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91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6
330.第330章 第五十一個背影

     睜開眼,這是第三天,晨曦中的天空似粉,似藍。

    有點涼,忍不住歪頭看蜷在附近的小丫頭,行軍毯裹得是不是嚴。她仍然睡著,在溪水流淌的背景中,那呼吸聲聽起來格外悅耳。

    靜靜坐起來,看到高地上背著步槍佇立的哨兵,半邊身體被霞光映得火紅。

    深呼吸,幾天來的肌肉痛感消退不見,只剩下隱約的酸脹。

    來在溪邊俯身,觸手冰涼,撲面徹骨,全身都醒了。

    甩甩手,任溪水滑下面頰濕了胸口,起身東看,雲蒸霞蔚間已經露出一線刺眼光芒,忍不住眯了眼,整張臉感覺到一絲暖。

    這是跑的最疲憊的一次,加上乾渴,到達極限。也可以叫行軍,轉移,撤退,都比逃跑來得好聽些,歸根結底還是跑。

    細想想,已經跑遍了大半個山河,跑過了長城殘垣,跑過了哭喊的中原,跑過了血色長江,跑進了烽煙瀰漫的山。進了山還是在跑,一直跑到現在。

    休息了三天,想了三天,想找到關於終點的答案,卻沒有終點。

    昨晚做了一個夢,仍然是跑,被子彈追逐著,踏著血,穿過硝煙,卻總是不能等到中彈那一刻,總是不能摔倒,被煎熬在無力奔跑中,無法呼吸,沒有盡頭。後來發現,已經跑成了圈,一圈又一圈。

    過去,越跑越冷,終於跑得麻木,跑得無知無覺。現在……已然跑得力竭,反而想喝水呢,反而熱,反而覺得腳疼,為什麼這樣?

    因為山還是這片山,水還是這片水。青山村的廢墟,酒站的灰燼,渾水河的波瀾,仍然在身邊,在眼前,跑了這麼久,跑了這麼遠,也不曾與它們分別,它們都在,只是很寂靜。

    它們肯定還在!明明已經醒了,怕也是做夢,迎著朝霞再睜開眼,那光芒又大了一片,眼底感到刺刺的痛。竟然產生了想要跑回那片廢墟的衝動,以證明腳下真的不是天涯,使自己不再害怕,孤獨。

    不怕死的原因,不是因為勇敢,而是因為害怕。

    沉迷在朝霞裡,沒聽到哨兵在喊口令,沒聽到腳步聲急匆匆接近。

    「……胡排長,胡排長?」

    「什麼事?」王連長派來的戰士站到了眼前,胡義才出聲。

    戰士詫異,剛剛已經在旁邊說過一遍難道他沒聽?重複道:「俺們連長讓你趕緊過去,有急事和你商量。」

    濃眉下的細狹恢復了淡然,掏出衣袋中的軍帽戴正,朝正在溪水邊迷迷糊糊洗臉的馬良喊:「通知全排待命。」

    ……

    順著小溪向上遊走了近十里,視野中出現大片休息中的百姓,這一段溪邊聚集了幾百人,嘈雜低語聲,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孩子啼哭聲,完全沒有早晨的感覺。

    一些戰士摻雜在百姓裡,大聲勸說著,攙扶著,做轉移動員。

    一身八路軍裝的紅臉漢子,大步匆匆迎面而來,胡義把視線轉回來,不等對方到近前先開口:「出什麼事了?」

    「今天早上有百姓說少了一個人,估計是昨天晚上偷跑了。」王朋面色很差。

    「調查了?」

    「查了一早上,肯定是跑了。嗨——只能轉移了,估計他肯定是按來路跑回去,現在這個時候該是快要見到鬼子了,如果鬼子想來,傍晚前必到。」

    「你有什麼打算?」

    「這麼多人……轉移起來沒法指望速度,我要留在這裡,如果真是漢奸報信,敵人首先會到這裡,我爭取打他一個埋伏,然後拉住他們再說。」說完想法後王朋看胡義,他希望得到九排的支持。

    打敵人一個迎面,然後拉著敵人跑,三天前九排幫秦書記干的就是這個活,再和王朋一起來一回也沒什麼大不了,問題是此地非彼地,環境有不同,轉圜空間也沒有那邊大,距離敵人的掃蕩推進線也近,搞不好反會被敵人真的咬住,那就險了。

    今天清晨胡義似乎想通了一些事,他說不清那是什麼,只是覺得今天的朝霞很美,現在他又忍不住偏頭去看,陽光早已跳出了山,紅色不見了。

    這副模樣讓王朋看不懂:「你……」

    「我帶九排迎出去。」

    「迎出去?你想找上去打?」

    「嗯。反正都是引,引兩回不是更保險麼。」

    王朋短暫考慮了一下:「那你帶九排守在這裡,我帶隊過去。」

    胡義輕嘆了一口氣:「九排人少,規模小,一旦意外,比你這大隊伍機會更多。再說,如果敵人規模大,到了這裡,你的隊伍更有吸引力,所以你還是以逸待勞吧,真要是這樣,可能你比我還難。」

    算上剛補的兩個民兵班,王朋手裡有近二百人,加上九排是二百多,在鬼子眼裡也加不了太多份量,吸引力是一樣的,還真不如讓九排在前頭先拉走一部分來得實在。

    王朋接受了胡義這個提議,他嚴肅地伸出手,與胡義握了:「保重!」

    「保重!」

    兩個人這樣道別,更像是在相互祝福。

    ……

    我仍然在跑,但與過去不一樣;因為我雖然在跑,但沒有離開;我還在,雖然這裡已成廢墟,但我還在。

    轉過了樹叢,跨過落葉,溪邊的九排早已整裝待發,陽光中的每一張臉都像是新的,雖然流鼻涕還是沒洗臉,雖然騾子還是愣著不滿的蛤蟆眼,也沒能抹殺細狹中的風景。

    踩著石頭繫緊了鞋帶,揮了揮手,一群傻貨居然半點反應都沒有。

    故意黑下臉來:「為什麼還不走?」

    「哥,你還沒說去哪呢?」

    「……」

    「胡老大,你確實沒說,不帶這樣嚇唬人的!」

    「向北,牛家村。」

    「班長,二班要求帶隊!」流鼻涕連羅盤都拿在手裡了,正在渴望將它發揚光大。

    「陳沖。」

    「有。」

    「你在前。」

    「是。」

    四班在陳沖帶領下一溜向北小跑出去,後面接著便連續起來,變成一個個晃動的年輕背影,奔向遠山。

    扯著背帶將步槍甩上了肩,忍不住又往東方看了一眼,明晃晃的藍,然後跟上隊伍,逐漸變成第五十一個背影……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6
331.第331章 人在旅途

     鬼子總是有目的的,無論為糧食還是為八路,目標都是他們的方向。自己是沒目的的,沒有目的何來方向,只有雙腿。

    鬼子什麼都有,所以他們總是守著看著惦記著,自己呢?除了廢墟什麼都沒有。

    參加八路軍到現在,胡義第一次認真考慮這支不起眼的窮困隊伍到底與委員長的泱泱大軍有何不同。

    貧困,艱難,守著廢墟,他們跑的是圈,不是直線。就像九排扔掉酒站,就像獨立團丟棄大北莊,就像王連長離開牛家村,同樣是逃,但是八路隨時都能回來,哪怕已被鬼子燒成廢墟也能回來,從不曾真正離開,那些廢墟就是希望的原點!是支撐力量!

    這一次,我沒有拋棄酒站!我沒有拋棄青山村!所以我才不覺得麻木,所以會疼,會累,會渴,因為心底沒有離土的絕望,不必面對無限陌生。

    這些荒山看起來真是好,秋風陣陣,黃沙漫卷,用貧瘠和崎嶇保護了需要希望的人們,像是母親的胸膛,能讓她的孩子們盡情哭泣。

    「狐狸,你怎麼一直不說話?喂?喂喂?喂喂喂?」小紅纓抄起一塊小土坷垃甩在前面的後背上。

    「大姐,我在順路欣賞風景。」胡義沒回頭,繼續跟著隊伍前行。

    已經掉隊至隊尾的小紅纓翻著大眼瞧瞧四下里的荒山:「這有啥好看的?鬼信!」接著又將一塊小土坷垃打在胡義肩膀後,冒起一股土煙,轉瞬被風吹散。

    丫頭想讓胡義背著她走,偏偏胡義硬是裝作不知道。

    「我累了,沒看我都快跟不上了麼!」

    「速度又不快,你的體力不至於差成這樣吧?為什麼不找騾子呢?」

    「那個臭不要臉的說,不見鬼子不管我!」

    「……」

    「你也不管我?一會兒我就掉隊給你看!」

    「行行行,我背。」明知道小丫頭不會掉隊居心不良,胡義還是選擇投降了,停下來準備背上這倆小辮,這時前面的隊伍反而也停了下來。

    不一會兒,領路的陳沖小跑向隊尾的胡義。

    抬頭看看已近晌午,不等陳沖站定問:「怎麼停了?」

    「排長,只要鬼子是從北邊來,肯定得過前面那個谷,如果咱出谷繼續往前,敵人來路可不太好判斷了。我的意見是如果要打,那就在這附近找位置。」

    陳沖原本是王朋手底下的人,對這邊的情況和地形瞭如指掌,這也是胡義要他帶隊的最重要原因。

    ……

    一陣秋風吹過,捲著飛沙帶著涼,偶爾還旋出個漂亮的小漩渦飄遠。

    一個高高的荒坡上探出個頭影,舉著一三式望遠鏡望北方遠處看。

    不一會兒,又一個頭影從旁邊探出來,一對小辮被風颳得搖啊搖,抓著九三式望遠鏡望北方遠處看。

    又過了一小會兒,第三個頭影也探出在荒坡上,有點呆,有點木,若無其事到處亂看,長了個土豆般的腦袋和臉。

    「這是不是有點遠?」胡義問。

    「嗯……還行,就是風有點大,距離要是再近點更好。」小丫頭回答了意見。

    「再近不好脫身,這個坡等他們爬上來就夠咱們仨跑遠了。就這吧,打不著拉倒。」看看附近光禿禿,胡義放下望遠鏡對吳石頭說:「傻子,你去後頭挖兩叢灌木上來。」

    「俺也想看!」

    「好吧,那你就挖三叢。」胡義重新舉起望遠鏡,吳石頭摘下步槍擺在小丫頭身旁,拎著工兵鍬高興地下了後坡。

    仔細將目標可能經過區域看了一遍,小丫頭放下望遠鏡,拿過步槍拉開栓,確認子彈,上膛,擺在趁手位置。然後無聊地抓起面前的一個小石子,在沙土上隨意亂畫。

    「狐狸……狐狸?」

    「嗯。」胡義趴在位置上持續觀察,靜等目標出現。

    「你現在是不是不喜歡狐狸精了?」

    「誰是狐狸精?」

    「你說呢?」

    「……」胡義假裝沒聽見,只顧著望遠鏡。

    「喂,那你現在是不是喜歡周阿姨了?」小丫頭停下了藝術繪畫,俏皮地將手中的石子甩飛。

    「……」

    「裝!繼續裝!幹別的不行,就會裝糊塗!」

    「……」

    「那天晚上,她為啥在那?」

    「給我看傷。」

    「看傷為啥不點燈?繃帶呢?我警告你不許說繃帶沒找到啊!」

    「我……說她忘帶了行不行?」

    「你再說——」

    「那你要我怎麼說?」

    「就說你倆到底幹啥了?她都鑽床底下去了,到底為啥那麼怕見人?」

    「姑奶奶,小祖宗,敵人說不定一會就到了,你測距了麼?風可不小!」

    「反正你說的,打不著拉倒,你打不就得了?」

    「……好吧……我……想娶她,但是環境不允許,她也不允許。」

    「那……這和你們在幹啥有啥關係?」

    胡義徹底崩潰,這算對牛彈琴?還是驢唇不對馬嘴?忍不住想起了李有才的一句台詞:「我的世界你不懂!」

    ……

    荒坡上多出了三叢灌木,間距幾米。

    右邊的灌木後架著望遠鏡,低聲提醒:「不要放得太近,最好在拐彎之前動手,有把握麼?」

    中間的灌木後架著一支三八大蓋步槍,豎起的表尺後有一個明亮黑瞳,一側小辮歪翹在空中,隨著秋風陣陣搖曳:「非要這麼遠打,哪能有把握?我要等他拐過來再打。」

    左邊的灌木後趴著個看熱鬧的傻子,不表。

    「那就在拐彎的地方打。到時候就算你不打,我也扯你走。」

    「哎呀煩人!你別叨叨了!」

    一個小隊鬼子,帶了一個營偽軍,近四百人的隊伍浩浩蕩蕩蜿蜒而來,頭前一個帶路的,百分百是昨晚跑出去的人。如果能首先打掉這個吃裡扒外的王八蛋,後邊的路鬼子只能自己搜索著蹤跡找,行進速度必然大減。

    表尺後的漂亮大眼越眯越小,越眯越細,灌木後趴伏的嬌小身軀完全靜止,只剩下那隻歪在頭頂的小辮隨風擺。

    望遠鏡裡的目標已經開始拐彎,胡義焦急地等待槍聲響,如果是他一個人來打,放到多近也敢,讓丫頭這麼遠開槍,是希望一會可以帶她跑得從容,安全,因為這裡沒有九排,只有他們三個人。

    目標即將拐過彎,那隻搖曳風中的小辮忽然停了擺。

    啪——剎那間槍響,清脆嘹喨。

    小丫頭開始拉槍栓。

    一直沒有放開望遠鏡的胡義低聲道:「好像打中了他的腿!」

    「就該讓他近點你不聽!姑奶奶再送他一槍!」嘩啦一聲,第二顆子彈入膛,小丫頭不甘心地重新開始瞄準。

    敵人驚慌隱蔽中,一個鬼子衝出來,試圖拖回抱著腿叫喚的目標,胡義聽到丫頭的嘀咕,決定再等一槍。

    啪——第二聲槍響。

    「怎麼樣?這回中了吧?」

    望遠鏡收起,胡義扯著小丫頭便往坡後出溜:「中了,好像還是那條腿。」

    吳石頭抄起小丫頭的步槍背起來,跟著也烏煙瘴氣滑下了坡。

    「怎麼可能又偏了?都怪你!」

    ……

    古道熱腸要給天下無敵的皇軍帶路,結果四百米外挨了兩槍,一條腿上愣是多出倆窟窿,疼得漢奸狼哭鬼嚎。

    現在他才有點後悔了,後半輩子說不定要瘸著過,眼見鬼子替他包紮完了,又給他弄了個擔架。

    「太君,位置我都給你說了,讓我先回去行不?」看著不停滲血的傷腿,漢奸哭喪著問。

    「不要緊,你不會有事,我還需要你的指引,走在隊伍中間就安全了。」

    「……」

    追出去的那部分隊伍返回,報告稱目標好像只有三個,已經向東北方向倉惶逃竄,距離太遠,在這山地裡很難追到,為免因小失大,故此返回。

    然後隊伍繼續開路,一條腿上挨了兩槍的倒霉鬼被偽軍抬了,改走在隊伍中段,繼續完成他的漢奸大業,進行他光輝的血淚之旅。

    ……

    四十多人一字排開躲在一條山梁後,馬良在隊伍一端上頭隱蔽觀察,陳沖在另一端觀察,其餘的人通通摟著武器躺在山梁後,喝著西北風曬太陽。

    一個三班戰士爬上樑,來到馬良身後,往遠處看了看,什麼都沒發現。

    「你上來幹什麼?到下邊老實呆著去。」觀察中的馬良低聲呵斥手下。

    戰士沒急著下去:「班長,剛才遠處響了兩槍,你說丫頭斃了那帶路的沒有?」

    馬良沉默了一會兒:「如果是一槍,可能是成了。兩槍的話……未必,第一槍不中才要第二槍補,可是補槍的時候敵人都在躲了,更難打。」

    戰士深以為然,老老實實下回到坡後,挪挪蹭蹭來到二班位置,看看二班長離得挺遠,才捅了某個二班戰士一下,壓低聲音說:「你猜丫頭斃了帶路的沒有?」

    「丫頭那槍法,他活得了麼!肯定斃了!」

    「那我說他沒死。一個手雷,敢押不?」

    「讓俺班長聽著他不踢死你個小樣的!」

    「切——不敢就不敢,拿你班長嚇唬誰啊?」

    二班那戰士朝三班戰士翻了個白眼,猛地一拍他的手雷:「敢賴賬我跟你沒完!」

    上頭突然傳來馬良的聲音:「敵人來了,現在開始不許出聲!」

    陳沖也在另一端的觀察位上向後發出警告,戰士們紛紛攏好各自的槍,不再動作,同時有人叫醒了那頭四仰八叉的熊……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6
332.第332章 背道而馳

     福兮禍所寄,禍兮福所倚。想要藉著這次鬼子掃蕩一夜成為人上人的帶路者沒想到,還沒領功拿錢,先被打成了瘸子,他好傷心,無論怎樣計算,這筆買賣都虧了,一條腿啊,到底該換算成多少錢合適?

    最悲催的是皇軍居然還要讓他繼續工作,從帶路者升級為隨軍顧問,只可惜坐的不是轎子,而是擔架,兩個偽軍不情不願地抬,吱嘎吱嘎地晃,疼得他汗如雨下又不敢大聲叫喚,折騰得臉色慘白。

    這山裡到處是溝溝谷谷,擔架上的帶路者這時候才覺得怕了,看哪都覺得可疑,那三個八路真的跑了麼?他們會不會又繞到前邊等我了?這擺明是衝我來的,不行,中間也不安全。

    「二位,咱慢點行不行,咱往隊伍後邊拖拖再走行不?」

    「你小子別沒事找事!」抬擔架的偽軍因為這個費力差事十分不爽。

    「我怕……他們賊心不死。我這也是為你們二位著想,八路要殺我,搞不好你倆也得跟著受傷不是?隊伍長,後頭遠,他不更安全嗎?是不是這麼個理兒?算我求您二位成不成?」

    擔架漸漸行進在隊伍的後段裡。

    ……

    一道山梁之隔,鬼子和偽軍的隊伍在行進,山梁後邊躲著四十多個八路軍,躺在坡後握槍的九排戰士們甚至聽得到山梁那邊的拖沓腳步聲,稀里嘩啦沒完沒了,說明敵人的隊伍很長。

    馬良和陳沖在兩端隱蔽緊盯著,看著鬼子在下頭一溜兒經過,隨後是偽軍,綿延很遠。

    胡義雖然不在這裡,但是戰鬥方針已經制定好了,大方向規定了,如果敵人太多,則不強打,打多少算多少,引多少算多少,如果沒有安全撤出的把握儘量不開槍,可改尾隨。馬良臨時代指揮,全權決斷。

    馬良沒想到能親自指揮一次伏擊,他很激動,但是敵人出現以後,他鬧心了。鬼子一個小隊偽軍一個營,四百多人,這伏擊還能打麼?開一排槍就得跑。排長交代的是沒有安全撤出戰鬥的把握就改成尾隨另尋戰機,面對這種情況,十分不甘,一時又無可奈何,內心正在作糾結鬥爭。

    敵人的隊伍已經在山樑下行進過半,馬良遲遲不給戰鬥信號,九排裡有人歡喜有人愁。

    聽著坡後頭聲音,敵人可是不少,眼下怕是過去一半了,摟著機槍的羅富貴鬆了口氣:姥姥的,著實不少!馬良真是個好小子,胡老大慧眼識人吶,不打就對了!

    劉堅強急不可待了,隨時準備沖上山梁,偏偏就是沒有信號:再不打敵人就過去了,這麼好的伏擊機會豈能放過?就算是一通亂槍也能放倒一大票,馬良誤國!

    石成是比較平靜的,打到現在,比這更刺激的也見過,緊張感淡了,打也可,不打也行,反正排長已經交代了後路,打不成就跟,大不了最後跟到王連長那,來個兩頭拉。

    陳沖是最緊張的,他是第一次近在咫尺看著這麼多敵人經過,看得他全身的肌肉僵硬。該不該打?敵人太多了!距離太近!扭頭往馬良隱蔽處看,他為什麼還不給手勢?到底打還是不打?持續焦急中,敵人隊伍漸漸已經過去了大半,看來這次伏擊是不會打了,此時才緩緩呼出一口長氣。

    硬生生等到敵人行進隊伍已經全部從九排身後的山樑下經過,馬良居然向後搖動了三次手臂,發出進入戰鬥位置信號。

    戰士們都不相信這是真的,揉揉眼睛,馬良確實在擺手。有萬般不解也顧不得,提槍而起,四十多人長長一條線,向上猛竄幾步到坡頂,快速匍匐幾次進入位置,據槍。

    荒草後的馬良舉目側望,敵隊前方一個小隊鬼子已經綿延在一里遠,走在隊末的偽軍也開始變為斜向,即將走出眼前的垂直範圍。忍不住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伏擊又沒規定只能打迎頭,我馬良今天就打個屁股伏擊!

    一聲令下,槍聲大作,四十多條步槍和兩挺機槍同時響,已經走過山樑下的偽軍後隊背後開花,連撲帶跌當場趴下了一片。

    「姥姥的,到底難逃幹活兒的命!」羅富貴也不管目標距離,也不看敵人是否在往兩側分散,扣了扳機便不撒手,捷克式機槍撒著歡地吼,一蓬彈雨轉瞬潑出,彈夾空倉。

    這熊卻不再更換彈夾,拍了拍正在努力瞄準的徐小,又對另一邊閒著無事的李響擺了擺大手:「九班撤!」

    李響倒沒說什麼,跟著羅富貴往後出溜,徐小猶豫著爬起來:「班長,可是還沒命令……」

    「不撤是吳石頭,你還真當馬良要在這打到天黑麼?」

    羅富貴才叨叨完,馬良果然扯嗓子:「撤!往北撤!三班繼續射擊殿後!」

    終於放心地把槍背了,徐小追上了一馬當先的熊,邊跑邊問:「班長,你打得那麼快,那能打得準麼?」

    「小崽子你懂個屁!老子閉著眼都打得準!這叫一掃一大片懂不懂?趙結巴打得倒是不快,那機槍結結巴巴跟他一個臭德行,所以哪回他都得把機槍撇下!」

    羅富貴急著結束戰鬥,胡亂掃掉一梭子不打點射,趙結巴反而躺槍,一番胡扯把向來低調內斂的李響聽笑了,差點跑岔了氣。

    偽軍的隊伍全亂套了,後隊哭爹喊娘已然崩潰,中段驚慌失措胡亂還擊,走在前邊的偽軍明白了情況暗念阿彌陀佛,距離有點遠,沒我事,善哉!頭前開路的鬼子聽清了八路火力不弱,掉頭往回跑,想要趕到後邊去支援,可惜隊伍長,距離隊尾有一里遠呢,火力搆不著又易傷自己人,只能往後跑,奈何沿途都是豬隊友連躲帶撞,好不熱鬧。

    將打空的彈倉壓滿,四周已經是陣陣子彈入土聲,馬良在子彈呼嘯聲裡抬起頭,敵人的隊伍已經渡過了驚慌期,十七八具屍體以外還有十幾個人疼得叫喚,偽軍大部躲起,鬼子從前頭開始往這裡跑了。

    「咱們也走!」下了後坡準備往北跑,才發現同時下來了二十個。

    「我說的是三班斷後,你怎麼還在這呢?」

    「幫忙。不行麼?」劉堅強領著二班打到現在。

    「行,行行。那現在你斷後吧。」

    「幫完了,現在還是你三班自己在後邊得了。」劉堅強背上步槍一揮手,領著二班撒腿猛跑。

    「還愣著幹什麼?跑啊!」馬良一聲吆喝,三班也開始撒鴨子,倉皇逃竄。

    老話講,再一再二不再三,此時,那位帶路者已經徹底躺在了擔架上,沒氣兒了,一顆流彈打穿了他的背,釋放掉了那具軀體內的全部髒血,地面看起來像是黑色的。

    厚顏無恥的羅富貴並不知道,他蒙出去的其中一發子彈,幹掉了天下無敵的紅纓同志瞄了兩回沒能解決的目標。所以,命運這東西……很值得深思。

    ……

    荒山裡向南行走著三個人,前頭是個寬眉細眼的,中間是個扎小辮的,後頭是個呆子。

    「狐狸,你說他們會打麼?」

    「可能……不會吧,敵人太多了,不好打。」

    「那馬良他們會等咱們麼?」

    「他們要跟著敵人,會給咱們留記號的,追得上。」

    猛然槍聲大作,在南邊,聽不出距離有多遠,反正聲音很清晰。

    馬良這小子到底還是動手了,既然這樣,不必往南找了,回頭看看谷口方向,領著丫頭和傻子就近爬上了一座高坡,努力分辨著槍聲,試圖瞭解一些戰鬥信息。

    一挺捷克式瘋狂了一個彈夾之後沒了聲息,如此寫意只能是騾子干的,另一挺捷克式三發三發的點射打得很有點韻味,趙結巴的機槍操作還真不錯。

    「咱們要不要去匯合他們?」小紅纓豎著耳朵問。

    「不用,他們會過來,至少騾子已經在路上了。」

    強調了吸引,而不是打擊,胡義仍然有點擔心,怕馬良一時頭熱而被敵人粘住,變成麻煩局面。騾子的機槍沒再響,趙結巴的機槍一個彈夾後也沒再響,三八大蓋的射擊聲驟然減少,變成大片的七九步槍射擊聲,後來又加入捷克式的機槍聲,那感覺不是騾子也不是趙結巴,明顯是偽軍火力。

    他們應該是開始往北撤了,但令胡義不解的是,根據三八大蓋的射擊密度,好像沒有鬼子的射擊在其中,沒有歪把子機槍響,沒有擲彈筒響,這是個什麼情況?一個小隊的鬼子絕對不可能在這麼短促的一波打擊中完全消失!

    帶著擔心和疑惑等了一段時間,終於看到稀稀拉拉向北跑來的人影,全獨立團裡最好分辨的人一個是小紅纓,另一個就是那一馬當先撤退在前的熊!

    九班後幾十米是四班,再後面幾十米是一班,再遠百米多外二十來個人影是交錯在一起的二三班。

    羅富貴氣喘吁吁到了胡義跟前,一屁股歪倒,大嘴一咧先說道:「我是真擔心你們三個,生怕你們有什麼閃失,哎呀我個姥姥的,你和丫頭沒事,我現在總算放心了!」

    胡義沒搭理這個不要臉的貨,看到陳沖已經跑近了,大聲命令道:「陳沖,你在前先走,繼續往北,過山谷向牛家村前進!隊伍不停,跟上!」

    歪在地上喘粗氣的羅富貴眨巴眨巴熊眼:「牛家村?咱往小鬼子懷裡鑽啊?」

    「想跟我留下當後隊?」胡義這才沒表情地問熊。

    五大三粗的貨趕緊爬起來:「丫頭,傻子,還不趕緊的!」然後一溜煙去追前邊的陳沖。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6
333.第333章 秋夜

     死了十幾個偽軍,傷了十幾個偽軍,帶路的倒霉鬼也送了命,眼前的損失並沒有使鬼子大動肝火,偽軍而已,這能算損失麼?鬼子認為這支八路肯定是情報中那支掩護百姓的一個連八路,打了一個小埋伏便兔子一樣反嚮往北跑了,這是想牽皇軍鼻子吧?

    當時距離這些八路最近的是偽軍,可惜他們這些怕死的沒能在第一時間追擊,沒多久便失去了八路的蹤跡。跡象顯示八路好像一直向北奔牛家村了,不過鬼子和偽軍都不覺得八路會真往北跑,因為那不合常理。於是在這片方圓細細搜索了一陣,一無所獲,白白折騰了一下午。沒了輕車熟路的嚮導,又耽誤了這麼長時間,想在太陽落山之前趕到目標地點絕對不可能了。

    夕陽下,黑乎乎的田壟間到處是燃燒過後的灰燼,好像大片大片的黑土地,圍攏在一片仍未燒盡的廢墟周圍,這裡是過火後的牛家村。

    迎著偶爾瀰漫過的煙,聞著焦糊的味道,踩著黑色灰燼,九排小心翼翼進了村。

    「三班警戒。各自生火做飯,抓緊時間休息。」站在水井邊的胡義下達命令,這種情況下點多大的火都沒人在意,在荒山裡這幾天沒吃過一口熱東西,沒想到理想能在這裡實現,即無奈又欣喜。

    後來夕陽一點點消失在山後,蒼穹逐漸暗淡,轉入黑暗,只剩下廢墟裡幾堆火在閃。

    火光周圍,戰士們或坐或臥,捧著飯盒裡的熱粥,喝著,舔著,髒臉上洋溢出濃濃的滿足,開始精神飽滿地談論著下午的戰鬥,各自吹噓著幹掉了多少個敵人,如果把他們吹噓那些數字湊在一起,偽軍起碼被打死了兩個連。

    挨著井口不遠就有一堆篝火,小紅纓,羅富貴,吳石頭,李響,徐小,胡義六個人湊在這裡,九班的地盤。

    篝火噼噼啪啪響,羅富貴咒罵著鬼子飯盒不夠大,用木棍挑著他自己的飯盒架在火頭上,又開始就著井水煮他的第三鍋米。

    「死騾子你有完沒完?我告訴你們,他要是吃光了自己那份糧,誰都不許救濟他,你們聽到沒有?」小紅纓朝周圍嚷。

    「怪得了我麼?天天啃餿饃饃,啃得我差點把牙都吃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羅富貴無所謂地嘀咕著,瞪著熊眼盯著火上的飯盒看,咕嘟咕嘟的米香開始飄散出來,讓這熊忍不住又要陶醉:「呵——這個香!」

    「狐狸,你怎麼不說他!」

    「沒事,糧食還會有的。」胡義盤腿坐在火光裡,擺弄著那塊懷錶,銀外殼偶爾閃亮。

    「田都燒光了,哪裡有?」

    「估計……半夜就有了。」懷錶又一次合上,在大手裡翻轉,被摩挲。

    連李響和徐小都抬起了頭,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敵人總不能抬著傷員在山裡轉吧?是不是得有人把他們抬回來啊?牛家村是回來的第一站,是不是得來這休息休息?我估計,半夜能到。」

    火邊眾人終於醒悟,只有吳石頭不解,眉毛擰成了疙瘩,認真考慮了半天,突然問:「偽軍能吃麼?」

    「……」

    想像到了什麼,讓一對小辮麻酥酥地一哆嗦:「臭傻子!你更煩人!非逼著我給你開竅!我讓你說!再說!說!」

    ……

    月朗星稀,夜已深,風裡透著陣陣涼。

    幾支火把間隔著,隱約照亮了一支隊伍,自南向北走出山間。

    擔架上的傷員偶爾呻吟,抬擔架的偽軍步履蹣跚,路又不好走,疲憊得呼哧帶喘,有些傷員是能走的,被扶著攙著,在夜色裡艱難地挪。

    當那片廢墟村子隱約出現,這支疲憊隊伍彷彿忽然間有了點力氣,全然不顧廢墟裡尚有幾點火光。

    看看井口邊的篝火還在幽幽燃,當先的偽軍回頭道:「排長,有人在前頭進過村。」

    「不是皇軍就是友軍,你操哪門子閒心!哎呀我這腳……他娘的,還不趕緊打一桶水?想渴死老子嗎!」

    一個排偽軍和十幾個傷員,稀里嘩啦歪倒在廢墟間,幾堆篝火都還未熄滅,省了他們的麻煩,就近找些能燒的往裡添,吹吹扇扇一會兒間火光再次熊熊,立刻溫暖了這些疲憊的人。

    偽軍排長守著井口最近的火邊坐下來,摘了帽子擰開幾顆扣,剛想吆喝手下伺候弄些吃的,忽聽附近有偽軍叫嚷:「哎?哎哎?你誰啊?」

    轉頭向聲音方向看過去,殘垣斷壁的陰影裡正在走出一個人,隨著距離接近,火光漸漸照亮了一雙日式軍靴,不緊不慢地邁著,勻稱的綁腿打得很講究,不過……是灰色的,而非黃。

    隨後背著駁殼槍的灰軍裝出現在光裡,被厚實的牛皮武裝帶束隔出堅硬的線條,灰色的軍帽上僅僅釘著兩顆黑扣子,簡潔得有一種別樣感覺,帽簷遮擋了眉,但可以看到一雙細狹的眼,不斜視,無表情,只顧著向井邊的篝火走來,留下了一路淡淡的冷。

    這是個八路!他是八路!所有的偽軍全都看懂了,居然沒人敢第一個叫出來,只剩下緊緊攥著槍發呆。

    偽軍排長的心中如萬馬奔騰,他知道弟兄們在等他一聲令下,可同時他也知道來者不善,扛槍多年的他現在終於感覺到這廢墟周圍的深沉感,夜很黑。晚了,現在想什麼都晚了!

    「你說了算?」八路停在火邊,朝著呆若木雞的偽軍排長淡淡問。

    試圖與那雙細狹對視,僅僅幾秒鐘後便覺得脊背上已經透出涼,終於低下頭看火,明明是烘烤著臉,偏偏還是感覺不到熱。

    「說話。」聲音不大,語氣平平,滿場人反而一激靈。

    偽軍排長呼出一口長氣,頹喪答:「你說了算。」

    稀里嘩啦一陣輕響,槍口全部無力垂下。

    八路左右環顧,沒見到英雄好漢,於是在這篝火邊坐了下來,隨手扔進一塊柴:「這火是我的。」

    偽軍排長仍然垂著頭:「留條命行不行?」

    「好吧。」

    蒼白的臉上終於感受到了篝火的溫暖……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6
334.第334章 失敗的交流

     隨著大片的刺刀出現在火光範圍裡,偽軍的槍不由自主都落了地,有的八路正在重新擰好手榴彈蓋子,有的正在揣起駁殼槍,不遠的黑暗高處稀里嘩啦落土響,沒多久拎著機槍的也出來了。

    看得偽軍暗暗僥倖,幸虧排長是俊傑,否則現在焉能有命?全都得變成篩子!

    傷員都不敢呻吟了,負責護送傷員的三十多個偽軍主動卸下裝備,槍扔下,手榴彈掏了,子彈帶摘了,武裝帶解了,乾糧袋放下。十幾個八路當場開始收繳歸攏,一個年輕帥氣的八路看到東西歸攏得差不多,朗聲命令道:「除了傷員,軍裝也得脫!」

    「啊?……這……好吧。」

    偽軍們又開始亂紛紛地脫軍裝,秋夜實在有點涼,幸好八路允許他們到火邊去蹲著。

    偽軍排長向胡義交代,掃蕩線剛剛向西推過去,從牛家村這裡往西北方向三十里有個村子,是個臨時中轉地點,一個小隊鬼子和他們的一個營偽軍原本臨時停在那裡,負責支援接應,傷兵轉運,同時保障掃蕩部隊繳獲的糧食等物資向西被運出山。

    現在這鬼子小隊長為抓八路和逃走村民往南追進了荒山,那村子裡目前只剩下一個醫療小分隊和傷員。

    九排裡不少新兵原本就穿的是偽軍軍服,現在只要把那些傷員的帽子拿來戴上就可以,所以三十多套偽軍裝足夠穿,隊伍當場就變了,小丫頭不好解決,只好給她套上了一個偽軍外套,然後在廢墟裡找了個破氈帽給她扣上束起小辮,小臉上抹幾把贓灰,變成個充數的傻小子。

    自己穿這身偽軍裝的時候從沒覺得好看,可是這寬眉細眼的八路穿了之後反倒英武了,偽軍排長覺得那個大簷帽在人家頭上怎麼偏偏威風霸氣呢?

    「你想說什麼?」他戴正了大簷帽之後問。

    偽軍排長回過了神:「呃……醫務分隊是認識我們的。你們最好……別報我們的番號。」

    「他們也會認識我們的。」他說得意味深長。

    ……

    凌晨兩點,五十一人的偽軍隊伍開出了牛家村,背著他們自己的八路軍服和十幾頂鋼盔,帶著四十多條步槍等繳獲,直奔西北而走。

    凌晨三點半,停留在途中某處乾燥高地,挖掘,而後掩埋,留下記號,同時手電光柱照亮的地圖上也多出了一個標記。

    天色濛濛亮,有霧,有露水,無風,滿滿的秋涼。

    一支偽軍行進在霧中,若隱若現。

    「前邊不遠就到了,各班都把擔架抬上。」胡義在下達命令。

    小丫頭趕緊把一條帶血漬的破繃帶從口袋裡掏出來,在腿上纏,然後往擔架上一躺,蒙著她那小破毯子開始睡大覺。羅富貴和吳石頭一前一後抬起來,跟沒抬一樣,丫頭和擔架加在一起還沒一袋糧食沉呢,在這倆貨手裡如無物,得天獨厚的組合,活活氣死別人。

    一直走到了村東口,才看到了一個警惕的鬼子哨兵。

    看清楚了隊伍,鬼子哨兵的刺刀改為豎朝天,偽軍隊伍沒人說話,一溜兒往村裡走,鬼子哨兵也沒說話,但是表情有點糾結,細細打量著一個個走過他跟前的偽軍,說不清是哪裡不習慣。

    一個偽軍在經過鬼子哨兵身邊時停了下來,長得年輕乾淨,當場掏出煙來遞上一支,善意微笑道:「太君辛苦。」又拿出火柴給點燃。

    一口香菸飄出,生硬漢語也冒了出來:「怎麼從這邊來?」

    「來運糧,半路被打了幾個黑槍。哪想到咱後頭還有漏網的八路。」

    「東邊?有八路?」鬼子似乎聽懂了,開始詫異。前天大部隊剛掃過去,這邊都變無人區了,還有八路?

    年輕乾淨的偽軍還想說點什麼,冷不防一個髒兮兮的偽軍走出隊伍,一把推開了他,不滿地嘀咕著:「廢話那麼多!閃開!」當著鬼子的面抽出了一把刺刀,揪住鬼子衣領便捅。

    馬良趔趄了一下重新站穩,再回頭看,那鬼子已經中了第三刀,流鼻涕握刀的手上滿是鮮血,抽出刺刀來又捅第四刀。後面走來的偽軍隊伍扭頭看著,腳步不停繼續往村裡走。

    「神經病!他都在我手心裡了,用得著你逞能麼!」馬良憤憤。

    第四次抽出的刺刀沒再繼續捅,劉堅強在鬼子衣服上抹蹭著滿手的鮮血:「那你還和他窮嘚啵個屁!」

    「聊聊天有什麼不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懂不懂?」

    「沒膽下手,還給自己貼金!」劉堅強撇下屍體,起身走入隊伍繼續進村。

    「你……小五,你過來把這收拾了!這一套是你的了。」

    一個偽軍聽到馬良喊他,興沖沖跑出隊伍,直奔鬼子屍體而來。

    ……

    這個村子沒有被鬼子燒掉,也許是因為這村子的地理位置,來往的運輸隊和傷員轉運,而暫時沒有成為廢墟,等到鬼子掃蕩完成撤離的時候還是會難逃厄運。

    村裡很靜,不只是因為天剛亮,而是因為這村裡沒人味兒,胡義這樣斷定。在薄霧中大步向前走,那個排長說鬼子只有幾個醫務兵和幾個哨兵,其他的是傷員,所以犯不著鬼鬼祟祟,完全可以明目張膽。

    在隊伍的腳步聲裡,前面的一間屋子打開了門,一個鬼子睡眼惺忪繫著扣子走出來,站在道邊看著剛進村的這伙偽軍犯迷糊:「什麼地干活?」

    胡義一邊走向他一邊答:「我們有人受傷了。」

    那鬼子這才注意到了偽軍隊伍裡抬著幾個擔架,不滿地揚揚手:「抬去那邊。」

    往這附近的屋舍間看了看,沒見到有人,胡義徑直走向那鬼子。

    「抬去那邊。懂?」鬼子忍不住抬起手來指向遠處的一間房,話剛落寬眉細眼的偽軍已經到了他面前,一隻大手猛然卡住了鬼子喉嚨,一股狠力推著他的脖子重重撞在身後的土牆上,傳出了喉骨碎裂的聲音。

    「三班去找哨兵,其他人以本班為單位搜索,九班留下。」胡義朝隊伍下了命令後,順手推開了鬼子走出的這個門。

    屋裡有些暗,桌上放著個鬼子的醫藥箱,和幾個散亂的空罐頭盒,角落處鋪了一塊行軍毯,應該是這鬼子睡覺的位置。進門繼續走,剛要進裡間屋,胡義停在了門口。

    白花花的,憑空大字吊捆著一個女人,頭髮濕黏地粘滿了她的臉,除了捆著繩索的手腕和腳腕,再無寸縷,狼藉景象和她腿間的乾涸污穢充分說明了一切。

    也許她是個被俘的女兵,也許她是個沒能跑掉的村民,胡義靜靜遲疑了幾秒,最終放棄了出門去找丫頭的念頭,抽出刺刀走近,切斷了繩,然後返身回到外間,撿起鬼子的行軍毯,還沒走到裡屋門口,便聽到裡面傳來重重的撞擊響,那是顱骨碎裂的聲音。

    本想就此撇下毯子離開,想了想還是再次走進裡屋,把那具****軀體蒙了。

    ……

    村東一個哨,進村的時候讓流鼻涕給捅了,村西一個哨,被馬良帶著三班給摁了活,南北壓根沒設哨,因為哨兵攏共只有幾個要換崗,又不覺得這裡會危險,所以只站了兩個明哨。

    戰士們捆好了鬼子後往村裡拖,馬良一個人站在村西頭試圖看看遠,可惜霧還沒散開,朦朦朧朧的西邊什麼都看不見。掉頭進村,注意到旁邊有個挺大的房子,順手推開門,拽出駁殼槍,穿過院子。

    隨著吱吱嘎嘎的門軸怪響,滿屋子屍體映入眼簾,堆著疊著幾十口,老的少的滿地腥臭。

    出了大門外,胃裡陣陣地翻,興致全無的馬良背靠在院牆邊,從口袋裡掏出繳獲偽軍的煙,捂著火柴嘗試性點上了一支。

    一股辛辣衝進肺裡,嗆得他鼻涕一把淚一把,頭昏腦漲還沒直起腰,聽到西頭吱吱嘎嘎響,扭臉一看,一輛騾車剛剛從西頭進了村,趕車的偽軍正在看過來,臉上明顯是嘲笑的表情。車上滿滿噹噹裝著剛收割來的糧垛子,接著第二輛也走出了霧,後面還跟著第三輛。

    「站住!停!咳咳……咳……」馬良攔住了剛剛進了村西口的三輛糧車,以及押車的十來個偽軍。

    這些押糧的把馬良當成了放哨的,頭前那個不由道:「好狗不擋道,我們趕大早是指望今晚能收工呢,能不能別耽誤兄弟們的心情?」

    馬良看著三車剛收割的糧食捆子,隨口問:「這是要往哪送?」

    管事的偽軍班長跳下了車,來在馬良跟前上下打量一遍:「我怎麼瞅著你小子這麼怪呢?」

    「我……哪裡怪?」

    「三八大蓋,子彈盒,盒子炮,你行啊?」這麼好的裝備水準,偽軍實在想不出面前這小子是哪部分的。

    「我這是……替太君站崗,盒子炮倒是我的。」

    「哦?」這個解釋有點不通,皇軍居然把槍交你手裡了?這有點不科學吧?不過也不敢絕對排除,天知道是不是皇軍喝多了。

    正在此時,不遠處的一間屋子裡走出個偽軍來,長得和個土豆似得,木木然拎著一把工兵鍬,鍬面上血淋淋一片,還在往地上滴落著鮮紅,他無意間望向糧車這裡,傻呆呆不動。

    「這什麼情況?」押糧的偽軍班長脫口問。

    馬良無奈吧唧吧唧嘴:「他這是……幫皇軍處理傷員來著。」

    「用鍬啊?」

    「用鍬……壓著傷口唄!要不還不得被血噴一臉。」

    又在此時,一個纏著繃帶的皇軍驚恐地衝出那間屋門,踉蹌跌倒在路上,繼續爬。接著一個髒兮兮的偽軍端著血淋淋的刺刀從屋裡追出來,一腳將皇軍踹趴成個大字,手起刀落,噗——好不絢爛!

    「這——他……那個……我日……」押糧的十來個偽軍被這一幕看得蛋都碎了。

    掉了下巴的偽軍班長驚駭大叫:「你又怎麼說?」

    馬良回頭看了看還在悶頭補刀的流鼻涕,十分無奈地抽出駁殼槍:「唉——好吧……舉起手來!」

    結果……十來個偽軍不只是舉起了手,而且當場給跪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6
335.第335章 燃燒的公正

     霧大多散了,只是在谷間,在低窪,還有餘白。

    秋晨的陽光跳出了遠山,人們說它是金色的;枯草葉下的露水折射了晶瑩,一串串,一滴滴,扯拽著枯黃不願滑落,看起來還是那麼冷,或者說,被露水折射後的陽光,是冷的。

    這村子中間也有一口井,井口壘得很高,像是有些年頭。既然有井,就會有羅富貴,在流鼻涕領著二班忙著滿村裡虐殺鬼子傷兵的時候,這熊搶劫了鬼子醫務兵的住處,拗斷了一個醫務兵的脖子,卻只把罐頭兜出來了,後來在這井口邊支使徐小點了一堆火,伺候他吃熱的。

    胡義就在這井邊不遠,選了一個東牆根,蜷了一條腿,斜摟著步槍,靠著牆坐下。金色的陽光灑滿了整面牆,灑滿了他全身,晃得他睜不開眼。

    感覺有人影遮住了光,張開眼,是徐小來到了面前,小心地端著個開了封的罐頭盒,被火燒燎得發黑:「排長,第一盒是你的。」

    火堆那裡響起羅富貴的破鑼嗓:「胡老大,你嘗嘗,我發現這肉罐頭熱了更香!姥姥的,不如全烤了算了!」

    接罐頭在手裡,還有些燙,熱流從掌心傳過了肩,抽出那柄嗜血的刺刀當餐具來用,邊吃邊曬太陽。

    十來個偽軍在牆根下蹲成一溜兒,兩個三班戰士端著刺刀兩邊看著,馬良指揮三班忙完了這十來個俘虜,又把其餘的戰士撒出去,到村口外設暗哨,才往村裡走。

    村子中間飄來煙味,還帶著微微肉香,馬良不用猜都知道是誰在享受了。瞥見小丫頭從前方醫務兵的屋子走出來,身後跟著李響,兩人連抱帶掛,醫藥箱、急救用品和雜七雜八的東西都被弄出來,她歪著小辮朝正在走過去的吳石頭喊:「找你找不見,幹啥去了?想累死我嗎?」

    吳石頭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停在道邊,垂著頭,將滴血的工兵鍬拎在身後試圖遮擋:「流鼻涕……讓俺幫忙。」

    「幫個屁啊幫!一說砍鬼子你就冒鼻涕泡,跟他你能學著好嗎?你等著……還不過來幫我拿東西!」

    馬良在路口轉向了煙火方向,一直沒見排長出現,估計是在井邊了。還沒走幾步,眼見石成領著一班的某些貨拽著個破麻袋過街。馬良當即招呼:「石成,石成,你們搞什麼呢?」

    石成回過頭,發現馬良正在盯著那破麻袋看,尷尬了一下:「呃……沒什麼,沒什麼,埋點東西,我先忙去了。」又朝一班的手下催促:「還不快點?」一夥人兔子般消失於村外方向。

    走到了一班過街的地方,馬良看著地上血淋淋的痕跡,又回憶了一下那個麻袋的形狀,像是裝著一袋蘿蔔,不由搖了搖頭,估計鬼子屍體都沒腦袋了,一班這是坐下病了,他們怎麼就這麼熱衷於鬼子頭顱呢?大概要等湊夠了青山村老少的數目才會罷手吧?可是……會有湊夠的那一天麼?

    看到了村中那口井,便看到了燃燒的火堆,一頭熊領著個傻小子,坐在火堆邊上吃罐頭吃得滿嘴流油,抬頭見是馬良,招呼都不打,繼續忙活。

    馬良到火堆邊挑了一盒罐頭,一邊抽出刺刀來撬,一邊走到胡義身邊,在牆根下挨著坐了。

    「設哨了麼?」胡義邊吃邊問。

    「嗯。」

    然後兩個人在朝陽裡默不作聲地吃著。

    不一會,空氣裡似乎又多了一股味道,也是燃燒的味道,但不是羅富貴跟前那堆火的味道。

    馬良皺了皺鼻子:「哪又起火了?流鼻涕還沒折騰完?」

    胡義用刺刀紮起一塊肉塞進口中,嚼爛了,嚥下了,才淡淡說:「我讓陳沖把西頭那個大屋給點了。」

    那間大屋,就是馬良發現的那間堆滿老少屍體的屋子,九排不會在這裡呆很久,那屋子裡屍體太多,沒有時間掩埋。唯一被埋葬的,是那個撞死的女人,但她只裹著一個日式軍毯,連衣服都沒有,胡義命令陳沖把她單獨埋在了村邊。

    火越燒越大,黑煙滾滾,逐漸籠罩了全村,身邊開始有黑色灰燼飄落,空氣中到處是焦糊的味道,漸漸的幾乎聞不到罐頭香。

    十幾個鬼子傷員,幾個鬼子醫務兵,幾個鬼子哨兵無一倖免,全變成了屍體,有的死在床上,有的死在擔架上,有的死在門口,也有的死在村裡的道路邊,並且幾乎都沒了腦袋。

    劉堅強帶著二班把村裡掀了個底朝天,才志得意滿收工,出現在井口火堆旁。但是村裡仍有慘叫聲不時傳來,這讓胡義有點納悶了。

    「誰還沒完呢?」

    劉堅強正準備從那熊身邊搶罐頭,聽胡義問了,停了暗地裡的撕扯答:「好像……陳衝他們還忙活呢。」

    「陳沖?」胡義終於想起來什麼,吃掉最後一點罐頭殘餘,擦乾淨刺刀收了,起身走向慘叫聲音來源。

    ……

    二十多個偽軍傷員集中在一個院子當中,或躺在擔架上,或拄著枴杖,哆嗦著。

    九個偽軍站在傷兵四周,槍口全掛著刺刀,晃動著冰冷殺機。

    陳沖紅著臉,紅著眼,紅著太陽穴,惡狠狠問趴在地上的:「都有誰參加了這村子附近的掃蕩?現在給我指出來!」

    「嗚……我只是幫皇軍……呃不,是幫鬼子趕車拉東西,我真的不清楚,我真的不清楚!」

    狠狠一腳踢在傷兵的傷口上,這偽軍傷兵痛苦得蜷縮成一團,拚命吸氣。

    「最後一次機會!」

    「呃……嗚嗚……二營……二營在……在這幫過忙……嗚……」

    陳沖把扭曲的臉抬了起來:「誰是二營的?現在站出來!」

    有傷兵站不住,突然跌倒了,緊接著兩個四班戰士衝進去,抓了他的腳給拖出在院子當中。

    這傷員哭著,褲子全濕了,不停喃喃:「饒命……饒命……饒命……」

    一個四班戰士突然躥過來,一腳重重踹在傷員臉上,幾乎當場踹死:「饒命?我饒你祖宗!我饒你%¥#@!殺不著鬼子我就殺你全家!我特麼殺你全家!不當八路我也要殺你全家……%¥#@!」咬牙切齒發了瘋一般,朝著已經無法出聲捂著臉抽搐的偽軍傷兵再次狠狠地踹,踩,跺,踢,沒有任何人出來攔他。

    陳沖根本不看地上的傷員是否已經被活活踢死了,反而掃視著那些崩潰的傷兵繼續問:「還有誰是二營的?」

    一陣腳步聲不緊不慢出現在院牆外,陳沖扭頭看大門口,胡義出現在那。

    踢踹傷兵屍體的那個戰士停下了動作,默默垂下頭,他腳前的地面突然多出了一個濕潤點,接著又一點,再一點,漸漸在乾涸的地面上鋪成了濕潤的一小片,他顫抖著肩膀,不抬頭,不出聲。

    在那間燃燒著的大屋子裡,有這個戰士的全家,也有陳沖在意的鄉親,如果沒看到,這份仇恨還能埋得住,但是當他們正燃燒在身邊,正變成灰燼,他們的心也隨之成為了灰燼。

    陳沖知道胡義默許九排屠殺鬼子,無論傷兵還是俘虜,所以流鼻涕領著二班殺了個人來瘋,所以石成領著一班砍掉鬼子頭顱祭奠著什麼,但是他們並沒對偽軍俘虜也痛下殺手。

    在這方面胡義沒有刻意要求過,九排的潛規則是打掃戰場不留累贅無論日偽,但是像這種主動投降後的偽軍,九排還算開恩。現在陳沖帶四班所做的,他不知道排長胡義會怎麼想,怎麼看,他不想解釋,甘願承擔一切。

    四班全體沉默了,絕望的偽軍傷兵們看懂了,大門口出現這個陰沉的偽軍軍官是這伙八路的頭兒,首先反應過來的當場跪下,大喊長官饒命,接著全體偽傷兵都跟著跪倒,在不時飄過院子上空的黑煙下,哭哭啼啼喊成一片。

    胡義皺了皺眉頭,終於邁進了大門口,來到蜷縮在地上的那個偽軍傷兵旁邊,用腳把他蹬翻過來,那張臉已經被踢得面目全非血紅一片,早沒了氣兒。然後冷冷注視垂頭沉默的陳沖,冷聲道:「你折騰個屁?婆婆媽媽給誰看呢?」

    陳沖不敢與那雙冰冷的細狹對視,沉痛道:「不管怎樣,是二營的我就得給他揪出來!難道當初鄉親們就沒向他們求饒嗎?他們是幫凶!這比鬼子更殘忍!他們根本不是娘養的!今天這事沾不著九排,都是我們自己幹的,我可以回連裡……」

    不等陳沖說完,胡義的腳便到了,踹得陳沖翻滾出去,摔得滿臉灰。

    突然間全場肅靜,這一幕讓偽軍傷員終於停止了哭泣,他們看到了希望。

    「你還沒完了?你指望全排陪你們在這窮折騰?要麼做,要麼滾,我沒時間陪你找二營!是不是二營能怎樣?廢物!」胡義厲聲罵了,掉頭便往大門外走,剛出大門又停了一下,回頭冷聲補充道:「把三班手裡那些剛抓的一併解決!」

    趴在地上滿臉灰的陳沖傻了,直到附近傳來陣陣癱倒聲才回過神。

    躲在院牆外一直偷聽的馬良見胡義黑著臉繞過了牆角,連忙迎上去,隨著胡義邊走邊問:「哥,不至於全都……」

    「至於。」

    「什麼?」

    「我們現在敵人的背後,距離西面掃蕩線不會超過三十里遠,如果咱們想打著押糧的旗號活著脫離,就不該留活口!尤其是那些押糧的,等陳沖處理完後,你把那十個屍體藏一下。」

    原來是要向東脫離,馬良這才醒悟,從這往東的話,一直到封鎖線,無遮無攔了吧?

    「哥,你的意思是過封鎖線?」

    「對,咱們回家,只是路有點遠。」

    「那我現在就去通知收拾!」馬良興奮得撒腿往前跑遠。

    霧散盡了,濃煙滾滾,那種味道淡了一些,黑色浮燼仍然在空中飄落,後面的小院裡再次傳出慘叫聲,但這次持續很短,那些聲音代表的都是句號,不再是省略號……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6
336.第336章 一堂課

     九排出發了,撇下了屍體燃燒的味道,撇下了滿村的血腥,向東,迎著朝陽出發了。

    這是九排成立以來最長距離的一次行軍,當初離開酒站過青山村向北進了荒山,後來遇到秦書記帶的百姓為引鬼子向西北很遠,又因王連長掩護的百姓裡出了內奸,再向東北方向奔至牛家村,後轉進西北方向抄了鬼子的中轉點,早已出了梅縣地界,在掃蕩之前,這裡是北部友軍團的核心地區。

    掃蕩線與封鎖線之間目前是真空區,如果能向東穿過封鎖線,進了敵佔區便成水中魚,大部分兵力都抽調西進了,當然反向越遠越安全,敵佔區也一樣。過封鎖線後轉向南行,胡義判斷兩天路程就可以出現在梅縣北部地區,落葉村一帶,即便一時回不到酒站,也算到家。

    九排面前只剩了一道檻,就是東邊的封鎖線,如果不能混過去,九排只能再次打炮樓。即便是這樣也值得幹,打炮樓再難,也比一不留神被西面的鬼子掉頭活活捏死強。還不知道將要面臨的炮樓是什麼情況,現在考慮為時尚早,可是胡義又不能不想,這肯定很艱難,這跟當初在家門口提前做準備工作打綠水鋪炮樓完全兩回事,沒有多少時間,沒有預先準備,沒有具體情況掌握,搞不好就得硬打,愁!

    這次在村裡繳獲了兩個行軍藥箱,還有一點兒藥品和簡單器械,以及大量繃帶;罐頭今早上全給戰士們分吃了,一盒都沒留,既是因為大家在荒山裡艱苦了好幾天,也是因為敵後行軍的路程很長,吃好了才有精神頭,最後也有胡義內心的擔憂。

    另外還有三八大蓋帶刺刀八支,南部手槍三把,十幾支漢陽造,以及一部分裝備衣鞋等,都被收攏在一起麻袋裝了,在行進途中選了位置埋下,胡義的地圖上再添一個記號,只把那些子彈手雷和一部分繃帶藥品帶走。

    劉堅強的二班本可以借此機會換上三八大蓋,但是胡義這次居然還是沒安排,小井村那次,排長跟劉堅強單獨說了會話,三八大蓋就沒給二班勻,以為是排長因為劉堅強得到了羅盤才那麼做,這次還不讓換,生生把八支三八大蓋一起埋了,讓二班戰士覺得委屈,偏偏一向敢出頭的二班長劉堅強反而很平靜,啥都沒說,戰士們自然沒人再冒泡。

    穿戴是偽軍,走的是大路,隊伍拉開得稀稀拉拉,三輛拉糧的騾車在其間。其中一輛按照慣例肯定是專車,糧垛後頭睡著扎小辮的,糧垛前頭躺著寬眉細眼的皺眉望天,一頭熊跟在附近,不時搭著車轅坐會兒,笑嘻嘻地跟周圍胡說八道。

    「我說石成,你天天領著人種鬼子,萬一發了芽可咋整?我看你是真不嫌鬼子多啊!」

    馬良搭茬:「說話注意點!也不看看你現在是干啥的?皇軍是你隨便說的嗎?再胡嘚啵我就代表皇軍斃了你!」

    「姥姥的,你可真是當漢奸的好料,這傢伙這小衣裳讓你穿的,狗舔的一般!」無良熊朝著馬良說完,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後頭不遠處的二班長,撲哧一聲開始笑:「老子就納了悶,咋啥衣裳穿到流鼻涕身上都一個顏色呢?他到底算哪一夥的?穿不穿有啥區別?敵我都分不清,這也得算能耐吧?啊?你說他要是摔個跟頭得多少人踩著他?」

    一塊土坷垃隨即從後頭惡狠狠飛過來,打得無良熊當場摔下了車,周圍哄笑一片。

    石成往前趕了幾步,一個小跳坐上了羅富貴剛才坐過的車轅位置,偏頭見胡義不是在睡覺,於是道:「排長,我想問你個事。」

    「說。」

    「趙結巴這挺機槍……在戰鬥中我到底該怎麼用?」

    石成的一班現在有機槍了,火力空前加強,可是對於如何安排這挺機槍戰鬥他全無經驗,只好跑胡義這來解惑。

    過去九排只有騾子手裡一挺機槍,都是在胡義身邊以單獨火力組存在的,現在石成問出了這個問題,讓某些人也跟著好奇。馬良緊跑幾步來在胡義車邊跟著等答案;劉堅強見馬良也跟著聽,怎還繃得住,趕緊也往前湊,生怕馬良學會的比他多,有沒有興趣也不能比馬良少聽一個字。

    陳沖原本是在前頭不遠,石成提問他也聽到了,跟九排一起參加的戰鬥還不算多,不過他發現九排各班在戰鬥中似乎都有章法,跟其他連隊有差別。他總覺得自己是個外人,不好意思請教,只是暗地裡揣摩過。聽馬良說排長胡義過去跟小鬼子打過無數大仗,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陳沖不太願意相信,覺得是馬良吹噓。

    雖然自己不是使機槍的,但是石成提出的這個問題應該沒啥可說的,機槍麼,架上掩護就是了,一個班而已,還能安排出花來麼,即便是老連長王朋在這也會這麼說,大家不都是這麼打的麼。

    胡義從糧垛上坐了起來,他沒想到石成會主動來找自己問這個問題,其實就算石成不問,也打算以後給他指點。現在馬良和流鼻涕都湊在車邊跟著走了,九排的三個主力班長都在,只有那頭不思進取的無良熊跑去了後面的糧車蹭座,看來可以給他們仨上一堂小課。

    看著前方的路,認真想了想,才鄭重開口:「你想要知道機槍怎麼安排,就得先搞懂步兵班戰術,其實機槍……是步兵班的一部分,只是咱們窮,沒那麼多機槍。現在呢……我可以給你們說說鬼子的步兵班戰術,其實你們都體會過,知道了他們是怎麼打的,你們自然就知道自己該怎麼打了,或者該怎麼應對,戰術不是死的。

    步兵班戰術簡單來說,就是先用機槍火力壓制,然後步兵前出,用手榴彈等各種手段將敵人從掩體中趕出來,再由機槍把脫離掩體的敵人射殺。鬼子的打法更強調步槍和機槍共同殺傷,而且偏重步槍,原因有兩個,一是節省彈藥,減小對機槍的依賴,二是他們這步槍精度好,而他們的歪把子實在不堪大用。

    再給你們說說鬼子步兵班的進攻戰術,鬼子崇尚進攻,非常強調行進間展開接敵的速度和方法。班級戰術大多是從距離敵人六百米到四百米之間的某個進攻發起點開始,步兵班在發起點位置集結,分組,相互補充彈藥,明確攻擊方向,觀察可以利用的地形地物,確定各小組前進過程中的掩蔽點等等戰術要領。

    接下來是分組展開,等待機槍組進入第一射擊陣地之後,各組立即向第一個設定掩蔽點機動,到達第一點後展開火力對敵進行殺傷,同時掩護機槍組跟進機動。機槍組到位後,再次開始壓制敵人,同時掩護各步兵小組向前,如此循環。

    步兵班全體推進至距敵二百米處會暫時停歇,在這個距離上展開全班火力,清除已暴露的敵目標及火力點,打擊敵兵力密集部位。你們記著,小鬼子在這個距離上如果開始使用煙幕彈,那可不是遮蔽用的,而是給重機槍和炮擊指引目標!如果是夜間,他們會用曳光彈來實現概略指引。

    如果鬼子有炮,那麼在這時候,鬼子一般會有兩輪炮火打擊,第一輪是全面打擊,整個目標陣地都會被籠罩,目的是摧毀火力;第二輪炮火會集中打擊一側,目的是造成守軍配置不均而被迫機動支援,從而最大限度殺傷機動中的守軍力量,為最後攻擊做準備。單單這一招,曾經讓我們一次又一次地把人填上去,填光,然後崩潰,然後開始撤退,然後再也停不下來,或者死去。」

    說到這裡,胡義有些失神,彷彿感覺不到糧車的顛簸,靜靜看著地平線的遠方,忘記了他周圍的安靜聆聽。

    沒有人出聲提醒他的走神和跑題,雖然都在等著繼續聽。

    好一會兒,胡義意識到了周圍的安靜,才嘆了一口氣:「在炮火準備尾聲,步兵班上刺刀,匍匐前進;炮火停止以後,機槍開始火力壓制,掩護攻擊中的步兵;步兵匍匐接近至目標陣地百米距離後,發起衝鋒。」

    胡義也沒想到最後會說跑題了,不過說到這裡也不想再說了,轉過臉對石成道:「戰術不是死的,要根據你看到的情況變化,看懂了敵人的戰術,你自然就知道你該怎麼安排,怎麼打,只要你不被要求在陣地上。」

    拉車的騾子突然打了個響鼻,從思緒中驚醒的陳沖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已經慢得和胡義乘坐這輛騾車齊頭了,騾子鼻孔裡竄出的腥氣噴在耳畔,濕了一塊肩。

    一堂課聽得陳沖受益良多,好多問題還要細細消化。擲彈筒就已經夠痛苦了,炮擊會是什麼感受?可惜到現在都還沒經歷過,連迫擊炮還沒挨過呢。聽排長所說的這些,不單單是長了見識,反而還有種別的感覺,那感覺是什麼……卻說不清。

    三輛車,五十一個人的隊伍,逐漸消失於道路盡頭,消失於東方……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7
337.第337章 運輸大隊長

     殘陽如血,西風陣陣,沙塵不時揚起在天邊,蒙紅了晚霞。

    一片枯葉在風裡翻飛,時而又落下,在荒草間休憩片刻,再飄起來,跌跌撞撞隨風走著,終於被高丘上的一叢枯枝卡住,仍然被風吹得陣陣抖。

    枯枝後藏著一雙冷冷的眼,盯著遠方的路;路上行進著一支隊伍,背朝夕陽向東行。

    「三車糧,一個加強排,機槍兩挺,有把握麼?」

    附近的另一叢荒草後傳出低聲:「只要沒有鬼子,就能成。否則咱們撐不到掃蕩結束。」

    「在這裡動手麼?」

    「不,到前面的谷去等著。這裡太空了,一旦被敵人看出咱們的虛實,就會變成一場災難。」

    「我還是覺得……咱們應該去北面的村子掃一遍,說不定那裡還能找到一點吃的。」

    「你覺得!你覺得能找到夠咱麼這些人吃一頓的麼?」

    「好吧……那就聽你的,幹了!」

    兩個人影隨之退下高丘。

    ……

    車軸吱吱嘎嘎枯燥的響,糧車坑坑窪窪地晃,收起地圖,打開懷錶看時間,粗略判斷了一下行進路程,胡義跳下了車,拽了拽步槍肩帶,朝隊伍前頭喊:「還有多遠?」

    帶隊的陳沖停下回頭:「過了前面的谷,應該不到十里了。」

    胡義回過頭,看著後面行進在夕陽裡的隊伍,摘下了頭上的大簷帽,拍打帽頂上的灰塵。雖然穿的是偽軍軍裝,但是他很喜歡這頂帽子,多年以前,戴的就是大簷帽,那是灰色的帽體黑帽簷,簡潔,英武,挺拔,不變形,讓一顆年輕的心認為自己有價值,以為自己出類拔萃,國之棟樑。

    久而久之,不禁對軍帽產生了一份特殊的執念,以至於後來戴軟軍帽也不惜把帽簷弄得捲曲些,有了弧度帽簷才會硬,硬而有型。有型才能戴得正,才不是屁股墊或者抹布,而是軍帽。最後一句話,是教官說的,胡義當初深以為然,而今變成了習慣,變成了執拗的『帽子控』。

    後頭走上來的馬良見胡義停在路邊了,也湊到他身邊停下,摘了大簷帽清理灰塵,順便連全身都撲打了一遍,然後掏出那盒香菸遞在胡義面前:「長官,來一支不?」

    「滾蛋!」胡義把軍帽重新戴正,認真壓了壓黑色帽簷的高度。

    「嘿嘿……咱什麼時候停下休整?」

    「過了山谷再說。到時候你和陳沖跟我先去看看,如果可行,今晚就過。」

    馬良點點頭,把煙揣起來,面向隊伍挺了挺胸膛,大聲道:「長官有令,過了前邊山谷休息。都給我快點!一群懶貨。」隨後抬手一指黑著臉走來的劉堅強:「看什麼看?再看老子要你好看!」

    「你試試!」

    馬良的興致瞬間全無,後悔怎麼拿他這個拆台的來配戲了,嚴重失誤。

    ……

    進了山谷沒多久,前頭的隊伍突然停了。胡義來到頭前,只見幾段枯木和幾塊石頭橫擋了路,人倒是過得去,但是後邊的糧車走不了,非得搬開不可,陳沖領著幾個人正在準備抬開障礙。

    這感覺……有點怪,忍不住抬頭四下觀瞧,兩高夾一低,這是多好個伏擊位置!

    心中猛然一驚,因為變成了偽軍的隊伍,而放鬆了警惕,豈不知這反過來也成了目標嗎?

    正要大喊『隱蔽』兩個字,一側山樑上突然傳來喊聲:「下邊的人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繳槍投降,否則格殺勿論!」

    聲音迴蕩在谷間,令整個隊伍一醒,全愣在當場。兩邊山梁枝動草晃塵土飛揚,貌似是個大埋伏啊!

    「我去他個姥姥!」羅富貴滋溜一下便鑽了車底,那五大三粗的身形居然敏捷得駭人。

    劉堅強忘了自己現在身穿什麼,第一想法是中了敵人埋伏,嘩啦一下扯落肩上的步槍,拉栓上膛抵肩,站在當場瞄向一邊山梁,卻被馬良一把攥住了槍:「別動!千萬別動!」

    話音才落,身後噗通一聲響。

    「八爺饒命!八爺饒命!」

    馬良和劉堅強隨著大家的目光一起循聲看去,趙結巴這貨居然又跪了!

    某些人到此時才醒過來,感情是被八路埋伏了!咱們才是『敵人』吧?啊?這算什麼情況?

    「別開槍!我們投降!」胡義第一個把槍扔了,打偽軍的不是八路就是游擊隊,這是撞山了,回頭又對後頭喊:「放下武器,投降。」

    對方肯定是自己人,但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他們沒有在第一時間開槍射擊已經是燒高香了,一旦響槍,誰死都是冤死鬼。

    稀里嘩啦一通響,牛X哄哄不可一世的九排全體霜打茄子,老老實實開始卸裝備,這算恥辱吧?丟人丟到家沒有?

    入戲最深的趙結巴此刻才有點回過味來:「哎?不對吧?老子難道不是八,八,八路嗎?」

    「你才想起來啊?」劉堅強恨恨地扔了步槍,又開始摘下駁殼槍。

    沒多久,山坡上先下來了七八個人,穿戴破爛不堪端著步槍,發現其中一個戴著八路軍帽。等到他們近了,發現都是八路軍,只是軍裝髒破得已經不易分辨,明顯是近期經歷了戰鬥。

    「後退!再後退!都站好了!老實點,再動我崩了你!車底下那個,滾出來!再不出來我開槍了……」七八個八路端著掛刺刀子彈上膛的步槍,分散成一個扇面,冷聲朝俘虜們呼喝著命令。

    「怎麼?不服嗎?信不信我現在就捅了你?小樣兒的!」一個走到俘虜隊伍附近的八路一腳踹倒了不肯移動表情不爽的劉堅強,將刺刀抵在他胸膛上比劃。

    另外有兩個八路軍當先把兩挺機槍拎出來,反身跑出一段距離,端起機槍指著俘虜隊伍怒看。

    一個端著駁殼槍的八路見形勢已經徹底控制住,才抹了一把汗,朝附近那個戴帽子的興奮說:「有你的,居然真成了!」

    「這叫兵不厭詐,他們再多也是廢物!」戴帽子的隨即朝兩邊高處擺擺手勢,山谷兩側高地上各站起來四五個人,有的還纏著繃帶,拎著大樹枝,槍都沒拿。

    注意到隊伍前邊站著個挺拔的偽軍,寬眉細眼,古銅色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領章說明他是這伙偽軍的排長,於是戴帽子的八路走到了他面前,不屑道:「你是帶隊的?」

    「我是。」

    「呵呵,現在你也看見了,我就這七八條槍十幾個人,你後悔沒有?」

    「沒有。」

    「真的?」戴帽子的八路似乎有意想嘲笑一下。

    「真的。因為我們是自己人。」胡義終於明白對方為什麼沒有先射擊一輪再勸降,他們一旦亮出這點火力,恐怕有點膽子的也不會怕了。

    「什麼?」戴帽子的八路回過頭,朝端著駁殼槍那位笑了:「呵呵,聽到沒有,他說他是自己人!」轉回頭又說:「接下來……你是不是打算給我講個臥底的故事?」

    「獨立團九排胡義。」胡義平靜報號。

    「獨立團?笑話!你知道獨立團在哪麼?這什麼地方?真敢編啊!你……你說你叫胡義?」戴帽子的八路正覺得這個名字好像有點印象,又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聽過,對方忽然遞出一個小皮盒子。

    「這……什麼?」接在手裡打開,一個中正式指北針出現。

    胡義沒法證明九排的身份,這個紀念禮物應該是最簡單有效的。

    「嗯。不錯,看在這東西的份上,我就不再挖苦你了。」戴帽子的八路喜滋滋地把中正指北針給揣了。

    他居然給揣了!他居然……這個沒文化的!胡義的淡然瞬間消失,呆愣愣地滿頭黑線。九排全體都滿頭黑線,蘇幹事平日裡天天教育說識字的重要性,大家全當耳旁風,眼前這一幕真是血淋淋的生動課啊!覺悟不?

    感覺被身後的誰踢了一腳,陳沖才從呆愣中反應過來,向前一步跨出俘虜隊列,大聲道:「報告。我叫陳沖,XXX團X營X連X班班長,我的連長叫王朋,營長叫……」

    ……

    這十幾個八路居然隸屬四個不同單位,有阻擊後與隊伍失散的,有突圍倖存的,有死人堆裡成功躲過搜索的,在掃蕩線後方遇到,便自行組織在了一起。他們不只有這十幾個,還有十幾個傷員和幾個百姓,躲藏在別處。

    能被掠奪的都被掠奪了,帶不走的全被鬼子燒了,他們這三十多個人當前面臨的最大危機是找不到吃的,所以這十幾個人出來想辦法,給大家尋活路,結果一不留神俘虜了獨立團九排。

    十幾個帶傷帶血軍裝襤褸的八路同時向胡義敬了一個軍禮,胡義驚慌還禮,忽然想起現在穿戴是偽軍,慌忙又放下了手,破天荒感到臉上發熱。

    「我……」胡義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戴帽子的八路也不知道從何說起,這位胡義可真是……是個大福星,上次王朋遇到他,結果得到了糧食救了全團一命。這次陰差陽錯抓了他,結果又是三車糧,這還說什麼?上哪找這麼貼心的友軍去?見一回爽一回,妥妥的運輸大隊長。

    望著三輛糧車被拉走,馬良扯了扯胡義的衣角:「哥,好歹你把車留下啊?咱隨便裝點糧食,也能矇混過關,現在沒了糧車,還能混過去麼?」

    胡義也反過味了,一通敬禮把他給敬迷糊了,結果和上次一樣,又成了連車奉送,這事鬧的。但是……送出去的東西哪好意思往回要,胡義是張不開這個口。

    「讓隊伍原地休息,咱們先去偵查一下情況再說。」

    胡義在心裡琢磨著,實在不行就在這附近先隱蔽一段時間,另想辦法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7
338.第338章 距離產生美

     路邊的山坳裡點起了幾堆篝火,五十多個偽軍在這裡明目張膽煮粥喝。

    一堆火距離稍遠,火邊只圍了六個人。

    隨胡義和馬良一起偵查返回的陳沖正在向另外三個班長做說明:「……卡路的是個三層炮樓,有護壕,有探照燈,路邊有四個偽軍盤查。我們到的時候光線已經不好,炮樓裡的敵人數量和火力情況無法掌握,這炮樓和綠水鋪那個規模差不多,猜測鬼子該有一個班,偽軍多少不知道,但肯定不超出一個排……基本情況就是這樣。」

    正在喝粥的胡義等陳沖說完了情況,隨即道:「都說說想法吧。」

    馬良左右看了看,決定先開口:「就算沒有押糧這個由頭,咱們也是偽軍,我的意見是再想個其他理由,爭取混過去,這一身皮不利用太浪費了。」

    羅富貴忍不住從飯盒上舔著嘴唇抬起熊臉,斜眼看劉堅強,果然他就說話了。

    「混過去?有你想的那麼容易麼?除了我的二班,瞅瞅這一水的三八大蓋,到時候你怎麼解釋?」

    「所以我的意見是今晚就行動,天黑,細節看不清,咱不是沒機會。」馬良直面劉堅強。

    「盤查你不開手電?路邊說不定現在又點了堆火呢?探照燈讓你吃了?」劉堅強撇嘴。

    「有話能不能好好說?」

    「你這餿主意不靠譜,還不能說了?」

    「是有風險,但也有成功的可能!」

    「那要不成功呢?全排都站在探照燈底下變靶子!」

    「你……那看你這意思,你有主意?」

    「我當然有!」劉堅強拍了拍髒手站起在火堆旁:「要我說,就得打。我帶二班假裝去過卡,到位之後當場解決了盤查的偽軍,然後直接跳護壕裡去。你們只要在遠處壓住瞭望台,滅了探照燈,等我二班端掉炮樓就成。」

    火邊的幾位觀眾聽得都有點傻,好麼,流鼻涕話說得鏗鏘有力,拳頭比劃得虎虎生風,好高大。因為別人都坐著呢……

    「難道你這主意比我的靠譜?感情這炮樓你二班就能端?你怎麼端?」馬良看流鼻涕這光輝形象看得牙疼。

    「火攻!我燒他個舒坦。」

    「火攻?你哪來的火?」

    「拆吊橋不行嗎?你瞎啊?」

    聽眾們終於掉了下巴,真以為流鼻涕出息了,結果是想生搬硬套當英雄。

    「且不說騾子上次的運氣,也不說吊橋那些木頭夠不夠你燒得成,單說這炮樓後頭有沒有援兵,距離多遠,多久到場,咱們全都不知道,你還敢慢慢燒著等?這炮樓探照燈都有,說不定連電話都有,那增援時間要再減一半,懂不懂?」馬良同樣揪著流鼻涕開批。

    「電話?電話是啥?」劉堅強反而抓著後腦勺關注了這個新名詞。

    陳沖也不懂,看石成;石成尷尬地眨眨眼,看馬良;馬良得意地深沉了一下,才道:「電話就是飛鳥傳書。」

    馬良曾經聽胡義說過電話這東西,胡義雖然知道,也講不明白電話的道理,所以馬良這個徒弟以為這是差不多的事。

    羅富貴沒去看馬良,反而朝身邊的胡義瞪著不解的熊眼,胡義沒法和這些貨講清楚這東西,順口道:「沒錯。」肯定了馬良的答案,以免跑題。

    「燒不了那我就帶二班打!照樣打得下!」

    胡義把粥喝乾淨了,放下飯盒:「他們倆的意見已經很清楚了,你們呢?」

    石成自己想不出什麼辦法而選擇支持了馬良,陳沖短暫考慮了一下支持了劉堅強。羅富貴轉悠了半天眼珠子,這倆方案他哪個都看不上:「胡老大,要我說吧……這附近雖然荒涼了點,可眼下小鬼子也不多,咱踏踏實實找個地方住幾天行不行?」

    「如果不過去,我自然會這麼辦,現在只說你對過封鎖有什麼看法。」

    「那我沒啥看法。不過……咱不是還有個真偽軍呢麼?你聽他說也比聽這倆不靠譜貨的強!」

    「……」

    趙結巴做夢也沒想到他可以參與九排議政,來到火堆邊手腳都不知該往哪裡放,此時此刻結結巴巴也沒人笑他,因為他還真是目前這種事的資深專家。

    他沒主意,但是給胡義提出了一些重要參考意見。

    在時間選擇上,如果想混過去,就不能是夜裡過,中午最好,因為盤查的時候光線越差對方的警惕性越高,搜得越細,光天化日有安全感了,反而懈怠。

    九排的裝備也是個大問題,別說三八大蓋不能拿,駁殼槍也不能掛這麼多,手雷不能有,日式的所有裝具都不能帶,軍靴都得脫,寧可空著手光著腳說丟了,掉了,賣了,甚至說被八路俘虜後搶了都比解釋身上東西的來源可信度高。

    最後是細節問題,包括行為方式,語言習慣,九排裡目前連個會抽菸的人都沒有,倒不是禁止吸菸,而是湮沒那麼容易得到,窮的,單這一個小細節都可能在關鍵時刻出紕漏而引起懷疑。

    歸根結底,要以偽軍身份混過去還是有可能的,但是一水的日式裝備必須撇下,才有機會。

    由此,胡義面臨了三個選項,要麼拋棄精良裝備嘗試無損過封鎖的機會,冒險!要麼用劉堅強的權宜之計在今晚強打,流血!要麼退一步繼續在惡劣環境中猥瑣轉圜,逃避!

    如果要混過去,胡義不會捨不得那些武器裝備,這一點都不成為理由,唯一使他猶豫的是矇混失敗,那麼九排能活著過去幾個?這方法收益最大損失同樣最大。

    如果要強打,判斷不出打成的損失,打不成則成了一場毫無意義的戰鬥,最少也要白白丟掉二班。

    如果暫時放棄過封鎖線,治標不治本,即使不考慮意外因素,過些日子掃蕩的鬼子返回的時候,還要再面對一次梳篦。

    難——難——難——

    咔嗒,是錶殼跳起來的金屬聲,火光中的表盤顯示了晚上九點。「行了,你們先去休息吧,隊伍午夜集合。」

    胡義沒說集合後的方向目的,大家知道他還沒最終確定方案,命令在集合後便會揭曉,五個班長和趙結巴沉默離開。

    一對小辮兒晃悠過來:「狐狸。」

    「嗯。」

    「你決定了?」

    「我正考慮呢。」

    「騙鬼啊!你那點能耐我還不知道?」小丫頭挨著胡義坐下來,順手撿起個樹枝撥火玩。

    胡義苦笑了一下:「姑奶奶,我確實沒想好呢,能不能別影響我考慮軍機大事?」

    「我看你是早想好了。」

    「……」胡義看著小辮兒無語。

    「我猜你最開始肯定是想混過去。」

    「為什麼?」

    「因為你膽子大啊。」

    「……」

    「但是你現在決定要打,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在這啊!怕我擔風險,小焦村那時候還跟我尋死覓活的,要多煩人有多煩人!」

    「……」

    「不過最後你肯定會下命令轉移的。」

    「這又怎麼說?」

    「因為夜裡冷啊,你腦子一涼,這又不是突圍,幹嘛非要衝過去不可?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唄。」

    胡義忍不住笑了,實在沒想到自己在這種時候能笑出來,這感覺讓他恨不能使勁摟一下身邊這個胡說八道的小辮子,最後還是忍不住故意歪了一下肩膀,把坐在旁邊的小丫頭給撞得一栽歪。

    接著肩頭就挨了狠狠的一小拳頭:「全讓我說中了吧?切——還裝!」

    遠處忽然想起腳步聲,一個戰士在黑暗裡道:「陳連長來了。」

    不久,傍晚那個戴帽子的八路出現在胡義身前的火光中,一邊抹著滿臉髒汗一邊道:「以為你們已經出發了。」

    胡義納悶,起身相迎,見只有陳連長一個人,不禁問:「發生了什麼事?」

    「胡義,你們不是想過封鎖線麼?」

    「我正在考慮。」

    兩個人在火邊坐了,陳連長才繼續道:「我這也是半路忽然想到的,緊趕慢趕回這來,怕你們已經走了。我有辦法讓你們過哨卡!」

    「什麼?」這句話讓胡義差點又站起來。

    ……

    秋高氣爽萬里無雲,明晃晃的太陽掛在半當間,風照樣刮,吹得炮樓頂上那面膏藥旗撲啦啦響。

    一個鬼子哨兵背著槍站在炮樓頂上的瞭望台晃悠,不時西望。四個偽軍在吊橋對面的路邊彈菸灰,嘻嘻哈哈講著黃段子。

    啪——遠遠傳來一聲隱約槍響,驚得鬼子哨兵趴在垛口上朝西瞪大眼,可惜距離太遠什麼都還看不見。嚇得路邊四個偽軍變成木樁,到底什麼情況?

    槍聲越來越多,越來越清楚,機槍聲也偶爾加入,這是戰鬥!

    「還楞個屁!有情況!」四個偽軍撇下煙屁股,離開路邊撒腿跑過吊橋,拚命拉拽機簧,架在護壕上的吊橋吱吱嘎嘎豎了起來,然後鑽進炮樓。

    午休中的鬼子軍曹慌忙爬起來,爬在射擊孔上往西看了半天,抓起望遠鏡往上頭的瞭望台爬。

    隨著槍聲的接近,目標也開始出現在望遠鏡裡。四五十個偽軍由西向東倉惶奔逃,連滾帶爬,後邊的十來個奔逃中的偽軍不時朝後慌張射擊。鏡頭隨之向後,漸漸發現了追擊中的目標,那些破爛不堪的感覺和一往無前的氣勢,不是土八路就怪了!

    「機槍準備!」

    隨著距離的接近,鬼子軍曹適時喊出命令。「這些廢物!蠢貨!」,他端著望遠鏡偶爾咒罵著,認真估算著那些八路的距離。

    六百米,五百米,這距離差不多了,炮樓上的機槍開始響,突突突嘈雜一片。

    「讓這些豬停下,反擊!」鬼子放下望遠鏡,離開瞭望台進入炮樓,同時給一個偽軍憤憤下命令。

    炮樓裡的機槍一響,已追至距離炮樓四五百米的八路立即停止追擊就地改為掩蔽射擊,某些傢伙居然開始朝炮樓上一通亂打,外牆上開始傳來噼裡啪啦的落彈聲。

    「不自量力!」鬼子在炮樓裡大罵。

    一個偽軍爬上瞭望台,小心翼翼在垛口上探出半張臉往外看,好傢伙,幾十米外的路上,這些逃兵竄得這個快,前頭一個腿長的都跑過吊橋邊了。

    「停下!太君命令你們反擊!不許跑!再跑上軍法了啊!」他扯嗓子喊。

    「反擊你姥姥!有種你下來打!他後邊還多得是呢!」一個大個子邊跑邊罵,後背上還背著一個小毛伢子,居然跑得風捲殘雲浮沙遍地,這個猛。

    再不濟相互都是偽軍,瞭望台上喊話這位也不願為難自己人,縮了脖子朝炮樓裡喊:「太君,太君,他們說後頭還有八路。」

    各種嘈雜射擊聲裡,鬼子軍曹聽了好幾遍才明白上頭喊的是什麼,抓著望遠鏡在觀察孔上努力看機槍的射擊效果,同時把鏡頭再放遠點,試圖確認這伙瘋狂八路是否有後續,然後向左右加寬觀察範圍,除了浮沙陣陣,鳥都沒再發現一隻。

    盔歪甲斜的潰逃隊伍如一波浪潮,氣勢洶洶從炮樓邊的大路上奔騰而過,狼狽摔倒再爬起,掉帽子不撿,彷彿趕著去投胎。炮樓上火力全開,連射點射步槍單響,好不熱鬧。西頭的八路被炮樓壓制得徹底縮了脖,仗著距離還遠,連爬帶滾開始撤,越撤越散,東一個西一個開始消失。

    亂糟糟的環境裡,鬼子軍曹最終確認了全部目標,十幾個八路,從嫻熟的戰鬥動作和猥瑣的位置選擇上來看,都是些老油條,打到現在也沒能確認有目標傷亡,夠鬧心的。

    後方和左右都細緻觀察過了,沒再有後續出現。蠢不蠢?偽軍這是一個排還多吧?能被這點八路攆成這德行,是不是太不像話了?要這些廢物有什麼用?

    抓起軍刀,再往樓梯上爬,估計這會兒潰兵該到炮樓附近了。上了瞭望台,抽出刀來準備嚇止廢物們,卻發現他們已經全是向東的背影,氣得軍曹滿頭黑線。這群豬怎麼可能跑得這麼快?太誇張了吧?

    一怒之下拽出了腰間的南部手槍,朝跑在後頭那個最髒的逃兵瞄了瞄,還是覺得遠了點,稍一猶豫,更遠了。

    八嘎……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7
339.第339章 狐朋狗友

     綠水鋪,因臨渾水河而得名,村子不如北面的落葉村大,也不像貧瘠的青山村那麼小,雖然不像落葉村那樣有個李家罩著,但是得益於緊貼封鎖線內,距離炮樓不遠,也算窩邊草,又攤上了一個不作為的賭鬼便衣隊長,得以保持安寧。

    日上三竿,狗漢奸懶洋洋走出了琴姐家的大門口,用衣襟下襬認真擦拭著手裡的墨鏡,往道西看一眼,又往路東瞧一瞧,好天氣!良辰美景,怎能不去試試手氣?當然,即便是下雨下雹子下****,他也會這麼說,否則他還能幹個屁!

    戴上心愛的墨鏡,攏攏頭髮,抖抖衣衫,好不清爽,邁開四方步往賭坊晃。

    「哎?劉嫂,你怎麼回來了?」

    一個婦女夾著包袱迎面走來,見李有才打招呼了,趕緊繞到路的另一邊,保持了距離停下答:「不是說皇軍都進山了嗎,我回來看看家裡。」

    「不告訴你們這些娘們半個月後再回來嗎?皇軍返回的時候肯定過咱村,那才是他們想解乏的時候呢,保不齊就闖到你炕下排了隊。哎我說劉嫂?你不是好這個吧?是不是劉哥他……」

    「呸!臭不要臉的。我是回來瞅瞅家裡的地收得怎樣了,不放心。」

    「哦,我還以為……嘿嘿嘿……那……你這是躲什麼呢?」李有才發現劉嫂非得隔著路站著,不解地朝她那來路方向看。

    「你說呢?我可不想讓當家的打我一頓,警告你離我遠點啊!敢過來我就敢喊你信不?」

    「……」墨鏡掉在了鼻樑上,露出詫異的眼,下巴則落了地,說不出話來。

    劉嫂接著又朝李有才狠狠啐了一口,才夾著包袱繼續走。

    「這……老子什麼時候混成娘們公敵了?這什麼世道!唉——」

    推了推鼻樑上的墨鏡繼續走,沒多遠又在路邊遇到了滿臉堆笑的綠水鋪保長。

    「呵呵,李隊長,起這麼早啊。」

    今天是比平時起的早了點,因為琴姐也躲了,晚上不忙。不過平日都叫李有才,今天什麼日子?

    「王叔,您這麼大把年紀……別朝我笑行不?我瘆的慌。」

    「嘿嘿,前天我去縣城裡,聽我家二小子說你現在出入憲兵隊啊?」

    「可別聽你兒子胡說,我比他那穿制服的差遠了,哪有能耐進憲兵隊?」

    「不是……我這正好有個事想……」

    「哎?我嬸在那幹啥呢?」李有才突然朝保長身後方向看,待保長一回頭,撒腿便跑。

    「嗯?哎?李隊長,李有才,有才啊……晚上到俺家來吃個飯唄?」

    跑過了拐角,重新放慢了步伐,出門不利,這手氣還能好麼?朝路邊吐三口吐沫,去去背氣,免得今天又輸個精光。再抬起頭,停住了。

    前方不遠停著一個小毛伢子,套著一件肥大的偽軍上裝衣袖挽了一層又一層,頭上扣著個破氈帽,一截小辮若隱若現,一雙明亮大眼眨巴眨巴望過來。

    「這麼好的天氣……算是毀了。」李有才無奈自語。

    「你說什麼?」

    「我說……紅姐你這身打扮……實在不怎麼樣!」

    「嘿嘿嘿……最近日子不好過,馬馬虎虎唄。哎?你臉上那是啥?」

    「這個?叫墨鏡!」李有才摘了下來,拿在手裡刻意顯擺了一下,又重新戴好:「怎麼樣?嗯?」露在墨鏡上方的一對眉毛扭歪扭歪得意地晃。

    看得小紅纓當場傻了眼,一對大眼似銅鈴,小嘴合不上,口水墜了二尺長,這玩意帥呆酷斃啊?天生她就喜歡這些稀奇古怪的物件兒,從防毒面具移情別戀到自行車,現在見到了墨鏡這種譁眾取寵特立獨行的玩意,毫不猶豫想要紅杏出牆:「彈弓!換不換?四根拉筋的哦!」

    「……」

    「好吧,我逗你呢。十顆手榴彈怎麼樣?」

    「……」

    「你這沒骨氣的狗漢奸!十顆手榴彈都夠掛滿你全身了,還不夠威風嗎?」

    「……」

    「爛賭鬼!敗給你了。多少錢?開價吧,別忘了咱們可是朋友!」小紅纓心裡琢磨,倒霉的騾子可能會有跳河尋死的一天,但是沒辦法,為了墨鏡,不得不偷偷挖他的聚寶盆,誰讓那頭熊會游泳呢!

    李有才已經呆若木雞,管這小丫頭叫聲紅姐一點都不冤,能量真不小啊,臉皮夠厚嘴夠臭,魄力十足實力雄厚收放自如,討個價都能討出花來。知道她特殊,據說連自行車都有,只是沒想到談錢她也不含糊,小樣的,厲害!

    「愣什麼愣?給句痛快話!」

    「這墨鏡……就是我的小心肝啊!怎能賣?」

    「你的人都賣給鬼子了,哪來的心肝?」

    「噓——你小聲點,那是皇軍。」李有才四下看看,趕緊轉移話題:「到這幹什麼來了?」

    「嗯?哦對,狐狸還在河邊傻等呢!咱們邊走邊談。」

    「我的紅姐,邊走可以,能不能不要邊談了?說破大天這墨鏡我也不賣。」

    「不拿我當朋友?」

    「不是……而是這墨鏡是她……你聽我給你說……想當初那也是一個好天氣,我多麼瀟灑你也是知道的……」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嘀嘀咕咕出村走向河邊,逐漸消失於黃葉飄飛間。

    ……

    以偽軍逃兵形式矇混跑過封鎖線的九排,在敵佔區裡向南行進了兩天,終於回到了梅縣北部地界,於今天上午到達綠水鋪外圍。

    胡義命令隊伍找到隱蔽處暫時休息,派小丫頭這個不起眼又熟識李有才的進村去找漢奸,到河邊碰頭。

    在秋天,河水的顏色似乎也跟著變了,不知道是不是風沙的原因,變得更渾濁,更深沉,入眼滿滿的涼,泛著波,飄著枯葉,無聲。

    小丫頭在不遠處的黃草叢中無聊地玩,胡義坐在河邊的石頭上看水,李有才蹲在水邊洗了手,又站起來面對滔滔伸懶腰。

    「自從上次你威風了一次後,綠水鋪這個炮樓新駐守了一個排,是我哥的人,這條線歸他守了。有皇軍的時候你都打得了,現在縣裡能抽調的全拉進山了,你打回去得了,找我我也沒轍,你們都改了軍裝他們也認得出來,這附近都是落葉營的,哪個不是熟頭熟臉。」

    胡義將手裡的一塊石子投進河水:「掃蕩沒結束,我現在還沒想回去,不是找你問這個的。我想知道的是還會有多久?鬼子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次掃蕩?」

    「這我哪知道?趕著秋收,能運出來的糧食都派偽軍收割回來,運不出來的要燒也得費時候,肯定快不了,且得一陣子呢!為了將來餓死你們,皇軍這次可是下了血本,現在就連李家大院都是空的,全背著鐮刀跟皇軍進山了。呵呵,你要是覺得實在閒……要不你把李家大院端了得了,然後我再以調查的名義去抄一票,我猜我哥回來得吐血。」

    胡義斜了笑嘻嘻的李有才一眼,繼續沉默著看河面,看那無盡流淌。

    「哦對,抄了你也未必能帶回山裡,全都便宜我了。哈哈哈……」

    兩個人隨後繼續沉默了一陣,李有才又問:「上次出城的時候,你見到林秀了吧?」

    「……」

    「警隊的摩托送到林家大門口,你會沒見到她?」

    「你想問什麼?」

    李有才走近胡義,彎下腰,認真道:「你們有沒有說話?我是說……她有沒有問你什麼?」

    「當時她什麼都沒說。不過……」

    「不過什麼?」李有才下意識扯住了胡義的衣袖,見胡義轉過了淡然的臉,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撒手,又在那位置上替胡義撣平了抓出的褶皺,焦急道:「快說啊?」

    胡義盯著李有才的焦急看了一會,忍不住微微一笑,重新去看水:「後來她單獨追上了我,問了我一個問題。」

    「她問的什麼?是不是問你是不是八路?」

    「沒有,她問我:和你這狗漢奸是什麼關係。」

    李有才楞了楞,林秀追上胡義問這個問題?出乎意料,她為什麼這麼問?

    「那你怎麼說的?」

    「我說我們是朋友。」

    李有才藉著附近的一塊石頭也坐了下來,也開始看水。浮動的波紋裡蕩漾著一個偽軍,一個漢奸,隔著半米多遠,都在發呆。

    偽軍在想:九排回來了,我回來了,回到了渾水河邊。眼前這條河裡漂浮著上游流下來的灰燼,和血;所以河水很渾,很涼,陽光在波紋上跳躍,彷彿廢墟在燃燒。

    漢奸在想:她很美,美得像這條河,清澈是她的藍衫,深邃是她的黑裙,蜿蜒是她的婀娜;陽光在波紋上跳躍,晃得看不清那藍衫黑裙的遠去背影。

    「你有真正的朋友麼?」漢奸問。

    「沒有。」偽軍淡淡說。

    「我是漢奸,所以我沒有朋友。你為什麼沒有?」

    「因為我活在硝煙裡。」

    「看來……有朋友是件悲傷的事情。」漢奸的語氣也淡淡了。

    「沒錯,沒有得到,就不會失去。」

    「這麼說我們是幸運的?」

    「大概是吧。」

    然後偽軍和漢奸繼續沉默,呆呆看水,此刻他們身後不遠處突然響起憤憤的嬌聲怒吼:「那我算什麼?兩個白痴!以後都不要和我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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