劉,帶民兵去東山後支援!」

    戰士焦急道:「別支援了!擋不住,快走!」

    「好吧。好吧。我這就帶著鄉親走。」眼看著疲憊的戰士掉頭又要往村外跑,秦書記忍不住問:「你不一起走嗎?我這也需要人手啊!」

    「俺要回連裡!」那戰士的身影急急消失在驚慌的人流中,重新奔向密集槍聲。

    「小劉,帶人去組織傷員轉移。」秦書記給民兵下了新命令,然後開始組織亂哄哄的群眾。

    「都快啊!別在管那些累贅東西了,往西,先出村。鄉親們,不要亂,往西出村。」

    他急切地大喊著,喊得十分認真,但是村裡仍然是一片雞飛羊跳。

    「吳老爹……別再追你那隻羊了,快走吧,算我求你了成不成?」

    「俺全家就指著這羊,無論如何俺得帶上!」

    嗨……秦書記一跺腳,跟著吳老爹一起去追那羊。

    ……

    天色已經濛濛亮,山谷裡幾百個百姓大包小裹,抱雞背羊,疲憊不堪地緩緩行進。

    秦書記從隊伍前頭跑到了隊尾,一路催促著,鼓勵著,嗓子啞得像是鴨子叫。

    「小劉,把你的槍給我,你到前邊去帶路。」大半宿才走了三十里,阻擊的連隊凶多吉少,秦書記下定決心要帶民兵去斷後,掩護百姓,不擋肯定跑不掉。

    小劉看了看艱難前進中的隊伍嘆口氣,沒有把槍交出來,反而朝附近一揮手:「民兵都跟我走!」

    「小劉,你回來,我去!」秦書記啞嗓子疲憊喊著,急追了幾步,可惜那些民兵已經向後跑遠。

    ……

    當陽光映紅了荒山,最後一聲槍響消失在身後遠方。

    秦書記止步回過頭,被映紅了一張鬍子拉碴的平凡臉,他靜靜迎著朝陽,彷彿看到了那些倒在遠方的戰士和民兵。於是他再次從隊首走向隊末,再次開始啞著嗓子鼓勵每一個經過身邊的疲憊村民,一個不落地說到隊尾。

    「秦書記,你是不是有話想說?」一個拄拐的八路軍傷員問。剛才那一陣槍聲傷員戰士們都能聽得懂,斷後的民兵全部犧牲了。

    「我……想讓你們……和我一起離開隊伍。」秦書記說這句話的時候一直往東邊看著,他不敢看這些傷員戰士。

    「所有傷員集合!」這個傷員低聲朝附近命令。他們都是在鄉親家裡養傷的,現在這種情況下,雖然他們沒有拖累這些百姓的速度,但眼下已無可擋之兵,敵人追上來就是全滅。傷員也是戰士,沒槍也得擋,哪怕扔石頭,哪怕抱住敵人的腿,也能拖延一陣。

    十幾個傷員沒人說話,但是默默湊在了一起,連傷勢最重的兩個也爬下了擔架,靜靜無聲。

    「秦書記,你不能留下。如果連你也留下了,你覺得沒有組織的鄉親還能走多遠?」

    「我……」

    傷員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早死一會和晚死一會有啥分別?我們死在前頭,心裡還能舒坦點,起碼不窩囊。」

    悲傷的無力感,讓秦書記的兩條腿灌滿了鉛,他把每一個戰士的面孔都認真地看了一遍,不說話。

    「讓鄉親們加快速度,能快走的先走吧,實在不行就讓大家散了,只要能活出一個人,咱們都不算輸到底。別耽誤了。」

    背對陽光沉重地去追隊伍,不敢回頭,因為東方的朝陽太刺眼。

    ……

    「快!再快啊!」

    可是幾百個拖家帶口的老弱病殘早已精疲力竭,如何快得起來。

    「前邊的先走,你們快走啊!」

    可是三姑和二舅還在後面,走在前頭的頻頻停下來等。

    「不要再跟著隊伍了!能躲現在就躲!你們聽見了嗎!」

    可是山谷很長,坡很陡,荒山條條,大包小裹老人孩子如何爬得動。

    徹底絕望的秦書記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從衣兜裡艱難地摳出來一點旱菸沫兒,和一小片髒紙,搓捏著,漸漸在手裡成卷,叼在口中之後,才發現周身沒有火柴。

    一隻羊跑過他的面前,不一會兒吳老爹踉蹌地追了過去。

    「吳老爹,要不你跟著羊走吧,別再背著行不行?」

    隊伍前頭突然一陣亂,驚得秦書記騰地竄起來,舉目西望。

    一支隊伍模糊地出現在山谷終點……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5
324.第324章 聲名狼藉

     有穿偽軍軍裝的,有戴鋼盔的,這個亂七八糟的隊伍把百姓們嚇了個半死。看出了感覺不對的秦書記終於朝著對方匆匆跑去。

    「你們哪個部分的?」

    「獨立團九排。」胡義無表情地打量剛剛跑到跟前的中年漢子,三十歲左右年紀,中等身材,一臉髒鬍子茬,疲憊得滿臉灰,眼底佈滿血絲,典型莊稼漢形象。

    他愣了愣,似乎猛地反應過來:「你是……胡義?」

    胡義沒說話,只是抬了一下濃重的眉角,不認為自己曾將見過眼前這個莊稼漢。

    「我們團送過你一個指北針。呃……我叫秦優,現在暫時負責地方工作……嗨——你看我……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秦優反手一指東方來路:「敵人在後面,必須擋住他們,否則鄉親們走不脫!你們快跟我來……」

    往來路跑出幾步,沒聽到身後有動靜,他只好停下回頭,焦急不解地朝胡義發呆。

    看著滿山谷裡疲憊挪動的百姓,胡義的眉毛漸漸地促在了一起。老弱病殘不說,大包裹小行李連扛帶拽,抱著雞背著羊,烏煙瘴氣,雞毛羊屎留了一路,這樣的隊伍是怎麼逃出來的?

    「胡排長……你……時間緊迫,不能再耽誤了!」秦優的面色不太好看了,這種義無反顧的時候還遲疑什麼?因為那救命的一車糧,全團都認為獨立團的胡義是個英雄,現在要置百姓安危不顧麼?難道瞎了眼?

    排長沒動,全排都沒動,即便是劉堅強,雖有跟著秦優跑過去的衝動,也沒抬腳,只是焦急地看向胡義,盼望著命令。

    胡義忽然問:「這麼多百姓,這麼個逃法,怎麼沒安排掩護?」

    秦優急匆匆又走回來:「事起倉促,為掩護百姓,五連已經犧牲了,民兵隊斷後犧牲了,連傷員都……你問這話什麼意思?」

    旁邊的羅富貴聽得忍不住一晃悠,下意識咧開了他的大嘴:「哎呀我個姥姥……這不填大坑呢麼?」

    秦優聽得眼珠子差點掉下來,這是八路軍說的話?轉臉注意到那頭醜陋的熊:「我說你這個同志怎麼……」

    胡義的聲音突然低聲響起來:「馬良。」

    「有!」回答響亮乾脆。

    「向東偵查直到遇敵,不要接觸,回報。」

    「是。」甩開了長腿他開始逆人流向東疾跑出去。

    「石成。」

    「有。」

    「到百姓前頭去設卡,除了糧食,牲畜就地宰殺拋棄,所有的包袱也要就地拋棄!」

    「這……」石成猶豫了。

    「二班和四班現在進入百姓隊伍,協助一班的任務!」

    陳沖傻看劉堅強,劉堅強盯著胡義沒表情,秦優直接沒反應過來這意味著什麼,光發呆。

    一個正在經過的村民被胡義抬手攔住,唰地抽出刺刀,當場挑斷了他背著的大包袱繩。嘩啦一聲包袱落地摔散,亂七八糟的破物件滾落滿地。

    村民先是驚呆,隨後想要蹲下收拾,冷透了臉的胡義抬起腳便把他蹬了個跟頭,摔倒的村民再次掙紮著爬起來,試圖搶回其中一個東西。

    胡義抬起腳猛跺下去,咔擦一聲,一塊祖先的木牌位當場被跺碎成了幾塊,坐在地上的村民終於悲憤地傻眼。

    「凡是不願放下累贅的,一律不許再跟著隊伍走,讓他們留在這拖延敵人算了!現在執行!」語氣已經冷的刺骨。

    排長以身作則,作了個極致!第一個從驚訝中反應過來的劉堅強咬了咬牙,堅定地一揮手:「二班的跟我來!」帶隊便衝進了人流,撕爛包袱拗斷雞脖子,當場叫罵聲一片。石成使勁兒吐出一口大氣,領著一班跑向西邊去設卡。陳沖深深嘆一口氣,帶著他的四班也當場開始暴力執法。山谷中立即大亂,烏煙瘴氣哭爹喊娘,空手走的不做聲繼續走,想得開的主動扔了包袱不勞九排動手,至於想不開的,當然死命地頑抗著不撒手。

    「畜生!你是個畜生!你不是人!」被踩碎牌位的那村民憤怒站起來,歇斯底里大罵著,一腳踹在挺拔軍人的大腿上。他彷彿一座冰山,文絲沒動,緩緩扭轉刀削般的面頰,彷彿看一隻螻蟻般看著剛剛踹他的人,只憑深淵般的細狹便使對方踉蹌後退了,狼狽得把他自己給絆倒。

    秦優說不出話來,他不忍心看眼前這混亂的場面,可是他又不忍心勸胡義停止九排的粗暴手段,沒見過鬼子對待非佔領區手段的村民,不會懂得他們現在離死亡有多近,鬼子不會因他們不是八路軍而手軟。

    禁不住認真地看著面前這個毫無人情味的軍人,終於相信他絕對不是用一車糧換取功名的人,現在他的所作所為,根本無法當面對他說謝謝,雖然這話不該由自己來說,該說謝謝的人,會罵他一輩子的。

    一段時間後,山谷裡安靜下來,大包小裹狼藉滿地,風吹過,不僅揚起了沙塵,雞毛鴨毛也跟著片片飛,吳老爹那隻羊倒在血泊中,像個雪堆。

    戰士們三三兩兩狼狽站在狼藉的山谷裡,沒人說話,靜靜往東邊看著。

    鄉親們的人流正在西面一點點消失,某些人的哭哭啼啼遠得已經聽不見,秦優收回了張望的眼,從衣兜裡掏出自己搓的那支旱菸卷,放在唇邊認真舔了舔,重新叼上,向附近的戰士借火柴。

    一陣辛辣的煙香出現在風裡,如釋重負的秦優來到胡義身邊問:「下一步怎麼辦?」

    「不知道。」得到的回答波瀾不驚。

    「不知道?難道不在這擋住敵人嗎?咳咳……咳……」抽了十幾年煙,愣是把他自己給嗆到了。

    「一切要等偵查情況回來再說。」胡義沒有下達準備阻擊的命令,從秦優口中得知昨晚一個連都填進去了,民兵隊也葬送了,最後傷員也做了肉盾,由此判斷敵人不會太少。如果只是偽軍,倒是可以考慮擋擋,如果有鬼子,硬擋不明智,只能等馬良的消息,看看尾追來的敵人究竟是什麼情況再說。

    見秦優憂心忡忡,胡義又補充:「就算要擋,也不在這擋。敵人到了這裡一定會停,這麼多東西,他們總得挑挑揀揀,最少也得是個十分鐘的臨時休息;有雞有羊,他們總得背上吧。如果帶著追,累贅的是他們,要麼就是分一部分人帶回去,也算分擔了我的壓力。」

    咳咳……咳……剛剛喘勻了氣息又被嗆出眼淚來,秦優在一支菸上栽倒了兩回。

    又過了一段時間,一個奔跑的人影遠遠從東邊出現,馬良回來了。

    休息中的戰士全都站了起來,目光全體投向跑回來的人影……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5
325.第325章 不識廬山真面目

     追蹤一點也不難,只要順著沿途的雞屎羊糞走就行,要不是被一夥毫無戰術的民兵不要命地糾纏了一陣,要不是被十幾個傷兵八路攥著刺刀不撒手,咬著褲腿不松口,現在都應該追上了。

    不過這也挺好,他們已經用盡了手段,徹底成為待宰羔羊。鬼子少尉心裡這樣想著,面部表情卻不太愉快,因為他覺得無聊,這根本不是戰鬥,只是簡單的屠殺而已,一點興致都沒有。

    這次掃蕩的第一目的是糧食,主力在昨晚進村後立即向其他方向轉進,留下一部分偽軍搶收村子附近的糧食,歸攏後等待後續部隊運出山。這位鬼子少尉領到了追殺村民的任務,帶著一小隊鬼子和幾十個偽軍,一追追到現在,本來是想放棄返回了,但是蹤跡說明逃走的村民著實不少,帶走的東西也絕對不少,起碼村裡的雞鴨魚羊都不見了,這豈能不追?

    隊伍過了山腳,一條山谷映入眼簾,好傢伙!什麼亂七八糟的?壯觀!果然不虛此行!

    在一個班鬼子謹慎偵查了附近情況之後,鬼子少尉點頭,隊伍立即一哄而上,直衝破爛堆,開始蒐羅一切值得帶回的東西。

    ……

    儘管村民們已經拋棄了累贅,行進速度仍然不夠快,體力已經耗費到了底點,他們堅持不了太久。

    幾百人的逃難隊伍看得胡義上火,環顧四周,終於停下來。

    正在扶起吳老爹,聽到胡義在後面喊,秦優轉身跑向隊尾。

    「胡排長,怎麼了?」

    胡義抬手一指附近的一座山:「你帶著鄉親們轉嚮往那山後走,找幾個有體力的斷後,儘量遮掩一下腳印痕跡,至少十里後,再休息躲避。」

    「你……想在這擋?」

    「未必擋得住。我不擋,但我會把鬼子一直引走。」

    秦優點點頭,沒急著轉身去帶隊,反而突然朝胡義伸出他粗糙的大手,待胡義握了,才說:「緣分。你跟我想像的不一樣。保重!」

    ……

    羅富貴看了看彈夾裡的子彈,懶洋洋地把彈夾裝上了機槍,然後躺在坡後頭望天。

    石成站倒提著步槍站在坡頂,觀察著四周環境,不習慣地推了推眉前的鋼盔,忍不住說:「難道不打埋伏嗎?排長為啥讓咱全排都趴在這邊了?」

    望天的熊無聊中接話把兒:「趴在一塊兒暖和唄,胡老大這是想凍死小鬼子。」

    劉堅強拎著工兵鏟想在腳底下掘個臨時單兵掩體,看了看敵人可能的來路,沒下鏟:「這位置是不是太遠了,這能打著敵人麼?」

    無聊熊望著天又接:「子彈不長眼!懂不懂?遠了近了有啥區別?」

    「你能不能閉上你那破車嘴?」劉堅強受不了那頭熊的陰陽怪氣兒了。

    「劉排長,好威風啊,來來,再把老子捆上,做你的九連大夢。嘿嘿嘿……」

    「你……」

    「我怎麼?又要找老子比武啊?又想埋伏刀斧手?對不起,老子長記性了,不奉陪!」

    嘩啦一聲,一鍬土全朝那頭熊揚過去了,烏煙瘴氣一片。

    「哎呀!呸——呸呸——流鼻涕,姑奶奶要你命!」趴在羅富貴附近正在逗螞蟻的小紅纓抖落著小辮炸了廟。

    咯咯咯……那頭熊仍然躺在在烏煙瘴氣裡笑。

    ……

    幾個鬼子出現在鏡頭中,這肯定是前隊;不一會兒,一溜兒鬼子也出現。胡義端著望遠鏡把所有目標仔細過了一遍,又等了一小會兒,沒再見到後面有人,才放下望遠鏡,拍拍身邊的馬良,兩人一起下了後坡。

    「看來那些偽軍回去了,就這一個小隊,要不咱狠狠敲他一下?」馬良邊跑邊問。

    「一旦敲不倒,就會變成一場麻煩,百姓離的又不遠,這不是生事的地方。」

    兩個人穿過了谷,爬上了山梁,跑向九排的隱蔽位置。

    「丫頭,你這是……」胡義看到了小丫頭一身灰土,卻沒注意到劉堅強的一嘴沙子半臉泥。

    「揚了幾把土……試試風向,嗯,風還挺大。」小丫頭一邊說,一邊摳著指甲縫裡的土。

    一圈戰士誰都不做聲,只有那頭熊佝僂在不遠處捂著大嘴。

    石成把剛剛抖落掉灰土的鋼盔重新扣在頭上:「排長,咱不用擺開嗎?」

    「不用,就在這打,打完就撤到後頭那道樑上去。擺開還要再收攏,麻煩。都進入位置,準備戰鬥,鬼子要到了。」

    沒多久,一個小隊鬼子影影綽綽出現在二里遠的山谷中,新兵們已經緊張得提起了心,幾個土匪也緊張得開始冒汗,這回是真見著鬼子了,都說小鬼子厲害,不緊張才怪。

    老兵們倒沒有太大反應,不是說他們不會緊張,而是現在太遠了,射程外呢,他們只會在即將扣扳機之前才會緊張起來。

    胡義用望遠鏡持續盯著目標,破天荒地早早開始下達命令:「兩挺機槍準備,一會各打一個彈夾。所有用三八大蓋的,把表尺定八百,同時準備。其他人不用開槍。」

    羅富貴和趙結巴的機槍都進入待擊發狀態,石成的一班以及馬良流鼻涕小紅纓徐小這些用三八大蓋的稀里嘩啦拽得一陣槍栓響,豎表尺,只是奇怪為什麼定八百,八百米能打著啥?目標都看不清。

    估計敵人距離七八百米了,射擊命令下達。

    上午的明媚陽光下,荒山間響起了一排清脆槍聲,回音還來不及聽到,兩挺捷克式機槍又開始響。

    第一時間內,一個小隊鬼子全趴下了,子彈在呼嘯,有的很高,有的很遠,有的似乎摔落在地上。

    鬼子少尉循著槍聲抬起頭,注意到了七八百米遠的山梁,笑了。

    他笑八路這麼遠開槍,命中靠蒙不說,子彈的殺傷力還能剩多少呢?打集群目標也許有效,打自己這一溜兒鬆散縱隊,荒唐了點。他笑的更重要原因是終於遇到了一支火力像樣的八路,聽槍聲已經基本掌握,兩挺捷克式機槍,友阪步槍起碼二十支,只憑這些已經跟自己這個小隊火力相當,這絕對不是『土八路』,這是『土豪八路』!這才是有價值目標!這才值得打!

    步槍打了兩排,兩挺機槍各打了一個彈夾,胡義擺擺手:「撤!」

    山樑上的九排收槍走人,出溜著下了後坡,再往另一個山樑上跑。

    鬼子們爬起來,相互看看,一個都沒少,運氣都不錯,少尉抬手一指山梁方向,全隊散開前進。

    八路的意圖已經表露無遺,他們是要吸引,轉移視線想讓那些百姓脫離或者隱藏,鬼子少尉心裡清清楚楚,胡義打得也清清楚楚。但鬼子少尉還真願意來,如果幾支漢陽造胡亂響幾聲,他可能沒興趣追,可是眼前這個火力性質則完全不同,一排槍打得他渾身癢癢,現在別說那些百姓已經扔下了東西,就算沒扔下,這鬼子少尉也沒興趣再追他眼裡的那些螻蟻,『打土豪』才是軍人榮譽。殺雞給給——破鑼嗓子喊得那叫一個舒坦,漫山遍野都跟著鬧得慌。

    ……

    五十多個八路在前邊逃,五十多個鬼子在後邊追,荒山野嶺間正式上演了一場追擊戰。

    這伙八路火力不弱,鬼子追得謹慎,並不敢輕易放開手腳。

    這伙鬼子鬼子追得隊形不亂,警惕性高,八路並不敢停下來硬擋,但也不是使勁兒跑,雙方的距離一直保持在二里地左右。鬼子若追得稍近了,八路就放一排遠射然後使勁兒竄,鬼子若被拉的稍遠了,八路又停下來等等。

    後來,鬼子也學會把握機會了,一旦追得稍近點,立即隔著七八百米往前打一排遠射,因為一到這個距離八路就會加力往前跑再拉開。就這樣你追我趕打到了日上中天,雙方還沒有人倒霉中彈。

    羅富貴跑到個石頭後,試圖把小紅纓放下來,結果缺德孩子死扯著他肩膀不撒手,只好繼續背著她,擰開水壺蓋子猛灌。

    一口氣灌下了半壺水,打了嗝,才不滿道:「你能不能自己跑會兒?真拿我當騾子使喚嗎?啊?做人得有良心吧?」

    「我……腳扭了。」小紅纓若無其事扭著小辮還在朝後看。

    「姥姥的,你壓根兒沒落過地!」

    「被你顛的唄!慌裡慌張的,你就不能穩當點?」

    「我……」

    啪啪啪啪……身後遠方一陣槍聲響。

    稀里嘩啦……附近的石子偶爾跳了起來。

    熊縮了縮脖子,無奈翻翻眼:「又他姥姥的追上來了!」

    啪啪啪啪……身後近處猛然一陣槍聲響,石成的一班向七百米外的鬼子還以顏色,然後掉頭猛跑。

    背著小紅纓的熊跑到胡義身前,喘著粗氣道:「胡老大,咱……能不能別折騰了?啊?……呼哧……這都跑到晌午頭了,還不夠……遠嗎?那些百姓早安全了,咱趕緊甩了鬼子,別鬧了行不行?」

    胡義的軍裝早已汗透,拎著步槍在疲憊奔跑中答:「一小時前……我已經下了加速擺脫的命令,你沒聽到?」

    「啥?」熊眼珠子差點掉了。

    「啊?」同一時間,熊背上的缺德孩子也聽得翹小辮了。

    感情現在早已不是吸引鬼子,這是真被那些打了雞血的鬼子追啊?怪不得覺著跑不動了,蒼天!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5
326.第326章 只緣身在此山中

     大口地呼吸著,仍然不能緩解胸膛裡的痛感,全身所有關節像是僵化了,虛弱得常常不能保持重心平衡。

    一腳踏偏,力竭的身體摔出去,嘩啦啦,乾涸的土地上泛起一大片嗆人的塵土,吸進無法閉合的嘴裡,吸進冒火的嗓子,痛苦地咳嗽著。

    咬牙爬起來,汗濕的軍裝黏滿乾燥土塵,變成附著在表面的泥,形成深褐色,轉瞬又風乾,僵硬。

    繼續奔跑,滿是汗涸的灰土臉上,乾裂的嘴唇已經不明顯,濃眉下的細眼中目光卻仍然堅定,冰冷。

    隊伍在眼前已經踉蹌得混亂不堪,馬良在頭前帶隊,不得不說這小子耐力真夠好,跑到現在他還要偶爾停下來等。小丫頭也跑在前面,自從搞明白了形勢之後她終於從騾子背上跳下來,猛甩她的兩條小細腿,雖然人小力弱,但好在後期加入,體力相對充沛,跑得玲瓏,摔得也漂亮,沒多久便軲轆成個小土人。

    早已不再向後射擊,現在只是悶頭跑,騾子明顯已經沒了速度,仗著步伐大,還能勉強晃悠在眼前,徐小則已經掉隊到了最後,需要自己不時地扯起他的單薄肩膀,或者揪住他的後脖領提溜起來。他哭了,眼淚在他臉上和成大片髒污,他覺得他是累贅,拖了九排的後腿,他以為排長是因為他才跑在全排的最末尾,不敢哭出聲,死命地使出最後一點力氣,紅著眼睛往前跟。

    回過頭,一里地外仍然模糊地晃動著那支鬼子隊伍,他們居然還能跟得住,這些不是人的,太瞧得起九排了,一群神經病!

    「到達前面山梁……休息!」

    胡義朝前嘶聲喊,聲音聽在他自己耳中似乎沒有想像中那麼大,力竭邊緣的九排戰士們猛地有了點精神。

    ……

    西風陣陣,黃沙不時起舞,給驕陽蒙上一層浮暈。

    荒涼的山丘上,戰士們胡亂地歪倒在乾涸中,再不願爬起來。

    望遠鏡裡的敵人追至七八百米遠的一處高地突然停止,然後彷彿中彈般橫七豎八倒下,戰無不勝的鬼子也完蛋了,只能望著天喘大氣。

    「班長,打吧。看這樣子甩不掉了。」劉堅強躺在個土窩裡朝胡義有氣無力地說。

    胡義持續觀察著,不回頭不說話。

    羅富貴坐靠著一塊石頭,高高舉起水壺,瞪著熊眼瞅了半天,終於有一滴水滑落下來,卻沒進入口中,反而砸在他髒得發紫的嘴唇上,浸潤出一點清涼痕跡,差點把熊氣炸了肺。

    恨恨舔著嘴唇上那點濕潤,改朝徐小吆喝:「把你的水壺給我。」

    話音剛落,一個水壺咣啷一聲飛落在熊的胸口,扔出水壺的小丫頭同時道:「只許你喝一半!」

    馬良來到胡義身邊歪坐下:「鬼子有仨歪把子,咱們兩挺機槍,他們有個擲彈筒,咱們也有李響,實在不行咱就打吧,他們未必討了便宜。」

    雙方火力雖然差得不多,人數相當,但是戰鬥力絕對有差距,即便不考慮訓練水平,鬼子是五十多老兵,九排有戰鬥經驗的老手才二十來個,硬打絕對不樂觀,不到萬不得已胡義不願意頭破血流。

    咔嗒——清脆的金屬聲中錶殼輕快跳起,表盤上的指針顯示了時間,下午兩點半。

    「不打。只要敵人再往前挪,咱們就繼續走。馬良,一會再走的時候你帶個大圈子,免得跑出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出了這地方如果有援軍只能是敵人的,明白麼?」胡義收起了懷錶,一邊說,一邊把指北針掏出來遞給馬良。

    「哥,你是想拖到天黑?」

    「對。」

    明白了胡義的想法,馬良接了指北針,喜滋滋地開始把玩,他一直希望在戰鬥中繳獲一個這東西,理想至今未實現,今天有機會用一次排長這個,也算解饞。

    「哎?死騾子,你怎麼都喝光了?」小紅纓搖晃著沒了動靜的水壺突然翹辮子叫。

    「你不是說讓我喝一半麼!」羅富貴說話的聲音顯示這頭熊的狀態好了不少。

    「我說的是半壺水的一半!」

    「反正是一半,有啥區別?」

    「你——」氣得小丫頭有衝過去撓他的心,卻無力再折騰。

    ……

    鬼子少尉覺得頭昏眼花胃裡反酸,多次戰鬥打過來,從未像現在這般疲勞無力過,這傢伙,太能跑了。都說土八路是兔子,今天才相信此言不虛,用兔子形容土八路根本不夠客觀,兔子跑得了這麼遠麼?

    頂著日頭迎著風,翻山越嶺又翻山,要不是仗著有一顆皇軍的榮耀心,要不是有不服輸的武士道精神一路支撐,早追吐血了。這些只會逃跑的懦夫,真是恨啊!

    八路就在七八百米遠的那邊山梁,半個小時過去了,仍然沒有繼續出發的跡象。不甘心的鬼子少尉看得咬牙切齒,感覺已經恢復了一部分體力,於是下達前進命令。無論如何也要讓這些土八路見識見識皇軍的頑強意志,要讓這些懦夫徹底顫慄。鬼子少尉又開始猙獰地嘶吼,顫抖吧——土豪!

    結果……嚇得土豪們又開始跑。

    後來,追不動了改為走,逃跑的也改為走。

    又後來,大家都慢慢地走。

    最後,鬼子少尉終於找到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八路在七八百米遠的那道山梁,自己停在這個高地上,山還是那些山,只是驕陽變成了夕陽,這不又回到讓土豪們顫抖的地方了麼?

    八格牙路——漫山遍野都是鬼子少尉那聲嘶力竭的回聲。

    一追八路就跑,一停八路也停,分一隊試圖從左翼包抄結果八路往右轉,收回分隊試圖向右橫切結果八路又往左轉,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光線好,山又荒,八路似乎連望遠鏡都有。跑了大半天,走了一下午,現在是真走不動了,滿腳水泡,痛不欲生。

    鬼子少尉站在高地上無奈望夕陽,臭不要臉的八路居然有人朝他打黑槍,一顆子彈在距離他十幾米遠的地方入土,隨後一聲槍響才從山樑上傳過來。

    根本不聽鬼子們的勸阻,少尉動也不動,依然站在高地上蔑視著七八百米遠的山梁,肺子要氣炸了。

    冷靜,一定要冷靜,他一遍遍強壓心中怒火,這樣告誡自己。八路死活不肯打,他們這是要等天黑,夕陽已經在山邊了,天一黑再沒法追,這次追擊注定要無果而終。

    附近又有一小股土灰激迸起來,隨後再次聽到對面傳來的一聲友阪步槍射擊響。這麼遠的距離,開槍這位還能打到這麼近範圍,真是個好手,鬼子少尉看了看子彈落點,仍然沒有臥倒躲避的想法,只是抓起隨身的水壺,想要在夕陽裡仰脖喝,可惜他忘記水壺早空了,一滴水都沒有流出來。

    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放下空水壺往對面看了一會,突然掉頭走向隱蔽位置,掏出地圖展開,努力回憶著一天裡折騰的路線,在地圖上仔細尋找目前所處範圍,目光最後鎖定在地圖邊緣一片標註不詳細的荒蕪區域。

    指尖在這位置附近輕輕畫著圈,沒有河流,沒有村落,除了荒山什麼都沒有。也許真的是什麼都沒有,也許有小溪或山泉,但地圖上沒標記。鬼子少尉不甘心,又把範圍擴大一點,再仔細看一遍,指尖最後停在了一個位置,那裡只寫了三個字:清泉谷。

    這是個地名,但是個與水有關的地名。清泉谷?會有一眼清泉麼?不甘心撤退,鬼子少尉下決心賭一次試試看。

    ……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天的月亮看起來該是十三四了,明晃晃亮瑩瑩,冷光照得荒山幽幽。

    五十多個人影走在月光下,走得很慢,很疲憊,一個個都駝了背,全無精神。

    不久後,響起一個軍人的聲音:「停止前進,原地休息。」隊伍立即亂七八糟疲憊歪倒在月光下。

    「丫頭,把你的手電亮一下。」

    一道光柱照亮了一張地圖,某些細節顯示這是一張日軍使用的地圖,但地圖中的大部分標註都用了漢字。軍人的指尖點在一個位置上,緩緩滑出一段,停在清泉谷三個字位置,然後另一隻手打開指北針看一眼,努力回憶了一會,自語:「方嚮應該沒錯,雖然速度慢了點,天亮也該能到。」

    「哥,這個清泉谷只是個地名,萬一沒水呢?」

    「沒水也不要緊,到了那就快出這片荒山區了,咱們可以繼續往西走,那邊有村子。」

    手電光柱消失,睏乏的隊伍掙扎站起來,繼續艱難在月下,向西行軍。

    ……

    晨曦逐漸照亮了荒山,預示出今天絕對是個好天氣。

    一條長長的山谷靜悄悄清晰起來,卵石遍佈,堆砌出一條乾涸的印記,說明這裡曾經有山溪奔騰。

    乾渴了一夜的戰士們再也忍不住希望的誘惑,踉蹌著衝下山坡,摔倒著,翻滾著,滑起大片浮塵飄土,衝向那片碎石嶙峋,如果有泉,只會在那。

    一個巨大的石縫,一個乾涸的深坑,坑底的泥土片片龜裂,乾燥得蟲都沒有,這,就是清泉谷的由來。

    朝霞裡的戰士們傻眼了,只是站著腳都疼,腿也疼,全身都疼,困得不想睜眼,渴得不想說話,累得不想再走。

    一個戰士突然大喊:「有情況!」

    萎靡不振的戰士們嘩啦一聲就地全趴下了。

    朝霞裡,乾涸的下游,一支向上而來的五十多人隊伍也在狼狽尋找隱蔽。那相同的睏乏感,那五十多個鋼盔,居然又出現在七八百米。

    見鬼的相逢!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6
327.第327章 必勝

     昨晚天黑之後八路果然跑了,鬼子少尉猜測八路會循著有水的方向走,不顧兵疲力盡士氣低迷,窮追不撤,連夜奔清泉谷而來,這一注還真被他押中了,分別一夜,雙方又相了面。

    跑,讓你跑!昨天耍了皇軍一天,以為拍拍屁股就算完事了嗎?這是戰爭,不是遊戲,我就是喜歡征服的快感!面對現實吧,懦夫們!鬼子少尉那身體面的軍裝已經被折騰得跟土八路一個德行,仍然不管不顧地露出得意笑容,舔著幹裂蒼白的嘴唇。

    「我就X他個親姥姥!到底做了什麼孽了?啊?有這樣的嗎?到底是誰偷了小鬼子他媳婦?能不能自己站出來?別再連累大家?」羅富貴有氣無力地開始罵罵咧咧。

    一番話罵得有人無語有人笑,笑是無奈的苦笑。

    胡義半倚在個淺沙坑裡,偏著頭往七八百米的鬼子那邊看,連胸前的望遠鏡都懶得舉,嫌沉。

    清泉谷,真是個好名字,剛剛經歷了失望的戰士們士氣現在落到了底點,無論新兵老兵,這種情況下早已沒什麼緊張感,只想喝水,連飢餓感都沒有,根本沒人能吃得下東西。

    沒想到這伙鬼子能追到這來,完全超出胡義的想像,可真是……厲害。這鬼子小隊長究竟是個什麼玩意?都什麼狀態了還沒完?

    「班長,咱打吧。這回我不信這些鬼子還有多厲害!」劉堅強發表意見。

    「哥,咱打吧。長痛不如短痛,趁著早上涼快,省得他們陰魂不散。」馬良立即贊同。

    「打打打,打個鬼啊,這都什麼德行了?連老弱病殘都不如,一旦開打還能打得完麼?連跑出去的勁兒都得糟蹋光,傷員誰背?能背多遠?姥姥的,小鬼子這是要作死,你倆還真願意陪他們作啊?輸贏不說,現在小鬼子把槍扔了給你揀,老子都不信你願意背!自己的都嫌沉呢,打了有啥好?醜話說前頭,除了丫頭,老子誰都不管,到時候可別指望九班抬擔架!」說這話的只能是羅富貴。

    石成和陳沖無精打采對視一眼,轉而默默看排長。

    胡義原本一直無表情地看著敵人方向,聽羅富貴臭不要臉地發表了反對意見之後,才回過頭,看著泉眼附近那一片碎石嶙峋發了會呆,才十分不情願地離開那個舒適的沙坑,疲憊不堪站起來,沙啞說:「現在出發,往西退七百米再停下休息。」

    「為什麼退七百米?」馬良不解出口。

    「不退也得退,否則鬼子不會死心的,他們現在士氣正旺呢!」步槍慢悠悠扯上肩頭,胡義開始往西走。

    九排這邊剛剛有了動靜,那邊的鬼子們立即中斷休息,開始了戰鬥隊形推進,看得馬良直瞪眼,士氣正旺?看起來確實有精神!明顯比九排振作得多,連隊形都舍得擺開,鐵人嗎?

    ……

    當乾涸的泉眼出現在鬼子們的眼裡,稀里嘩啦的歪倒聲不斷響起,最後的一點精神頭瞬間消失,這回死心了,沒動力了。

    唯一不死心的是鬼子少尉,眼睜睜看著八路在眼前,從昨天看到現在,恨得他處於崩潰邊緣。手下人在這乾涸的泉眼邊喪失了最後的鬥志,他仍然不甘心就此終結,他覺得這是被嘲弄的恥辱,只要能讓這些八路死,哪怕一比一他都舍得,同歸於盡也在所不惜。

    這些懦夫只會逃跑,根本不敢打,折騰成現在這個地步,想打也難了,無鬥志無精神無體力,最重要的是沒水,如何進攻?何況一攻他就跑?

    絕對不會結束,打不了戰鬥,那就拼意志,用頑強的帝國精神拚死你們這些懦夫。堅決不撤退,黏住你們,黏到底,黏到天涯海角海枯石爛,看誰先渴死!

    結果,雙方都沒再動,隔著七八百米呆在這條乾涸的山谷中。而八路似乎看懂了鬼子的想法,居然不再撤,接受了這個比拚意志的自殘比賽,所以哪邊都沒有試圖爬上坡去找樹蔭,因為你這麼做對方同樣會這麼做。既然是比誰先耗不住,比自殘,比受虐,那就在陽光底下曬著,結果不是出得更快麼!

    鬼子少尉端著望遠鏡不停往對面仔細觀察,乾涸的河床山谷裡沒什麼植被,雙方不算遠,如果有人想偷偷溜走基本不可能不被發現。對面的一個八路也端著望遠鏡往這邊實時觀察,看來他也在警惕著鬼子偷偷派人出去尋找援軍。

    索噶——來吧!戰鬥到底!你們去死吧!少尉彷彿迸發了第二春,艱難嚥著口水嘰裡呱啦,最後下命令點堆火。

    差點把鬼子兵們嚇傻了,不至於自殘到這個地步吧?明白了少尉用意才放下了差點碎裂的心,他是要用木炭在附近的大石上寫字給八路看,激將法,同時鼓勵自己人。

    ……

    「胡老大,不帶這麼玩的,你還真跟鬼子槓啊?就算他們先完蛋,到時候咱還有力氣活嗎?咱繼續走吧,啊?你說話啊?……姥姥哎,這日頭咋升得這麼快,不行了不行了,迷糊了我……」

    「你覺得你現在的力氣還能走多遠?」胡義抓著望遠鏡不回頭。

    「啥?」

    「說你現在最遠能走多遠?」

    「四十里……該是能堅持。你是想讓我先走嗎?」

    「做夢吧你,要走也得一起走。」

    那頭躺在坑裡的熊喘著大氣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不遠處歪躺在石頭邊的馬良問:「哥,鬼子在那大石頭邊忙乎什麼呢?」

    「他們在……寫字。」

    「寫的什麼?」

    「必勝。」

    那頭熊聽到這裡一陣乾咳:「去他個姥姥,服了,老子是真服了!這一個個的……作死都作出花兒來了……咳咳……那個……李響,你也找個大石頭面去,想辦法替老子寫幾筆。」

    過了一段時間後,鬼子少尉端著望遠鏡皺眉毛,實在沒看懂八路寫的那是什麼意思,只好把望遠鏡遞給一個會些漢語的手下,聽他生硬地念叨:「去——你——娘——的——」

    ……

    太陽越爬越高,平時有風,今天不知道中了什麼邪,草葉都不動一下,難道老天爺都跟著看笑話?

    山谷裡的兩撥人蔫得像石頭,一次次睡著,又一次次被渴醒,橫七豎八躺在乾涸上,好像戰鬥後的兩大片屍體。

    認真體會著自己的狀態,胡義覺得差不多了,改趴為躺,被天上的陽光晃得睜不開眼,忍著嗓子的疼痛嚥下口水,沙啞出聲:「休息結束……全體出發……向西……一班在後……馬良帶隊先行,不必等。先到先喝!」

    最後一句話讓了無生氣的戰士們猛醒,水,要去喝水了!拼了命地爬起來,無聲行軍。

    懦夫,他們永遠是懦夫!鬼子少尉扶著石頭站起來,帶著半死不活的隊伍毫不猶豫跟進。八路堅持不住了,要去找水了,找到哪你都無法擺脫我,出了荒山就是你們的死期!

    兩支隊伍一前一後,又像昨天一樣,但是比昨天更艱難,踉蹌朝西。

    ……

    爬上一道坡,一個小村映入馬良眼簾,讓他的雙眼冒出了火,連滑帶摔往下衝,幾個三班戰士跟著狼狽地往下摔。

    村外的田地被燒淨了,田壟裡滿是黑乎乎的灰燼,村裡幾棟房子還冒著煙。馬良用盡最後的一點力氣跑起來,跨過村民的屍體,繞過冒煙的殘垣,瞪大了眼,四下里看,直到一口井出現。

    幾個戰士恨不能把頭塞進提出井口的水桶,灌得冰涼的井水從鼻孔噴出來還在拚命喝。

    「再打幾桶,去找能盛水的東西來,擺在井邊方便後邊來人,別圍著一個捅……先把水壺灌滿,然後跟我找東西!快!」喝得直打水嗝的馬良開始大喊。

    村外來路的坡上驟然響起了槍聲,兩支相敬如賓了一路的隊伍終於開戰。

    原本半死不活的鬼子們一瞬間變成了歇斯底里鬥志昂揚,根本不再需要少尉鼓勵,因為前面有村子,有村子就有水,現在他們已經瘋了。

    胡義拿了騾子的機槍架在坡上一個彈夾又一個彈夾全是掃射,與趙結巴拉開在一班的兩翼拚命壓制射擊,從七百米遠便開始打,一直打到距離三百米。

    鬼子全無隊形,完全是敢死衝鋒,三挺歪把子猛烈地還射,管他距離多遠,水是生命之源。

    李響開始把榴彈往擲彈筒裡填,一口氣放出去七八顆,接著便聽到胡義喊撤。

    兩挺機槍十幾支步槍外加一個擲彈筒,遠距離壓制狂風暴雨般進行了幾分鐘,在鬼子衝到了三百米左右時全體掉頭跑下坡。

    進村的戰士三三兩兩斷斷續續衝到水井邊,摟著提前趕到這裡的馬良他們準備好的桶盆猛喝,然後急急地把水壺一個個往裡泡灌。前邊已經灌滿水的立即向北跑出村,跟本不在井邊等。

    「快,都快點!丫頭你先跟前邊人走,騾子你先別喝了,趕緊過來幫忙!」馬良領著三班從廢墟裡不停搬出些東西,到井邊大聲催促。

    胡義帶著斷後的趙結巴和石成的一班用盡力氣踉蹌地跑,並沒跑進村子,而是斜向北面跑走。

    沖上坡的鬼子們根本無心再追胡義他們,一口氣往村裡沖。

    槍聲消失,馬良不顧後趕來的幾個戰士還沒來得及灌水,抬腳把井邊的水桶全都踢翻,然後準備把亂七八糟的各種東西往井口裡猛填。

    「班長,井太深了,未必填得住!」一個戰士朝馬良喊。

    「填個屁!把那個茅房掏了!用桶,用盆,快啊!」羅富貴撇下了手裡的木樁,急中生智。

    「時間不夠了,就這麼辦吧!上啊!」馬良和戰士們義無反顧衝向了距離井口不遠的茅房糞坑。

    霹靂撲通……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6
328.第328章 天涼好個秋

     山坡上的短促戰鬥中,為了水而發瘋不要命的鬼子傷了五六個,沒人管沒人顧,其餘的鬼子在最後一絲餘力枯竭前一窩蜂直衝進村。

    烏煙瘴氣,到處都是焚燒後的殘垣斷壁,小村中的一塊空地中間,有一口井,陣陣糞便惡臭從井口飄出來,熏得鬼子睜不開眼。

    崩潰了,這種近在咫尺的絕望任是自稱天下無敵的皇軍也不能承受,身體彷彿被瞬間抽空,跌倒後失神。有個鬼子歇斯底里嚎叫著,扯開他自己的綁腿,栓了他的乾燥水壺拋下井口。

    當略帶顏色和摻雜物的水被這鬼子瘋狂地灌入口中,還沒來得及衝進他冒火的嗓子眼便已猛噴出來,惡臭一片,然後他痛苦地佝僂下腰,無力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嘔,不停痙攣,什麼都吐不出來。已經被掏空全部潛力的身體無法承受,最後乾嘔到休克,歪倒在惡臭的井口邊沒了聲音。

    身為小隊長,身為少尉,不得不在隊伍遭受重大心裡打擊的時刻站出來,為眼前的一切負責,為崩潰的鬼子們重塑信心。

    鬼子少尉痛苦地站直了身體,壓抑著胸中的頹喪憋悶,迎著臭氣熏天,迸漲著太陽穴上的青筋,眼裡冒著火,又一次扯開破鑼嗓子。

    帝國軍人是不可戰勝的!我們並沒有失敗!他們是一群卑鄙的懦夫!他們連敵人的資格都不配擁有!我們要戰勝的……只是我們自己!

    這番話如石沉大海,沒有在周圍形成任何波瀾,鬼子們只是想喝水,他們現在沒興趣知道敵人是不是懦夫,沒有水還談什麼戰勝呢?這樣戰勝自己和切腹有什麼分別?

    跡象顯示少尉的指揮權好像有些危險,他疲憊地環視四周的萎靡和無視,沉痛低語:好吧,我們撤退,從這裡向西,再走幾十里,有村落,有一條小河。

    這才是鬼子們想聽到的,他們拄著步槍掙扎爬起來,忍著腳上水泡破裂後與鞋內村粘連在一起的痛苦,忍著燒灼般的呼吸感,開始向村外蹣跚,根本不想等待出發命令的下達。

    ……

    大半壺水奔騰穿過喉嚨,胡義還是覺得渴,但水壺被他擰好放下了,只是干渴太久的錯覺而已,胸膛裡的沙漠變成了綠洲,渾渾噩噩的腦袋漸漸清晰起來,連腳上的痛覺都淡了,又有了一絲力氣。

    戰士們又開始說話了,在周圍竊竊私語或者嘻嘻哈哈,羅富貴和馬良的三班呆在遠處的下風頭,他們幾個實在太臭了,一時還沒法洗,被小紅纓連揚沙子帶怒罵,活活趕出了九排這個集體。

    劉堅強、石成和陳沖紛紛來請戰,戰士們全都嚷嚷著要痛打脫水狗。胡義一直沉默休息著,相對於眼前這支鬼子,九排目前精氣神十足,但是現在已出荒山,附近的情況並不瞭解,倘若遭遇另一支敵人,疲乏不堪的九排這點體力可完全不夠看了,連擺脫的能力都沒有,這是最大的潛在風險。

    困獸猶鬥,目前鬼子還能挪,他們一定是繼續往西走,如果非要吃了他們,不可預計的風險和意外太多,有限範圍內讓他們流點血是最可行的安全方案。

    慎重過後,命令才下達。一班和九班吃飯休息睡覺,抓緊時間恢復狀態;四班向西搶出二十里找位置,打這些鬼子一個小伏擊;三班與鬼子平行前進,利用一切適合的機會或者地形襲擾;二班尾隨敵人,放羊。

    參與單位是二三四班,絕大部分都是新兵,這是長經驗的機會;只追二十里,這在戰士們目前能承受的體力範圍內,也是一個相對風險較低的距離範圍;一旦有任何意外敵人出現,則有恢復狀態中的一班和九班可用,不至於束手無策,當下是掃蕩期間,不敢放鬆神經。

    ……

    鬼子們抬著傷員拄著步槍,剛剛蹣跚出了廢墟村子,身後便綴上了十一個人影。鬼子少尉抓起望遠鏡看身後的目標,距離只有五六百米,那個帶隊的八路在望遠鏡裡不算清晰,帽簷是卷的,遮黑了他的眉眼,使棱角隱約,他高挽衣袖橫端著步槍,悠閒地走著,速度既不快,也不會被拉開。

    他就是一直用望遠鏡與自己對看的傢伙,他就是八路的少尉,他就是一切卑鄙行徑的指揮者,他就是無恥的逃兵!然而現在,這個卑鄙的傢伙居然成為了尾隨者,像一隻流著口水的豺狼!

    少尉從正在蹣跚過身邊的機槍手肩頭搶下了歪把子,端在手裡朝著一里路外的豺狼打,滿腔怒火幾乎讓機槍扳機被他扣斷了,恨不能把那個卑鄙的傢伙打得粉碎。

    最後一枚彈殼落地,遠方那隻豺狼垂拎著步槍悠閒站起來,然後他身後十個稀疏人影也小心翼翼跟著他站起來,靜靜停在那。

    鬼子少尉唇角流出了鮮血,被他自己咬的。

    側邊百米遠的樹林裡猛然響起一排槍聲,幾個鬼子當場倒了,其中兩個還能嚎叫。倉惶臥倒,艱難尋找隱蔽,驚慌尋找目標,因乾渴恍惚得看不清準星,索性對著樹林胡亂開火,然而樹林裡再也沒還擊過,彷彿那裡根本沒有人。

    物是人非,勉強可以用在這時候,一口井改變了追擊與逃跑的角色。百米外的樹林,帝國的勇士居然沒人願意衝過去,既沒有力氣沖,也不想沖,趴下之後甚至都不願再站起來。

    死死攥著刀鞘,攥得手指疼,鬼子少尉命令一挺機槍向側面樹林壓制射擊,全隊繼續前進。

    ……

    橫端步槍的胡義停住了腳步,靜靜看著小路前方。

    「班長,我來吧。」劉堅強走過胡義身旁,抽出腰後的刺刀,咔擦一聲利落掛上了槍口,嘩啦又一聲,槍栓拉動,垂低了槍口,一步步走向躺在前面的鬼子傷兵。

    胡義教給劉堅強的習慣,他現在也要教給身後的二班新兵,身為班長他想以身示範,更重要的是,他喜歡這種不仁慈的感覺。都知道馬良把胡義當偶像,其實劉堅強也暗地喜歡胡義的某些特點,尤其是屠殺敵人。

    他甚至不自覺地模仿了胡義的那份淡然和麻木,他覺得那很帥,像胡義一樣,刺刀斜垂向地面,隨著步伐輕輕擺,放鬆肩膀,放鬆手臂,目光反覆地細掃,注意到已近十幾米遠一個目標似乎攥著東西,槍托便自然上了肩。

    啪——那鬼子傷兵沒了聲息。

    嘩啦一聲金屬響,槍栓帶出一枚余煙未盡的彈殼,翻落在劉堅強腳旁,映著銅光。

    然後刺刀又垂下來,有節奏地晃悠著來到第一個傷兵旁邊,刺入,伴著痛苦的吸氣聲抽出,再晃向下一個。

    進村前的幾個傷兵和剛才樹林襲擊受傷的幾個傷兵都被鬼子撇下了,不想撇也得撇,沒人有力氣再背他們,連他們的槍都沒人願意拿,多一點重量都可能熬不到終點,何況要開始面臨路上偷襲。

    劉堅強的自我感覺很好,他覺得表現很完美,帥呆酷斃!只可惜沒有鏡子,讓他看到他的邋遢德行讓他的屠殺行徑全無美感,不但沒有胡義那種『神』,更沒有胡義那種『形』。胡義是一部冰冷的機器,劉堅強更像是個窩囊屠戶。

    瞧出了流鼻涕嚴重的模仿痕跡,胡義滿頭黑線無語,二班的新兵們倒是心驚膽顫,這和戰場上遠遠開槍完全兩回事,血淋淋的刺刀讓他們眼暈,好不容易熬到最後一個鬼子傷員嚥氣,才一窩蜂衝過去扒屍體。

    ……

    這是一次極其痛苦的行軍,乾渴,無力,疼痛,睏倦,要不是知道終點是水,可能小隊早就潰了。他們的速度慢如牛,根本無法提高,眼睜睜看著一小股八路一路伴隨在側翼,不停襲擾,一旦有人受傷,就會被當場拋棄,要麼自己解決,要麼等著身後尾隨的豺狼解決。

    此時此刻他們才明白,一旦淪為獵物,帝國軍人也是個屁,想當逃兵都當不成!

    渾渾噩噩行進了二十里,減員近二十,鬼子少尉的臉已經變成了青紫色,再也說不出話來。那隻豺狼依然不緊不慢遠遠綴在後面,能想像到他在得意舔著牙齒上的血腥,他比豺狼還要卑鄙無情,因為豺狼終究能吃飽,他卻是個嗜血的深淵。

    鬼子少尉預感到自己要吐血了,憋悶得想哭,槍聲突然又響起來,這次他不肯隨著隊伍一起臥倒,他寧願中彈,也不願再想像那隻豺狼在身後的獰笑。

    槍聲來自前方,不多,只匆匆打了兩排,便沒再有動靜,一個鬼子在不遠處痛苦地捂著腿,試圖找繃帶,沒人看他,因為他已經完了。

    不久後,鬼子少尉停在了剛才八路埋伏的地方,小路邊豎著一塊破爛木牌,上面寫著三個炭黑大字:你贏了!

    認得一個贏字,但是他不想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懂點漢語那位手下反而不識趣地主動告訴了他。

    啊——嘶啞的怒吼猛然響徹荒野,釋放出驚人的怨念!

    木牌被他狠狠踹倒,仍然不肯罷休,搖搖欲墜的無力身體還在跺那木牌,想要踩碎一切,渾然不顧木牌底端栓著一截細繩,地上的坑裡冒著一股藍煙。

    轟——

    天涼好個秋……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6
329.第329章 會下蛋的雞

     二十里路,留下了二十一具鬼子屍體,同樣力竭的九排沒有再追,因為越向前風險越大,為安全起見,不得不放棄了苟延殘喘西撤的三十多個鬼子。

    收到了二十支三八大蓋,並非死的都是步槍兵,而是鬼子一直沒有把擲彈筒和歪把子丟下,火力是他們能活到現在的資本,不敢丟,死了機槍手步槍兵便撇下步槍去幫忙扛機槍。

    三個班會師於炸碎木牌的手榴彈坑附近,胡義走得最慢,腳疼,估計已經脫不下鞋來,戰鬥中不覺得,結束後步伐立即變得蹣跚,兩腿發軟。距離前面的鬼子少尉屍體還有幾十米,已經懶得過去,只想等著戰士們扒光繳獲然後回去找地方休息,真的需要休息,挺不住了。

    結果……流鼻涕和馬良打起來了,戰士們都軟成了面條歪坐著喘氣,這倆貨居然打起來了,多能耐!這什麼時候?這都疲乏成什麼樣了?戰士們都沒力氣拉架或幫忙,只坐在地上傻看。

    十分無奈地嘆息了一次,只好繼續往前走,走向撕扯在一起掄拳踢腿的兩個貨。快要到他們跟前,這倆外強中乾的玩意糾纏著摔翻,原來他倆也沒力氣了,但是仍然扯在一起不撒手。

    「你倆撐著了?嗯?」習慣性想要抬腳踹這倆玩意,可惜腳疼腿也疼,作罷。

    誰都不說話,旁邊的陳沖見馬良和流鼻涕仍然互相扯在地上喘粗氣不松手,只好站出來:「報告排長,二班長和三班長是……為瞭望遠鏡和羅盤。」

    視線隨之轉向旁邊那具鬼子少尉屍體,明白了原因的胡義不再搭理地上的倆能人。

    鬼子軍官軍裝是配發的,但是他們隨身物品和某些裝備,比如望遠鏡、手槍、軍刀、手錶、羅盤等其實都是自己花錢購買。裝備之豪華程度完全根據軍官本人經濟實力而定,有錢的用勃朗寧手槍,光學望遠鏡,一等九八刀裝,甚至瑞士手錶;沒錢的用南部十四年式手槍、略裝九八軍刀、簡裝羅盤等。

    這鬼子少尉不是個富裕的,手腕上倒是有手錶的印記,估計是被撤走的某個鬼子摘走了。軍刀胡義沒興趣看,南部手槍沒興趣動,那個普通的日式羅盤也沒管,單單摘下了鬼子的望遠鏡,和配套的鏡盒。

    這是個九三式望遠鏡,是一款帶有坐標的伽利略式結構軍用望遠鏡,鏡頭分劃是直接刻在物鏡片上的,右側目鏡一分為二,多了半塊目鏡片,利用視覺差使坐標成像於觀測的景物上。

    如果從光學效果上來說,不如胡義現在的一三式好,但是鬼子這九三式望遠鏡小巧輕盈,才巴掌大,令胡義不禁想起了什麼,居然微微笑了。

    望遠鏡被裝進牛皮盒,塞進了胡義挎包,他站起來,命令道:「帶上東西抓緊撤退,這不是咱們該呆的地方。」後又看了地上倆呆貨一眼:「你倆可以繼續忙,順便斷後。」話落開始往東走。

    轉眼間望遠鏡沒了,不思悔改的馬良和流鼻涕同時撲向那個羅盤,然後喘粗氣的戰鬥再次爆發。

    ……

    一天後,某個山谷中的小溪邊,胡義躺在一小塊沙灘上,在陽光下酣睡,他很少打鼾,但現在打了。一雙日式軍鞋擺在石頭上曬著,他赤著腳,那些被磨爛皮膚的地方已經被陽光曬得結痂。

    溪水中間有塊大石頭,上面坐著個赤腳的小丫頭,翹著辮子,手裡端著精緻小巧的九三式望遠鏡,盯著某處平穩水面看,鏡頭中,吳石頭擼著衣袖挽著褲腿蹚在水中,正在摸魚。

    「傻子,別抓了!狐狸又不讓點火,你抓了又不能煮,我咋吃啊?」

    溪邊晾曬著一套肥大軍服,一頭熊穿著大花褲衩子,悠哉躺在個巨石陰涼下接話把:「魚乾是怎麼曬的?我說,我是真不怕腥,有誰會捯飭的沒有?那饃硬的老子實在啃不動了!」

    馬良將雙臂攏在腦後,嘴裡咬著一根草桿,半躺在溪邊看藍天白雲。劉堅強本已走過他附近,不知為何停了下來,故意咳嗽了一聲,然後掏出個日式羅盤,比比劃劃在陽光下看了半天。

    「在營地裡你都找不著北麼?」

    聽到了馬良恨恨的譏諷,劉堅強這才心滿意足把羅盤揣進口袋,繼續走向他的二班。

    真後悔當時沒下口咬他,婦人之仁!馬良在心裡這樣嘀咕。

    石成帶一班在外圍放哨,陳沖坐在上游的水邊,一遍遍擦著手中的三八大蓋,擦不夠。現在九排除了二班班長以外的九個兵,全體三八大蓋了,全體刺刀帶鞘。另外還有四個人不用這個,他們是羅富貴、趙結巴、李響、吳石頭。

    全體日式裝具,挎包、水壺、飯盒、子彈盒,只有背囊不全,替換下來的近二十支七九步槍以及當時繳獲的十九頂鋼盔外加一把南部手槍和軍刀,包括鬼子軍裝,和幾雙被換下來的破鞋,一起被埋在那個村子北坡後,帶著累贅。七九子彈一部分進了二班,剩下全部交予羅富貴和趙結巴分掉,這次繳獲的友阪步槍彈先可著一班的老兵配給到滿,十七八顆手雷基本落進了九班的手,剩下的子彈才給新兵均分,每支槍也領到近五十發,這是做夢都沒想到的事。

    陳沖是班長,所以他挑到的軍鞋是最合腳的,現在唯一的遺憾是沒有一身八路軍軍裝,空著腦袋穿著土黃色偽軍服實在遺憾了點,不過這完全不影響此刻的興奮心情。

    當時馬良和流鼻涕為瞭望遠鏡和羅盤幾乎打破頭的時候,陳沖雖在場並且比他們兩個更先到達鬼子少尉屍體旁,也沒敢動手先拿,只能心裡羨慕地看著那倆貨搶。畢竟是個外人,而且在九排呆到現在也終於瞭解了九排的德行,騾子當初說那話不是假的,這裡真有潛規則,按資歷排序,誰有能耐誰唱戲,三六九等有區別,一視同仁是做夢!

    陳沖的老連隊也是重視老兵的,但是根本不像九排這麼臭不要臉明目張膽,除了子彈會比新兵多,其他很多時候老兵都要吃苦在前,這回讓陳沖先挑鞋穿,他在手下面前不好意思得紅了臉,實在不習慣。

    腦袋裡胡亂想著這些,忍不住想把手中的三八大蓋再擦一遍,餘光裡似乎出現了什麼東西,定睛去看,溪流中一塊不大的白色小紙片正在漂過眼前。放下槍,不顧濕了鞋往溪水中跑進幾步,將紙片抄在手裡,一條燃燒過的黑邊說明這可能是泡散開的捲菸紙。

    不久後胡義被叫醒了,拿著一小塊紙片皺眉沉默了一會,抬眼望小溪上游:「馬良,帶你的人往上游偵查十里。其他人收拾東西,做轉移準備。」

    ……

    王朋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裡與獨立團九排相遇,他跟著馬良的人順流而下,來見胡義。

    順著溪邊走了幾里路,踩著落葉穿過一片泛黃的樹林,首先看到了溪邊的陳沖。

    「連……連長?」陳沖驚訝過後跑迎上來,高興得忘了敬禮。

    馬良識趣地帶著三班繼續往下遊走,直接去見排長,王朋停住,把陳沖從頭到腳看一遍,再看看圍攏過來的九個兵,裂開大嘴露出個開心的笑容:「這傢伙,不錯,不錯。」

    「連長,咱隊伍好好麼?」

    「還行,一會我再和你細說,現在我先去見見胡排長。」

    「那個……」陳沖欲言又止。

    「有話說,娘們什麼?」

    陳衝回頭往下游看了一眼,低聲道:「連長,我們是不是該歸隊了?這回你把我們一塊帶回去吧。」

    十個人一個都沒缺,還配上了十支三八大蓋,雖然穿的偽軍土黃,但是裝具齊全,氣派,這筆買賣簡直純賺!王朋高興得什麼似得,一巴掌拍在陳沖肩頭:「好,是該收穫了!呃……該歸隊了,一會兒跟我一起回去。嘿嘿嘿……」

    陳沖聽連長這麼說,長出一口氣,興奮得當場敬禮。

    ……

    兩隻大手緊握在一起,不苟言笑的胡義試圖微笑一次,卻沒成功。王朋開口直呼胡義的名字,而不稱胡排長。兩個人都想笑笑,都沒笑出來,只好強調性地讓握手變得更有力些。

    這次鬼子掃蕩,王朋的所在團不像獨立團那樣事先準備充分,同時他們人也多,著實吃了不少虧,周旋得很艱苦,團部在轉移中都被迫分了家。王朋帶著他的連隊掩護著一部百姓撤離,後又收攏了與團部失散的衛生隊,輾轉到這附近才停歇休整。

    在小丫頭的熱情攙和下,王朋和胡義很快沒有了拘束感,各自述說了各自的情況。雙方的營地距離不到十里遠,處於尊重和好意,王朋沒有冒然請胡義與他合兵一處,只詢問九排打算在這裡停留多久。

    胡義猜到了王朋的想法,自從為糧食相遇那次以後,對王朋的看法不差,所以給王朋的答覆是:不出情況,九排不走。

    王朋放下了心,在告辭之前,心裡考慮著向胡義要回陳沖的事,又不太好意思開口,猶豫著怎麼說才好看點?

    胡義見王朋沉默了一會兒,以為他是上火,於是說:「你一個連要照應那麼大一攤子人,肯定難……西南方有個小井村你知道麼?」

    「小井村?我知道,怎麼了?」

    「那村子北面坡後有三塊挨著的石頭,我在那埋著十九條七九步槍,和幾把刺刀,還有其他一些零碎,你派人去取了吧。一會兒再從我這帶二百發七九子彈,這樣就算你連裡不缺槍,也能從百姓裡再武裝起兩個班來,能緩解多少是多少。」

    想要回陳沖班的想法當場被王朋扔腦袋後頭去了,會下蛋的雞怎麼能殺!這可真是……差點目光短淺!

    不久後,陳沖領著手下人興沖沖等到了連長。

    「哎,你們都跟來幹什麼?」

    「連長,我們不是跟你一起回去嗎?」陳沖和手下人早已打點好了行裝。

    「胡鬧!踏踏實實的下蛋……那個……跟九排一起渡過眼下的難關再說。好好幹,啊。趕緊回去,用不著你們送我。」

    十個戰士全傻了眼,下蛋?這說的到底是啥跟啥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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