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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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小知閒閒,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軍事小說 > 抗戰烽火

【內容簡介】:

  烽火狼煙的歲月,生命何其渺小,戰爭改變了一個世界,也改變了無數個人生。
  他是個普通軍人,他只是想活著,因為,在硝煙中,活著就是最大的奢望。
  他想逃離戰場,他想逃避戰爭,但是,只要他還活著,早晚會明白,只有戰爭才能制止戰爭!

【其他作品】:無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6-9-29 22:5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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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48
1.第1章 南下

    民國二十六年十一月五日,陰,時有小雨。冬季接近了,剛剛傍晚,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安亭,滬寧鐵路上一個不見經傳的江南水鄉小鎮,此刻卻人流匆匆,騾馬的嘈雜聲混合著疲憊的喘息,傷痛的呻吟,不是熱鬧,反而是一種悲涼,是一種莫名的肅穆和哀傷,暮色下,泥流一般沿著滬寧鐵路的兩側向西湧動,連綿至黑暗的盡頭。匆匆的身影背後,黑暗的東方天際,不時爆發出冷冽的閃光,斷續照亮著陰沉的雲底,隱隱夾雜著隆隆的轟鳴,那裡,就是上海,正在承受著日軍艦炮的蹂躪,做最後的掙扎。

    鐵軌上的雨珠震顫著,承載著一列沉重的火車,正由西向東怪嘯著疾馳。這是從華北戰場南調增援淞滬的國民革命軍67軍107師,十多天前剛剛結束河北大城防線的艱苦鏖戰,還沒得到補給就收到了委員長的電令,匆匆踏上了南下的列車。他們絕大多數人並不知道,此刻的上海防線已經崩潰,他們是唯一一支沿滬寧線東進的部隊,他們的任務是掩護幾十萬潰兵的大撤退,他們的任務是阻擊,迎接他們的將是怎樣的黑暗。

    107師319旅638團1營3連七十多人擠在一節悶罐車裡,儘管有冷風不斷的從縫隙和通風口裡吹進來,車廂裡還是有些憋悶。地板上鋪了一層枯草,大部士兵們或臥或蜷,伴隨著車輪與鐵軌清脆的碰撞聲休憩著。車廂裡有兩盞煤油燈,一盞燈掛在頂棚中央,隨著列車的行駛有節奏的晃動,灑出幾片昏黃的光芒,在斑駁的車廂壁上有節奏的跳躍著;另一盞擺在車廂一端的地板上,七八個人盤腿圍坐,還有十幾個人站成一圈圍觀。

    十幾個銀元散亂的擺在中間,二排長呲著大黃牙叼起一根菸,伸手提過地上的煤油燈,擰開頂端的遮蓋,湊上臉過去吧嗒吧嗒點燃了煙,美美的深吸了一口,笑嘻嘻的催促坐在對面的漢子:「我說連長,你倒是快投啊?我這就是一對六,又不是三個六,至於把你嚇成這樣嗎?」

    三連連長,個頭挺高身板挺壯,濃眉大眼四方臉一個東北漢子,此刻正輸得滿頭大汗,抬手解開兩顆胸前的紐扣。「老子最後的兩塊大洋都在這地上了,事先拜拜菩薩不行嗎?你催個屁!」話畢雙手合十叨咕了叨咕,把手心裡的三粒骰子晃了又晃,猛地甩在地上的陶碗裡,叮叮噹噹蹦了半天,一二五……

    「不玩了不玩了,他娘的,你這個騙錢的,下了車老子就讓你們二排打主力,我讓你樂個夠。」連長往後挪了挪,靠在車廂上,抓過地上的皺帽子直扇。

    三排長姓王,又黑又瘦一臉褶子,三十多歲年紀看起來像是四十歲,是連裡年紀最大的,據說有十幾年的兵齢,性子和氣,但有點吝嗇,所以連裡都叫他『王老摳』。這次他沒參賭,因為三天前他口袋裡的錢就輸光了,只好一旁圍觀,眼見連長輸乾淨了,於是湊到連長身旁坐下,遞上了一根菸。「連長,上車前我聽說那個犯了錯誤的軍官要下放到咱們連來當大頭兵,這事是不是真的?」

    「哦?你個王老摳倒是耳清目明,是有這事。好像他還有傷沒好,上車的時候進了輕傷員的車廂。」連長從衣兜裡摸索著,掏出乾癟的火柴盒狠擦了一下,點燃了王老摳遞來的煙抽了一口,眯了眯眼又問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嘿嘿,連長啊,每次都是先補一排再補二排,就沒輪到過三排,這個兵你總該補給我們三排了。」

    連長看著王老摳一副受氣訴苦的樣,噗嗤樂了。「上車前不是剛剛給你三排補了一個人麼,怎麼又要?」

    王老摳擠出一副冤枉臉:「啥?你說那個十四歲的娃娃?站著沒槍高,吃的不比別人少,一排二排都不要,是你連長大人硬塞給我的好不,那能算補充麼?這我得說道說道,眼下咱們連一排有四十二人,二排有二十五人,俺們三排呢?四個人!還得算上我這個排長和那個熊孩子,我連個班長都不如啊。」

    「我說王老摳,你個老兵油子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咱們連自從入了關就一直不滿編,上頭一直也沒給咱補充幾頭蒜,我能咋辦?從入關的時候咱倆就是這個連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排的兵換了幾茬了?一排長又換了多少?我這個連長是怎麼當上的?要不讓你和一排長調換一下?」

    聽到這裡,王老摳抬眼掃視周圍,見沒人在意,訕訕道:「你看你看,跟你說幾句話你就抬槓。我又不是小夥子,這身板弱,頭昏眼花的不中用,哪能打上主力,邊邊角角支援一下還行。這次就補了這麼一個人,放到一排二排也顯不出這一個,給了我,那我就勉強湊夠一個班了,是不是這麼個理兒?」

    連長心裡琢磨,你王老摳在華北也沒嫌手底下人少,現在擼下來這麼一個人,你倒上趕著來要。這不正常,這絕對不正常啊!上車前營長倒是說過,那小子是督戰隊的隊長,在臨洛關的時候放走了十幾個逃兵,結果被撤職,開除出督戰隊,這次出發前上頭決定將他補充到我這個連當兵,自己當時也沒多問。好像沒什麼奇怪的地方,難道就因為那小子曾經是督戰隊的?王老摳將來想當逃兵的時候利用利用關係?不可能啊!這老傢伙真要是想逃跑,豈不是早就跑了,拖到現在圖個啥?有點意思,老狐狸,甭管你是什麼打算,既然是你主動上門來找我,那我怎麼也得拔你幾根毛啊。

    打定了主意,連長撣撣身上的菸灰,嘻嘻笑道:「老摳啊,我記得前一陣子在戰場上,你個老不死的摸到了一塊懷錶是吧,怎麼樣,當了沒有?」……

    胡義倚靠在輕傷病員車廂的角落裡,雙腿伸展半躺在厚厚的乾草上,蓋了一塊髒兮油膩的破毯子閉目養神。當年入關的時候坐過火車,剛上車的時候有股新鮮勁,等車開起來才知道坐火車也遭罪。軍隊乘坐的火車可不比旅客列車,有椅子有窗戶有廁所,全是貨運車廂;悶罐車算是好的,至少沒有日曬雨淋,被分配到敞口貨車甚至是裝載輜重的平板貨車上的最慘,光是一路吹風就能把人吹成葡萄乾。上車前胡義接到通知要去新連隊報導,經過一節專門安排輕傷員的悶罐車廂的時候,當即聲稱自己彈傷未癒舊傷復發,上車後就翻臉謝絕了軍醫的檢查,賴在車廂裡沒再下來。事後得知自己要去的三連也是悶罐車,那也沒後悔,至少這傷員車廂乾草鋪的厚實,安靜,人也少,地方就寬敞,每人還能領一塊軍毯,雖然那毯子又小又破。

    部隊十月三十日從新鄉啟程,十一月二日抵達南京下關,稍事休整即東進上了滬寧鐵路,今天是十一月五日。雖然行進的車輪與鐵軌規律的撞擊聲和車廂吱吱嘎嘎的扭曲聲以及風的呼嘯聲一直在車廂內迴響,但是胡義還是敏銳的覺察到了隱藏在這些聲音背後的隱隱轟鳴,這聲音太熟悉了,就像魔咒,哪怕是自己熟睡的時候也能將它分辨出來並立刻警醒,並且帶來莫名的麻木感和頭疼。隨著轟鳴聲的漸漸清晰,胡義知道,戰場接近了,就要下車了,雖然這裡是江南,可是那聲音在哪裡聽都一樣。

    哐當——隨著沉重的車廂滑軌拉門被拉開,撲面而來的陰冷潮濕令車廂裡的所有人都為之一醒,陰霾的夜色下,昏暗的站台上不時飄過陣陣蒸汽機車釋放出的白色水汽,大團大團的瀰漫飄散在站台上。遠處傳來傳令兵的嘶吼:「107師全體下車!原地待命!不得喧嘩!原地待命……不得喧嘩……」

    王老摳扔掉煙屁股,狠狠伸了個懶腰,瞅瞅腳下濕漉漉的站台,向四周看了看,把手裡的七九步槍反甩在肩後,從三連的人堆裡走出來,到附近一個背風的矮牆上撕下一張舊海報,順手疊了幾疊擺在地上倚牆而坐,三個兵互相看了看也跟著過去倚牆背風。冰冷斑駁的牆壁映襯著四個軍人的身影,這就是三排。三個兵裡個子最高身體最壯的叫大個兒,老實勤快;不高不矮普普通通的叫趙勇,愛發牢騷:站著和槍一般高的是個十四歲的傻小子,在新鄉火車站乞討,為了吃口飯就跟著部隊上了車。

    「排長,你真把懷錶給了連長啊?」大個兒眨巴著眼睛問王老摳。

    「嗯,給他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玩意,留著沒啥用處。」

    聽到排長這麼說,另一邊的趙勇噗嗤一聲樂出來了,插嘴道:「我沒聽錯吧?你可是無利不起早的王老摳!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怎麼就這麼不對味呢。」

    「我年紀大了,看得開了,變了性子了,你懂個屁。」

    趙勇看著王老摳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兒,砸吧砸吧嘴,琢磨了一下說:「排長,我就不明白了,他不就是個被擼下來的督戰隊長麼,你居然捨得拿懷錶換來。再說了,我又不是沒見過,就督戰隊那些貨色,除了立正稍息打逃兵,還能有個屁用?何況他曾經是個小屁官兒,難道你想求來個祖宗供著?我看你真是老糊塗了。呃,這可不是我說的啊,連裡都這麼說。」

    王老摳沒搭理趙勇的話茬,只是定定的看著那些從站台外面匆匆經過的人影,每次東方閃光的時候,遠處的那些人流就會猛然清晰一下,然後再陷入黑暗,變得影影綽綽,彷彿大片大片的灰色冤魂遊蕩在地獄裡。

    王老摳真的是糊塗了麼?當然不是。肯咬著牙把懷錶送出去,是因為王老摳知道那人是誰。胡義:從小就是個鬍子(東北民間稱呼土匪叫鬍子),十七歲投了東北軍,東大營講武堂十一期甲級學員,入關後任師直屬機槍連連長,少校軍銜,津浦路阻擊日軍的時候重機槍連全連覆沒,就活下來他一個,上級認為是他指揮佈置不利導致重機槍連覆沒,遂降級為上尉,調任督戰隊,結果又私自放跑了十幾個戰場上的逃兵,因此免除一切職務軍銜,徹底變成個兵了。之所以知道這些,是因為王老摳的一個朋友就是機槍連的,過去喝酒的時候聽朋友提起過他們胡連長的事,當然,這位朋友當時也隨機槍連犧牲了。因為知道了這個人,後面的消息自然就多方面注意了。

    王老摳不是壞人,也算不得好人,十幾年從軍經歷的他只是個老兵痞。除了扛槍啥也不會,這年月真要是離開了軍隊肯定餓死。在平津的時候見過學生們吶喊國家民族,王老摳不懂,也不感興趣,唯一的希望是戰場上的子彈能離自己遠一點,多活一天就是福分。雖然大字不識一個,但王老摳可不是個傻子,把胡義拉進自己的三排不是仰慕英雄也不是攀權借勢,何況他胡義現在是落魄的鳳凰不如雞。但鳳凰再落魄還是個鳳凰,見識眼光經驗等等絕對比自己高明得多,在戰場上,在關鍵時候,這只落魄鳳凰也許能救了自己的老命,這才是王老摳心裡真正的小九九。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48
2.第2章 五個身影

     胡義下了車,緊緊衣領正了正帽子,腰裡和肩膀上感覺空蕩蕩的很不習慣。督戰隊時候用的是一支花機關槍,離隊的時候上交了,按照條例現在可以去軍需處領一支槍,但胡義打消了這個念頭,且不說軍需處還有沒有槍,就算能領到,破成什麼樣,能不能打響都是問題,不如根燒火棍,背著更累贅。直接開步走,擠開人群順著站台尋找自己的新部隊去報到。

    站台一隅,三連長坐在彈藥箱上翹著二郎腿,糙黑的大手摩挲著錫亮的錶殼,輕輕一按機鈕,啪地一聲錶殼跳起,藉著站台上幾盞昏暗燈光依然能看到表盤上的晶瑩,嘀嗒嘀嗒精確地律動著。湊近認真端詳了半天,不禁自語:「這他娘的是幾點了?嗯……」

    「報告!士兵胡義前來三連報到。」聲音低沉有力不卑不亢,打斷了三連長的囈語。

    晦暗的光線下,一個二十多歲的微瘦漢子佇立近前,不知為啥,同樣灰色的舊軍裝同樣有褶皺,穿在這位身上卻格外挺拔冷峻,在這雨後夜裡的站台上,在邋遢的士兵們的背景下,顯得那麼格格不入,就像穿過一片黑暗荊棘的森林豁然入眼一面寧靜的月光平湖。

    三連長合上表攥在手心,抬眼看著胡義,這個倒霉傢伙,都被擼成了大頭兵了還這麼有賣相,王老摳這個老狐狸倒是選了個好女婿。想到這裡對著胡義嘿嘿一笑:「嗯,胡義。我聽說你放走了十幾個逃兵,沒有打他們的後背槍,好。看來你是個性情中人,我喜歡。到了三連,今後就得跟咱們穿一條褲子,喝一碗水,踏踏實實的在我三連混。嗯,那個啥,我把你分到三排,現在你可以去那邊的牆根底下找你的排長老丈人了。」在周圍的一陣哄笑聲中,胡義利落地甩了一個軍禮,正式加入了三連。

    這是一個典型的連長,胡義在心裡給了這麼一個評價,魯莽,自私,不夠靈活。雖然這麼想,不代表胡義討厭他,至少連長這種人很容易來往,不複雜,可是戰場上的變化常常是複雜的,但願三連不會為了這個連長枉賠太多的性命。想到這裡,胡義突然發現也許是自己太複雜了,當年的機槍連陣地上,就是自己的複雜斷送了全連的人命,一張張痛苦驚恐無助的臉,無盡的火光烈焰,連綿不絕的哀嚎猛然浮現腦海,令胡義眼前發黑。自己才是最不配當連長的人,哪有臉去品評他人!

    王老摳攥住胡義的手就不肯撒開,任胡義一個見過場面的也不禁有點臉紅,卻又找不到機會放手。

    「胡義,你可來了,傷好利索沒有?」

    「沒事就好,有事可不能硬撐著。」

    「我年紀肯定長你,我就賣個老叫你小胡了。」

    「我說小胡,今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你可不能見外啊。」

    「排長就是個屁,以後你就喊我王哥,要不你就是看不起我。」

    一邊的趙勇看得牙直髮酸,老子入伍的時候怎麼沒讓我喊王哥,這他娘的也太……大個兒和傻小子只是對著胡義憨厚地傻笑。還是那個冰冷斑駁的殘牆斷壁,變成了五個身影……

    進入了這樣一個戰鬥集體,胡義都不知道自己應該慶幸還是覺得悲哀。對於王老摳的熱情,胡義並沒有多想,但是對於這個三排總算有了基本認識。算上新來的自己,總共五個人,這規模,預備隊是做不了的,充其量能算個連直屬步兵班吧。這並不奇怪,補充兵員始終跟不上,某些連隊甚至直接裁撤了單位,只留下一個排的連隊胡義也聽說過,軍隊的基層指揮還很落後,集中打,集中守,集中退,在這樣簡單的指揮下也確實沒什麼必要再拆分。如今的三連就是這個德行,一排主攻或主守,二排策應或做預備隊,三排,可有可無。

    這樣也好,胡義這麼想。如今的自己已經找不到什麼寄託,從小被鬍子帶大,自然就是個小鬍子,曾經憧憬武功蓋世千里獨行,青年時入了軍旅夢想過叱咤風雲建功立業,到如今,全都是虛幻的破滅。失去的故鄉,破碎的山河,無數逝去的鮮活生命,和那面遮羞布一樣令人噁心卻又戰無不勝的膏藥旗。失敗再失敗,撤退再撤退,輾轉再輾轉,已經輾轉到了江南,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了故鄉?遠方的故鄉東北已經沒有了。為了國家?國家給過自己什麼?為了愛人?很遺憾,沒有愛過,更沒有被愛過,愛又是什麼?胡義真希望自己傻一點,蠢一點,不必再糾結這些惱人的東西,像三連長一樣,專注於手心裡的小玩意。因為已經厭倦了,所以不想再厭倦。所幸上天給了自己三排這個樂土,雖然還是無法遠離硝煙,但是胡義很滿足。

    直到王老摳枯瘦的大手搭上胡義的肩膀,才將胡義從麻木的思緒中喚醒。

    「哎,我說小胡,怎麼沒去領支槍?那個誰,傻小子,你個光吃飯不干活的,現在去軍需處……」

    胡義抬手打斷了王老摳:「排長,別麻煩了,空著手輕快。」

    「你看,說過了讓你叫哥,怎麼還是排長。」隨後王老摳又一拍腦門:「嗨,你看我這糊塗腦子,也是啊,軍需處那槍是糊弄新兵的,你用我這把得了。」說罷抓過身後的七九步槍塞給胡義。

    所有金屬凸起的位置都磨的錚亮,微微泛著幽光,護木和槍托也因抓握得多而變得平滑貼手。槍這東西良莠不齊,不是隨便抓過一把就能上手,往往要主人打過多發用過很久才能慢慢摸到規律而變得得心應手。

    胡義把槍還給了王老摳:「排長,哦王哥,這槍是你自己喂出來的,你還是自己留著吧。我新用它肯定不順手,你再換槍也不順手,咱們遭這個罪幹什麼。」

    王老摳是個老兵,當然明白胡義這話絕不是客套,也就不再勉強。

    另一邊的趙勇這時候插話:「我說排長,你看你這個矯情勁兒,懷錶都舍得送了,一支槍算什麼。」說著朝遠處的潰兵一努嘴:「看到沒有,槍有的是,買一把給他不就得了。」

    聽著趙勇酸溜溜的話音,胡義知道這話裡是夾槍帶棒說自己呢,苦笑一下並不介意。王老摳也知道趙勇在挖苦胡義,立刻有點惱了:「等老子有了錢肯定先買口棺材,給你這個沒眼力界的留著,行不行?」

    趙勇沒了聲音,王老摳也沒再說話,交談到這裡暫告一段落,三排的五個身影繼續蹲坐在牆根底下默默的看著『西去的遊魂』。

    傻小子也沒有槍,排長嫌他又小又矮,不讓他拿,也沒教他。當然,他自己對槍也沒興趣,本來就是混飯吃的,要槍幹嘛,槍能吃麼?可是如今看著好脾氣的排長差點為槍惱了,傻小子覺得自己也得做點什麼。拍拍屁股站起來,說了聲去解手,一溜煙消失在夜色裡。

    潰兵們有散兵落單的,有三五成群的,有拉幫結夥的,也有整連整營建制的。有負傷攙扶的,有疲累飢餓挪動的,也有匆匆行軍速度的,如同一條佈滿礁石的河流在流淌,有靜慢也有奔騰。

    傻小子跟隨行進在人流中,盯上了前面的三個人。中間的人似乎負傷了,左右胳膊各環扶住一個人的脖頸,被兩個戰友架著,緩慢的前行。感覺後背被人猛然一推,三人踉蹌了幾步還是沒能穩住,終於栽倒在地。傷者悶哼一聲,兩個攙扶的人還沒爬起來轉身就罵「操你姥姥是哪個瞎了眼的……」只見身後一個半大小子正愣愣的看著他們,忽然自己跌坐在泥地裡嚎啕大哭:「地上的銀元是我的啊,別搶我的銀元啊,是我掉的啊,你們別撿啊,我的銀元啊嗚嗚……」。

    三人頓時愣在地上,連傷者也止住呻吟轉頭來看,呃——這是什麼情況?前後左右的人聞聲立止,更有多個身影急竄過來,扯開倒地的三人就找。又有幾個身影靠過來,張嘴就罵:「你們這些孫子玩意,打鬼子的時候慫包,搶大洋的時候倒有能耐了。」

    「關你屁事,你哪個部分的?」

    「老子四十八軍的,草你娘的輸就輸在你們這些渣滓手裡。」

    「你奶奶的你是英雄,你是英雄怎麼還跟著往西跑,想當英雄就滾回上海去。」

    「老子的拳頭能打鬼子也能打狗你信不信?」

    「四十八軍的雜碎你動我一下試試,鬼子來打我都沒怕還怕你個球……」

    夜色裡也看不清誰是誰,誰和誰,反正終於動手了,先是三五七人的互相問候,然後是十八九人的撕扯拉拽,接著是幾十人規模的拳打腳踢,隨著後續跟上來的各自部隊的戰友同袍逐漸加入,正式演變成兩個建制幾百人的肉搏大混戰。雖然都沒動真傢伙,儼然如戰場,沒有什麼太多的廢話,只是粗重的喘息和低吼聲,混亂不堪的交織在一起,彷彿是在堅守最後的陣地。這些潰兵的情緒就是火藥桶,他們悲傷得太久了,壓抑得太久了,一旦被某一個偶然的小小因素點燃,立刻如決堤的洪水氾濫盡情宣洩,一發不可收。

    傻小子還呆坐在地上沒回過味來,最初的推倒的確是自己設計的,想要製造個小混亂,然後藉機偷一支槍出來,過去當小叫花子做乞丐的時候,這種渾水摸魚的伎倆沒少用。可是如今……置身風暴中心的他也被這震撼的場面嚇到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我只是個小乞丐,我真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48
3.第3章 一挺捷克式
    四個人圍成個半圈,大眼瞪小眼看著蹲在牆根兒底下的傻小子。大個兒擦了擦口水,瞪眼看著傻小子懷裡抱著的傢伙,喃喃道:「好傢伙,捷克式啊!機槍啊!」

    趙勇對著傻小子一豎大拇哥:「傻小子,你行!早知道你去解個手就能弄來這玩意,你倒是叫我一起啊,說不定還能弄個迫擊炮呢。」

    胡義沒想到這個傻小子居然能幹成這一票,雖然還算是個孩子,也不由得心裡欽佩了一下,這是需要膽色和心機的,幹得漂亮。

    王老摳乾咳了一聲:「咳,你個不省心的吃貨。你說,為啥弄這麼個玩意回來?」

    「我見胡哥沒槍,你為這事操心,就想幫忙。可是黑咕隆咚的看不清楚,我也不知道哪個好,所以就挑了個大的拿了。」傻小子說完順手用袖口擦了下已經涼透的鼻涕,仰望著排長。

    看著傻小子的熊樣,王老摳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不過心裡的想法是這槍不能留。且不說連長知道後能不能讓這挺機槍留在三排,就算連長同意王老摳也不想留。騾子越壯,拉的車越沉,有了機槍的三排他娘的還是三排麼!

    大個兒和趙勇的意見可以直接無視,但胡義是個什麼想法王老摳很想知道,畢竟是剛來的,不瞭解性格脾氣,藉機探探底也無妨,對於一支槍的態度,往往決定了一個士兵在戰場上的行為。

    王老摳上前一步從傻小子的懷裡把機槍端起來掂了掂,一轉手就塞給了身邊的胡義。「傻小子都說了這槍是幫你弄的,你是怎麼個想法?」

    大個兒一見這個情形有點著急:「那個排,排長,我覺得咱們排只有我用才最合適啊,這東西重,行軍起來可不是鬧著玩的,你看哪個機槍手不都得是我這個身板?我這把槍給他不就得了。」說罷摘下肩上的步槍就要去換胡義手裡的。

    王老摳抬手推開湊過來的大個兒,「你個夯貨給我滾一邊去,小胡才是玩機槍的行家,輪不到你。」

    大個兒還是不甘心,想繼續爭取。「啥?他是行家?他憑啥是行家?我……」

    王老摳直接打斷了大個兒:「就憑我是排長!」

    觸碰到機槍的一剎那,胡義的心臟猛地抽動了一下,一種久違的感覺由槍身上麻酥酥的傳來,令胡義握槍的雙手不爭氣的微微顫抖。胡義旁若無人的靠牆盤腿坐下,迅速解開紐扣脫下上衣平鋪在潮濕的地面上,把機槍平放在大腿上;拔出彈匣,左手壓住卡鐵,右手提起扳機座頸部,轉動槍身,左手再提起槍管提把,兩手同時向後抽出槍身;壓下槍托底部的定位片,轉動底板蓋,取出附件盒、通條;撥動表尺座後的撥柄,打開受彈機蓋,扳開導彈板,推出槍管固定栓,握住槍管提把,向前抽出槍管;用附件盒中的手錘和沖子,敲出機匣後的連接銷,抽出槍尾,取出復進簧;利用裝填拉柄向後抽出槍機框部件和槍機部件;從槍管上取下兩腳架,將槍架翻轉,拆下立軸螺帽的開口銷,擰下立軸螺帽,鬆開方向緊定手柄,分開上下架,最後將彈匣中的二十發毛瑟步槍彈也一發發退出來,順序排在一旁,這才深吸了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麼,胡義那熟練而又流暢的動作,讓四個人看得都有點發傻,短短的時間,卻如同在戲台下看了三天的大戲。三連有一挺機槍,也是捷克式在一排,往日也見過一排的機槍手拆槍清理過,那也只是拔下彈匣,卸下槍管,簡單拆了槍機,哪有拆到這麼碎,何況是這黑燈瞎火的牆根底下!

    看得大個兒的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這,這,這哪是行家,這是祖宗啊這是!」

    趙勇砸吧砸吧嘴:「好好的一挺捷克式,這他娘的就算完蛋了麼?」

    雖然上身只剩一件髒兮兮的單薄襯衣,胡義不覺得冷,反而舒暢得後背微微冒汗,好久沒有這麼舒坦了。看著擺滿上衣的零碎,自顧自的說:「這是廣東41廠仿造的,磨損的厲害,如果換個槍管能好些,還能湊合用。」

    王老摳總算是回過神來,這可不是繡花枕頭,這是貨真價實,這就是差距啊,一塊懷錶值了。看著胡義專注的神情,王老摳沒來由的覺得心裡有點難過,駿馬就是駿馬,就算把他關在牲口圈裡,他還是匹駿馬。算了算了,不就是一挺機槍麼,他想留就留吧,回頭看看怎麼和連長爭取這個事,嘆了口氣對胡義道:「我說小胡啊,怎麼樣,這槍趁手不?」

    聽到排長問,胡義才發現自己有點失神,沉默了一下,堅定的回答:「這槍不能留。」

    「啥?——」

    幾個人全都不相信耳朵聽到的,大個兒一轉臉對王老摳說:「排長,你聽到了吧,這槍他不要,還給我用吧,我保證像對兒子一樣把它用好。」

    趙勇疑惑地搭茬:「是不是拆得太散,裝不上了?」

    王老摳一擺手:「都別吵吵了,聽小胡說。」

    「我只是覺得,把它上交給連裡分配更合適。」胡義只補充了這麼一句話,沒再多說。

    大個兒一聽這話就急了:「你不要我要啊!這是咱們傻小子淘來的,憑啥交上去。」

    「當過幾天屁官這覺悟就是不一樣,果然是大公無私。」趙勇在一邊陰聲怪氣的幫腔。

    王老摳定定的看著胡義好一會兒,似乎明白了胡義的想法。「咳,這事就這麼定了。」撂下這句話反身去找連長。

    胡義當然不是個大公無私的人,機槍誰不喜歡。可是,當過機槍連長在戰場上摸爬滾打了多年的胡義知道,在戰場上只要機槍一響,那就是萬敵矚目的目標。機槍手是最短命的,換得最勤的,不是胡義怕死,而是胡義不想連累三排。在一挺不停怒吼的機槍附近,敵人擲彈筒,迫擊炮的招呼絕對少不了,狙擊手和對方機槍的反壓制也不會含糊,如果留下這挺機槍,那可真是把三排這幾個人推在風口浪尖上,胡義不能這麼做。至於最後這機槍到底是進一排還是二排那胡義不管,雖然同在三連同稱弟兄,但胡義至少不認識他們,也不想認識。

    「哎,王老摳,我正要喊你呢,讓你那幾頭蒜別在牆根那邊窩著了,趕緊過來。上頭來了命令,準備向青浦開拔。」三連長對著正迎面走來的王老摳扯嗓子。

    「得嘞,耽誤不了。」王老摳笑嘻嘻的走近,摸出支菸遞上,又捂手給連長點了火,等連長吐出了第一口煙才說道:「連長,我給你送來一筆好買賣。」

    「哦!跟你做買賣?拔你一根毛我得費多大勁啊?我沒錢。沒興趣。」

    王老摳自己也叼上根菸點了,眯著眼深吸一口,然後慢悠悠說道:「一挺捷克式。」

    咳咳咳……一口煙嗆進連長肺裡,鼻涕眼淚都嗆出來了。打仗打仗,從一個大頭兵打成班長,排長死了補上當排長,連長死了再補上當連長,當了連長後這想法就和大頭兵不一樣。抗戰打了一年多,小鬼子火力那叫一個猛,自己的後勤那叫一個窮,天天是防禦,次次是阻擊,全連才一挺機槍,愁的就是個火力。捷克式,一句話就戳到連長的心窩上了。

    王老摳假模假式的幫連長捶背,還一邊叨咕:「你看你看,這都當了連長了,身子骨反而不如我了呢,差成這樣。唉。」

    「老不死的玩意,你要是敢逗我,我就敢調你到二排你信不信。」

    「我信,所以我沒逗你啊!」

    「啊!你真有啊?哪搞來的?槍呢?」

    看著連長的眼睛瞪得像個鈴鐺,王老摳心裡閃過一陣快意:「小雞不撒尿,各有各的道,你就別問那麼多了。我為咱三連嘔心瀝血這麼多,連裡是不是得表示表示?」

    「我呸,表示個屁。趕緊把槍交了,你老小子別逼我抬軍法!」

    「交,我肯定交。可是這槍身上是不是缺什麼部件我可不知道,打不響可不是我的事。」

    「你——」三連長看著王老摳這股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勁兒,還真沒轍了。立刻轉換口氣:「嗯,老摳啊,你手底下不是少兩條槍麼,這樣,全連的步槍隨你挑選,看上眼的兩支拿走。」

    眼見連長終於低了頭,王老摳心裡暗笑,這回輪到老子拔毛了。「再加一塊懷錶!」

    「啥?呸!給你臉你就上樹了是不是?」

    發現連長有些神色不愉,王老摳也適當鬆線,「連長,別急啊,那懷錶我揣了那麼久一直沒當,是因為我真挺喜歡那玩意,時不時攥在手裡裝個清高,不是圖錢,是圖個樂子。咱兄弟倆一起在這三連混這麼多年了,算你照顧兄弟還給我的行不行?我也退一步,槍就選一支,咋樣?」

    聽王老摳這麼說,三連長沒了火氣,那塊懷錶對於三連長而言也沒多大吸引力,無非是在意它能換幾塊大洋而已。本來就是藉機拔他王老摳的毛得來的,算了,就當這事沒發生。想到這裡也不含糊,直接掏出來就扔給了王老摳。「王老摳你行,你是真摳。還你了。趕緊挑槍,一會開拔了。」

    王老摳接過懷錶揣起來道:「挑什麼挑,費那事幹什麼,就你這支得了。」說著話就過來摘連長肩上的槍帶。

    「王老摳你——」連長本能的一閃身想躲避,還是被王老摳攥住了步槍背帶。

    王老摳一邊用力掰開連長攥著槍身手指一邊說道:「都當了連長了還掛個長槍幹什麼,沒個長官的樣子。你不是還有一把盒子炮麼,有那個就夠威風了。」

    這是一支『中正式』,民國二十五年鞏縣兵工廠製造,幾乎是新槍。67軍是東北軍,不是老蔣的嫡系,所以只是象徵性的少量裝備,只分配給了小部分精銳連隊和基層軍官。如今,被王老摳摘走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48
4.第4章 異鄉的河流
    日軍第6師團、第18師團、第114師團以及第9旅團共計十萬餘人,在155艘艦船的掩護下,已經在杭州灣金山衛一線登陸,目的很明確,搶佔淞江,繼而向北截斷滬寧鐵路,徹底包圍上海守軍。這是日軍對岌岌可危的上海戰場進行的致命的最後一擊。上海,危矣!

    松滬戰場右翼軍總指揮張發奎致67軍最新電令:「敵軍於今日已在金山衛登陸,正向淞江前進,仰六十七軍可即輕裝向淞江急進,痛擊敵人,以保我上海右翼之安全為要。」這,就是六十七軍歷史上接到的最後一封命令電報原文。

    鑑於眼前的緊迫局勢,六十七軍軍部趁夜在青浦召開了緊急軍事會議,107師正在前往淞江,108師還沒抵達青浦。日軍登陸已經完成,目前肯定是由南向北在向淞江急進。淞江這個縣城不大,連個最基本的城牆都沒有,無險可守,外圍也是一馬平川,只能寄希望於淞江城南的黃浦江水網地區阻擊抵抗。最後決定軍部設在青浦,由副軍長駐守;軍長帶參謀部前往淞江縣城建立前線指揮所,令107師直奔淞江城南郊外黃浦江岸沿線佈防,阻擊遲滯來敵,108師後續進駐淞江城內固守。命令旋即下達。

    夜深了,小雨時下時停,從橫交錯的水網溝渠,黝黑莫測的水田蘆葦,泥濘冰冷的風雨中一支灰色的部隊在艱難前進。東面的爆炸閃光開始變得顯眼,此起彼伏如同新聞現場的鎂光燈,慘白和猩紅的光線不時的打在頭頂的雲底,將低低的烏雲映襯得像一頭電閃雷鳴中的怪物,猙獰而又頹廢。不必執火把,僅憑頭頂上烏雲時明時暗的反光就能看得出道路。青浦早已經過了,部隊卻沒停下來,反而加快了速度疾行,傳令兵給先頭部隊帶來了新的目的地『淞江』。

    雨滴順著捲曲的帽簷慢慢滑下,爬過濃黑的眉毛,在剛毅如刀削般的臉頰上與汗水匯合流淌而下。濕透的軍裝已經變成了深灰色,緊貼著皮膚,皺起一條條圓潤的橫紋。中正步槍斜背在身後,不時撞擊著牛皮腰帶,綁腿已經裹滿了泥,幾乎成了靴子,迫使胡義每次發現身邊有水渠的時候都去趟,以甩掉這些累贅的泥。

    行進中,路邊傳來了潺潺的流水聲,胡義順著水聲跑出了隊伍。出發前王老摳把中正步槍交給了胡義,同時淘換來一個牛皮腰帶和一個破舊的行軍水壺一併給了他。水壺已經空了,夜幕下只能辨別出這是一條小溪,至少這是流水,也顧不得是清水是渾水,摘下水壺就泡在溪裡灌,而後又用這冰冷的溪水在臉上撲洗了幾把,登時覺得暢快了不少。

    站在溪邊做了個深呼吸,挺胸回望,蜿蜒的隊伍溪水一樣在流淌,流進黑暗的遠方,完美的融合進飄雨的夜幕。再一次閃光的瞬間,胡義突然發現後面隊伍裡一個特別的身影,瘦弱,矮小,與周圍顯得格格不入,吸引了胡義的注意。胡義快步走回行進路線,就站在原地等著,直到那個小身影移動影到了自己的近前。

    「站住!」

    被這一聲低喝嚇得一個踉蹌,仔細辨別了一下擋住自己的身影,傻小子呲著牙露出了微笑。

    就憑滬寧線上那些川流不息的潰兵,胡義就知道這一仗不善,出發前胡義和王老摳商量了一下,沒有帶上傻小子,把他留在了安亭車站,告訴他如果隊伍過幾天回來再讓他歸隊,如果不回來,那就讓他另找飯轍去。可是這小子卻一路偷偷跟著來了。

    面對著傻小子的憨笑,胡義嚴肅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直接抬腳把傻小子蹬了個跟頭,一屁股跌在泥水裡。「給我滾回去!」

    傻小子有點懵,胡大哥這凶神惡煞的是咋了?坐在泥水裡沒動,也沒說話。

    「趕緊滾!」胡義再次說話。

    「我不當逃兵,我要回三排。」

    這一句話差點把胡義氣樂了,語氣就稍微軟下來些。「你壓根兒就不是個兵,平時帶著你行,現在這是去戰場,去賭命。你懂不懂?」

    「你們能去,憑啥我就不能?就算回去當乞丐,早晚還是餓死,到處都是乞丐,你見哪個要到吃食了?反正都是死,為啥我就不能死在三排?」

    看著滿身泥污的傻小子瘦小倔強的身影,聽著這番不像是十四歲孩子說出的話,胡義心裡五味雜陳,說不清是悲哀還是無奈。一站一坐,一大一小,兩個雨夜裡的身影雕像一般對視良久……

    一路的小跑令王老摳上氣不接下氣,眼見一顆黑黢黢的不知什麼樹,孤零零的佇立在行進的路旁,索性來到樹底一屁股坐下,背靠著樹幹喘幾口粗氣,回頭望著隊伍。胡義這小子哪去了,剛才還在身後,轉眼不見了人。連我都能跟住,他那副強體格怎麼能掉隊,不會是趁黑逃兵了吧?他娘的,跑了也好,能活著就是福分啊。看著異鄉這黑暗又濕漉漉的周圍,王老摳就覺得渾身不舒服,這可不是個好風水,老子寧可埋在家鄉陽光明媚的高崗上,也不想在這個濕乎乎的鬼地方憋屈死。想到這裡不禁連吐口水,呸呸呸!我這是想啥呢,晦氣晦氣。

    停下的時間稍微一長,汗消了,陰冷的氣息立刻穿透濕軍裝鑽進身體,不禁寒顫。趕緊站起身來,收拾收拾自己重新回到行進的隊伍。一個個麻木的身影挨著銜著,機械的跑著,不時有人趔趄著摔倒在泥地裡再爬起來。王老摳適當的加緊了步伐,要追回三連,不經意間跑到了一個小個子背後,看著黑影眼熟,不會是傻小子這個吃貨吧?不禁緊跑了幾步跟上,抬手拍小身影的肩膀。

    「哎呀媽呀——」傻小子正悶頭跟著胡義跑,烏漆墨黑的突然覺得肩膀上多出一隻枯手,當即嚇了個魂飛天外,腿一軟直接撲在泥裡。回頭仔細一瞧:「排長!」

    胡義聽到身後傻小子的怪叫停下轉身,可不就是三排長王老摳麼。

    「哦,小胡!我還以為你……咳,傻小子,你個吃貨怎麼跟來了,我說你個熊孩子是真缺心眼還是沒長心啊?」

    胡義把傻小子從地上扯起來,幫他把肥大軍裝的衣袖重新向上挽了挽。對王老摳道:「這傻小子不想當逃兵,攆不走。」

    唉——王老摳嘆了口氣:「傻小子,命是你自己的,你自己看著辦吧。」

    胡義、王老摳、傻小子,三個人慢慢追上了三連的隊末,回到了三排。五個身影重新融合進了成百上千個身影組成的背景裡,變成一條灰色的奔騰河流,流淌在泥濘中,流過田野溝壑,流向異鄉的黃浦江。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48
5.第5章 霧色槍聲
    民國二十六年十一月六日,清晨,雨停了,無風。夜雨的後遺症開始顯現,形成大片大片的晨霧。

    淞江城南,107師負責的黃浦江北岸防線有三個最主要的渡口,由西向東分別是金鶴濱、米市渡、得勝港。107師下轄319旅、321旅兩個旅,319旅下轄637、638兩個團,胡義所在的638團的任務是固守得勝港。

    得勝港,位於淞江縣城東南方向十里的黃浦江邊,幾百棟高低房舍緊密的簇擁在一起,一條小街南北向穿過鎮子,北頭一條土路通向淞江,小街的南端終點就是得勝港碼頭。鎮子周圍是大片大片錯落的水田和縱橫的溝渠,程半月形將得勝港拱衛在渾濁的黃浦江邊。頭天得到了日軍登陸的消息,居民早已跑了,只留下一坐靜謐的空城,沉睡在清晨的霧裡尚未醒來。

    前哨是個新兵,已經被連夜的雨中行軍折騰得疲憊不堪,一身濕漉漉的灰軍裝橫端著一把濕漉漉的步槍,濕漉漉的布鞋走在濕漉漉的小街上,發出啪嘰啪嘰的輕響。暮然駐足,目光穿過街上的霧氣,發現街道的盡頭似乎有人影晃動。

    「誰!哪個部分的?」哨兵沙啞洪亮的聲音在靜悄悄的小街上迴蕩,消失在霧中。片刻的沉寂過後,啪——一聲清脆的回應帶著撕裂空氣的破風聲打破了靜謐,穿透了哨兵的胸膛,餘勢不衰撞擊在街邊的磚牆上,濺起一片碎屑。是鬼子——槍聲猛然一下喧囂起來,呼嘯的死神開始在霧濛濛的小街上穿梭往來,擊碎瓦片,穿透窗棱,或者跳躍在碎石鋪成的小街地面,偶爾擦發出火星,不時伴隨著痛苦的悶哼,將沉睡中的小鎮徹底驚醒。638團剛剛到達得勝港,正撞上鬼子剛剛登岸的第六師團某部先頭部隊下船,意外對意外,誰都沒有準備,在雙方錯愕的神情裡,戰鬥就這樣毫無章法地打響了。

    「報告,我們遭遇鬼子。」

    「老子又不是聾子,鬼子有多少?」

    「不知道。」

    「不知道你還來報告個屁!讓一營正面先頂住,二營火速進城搶佔高點和要點,三營立即到鎮子兩側的江岸佈防。」

    「是!」傳令兵帶著團長的命令撒開腿消失在霧色裡。

    三連長按一營長的命令,提著駁殼槍,領著三連離開小街鑽進了巷子。「快,都他娘的快點,二排順巷子給我往前摸,一直給我摸到能見鬼子的距離就打;一排負責佔房子,好位置必須在鬼子前頭先佔嘍。」

    「啥位置算好位置?」一排長帶著隊伍邊跑邊回頭朝連長扯嗓子問。

    「我管你娘的啥位置,能打著鬼子的位置就是好位置!」三連長隨口回覆了一排長,一回頭,王老摳領著三排正跟在自己腚後頭,隨即張口道:「嗯,你們三排……」

    王老摳立即打斷連長的話:「俺們三排負責保護連部。」

    三連長想起昨晚的事就氣不打一處來,懷錶逼著我還了不說,他娘的連老子的槍都給順走了。如今你王老摳腆著個老臉居然要保護『連部』?攏共我一個連長一個警衛員外加一個通信兵,哪來的連部?保護個鳥?抬手指著前面的一棟二層小樓:「看到沒有,那就是你三排的陣地,給我守住嘍。」

    王老摳順著連長的手指方向望去,一棟不大的小樓在霧氣裡時隱時現,雖然只有兩層,可是佇立在一片低矮的民居中卻是鶴立雞群傲然四方。天殺的,這是要送老子上天啊……

    小街上的槍聲變得越來越綿密,雙方的機槍也開始響起了。王老摳一路不停的低聲咒罵著什麼,領著三排快速奔向小樓。隨著距離縮短,小樓變得清晰起來,一樓和周圍的普通房舍一樣,是磚石結構的,只是在房頂又接起來一個木質結構的二樓,四面有窗,再設計一個南方特色的屋頂,樓上樓下面積都不大。加快腳步轉過巷口就到了小樓一邊的牆角,已經看到了小樓的門口。猛然從小樓另一側的牆角竄出幾個身影!

    王老摳心裡突地一沉,由於一直自顧自的跑著,無法止步,毅然順勢向前撲倒,直接滑到對面的矮牆後趴在地上。

    大個兒、趙勇和傻小子一直跟著前頭的排長低頭猛跑,眼見排長到了牆拐角沒拐彎就直接跌飛出去了,登時愣在拐角,一轉臉才發現小樓的另一邊有人影竄出,大個兒和趙勇戳在那就開始拉槍栓。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傻小子還沒回過味來,就感覺腰後突然受力,猛地一疼,驚叫著跌飛出去滾落在王老摳身邊。

    其實在就快接近小樓拐角的時候,跑在隊伍最後面的胡義就低聲叫過王老摳,想提醒他停一下。這小樓離碼頭不遠,雖然現在有霧,鬼子也可能會發現了這個制高點,也可能會來搶佔。接近小樓之前胡義的槍栓就已經拉開了,可惜當時王老摳還魔障一樣的咒罵著三連長,有點失神,沒聽到胡義在後面的招呼。

    在前頭的王老摳從拐角處跌倒的一瞬間,胡義就做了最壞的打算。王老摳那看似奇怪的大馬趴式的跌倒方式,是一個老兵在危急時刻的本能反應,胡義看得出來。大個兒和趙勇雖然在津浦路也參加過幾仗,但經驗尚淺,根本就沒明白,傻小子就更甭說了。

    胡義在第一時間裡就踹飛了前面發呆的傻小子,順步擰身把左肩膀頂在牆角上,探出半個上身,槍托緊抵右肩貼上腮頰,槍口快速上抬同時呼出一口氣。微眯的眼睛、凹型的望山,筆直的準星、對面的人影……似乎……也是灰軍裝……這就是一瞬間的事情。在大個兒和趙勇還沒拉開槍栓的時候,胡義右手食指下的扳機已經即將扣動到底……

    「別開槍!別開槍!自己人,自己人。」

    聽到對面的叫聲王老摳火大地從矮牆後跳出來:「我操你個一排的王八羔子,你們屬鬼的麼?」

    最前面的一個人也被胡義的槍口和已經深陷下去的扳機嚇出一身冷汗,惺惺道:「本想佔這個二樓做個火力點,哪知道你們在這。」

    王老摳沒好氣的回答:「這麼關鍵的位置,連長讓給我們三排負責了,你們趕緊滾蛋。」

    傻小子齜牙咧嘴地爬起來,捂著後腰朝著胡義咧咧:「為啥你總是踢我,有種你去踢大個兒試試。」

    趙勇想想剛才的場景不禁有些後怕,事後靜下來想一想,剛才一瞬間所有人的反應都看到了,王老摳個老不死的摔得那叫一個快,見機行事的本事真是不得了,能直接摔飛到死角裡去,自己當時真以為他是踩了西瓜皮了,差點為他喊了個好,不愧是老油條;胡義這跑在最後的,不明情況的,居然是全場唯一一個即將開槍的,自己和大個兒包括對面一排的幾頭蒜還在搶著拉槍栓時候,那傢伙已經要收人命了,機警迅速得像隻狼啊,這個不是人的東西究竟怎麼做到的?看來不會是督戰隊那麼簡單點背景,王老摳肯定知道更多的底。看著傻小子埋怨胡義,心想傻小子就是傻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己寧願剛才那一腳踢的是自己,事後還得上趕著說謝謝呢。

    樓上樓下都仔細查看了一番,一樓的磚牆還算厚實,頂棚一角開了個四方口子,一邊靠牆修了個木製樓梯連到口子通上二樓,二樓基本木結構,估計這房是兩回建成的。胡義阻止了大個兒想要推開窗的想法,只是通過破碎的窗戶一角向南面的碼頭方向觀察。這裡距離碼頭大約四百米,中間間隔大片屋舍,一片霧濛濛的看不清碼頭的細節。

    王老摳讓趙勇看住一樓的門,告訴傻小子找家具木板之類的去堵一樓窗口,隨後爬上二樓隔著窗四下里觀察了一下,而後坐在地上摸出支菸點燃。「位置是高了點,也就放放黑槍,至少不用在前邊兒打巷戰。如今霧氣這麼大,只能聽槍響,根本看不見鬼子身影,這回連黑槍都省下了。」王老摳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徵詢胡義的意見。

    胡義的眼睛始終沒離開窗口的縫隙,仔細辨別著霧氣裡的槍聲,像是回答王老摳又像是對自己說:「霧聚著不散就是雨,霧若散了就是晴。」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48
6.第6章 第五顆手榴彈
    二排長大黃牙帶著手下的二排弟兄在民居巷道里向前摸,糊裡糊塗東拐西轉也沒注意摸了多遠,心裡有點犯嘀咕。連長讓我摸到能看見鬼子的距離,這是多遠了?鬼影子也沒見到一個。他娘的一排鑽了房子了,我這二排還在瞎轉悠,真要撞到鬼子懷裡咋辦。一抬手擋住了跟進的弟兄,隊伍暫時靠牆停下來。

    回頭問身後的兵:「知道不知道咱們前出多遠了?」

    「可能——有二百米?還是三百米?」

    「他娘的是我問你還是你問我?」

    這時另一個兵湊過來:「排長你聽東邊這槍聲,咱們是不是和小街上的鬼子齊頭了?」

    大黃牙豎起耳朵,可不,隔著幾層房子的東邊這槍聲聽得真真的,尤其是那歪把子的吼叫聲格外清晰,噠噠噠噠蹦豆子一般不喘氣,偶爾夾雜著鬼子嘰裡呱啦的叫喚。大黃牙心念一轉,乾脆抄到東邊的小街,側面敲鬼子一下,幫助正在小街上與鬼子對峙的一連緩解壓力。一揮手,二排左轉向東面的小街摸過去了。

    僅僅一兩分鐘後,在二排剛才停留過的牆角,一個小隊鬼子反向搜索過來……

    在小街上與鬼子正面交火的是一連,能見度太差,只能就地互相盲射。事起倉促只能臨時找掩體,臨街窗口,門框,廊柱,地面台階,倚著靠著藏著趴著,對面的歪把子不停的掃,這邊的捷克式嚎叫著回,距離稍遠手榴彈用不上,鬼子倒是有擲彈筒,可是沒有能見度看不到目標也是干著急。雖然是盲目射擊,可是小街通直,只要順著街向,蒙也蒙到了,交火到現在,一連已經死了十多個,傷的更多,除了機槍手還在幹活,其餘人基本都藏在街道兩邊不露頭,只憑彈雨在身邊呼嘯。小街上算是僵住了,只能指望兩翼民居巷道里的迂迴巷戰了。

    大黃牙帶著二排終於摸到了小街側邊,與小街上阻擊的鬼子只有一房之隔。朝後一擺手,讓二十多個弟兄貼牆蹲好,自己抬起耳朵仔細確定了一下房屋後面的機槍聲音位置,嘿嘿,如果拔了小街上的守敵,這頭功該算是我的吧,老子的二排總算也能出一回彩。轉身招呼弟兄們悄悄圍過來,低聲吩咐道:「前邊的你們三個,不,三個不夠,你們五個,每人準備好一顆手榴彈,聽到我命令就隔房扔過去。」

    「排,排長,我沒有手榴彈!」新兵劉二蛋呆呆地插了一嘴。

    「他娘的你不會朝身邊的人要一個?笨死你得了。別打岔。哦,手榴彈一響,一班的從這房左邊衝過去,二班繞右邊沖,三班跟我穿窗戶進房,都給我狠狠地打,誰都不許慫。都明白了沒有?」

    見弟兄們點頭表示明白,大黃牙站起來背靠在後屋牆的窗邊,端起手裡的步槍,非常緩慢小心的拉開槍栓,不使它發出聲響。「各就各位,準備!」

    嗤啦——四顆手榴彈的引信被拉開,冒著煙兒飛過屋頂。

    劉二蛋頭一回使用手榴彈,心裡突突的跳個不停,覺得口渴,腿也哆嗦。眼見身邊的四個人都扔出去了,猶豫了一下,把頭臉擰到一邊,咬著牙也拽開了手榴彈引信,閉著眼把手榴彈朝屋頂一甩,第五顆也冒著煙兒飛了上去。

    哐啷哐啷——咕嚕嚕——三顆冒著煙兒的木柄手榴彈在小街的碎石地面上歡快地蹦跶著,讓十幾個正在專注射擊的鬼子目瞪口呆,趴在房簷下的歪把子機槍手和兩個副射手聽到這異響也停下射擊扭過頭來看。嘩啦啦——第四顆手榴彈順著房頂的瓦片棱隙也掉了下來,咣噹一聲正砸在機槍手的鋼盔上。

    轟轟轟轟——化學反應呈輻射狀被完美地膨脹出來,伴隨的是形狀性感飽滿的煙霧,伴隨的是方圓十幾米內的支離破碎,伴隨的是奪人心魄的強烈震顫。當場的十幾個鬼子幾無倖免,機槍手的半截身子都消失了,效果完美。

    手榴彈響了!上!

    一二班沿房屋兩側衝出,大黃牙一槍托砸開身邊後窗,單手扶住窗檯一個跨越闖進房,三班的幾個人隨即跟上。

    第五顆手榴彈,引信拉開最晚,拋投的弧度稍高,在空中打著旋慢悠悠的飛臨最高點稍停了一下,然後拖著煙兒筆直的一頭栽下來,砸碎了房瓦,穿過屋頂,正掉落在屋內大黃牙的腳前。

    這就是宿命,無論你是誰,都逃不開的東西。在戰場上,殺死你的人不一定總是敵人,有時候也許是你自己。

    轟——整個的房屋都震顫了一下,像是打了個噴嚏。爆炸的衝擊波撞碎了所有的門窗,濃烈的菸灰碎屑噴薄而出,將剛剛爬進後窗口的最後一個三班戰士也一併送了出來。

    屋內的爆炸讓屋外兩側前進的一二班戰士稍微一滯,有幾個人被掀了跟頭,但他們依舊衝出來了,這種時候沒人去在意屋內的爆炸。伴隨著爆炸後的煙霧,二排沖上了小街,滿地是鬼子的屍體和鮮血,哪還有個活人,一時有點茫然。須臾,煙幕散盡,通向碼頭的小街上露出了幾十個鬼子的身影……

    細節決定成敗,鬼子在這小街上設了兩道防線,前面放一挺歪把子,搭配一個步兵班;後面二三十米的二線才是小隊主力。

    眼見一線的十幾個人轉瞬間消失在爆炸聲中,隨後煙霧裡又跳出來十幾個敵人,距離就這麼十幾米,鬼子們一時也茫然了,本能的一挺刺刀就反衝上來。

    啪啪啪……二排打站在原地就打出了一排槍,也只能打出這麼一排槍,放倒了十多個鬼子,隨後,閃著寒光的刺刀就來到眼前,變成了一場屠殺。

    為什麼是『屠殺』?鬼子有刺刀,咱們不是也有麼?很遺憾,咱們沒有!槍上倒是有刺刀座,可是沒刺刀。整個三連能與槍配套的刺刀總共只有幾把,只發給善於拼刺的老手,其他的人只能去戰場上揀,撿來的都是鬼子的三八式刺刀,沒法掛在自己的步槍上,只能別在腰裡。所以,不要以為刺刀人人有,在很多部隊裡刺刀也是緊俏品,現實就這麼殘酷。

    刺刀真正到了眼前的時候,沒有誰不會害怕,但是當它刺入了自己的身體,反而釋然了,只要還有一口氣,就可以抓住槍,不使它拔出來,然後拔出腰後的刀反捅回去,也可以抓過身邊的隨便什麼東西狠狠的砸他狗娘養的,或者試圖拽住對面的鬼子,摳挖他,撓他,咬住他,再也不松手,再也不松口。二排,湮沒在了一片寒光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49
7.第7章 四十八瓣兒
    突然在前面傳出連續爆炸聲,而後是一陣七九步槍的射擊聲,接著是一陣衝殺聲與嚎叫,鬼子對小街上的射擊也暫時停了。一連長覺得前面的鬼子一定發生了變故,究竟是什麼變故不知道。按照任務命令,二連在左翼的街巷裡,三連應該在右翼的街巷里布防,都與自己的一連齊頭形成一條防線。任務是暫時固守,等待二營和三營到達位置才會推進。憑感覺應該是某一支友軍打到前面了,卻不知道是誰?沖不沖?命令是暫守,況且前面的情況也不明,這……在一連長還在為情況糾結的時候,機會錯過了。

    一小隊鬼子由南向北正在悄悄的前進,老鼠一樣溜過小巷,穿過斷牆,經過院落。他們本來是應該與二排正面遭遇,但二排在與他們遭遇前選擇了左轉向小街方向,錯過了他們。

    貓著腰小心行進在最前面的鬼子終於停下來,比比劃劃向後傳遞著信息,他們發現了一處敵人藏匿的建築,人數不明,但看到了露出窗的槍口。五十多人的小隊隨即分成兩撥,一撥就近鑽房子找掩體建立射擊位準備掩護,另一波悄悄接近目標建築。兩個鬼子悄悄爬到窗根兒底下,各自從挎包裡摸出一顆九一式手雷,輕輕拔出保險銷……

    九一式手榴彈與木柄手榴彈最大的不同,除了外形還有引信的發方式,木柄手榴彈是拉線引火點燃導火索引爆,這玩意是撞擊型觸發引信,延時七八秒,使用前必須得先敲擊或者砸下頂端的罩帽,也可以裝上底火用擲彈筒發射,雖然不及標準榴彈射程遠,也能飛個二百多米,後來鬼子用九七式手雷代替了它。抗戰期間國人俗稱它『四十八瓣兒』。

    劉二蛋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霧濛濛的天空,又似乎,是紅濛濛的。呆呆的看了好一會,終於想起了作為三班最後一個跳上窗口的自己經歷了什麼。身上覆滿了灰塵,眼角嘴角和耳後流出的血已經開始凝固,黏糊糊的,摻雜著灰土,變成了褐色,在土灰色的稚嫩臉上和脖頸上形成一道道怪異的溝壑痕跡。

    拄著步槍,掙紮著爬出灰塵的廢墟,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一層灰色的土霧從身上滑下,在即將觸及地面之前向四周蕩漾開來,然後瀰散。

    我想回家,我只想回家,我要回家……爹可能還在田裡幹活,我得去幫他,不能讓爹一個人做,爹腿腳不好,我必須得去,我得走了,否則要被娘罵了,雖然娘總是捨不得打我,我這就去……此刻的劉二蛋心裡只有這麼一個執念,這份家的執念,使他忘記了傷痛,忘記了子彈的喧囂,跌跌撞撞的越過了殘缺的矮牆,彷彿越過了家鄉的山崗,蹣跚著穿過小巷,彷彿走在家鄉的田埂上……

    一直盯在窗口附近的胡義有些疑惑,這一陣手榴彈爆炸的聲音實在有點蹊蹺,應該就發生在鬼子佈置在小街的防線上。除了散佈在小樓周圍的一排,前面只有二排了,他們的任務應該是側翼前出刺探鬼子的側翼位置,如果真是二排干的,怎麼會打到小街上去了?如果真是這樣,那可壞了。

    王老摳也被剛才的爆炸聲吸引到了窗前,四下里觀察著。「小胡,你說不會是大黃牙這個冒失鬼拐了彎去敲小街了吧?可是街上的一連咋沒動靜呢?」

    「也可能是小街東面的二連干的,希望不是二排吧!」胡義嘆了口氣。

    「是啊,可別是他們,否則鬼子啥時候在咱們眼皮子底下冒出來都不知道。」

    胡義擔心的不僅僅是二排轉向會漏過鬼子,現在還不瞭解鬼子究竟上岸了多少,對面展開的鬼子又有多少,一切都是未知數。根據小街上的槍聲判斷,卡守小街的鬼子至少也是一個小隊,哪怕只是一個小隊也有五十多人,除非鬼子扎堆了,如果分散成兩線或者三防線的話,就算二排能打他個措手不及,也是凶多吉少,除非一連能發起一個衝鋒支援。既然一連沒動靜,現在看來——不樂觀。

    還是霧濛濛的一片,王老摳看得眼睛發酸,索性轉身靠著窗根兒坐下來,從地上拾起剛剛因為爆炸聲而掐滅的半截菸頭重新點燃,發起牢騷:「狗日的大黃牙,就是個滿腦袋陞官發財的混貨,論資歷論能力,哪個也輪不到他幹二排長,響噹噹的五塊現大洋,就讓連長瞎了眼。我看啊,這二排早晚讓他帶溝裡去。」

    趙勇在樓下聽著王老摳的牢騷不禁朝上頭問:「排長,你當初花了多少錢?以後我也想攢下點餉錢,好接你的班啊。」

    「老子當初……滾!哪都有你。等到你死也接不上老子的班。」

    聽著王老摳和趙勇的互掐大個兒和傻小子嘿嘿直樂。

    「有情況!」

    聽到胡義的一聲低喝,王老摳再次掐滅了菸頭,嘩啦一聲利落地拉開槍栓,一轉身貼上窗口,大個兒也把槍口擺上了窗檯。小樓南窗向前看去,五十多米遠的前方巷口,蹣跚走出一個灰濛蒙的身影……

    牆根兒底下的鬼子剛剛拔出手雷的保險銷,眼睜睜的就看見身邊的牆角拐出來一個土人,拄著一支步槍,怔怔地看著他倆。

    哐啷——後面掩護的窗口猛地推開,噠噠噠噠——歪把子輕機槍猛地開始嚎叫,負責掩護的鬼子毫不猶豫的開火了。

    一蓬血霧、一蓬血霧又一蓬血霧,在一陣又一陣子彈的衝擊中,劉二蛋不由自主地晃動著,直到被釘躺在地上,灰濛蒙的雙眼看著灰濛蒙的天空。我得去幫爹幹活了……

    幾乎在機槍響起的同時,啪啪,啪——三聲槍響從小樓二樓上傳出,大個兒的一槍打在窗棱,胡義的一槍打在地面,第三槍直接把攥著手雷趴在地上的一個鬼子給打了個透心涼。另一個鬼子終於從驚訝中反應過來,攥著手雷在地面上狠砸了一下,顧不得等待延遲時間,抬手就把手雷扔進頭頂的窗口,一轉身就竄進了旁邊的雜物堆後。

    七八個一排的兵藏在這間屋子裡,三連長也在這,正挽著袖子抓著水壺仰脖喝水,猛然隔窗響起了刺耳的歪把子聲音,伴隨著特有的6。5毫米子彈呼嘯聲以及近在咫尺的子彈入地聲,緊接著就是一發子彈擊中身邊的窗棱,一口水全噴了個當場。鬼子!貓下腰隨手扔了水壺去摸腰裡的槍的瞬間,眼見一顆手雷就順窗飛了進來,砸在身後的牆上掉落腳邊,還在滴溜溜的轉。旁邊一個和連長一起看到這一幕的兵當即呆住,瞪著驚恐的眼,跌坐地上抽筋一樣連蹬帶挪的後退著說不出話來。

    「我操你娘的!」三連長一腳踩住還在轉悠的手雷,一彎腰抄在手裡,反身就甩出窗口。轟——「慫貨,還他媽楞著幹鳥,都給我打狗日的!」說罷重新貓下腰貼在窗口一側,拔出了盒子炮。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49
8.第8章 小樓彈雨
    繼小街上的一連之後,小街西邊的三連也全面與鬼子交火了。與小街的戰鬥不同,這邊是屋舍院落磚牆窄巷,純粹巷戰,槍聲是亂糟糟的混成一片此起彼伏,一個小隊五十多個鬼子,沒了二排的三連也是五十來號人,參差交錯戰鬥在瓦礫間。

    當槍聲終於響起在自己的耳畔的時候,胡義不知不覺就進入了狀態,暫時忘記了猩紅的過去,也顧不得未知的下一刻。左腳馬步抬起踩在前面的木牆縫隙上,身軀微微前傾躬起,掩藏在壓低捲曲的灰色帽簷下那一雙細狹的眼睛漸漸眯起,呼吸頻率開始變得緩慢,本能,佔據了主導,開始支配身體,支配思維,支配那支嶄新的中正步槍。

    退出第一枚彈殼再拉回槍栓,第一槍高的厲害,飛過目標落在地面了。見鬼!胡義發現自己疏忽了標尺設定,把距離從300米調低到100米,槍口重新抵近窗口縫隙。趴在地上扔手雷的兩個鬼子已經消失了一個,另一個還攥著手雷趴在地上不動,直覺那是個死貨,估計是王老摳干的,因為大個兒的槍聲響在自己前頭。有霧,五十多米距離看不清是否有血跡,更看不到中彈位置。老兵戰場守則:不要以為敵人一槍就能打死。木質槍托上微眯的右眼,眼神穿過標尺設定100的缺口,穿過略微低垂的準星,抵達鬼子趴伏的後背中央,啪——帶有微痛的一個巨震從肩膀上傳遞到全身,令胡義舒暢的微微一晃。

    瞬閃的火舌帶著一陣薄薄的青煙,帶著淡淡的火藥味瀰散在小樓窗口。一顆七九二毫米步槍彈像個小精靈一般,呼嘯著飛翔,轉瞬間就飛過了它一生的歷程,穿透了鬼子屍體的後背,不甘心地拼盡最後一股力量鑽進地面。已經死去的鬼子又一次死去。

    『彈道完美漂亮,你是個聽話的好姑娘!』胡義在心裡默默的誇讚手裡微微發熱的中正式。嘩啦一聲,右手機械地再次拉推那圓潤光滑微微錚亮的槍栓,槍口微調,瞄準屍體附近牆後正在匍匐挪動的目標,有牆遮擋看不到要害軀幹,只在准心裡顯露半邊肩膀和鋼盔。啪——嘡——子彈擦中鋼盔的一角後跳飛,匍匐中的挪動令鬼子躲過一劫,鋼盔上的跳彈令他大吃一驚,發現位置不妙,當即縮回牆角,貓腰轉身就往回跑去尋找新的掩體位置。

    嘩啦——第三枚彈殼輕快地跳出槍膛,翻滾著拋出一個小弧線,落在胡義的腳旁。『算你****的命好!』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來,微擺槍口,把瞄準位置轉向短牆的另一端等待,右手食指極其緩慢而又柔和的開始發力,扳機緩緩深陷,接近了擊發的臨界點。

    啪——剛剛貓腰竄出牆角的身影被側向飛來的外力撞了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大腿上的彈洞讓鬼子慌張了,掙紮著試圖站起來,沒能成功,立刻改用爬行,想要爬過這個死亡的牆角。

    嘩啦——第五顆子彈利落地滑進槍膛,尖錐型略帶弧度的銅黃色彈體帥氣又冷酷地站在起跑線上。『以後你都不用跑了!』胡義在心裡告訴這個鬼子。再次抬起還在冒著余煙的猙獰槍口,指向那個還在掙扎爬動的骯髒的靈魂。

    啪——一顆子彈打在牆角掙扎的鬼子身邊地面,濺起一蓬塵土。「我日……是不是有風啊?又沒中?」大個兒在胡義右邊窗口退下彈殼兒直咧咧。

    啪——又一聲槍響,那個掙扎中的鬼子徹底挺屍不動了,因為已經被這一槍掀掉了半個腦袋,白乎乎的腦漿攙和著鮮血灑了一地,黏糊糊的碎碎點點濺在牆上。「他娘的,本來瞄的是脖子,卻打了腦袋,這個倒霉催的,怪不著老子。」左邊窗口的王老摳悻悻地叨咕著。

    在大個兒和王老摳的嘀咕聲中,胡義無奈的鬆開了即將扣動的扳機,重新尋找目標,當目光掃過某一個敞開的窗口時,心裡突地一沉,一陣涼意瞬間遍佈全身。這是一種極其熟悉的感覺,雖然因為能見度的關係看得不夠清晰,只能辨別出是一個敞開的黝黑窗口沒有其他,但胡義能確定剛才觀察的時候那窗應該是關閉的,直覺地知道那窗口裡會是一挺機槍,高出周圍一頭的二層小樓終會被敵人注意到,敞開窗口是為了把機槍的兩腳架搭上窗檯,否則無法穩定射擊,也許此刻,鬼子的機槍手已經完成了瞄準。

    「隱蔽!」胡義高喝一聲的同時,踩在木牆上的前腳用力猛蹬,使自己的身體倒飛著離開窗口,仰面摔倒在地板上。

    嘩啦嘩啦——窗口一塊一塊地連續被撕碎,從一邊開始橫向被撕碎向另一邊,噼噼啪啪,飛濺在室內空中的木屑和破碎玻璃劃出縱橫交錯的路徑飄舞著,聲音轉變成篤篤篤——彈道劃過第一扇窗後繼續沿著窗棱和木牆橫向延伸,一個個彈洞跳躍著出現在木牆上,連續不停的漏進牆外的光,一直跳躍到第二扇窗,又恢復為噼噼啪啪,再到第三個窗,然後原路線返回,撕裂的聲音打碎南牆穿過室內的空氣再撲向北牆,透出一個又一個連續的彈孔,灑進來一注一注慘白的光,木質的二樓在持續的震顫著,發出吱吱嘎嘎的怪響,子彈在室內狂妄地嘯叫,摧毀著經過的所有東西,不停地製造著碎片,穿透著阻擋的一切。片刻後,終於安靜下來……

    屋外的交火仍然在持續,小樓裡一時沒有聲音,死一般的寂靜。

    傻小子蜷縮在一樓的牆角,瞪著眼睛,仰頭呆呆地看著通往二樓的樓梯口說不出話來。傻小子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無法理解,只是聽到樓上突然變得喧囂顫抖,無數的灰塵從一樓的棚頂縫隙連續灑下來,好像樓上所有能被摔碎的東西都被摔碎了吧,是連續的摔碎,那聲音很瘆人,讓傻小子本能地感到恐懼。

    一直守在一樓門口的趙勇終於反應過來,扔下槍就衝到樓梯上,連跌帶摔地爬上樓梯。「排長!大個兒!排,排長!」聲音顫抖著,不爭氣地帶著哭腔。手腳也不聽使喚,短短的十幾級木梯愣是遙遠得爬不到頭。

    當初剛來三排的時候趙勇覺得窩囊,打不上主力的三排,歪瓜裂棗的幾頭爛蒜,一個老不死的排長,實在灰心。慢慢的開始經歷戰場,看著廉價的人命草芥一般泯滅,看著所謂主力們像莊稼一樣一茬一茬地換,有些面孔甚至還沒等自己記清楚就消失在硝煙裡,令趙勇的心裡發涼。因為三排的人雖少卻似乎活得久些,所以慢慢的好像只能記住三排,只能記住排長、大個兒等等這幾個爛蒜,無論趙勇是否願意,也無論是否喜歡,他的記憶裡只有這些,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潛移默化中,三排已經成為他心底唯一的支撐,使他還能牢騷滿腹,還能挖苦諷刺,沒有因環境而變得麻木。

    當樓頂被穿透的聲音開始連續響起的時候,趙勇就呆住了。和傻小子不同,趙勇知道那聲音是什麼,甚至能夠聯想到排長、大個兒和胡義那個招人煩的傢伙的慘狀,突突突的機槍聲穿透樓頂的同時,趙勇的心也被穿透了,一槍一槍的都穿透了趙勇的心,冰涼一片。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49
9.第9章 水火有情
    一排長叫吳貴,雖然沒啥文化也是大頭兵打上來的,但為人謹慎,戰場經驗也不少。他將一排主力安排在三間距離不遠的房子裡,犄角形排列位置,距離不遠互相能夠掩護,兩挺捷克式輕機槍放在兩翼,三個主要防禦點之間的房院再放幾個遊兵照應著,三排所在的小樓正在這個三角形的後方,加在一起就是個菱形。如果要展開防線進攻的話,這個佈置太保守了,展開不便,可是如果打防守的話,倒是固若金湯。

    在經過了最初的慌亂後,三連長和一排長終於使這個防禦體系運轉起來,兩翼的機槍開始交叉掩護射擊,散單遊兵的手榴彈開始飛過牆頭,冷槍不斷。鬼子兵力不多,嘗試性的短暫進攻無果,也不戀戰,丟下十多具屍體,果斷就撤出接觸距離,退了。

    「連長,連長,鬼子好像退了。」

    「我看著呢,瞎嚷嚷什麼。」三連長在窗口探著頭四下里掃視,見鬼子確實退了,縮回頭反身靠著牆根兒坐下,摸出煙叼在嘴裡。

    「大黃牙這個扶不起的廢物,拐帶了二排不說,差點連老子也搭上。」甩甩手熄滅了點完煙的火柴,繼續道:「不是說二營會上來麼,人呢。鬼子都來過了,他們二營連鬼子都不如,還打個鳥。」

    正說著話,營裡的通信兵從後窗口爬了進來。

    「報告,營長命令,一營全體固守現有陣位,注意觀察,勿使敵人漏過,不得擅自行動。」

    三連長聽完了任務報告對這通信兵說:「哎,我剛才還叨咕呢,正好你來了,你小子是營長的尾巴,耳清目明的。我問你,不是說二營會上來麼,怎麼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二營?哦,好像團裡改了計畫,團長說這支鬼子先頭部隊人數不會太多,正面打巷戰不值當,讓二營改道繞江邊,和三營一起順江岸抄碼頭去了。」

    趙勇看著二樓木牆上一排排連續的彈洞和室內的一片狼藉,拍了拍大個兒的肩膀道:「我滴個乖乖,胡長官躺了地板,排長鑽了床底,你這麼老大個身板居然一直站在牆角沒挨槍子兒。你到底拜的是哪路神仙,說說,我以後也拜他。」

    大個兒臉一紅,現在還在後怕。胡義那一聲提醒過後,排長滋溜一下就鑽了身邊的破床底,自己反應慢了,還沒搞明白是什麼情況,震撼的一幕就已經開始在眼前上演。過去在戰壕裡在街巷中也被機槍壓制過,沒覺得有什麼,一直以為自己膽大不怕死,可是當這一切發生在室內的時候,自己卻被那詭異的場面嚇得像個新兵,腿軟了,直接癱靠在身後的牆角上,除了瞳孔在迅速的擴大,什麼動作都不能做。

    王老摳坐在破床上抽著煙。「我說趙勇,你小子以後遇事先看準了行不行,一爬上樓就摟著傻大個兒哭喪,搞得老子都以為他死球了。」

    「他瞪眼咧嘴戳在那,和根木頭似得,我哪知道……」趙勇收住話,到王老摳身邊坐下,「排長,咱昨晚在雨裡跑了一宿,你瞅瞅這衣服到現在還濕個透,又累又冷的。小鬼子眼下是退了,可是咱這房高啊,槍也開了,保不齊一會就有冷槍招呼咱,用擲彈筒也說不定。要我說,咱都下樓睡覺去得了,反正前面有一排。」

    王老摳吐出一口煙,「死的就是你這樣的,這一身濕,睡了你就得病倒爬不起來,缺醫少藥的,不出三天我就得找個坑埋了你,信不信?」

    趙勇癟著嘴不吱聲了。王老摳心裡也合計,趙勇倒是說對了一半,鬼子是退了,這小樓也暴露了火力,等霧一散非得挨傢伙不可,連長這個缺德玩意,為了報復給了三排這個倒霉差事,愁人啊。

    胡義將四顆子彈壓進槍,將彈倉補滿,然後將槍豎靠在身邊的牆上,這才從地上站起來,挽了挽袖口,拍了拍手,順著樓梯下了樓。

    「傻小子,你不是當兵了麼,當兵就得有個當兵的覺悟,現在起來幹活。」

    傻小子唯恐沒人搭理他,現在聽到胡義的招呼,趕緊從牆角裡站起來,髒兮兮的臉上樂開了花,極不規範地比劃了一個軍禮:「是。胡大哥,你說讓俺幹啥俺就干啥,絕不含糊。」

    胡義找了個水桶,走到水缸邊舀水,頭也不回地說:「把這方圓兩條巷子的房子都給我搜一遍,凡是能吃的就帶回來。」

    「啊?好嘞!我現在就去。」這個活傻小子在行,話音沒落就出了門。

    話音樓上也能聽得到,趙勇一扭臉看著王老摳,「排長,聽見沒有,這就開始耍官威了吧。一個孩子他都不放過,槍都不會拿,要是撞到鬼子咋辦?」

    王老摳也不明白胡義葫蘆裡賣什麼藥,正納悶兒,見胡義提著一桶水上來了。

    胡義不喜歡憐憫,也不喜歡同情,從小就是鬍子出身的他只相信『道義』二字。昨夜裡傻小子坐在泥裡擲地有聲的一番話,令胡義刮目相看,雖然小,照樣是個爺們兒。是個爺們兒就得干爺們兒的事,跟年齡無關。自己八歲起就得拎著刀槍跟鬍子們去劫道兒了,不去就沒份兒吃飯,找誰說理去。況且這個傻小子挺機靈,躲貓貓找吃食的本事絕對比大個兒和趙勇強,就算真有鬼子在附近,胡義相信他能先躲開鬼子,鬼子可未必能發現他。

    在王老摳趙勇和大個兒三人不解的眼神裡,胡義抬起水桶就把水潑上了二樓木牆,嘩啦一聲,滴滴答答的又淌了一地。轉身下樓再拎一桶上來繼續潑水。

    「他魔怔了,是不是剛才碰壞腦袋了?」

    王老摳也坐不住了,把煙扔了,拍拍屁股站起來,「我說小胡,你這是搞啥呢?」

    「一會兒咱把那邊木牆點著了,怕火燒得太快連過來,所以先把這邊淋濕。」

    趙勇一聽胡義的話,下巴差點掉地上。「啥?你這是為了放火先潑水?瘋了吧你?排長,他絕對是魔怔了。」

    王老摳可不信胡義魔怔了,反而覺得胡義的話有意思,「那個,我說小胡,別急。你能不能細說說,是個什麼主意,咱們好一塊干。」

    胡義放下桶,甩了甩手上的水,平淡地答道:「把這二樓的一邊牆點了,鬼子見這樓起了火,只要沒再放槍,就不會再惦記這目標。咱們藉著這火,把衣裳都烘乾。如果一會傻小子能弄到吃的,那就連早飯一塊解決。指望炊事兵來送飯,說不定咱們得餓死。」

    「這,這,萬一火太大,把這房都燒光了咋辦?」大個兒呆頭呆腦地插嘴。

    王老摳茅塞頓開眼睛發亮,「嘿嘿……哈哈哈……我說大個兒,這又不是給你娶媳婦的房,你心疼啥。他娘的燒光了更好,咱就不用在這當靶子了。」上前在胡義的肩膀上捶了一拳,「小胡,真有你的,不服不行,我老王跟你差距太大了。」又一回頭吩咐趙勇:「一會起了火,你去找連長匯報一聲,就說是鬼子的槍打碎了煤油燈,一切正常,免得他緊張。」

    說幹就幹,四個人在小樓上忙活起來,大個兒和趙勇接了胡義提水的活兒,連頂棚也潑上水,王老摳從破床上扯下破被縟堆在乾燥一邊的木牆角,用火柴點了。

    眼見一個瘦弱的小火苗沿著破被縟的邊緣慢慢爬行,一點點成長,逐漸擴大,終於爬上了木牆,開始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響。火光中,四張冷白疲憊的臉孔,漸漸變得溫暖紅潤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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