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50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01
70.第70章 擦屁股

     朝霞映照著巍峨的陡峭,伴隨著早春的清冷,讓群山更顯瑰麗蒼涼。荒草和枯枝頻頻晃動搖曳著,被十八個匆匆的疲憊身影連續擦碰掠過,偶爾發出嘩啦啦的抖動聲,似乎很不滿意這些行進者的突兀打擾。

    隊伍在一處山樑上停住了,帶頭的高大身影扯起水壺猛灌了幾口,然後從衣袋裡掏出一張紙質地圖,比對著開始向四周掃視觀察。

    「沒錯,應該是這裡了。」

    「連長,那缺德丫頭的話能信麼,我怎麼覺得像扯淡呢。會不會是他們九班故意坑咱呢?」

    「少廢話。你到對面樑上放哨去,這邊樑上也留一個眼,其餘的跟我下去找記號。」

    這些人就是高一刀帶領的二連,他拿到了小紅纓如約交付的地圖,然後向團長申請,要帶領二連去無名村偵查鬼子的進剿是否結束,同時查看二連犧牲的戰士遺體是否被妥善處理。儘管二連還有幾個輕傷員沒好,但團長還是同意了這個理由充分的請求。

    偵查是藉口,給二連收屍沒有假意。昨天夜裡他們到達了無名村,這個令二連折戟的地方,如今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空無一人,大部分戰士遺體已經在鬼子打掃戰場的時候埋掉了,他們把鬼子遺漏的少數二連戰士遺體埋進了一座大墳,隨後就連夜趕往地圖所注位置,宋家村以北的山谷小路。

    高一刀走在小路上,仔細觀察著四周,雖然經歷多日的風沙遮蔽,仍然被他發現了多處大片的乾涸血跡。這裡應該就是戰場,沒有屍體,應該是事後被鬼子收拾過了。高一刀狐疑著,既然這裡就是戰場,東西也埋在這,難道真是他們四個人做的?

    「連長,找到了!」一個戰士在小路附近的隱蔽處發現了記號,朝高一刀喊了一嗓子,然後就和身邊的幾個人開始掏挖。

    裝備裝在麻袋裡,槍支被麻袋裹著,都埋在這個坑裡,數目一如缺德丫頭所說。讓這十幾個二連戰士越挖越興奮,越挖越激動,早忘了連夜趕路的疲憊和睏倦。發了,這回發了,咱二連要翻身了,哈哈!

    自從無名村之後,二連就和九班一樣成了獨立團的閒人了,尤其是三連長郝平,每次一見面就擺出個同情的嘴臉,又是安慰又是唏噓的,其實潛台詞就是說二連是昨日黃花,現在他三連才是獨立團最強,讓高一刀感覺像是吃了滿嘴沙子,還得說謝謝人家理解。如今這一個全裝排的配備擺在了眼前,就是尖刀二連東山再起的依仗,高一刀這個二連連長,比任何人都興奮。

    不過,高興歸高興,高一刀還沒忘了這是做買賣得來的,貨沒問題,可是屁股還得擦。一支三八大蓋在手裡摩挲了一陣,高一刀又把它放下了。「行了行了,都別瞎比劃了,把東西重新埋起來,現在不能帶著。」

    「為啥?」有戰士不理解。

    「你說為啥!就這麼背回去,說是大風颳來的嗎?」杜撰戰鬥的想法高一刀是做不出來,但是戰利品數量多說些的話,可以接受,所以高一刀要為此打一仗,兌現約定的承諾。

    鬼子倒是不難找,梅縣縣城裡就有,可是,把全獨立團都拉出來也打不了;山裡也有,可是,那是一個清剿大隊,還帶著偽軍,無名村的時候就差點把二連給活活捏死,此刻估計正在山裡犯愁找不到八路軍呢,哪敢再去找這個龐然大物送死;高一刀思來想去,就憑自己這十幾個兵,唯一有機會做到的,也許就是端個炮樓了。

    由宋家村向東三十里,就出了山區,進入平原,再走三十里就是梅縣縣城。距離最近的炮樓,就在山區和平原的交界處,卡著進山出山的通路。由於鬼子佔領梅縣的時日還不長,所以炮樓的建設還沒有林立成網,只在一些關鍵要隘位置有修建。這個炮樓也是臨時建成不久,磚土結構,還沒來得及在周圍挖壕,十米來高分三層,鬼子一個班偽軍一個班將近三十人在裡面駐守。

    十幾個戰士蜷縮在背風的山後睡覺,高一刀和一個放哨的趴在山頂,觀察著遠處的炮樓。他已經趴在這山頂上仔細地看了一個下午了,眉頭深深皺著,情況不樂觀。

    這個磚土結構的炮樓不大,可是自己手裡只有步槍和手榴彈,從外面絕對無法撼動,必須接近到炮樓底下才有機會。炮樓底部周圍倒是還沒挖壕溝,可是,周圍一百米距離內卻被剷平了,連一根雜草都沒留下,即便是利用夜色接近,但是最近有月亮,估計也就能接近到距離一百米,然後就得靠沖,如果沒有火力壓制,或者其他辦法轉移敵人注意,這一百米就可能是個死亡距離。加上自己這個連長攏共十八個人,就算不計犧牲,機會也不大。

    高一刀把身體往後縮了縮,翻了個身,變趴為躺,仰望著天空嘆了口氣。

    旁邊的哨兵看到連長在犯愁,於是寬慰道:「連長,我覺著咱能打下來,只要讓咱衝到他腳底下,手榴彈煮餃子,讓他們過個好年。」

    高一刀搖搖頭:「你們這十幾個,就是咱二連的底,咱拼不起。最大的問題是火力不足,他娘的,哪怕有一挺機槍也好啊。」

    哨兵不做聲了,靜了一會,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重新開口道:「連長,九班不就有一挺機槍麼,咱們二連好歹是替他****的九班擦屁股,憑什麼他們一分力都不出?要我說就該把他們也拉過來。」

    高一刀沉默了一會,猛地坐了起來:「說得對!這不算毀約。快腿兒,這事就交給你了,你現在就立刻回去,告訴九班,他們的屁股太大,二連擦不過來,讓他們火速趕過來,否則這筆買賣就不做了。」

    當朝霞再次出現的時候,大北莊外,獨立團哨兵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疲憊身影,大汗淋漓地跑來。

    「喂,快腿兒,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

    「咳,咳,我身體不舒服,連長讓我先回來了。」快腿兒嘴裡答著話,腳下卻沒停,徑直奔向莊裡,去向九班住處。

    哨兵詫異地看著那個背影,好傢伙,不舒服還能這個跑法,不愧是二連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01
71.第71章 不需要信任的合作

     一大清早,馬良就出現在禁閉室的窗口外,叫醒了胡義,向他敘述了快腿兒帶來的口信。

    「哥,你真不能再慣著那丫頭了,想一出是一出,越搞事越麻煩,現在二連開始耍無賴,小丫頭和那個快腿兒在家裡吵吵到現在了,這咋辦?」

    胡義彎著腰伏在臉盆前,快速地撲洗了幾把,甩了甩肥皂沫,然後扯過毛巾一邊擦拭著,一邊問道:「他說沒說他們二連要幹什麼?」

    「說了,他們要端炮樓。」

    胡義把水漬仔細地擦乾抹淨了,掛好毛巾,穿上外套,一邊系扣子一邊踱步到窗口:「看來,高一刀這貨是來借火力的。倒不算大事。」

    「哥,你不會是同意去吧?可是,你這還關著禁閉呢,你咋去?私自離開禁閉室可是大罪過。」

    自從與二連結了仇以後,胡義也看不上高一刀,不過,要論戰鬥,這貨有一手。這麼遠的路程,居然派人來叫九班,說明他心裡應該有譜。另外從這件事上來說,幫他二連也算幫九班自己,所以胡義不打算拒絕。

    可是,自己現在還在禁閉期間,不到萬不得已,還真不能私自離開。到現在胡義算是看明白了,禁閉室為啥連個窗都懶得安?擺明了就是要你『自律』,要你長『覺悟』,這效果比門窗緊閉更好,放眼整個獨立團,到目前為止,有膽子從這個窗口爬出去的人只有一位,那就是缺德丫頭。至於胡義自己麼,不是沒這個膽,而是惹不起這個麻煩。

    「你有沒有什麼辦法讓我離開這?」胡義自己是想不出辦法,索性直接問馬良。

    「這,這哪有辦法?就算我現在去找團長政委求情,可是我也沒那麼大面子吧?」

    「那你就別閒著了,趕緊給我想辦法去。要是實在想不出來,那我就直接爬出去得了。」憑馬良的機靈,胡義不信他找不到辦法,直接抬出激將法。

    「啊?我的親哥,你能不能……」馬良還要叫屈,卻發現胡義一副若無其事,反身就回到破床上閉目養神去了,只好無奈地嘆口氣,離開窗口往回走。

    還沒走出多遠,迎面碰上了前來換崗的小丙。

    「哎,馬良,這麼早就來看你班長啊?」馬良過去在團部幹過通信員,與小丙早就熟,所以小丙見面就笑嘻嘻地打招呼。

    此刻馬良正鬧心呢,沒心思搭理小丙,點點頭就直接過去了,走了幾步卻又猛地停住。小丙就是禁閉室的門衛,有什麼辦法能離開禁閉室,他應該最有資格出主意吧?

    「小丙,你等等!」

    「嗯?」

    馬良返身走回小丙面前:「我問你,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我們班長離開禁閉室?」

    這話正問到小丙的心坎裡去了,他巴不得胡義趕緊出去,好結束自己的枯燥站崗任務,下一次也能早點進來。所以毫不猶豫地開了口:「那還不簡單,後面又沒安窗,直接爬出來就得了!」

    「這辦法用你教麼?少扯沒用的,我說的是光明正大地出來。」馬良不耐煩地說。

    小丙嘿嘿一笑,隨即把視線盯在馬良鼓鼓囊囊的子彈盒上了:「辦法麼,不是沒有,可是……」

    馬良一瞧小丙這副德行,立刻全明白了:「我說小丙哎,你肩膀上那是漢陽造,我這是六五子彈,給你也用不了!」

    小丙可不在乎這些,自從馬良這小子進了九班,就富得流油,要是不趁機卡他一下可太對不起自己了。「那你就別操心了,我事後找人換去。」

    馬良滿腦袋黑線,卻也不再含糊,當即摳出一顆子彈拍在小丙手裡。

    小丙高興滿滿地把子彈攥在手心裡,左右看了看,然後低聲道:「想要提前從禁閉室裡出來,只有兩種情況:一,發生緊急情況的時候;二,老百姓需要幫助的時候。我只能說這麼多,你自己看著辦吧。」

    馬良聽完小丙的話,就沒再注意他是否已經離開去換崗,低下頭就開始琢磨。緊急情況?這一條是可遇不可求的,指望不上。老百姓需要幫助?這一條有戲,可是,哪家老百姓能指望著九班的幫助?冥思苦想了半天,和九班有交集的老百姓就一個,房東孫寡婦。

    孫寡婦回了娘家,她娘家住在大北莊以西三十里的杏花村,去找她串通一下是不可能了,那就只好臨時杜撰。片刻後,一個理由形成:房東孫寡婦娘家的房子塌了,託人捎來口信要九班去幫忙。這下,連九班出發的理由也一勺燴了。

    當朝霞再次灑滿山巒的時候,二連駐紮了一天兩夜的山谷裡,多出了七個人,快腿兒和九班。

    大家分開兩邊橫鼻子豎眼睛,冷冰冰對著看,誰都不說話,也不覺得尷尬。

    小紅纓頭一個跳出來:「高一刀,虧你還是個連長,當初咱們怎麼說的?你忘了誓言麼?」

    高一刀撇撇嘴:「死丫頭片子,你瞎咋呼個屁,我發誓說我不洩露這件事,沒說不能把你們拉進來。」

    「不要臉,你這是強詞奪理……」小丫頭辮子直翹。

    高一刀鼻子裡一哼:「話說反了吧?不要臉的該是你們!」

    胡義無奈地搖搖頭,來都已經來了,要是再聽這倆貨扯這些沒用的,黃花菜都得涼。於是適時開口,不咸不淡地對高一刀說:「談正事吧!」

    小丫頭一聽胡義說話了,把自己準備反擊的說辭憋了回去,不再做聲。

    高一刀聽到胡義開門見山,也就懶得再和小紅纓扯淡,改為直視胡義:「事情簡單,端炮樓。」

    「叫我們來是什麼目的?」

    「你們做火力組,壓制。」

    「誰指揮?」

    「我!」

    「我不接受!」

    「我是連長,你一個狗屁班長憑什麼不接受?」

    「就算我是狗屁班長,也是團部直屬,你是營長也跟我沒關係。」

    「你——」高一刀被胡義嗆得差點又要發作,可是轉念一想,本來就針尖對麥芒,互相仇視看不順眼,想壓他是壓不住的,趕緊把這狗屁買賣完成了才要緊。於是停了一下,沒好氣地重新問道:「你什麼意思?」

    「九班以友軍身份參加戰鬥!」胡義的意思很明確,要做友軍,而不成為下屬,你管你的二連,我管我的九班,計畫你來制定,我們配合協助,戰術上的細節你得和我商量,而不是命令。

    呵呵,高一刀輕蔑地笑了笑:「友軍?我看你這個怕死的廢物,是要給自己逃跑的時候留藉口吧?我憑什麼信任你?」

    呵呵,胡義也笑了笑:「你我之間,需要信任麼?」

    是啊,注定尿不到一個壺裡的兩個人,談信任?扯淡!高一刀也決定不在這上面浪費時間了:「行!你是友軍!你是友軍!現在先去看戰場,然後說細節。」話畢轉身,甩開大步就往山頂走。

    指揮權力的問題這就算確立了,胡義也不再含糊,隨著高一刀走向山頂,去勘察戰場,留下二連和九班在原地,繼續互相橫鼻子豎眼睛。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02
72.第72章 吸引與壓制

     胡義趴在山頂,仔細觀察著炮樓周圍的地形,高一刀伏在一邊,給胡義說明情況。

    「鬼子一個班偽軍一個班,應該不到三十人,機槍兩挺,一挺歪把子,一挺是捷克式。」

    「你確定是兩挺機槍?」胡義邊觀察邊問。

    「昨天夜裡我派了一個戰士到那附近放冷槍,火力測試結果應該沒錯。」

    「最近的增援在哪?有多遠?」

    「能增援到這裡的,只能是梅縣縣城,距離三十里。估計要一個小時以後才會過來。」

    胡義考慮了一下:「不會那麼久。」

    涉及戰鬥計畫的事情,高一刀不會傻到還帶著個人感情,所以胡義的話讓他有點納悶,但沒有冷嘲熱諷,而是一本正經地反問:「為什麼?」

    「下面的路寬,有車轍,如果是從縣城裡來增援,肯定是摩托和汽車,時間會短得多。三十里,我估計增援應該半個小時後就能到。」

    這個雜碎居然這麼細緻,高一刀抓了抓後腦勺,半個小時,他娘的,看來得修改一下計畫,要打得夠快才行。

    胡義這時才扭頭看著正在低頭重新考慮計畫的高一刀,又補充了一句:「另外我得告訴你,我的機槍只有兩個彈夾,這次戰鬥有風險,我不會找人給我當彈藥手。」

    胡義的話讓高一刀感覺十分不爽:「姓胡的,說這麼多沒用的有什麼意思,是不是怕死,想讓我打退堂鼓?我告訴你,今天這個炮樓是非打不可!」

    胡義懶得和高一刀鬥嘴,直奔主題:「那就說計畫吧。」

    高一刀隨手在身邊折了一截枯枝,然後退下山頭找了塊平坦的地方,在地上簡單畫個草圖,胡義也跟著下來,在一邊看著。

    「計畫分三步,首先,我的二連和你的九班,同時從西側隱蔽接近到距離炮樓三百米內,你們九班就停在這裡,做掩護壓制準備,然後我的二連繼續向前摸,一直摸到能夠發起衝鋒的位置為止。如果在二連向前接近的過程中被敵人發現,那就變成了硬仗,九班立刻開始壓制射擊,二連直接硬衝。」

    胡義點了點頭,如果是這種情況,二連估計就慘了,但是也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上,因為他們位置在前,就算往回跑也照樣是挨打。高一刀見胡義明白了,然後繼續說計畫。

    「如果二連順利到達隱蔽位置,而沒有被敵人發現,那就進行第二步,二連就地隱蔽等待,你們九班離開西側掩護位置,向北側迂迴,到炮樓北側建立射擊陣地,距離多遠你自己掌握,但是必須是有效射擊距離。如果你們九班在迂迴過程中被敵人發現,那你們就地停止,進行還擊,吸引火力,然後二連就沖。」

    胡義再次點了點頭,如果是這種情況,九班就慘了,不過,幾率不大,畢竟九班人少距離遠,被發現的可能很小。

    「如果,二連和九班都能順利到達位置,那就進行最後一步,由你們九班在北側率先開火,把炮樓上的火力引向你們北面,然後二連在西側突然發起衝鋒,直接到炮樓底下開打。只要能讓我們二連靠上去,後面的事就不用你這個『友軍』操心了。」

    高一刀說完了計畫,甩手扔掉了枯枝,直起身來:「姓胡的,計畫就是這樣,要是有屁,你就現在趕緊放,別等到關鍵時候噁心我。」

    高一刀這個計畫夠細緻,可行性非常高,尤其難能可貴的是,高一刀這個貨在每一個步驟上都做了兩手準備,把最壞情況考慮進去。所以胡義的回答很簡單:「沒屁!現在我下去睡覺了。」

    一輪彎月,高懸在繁星璀璨的浩空,一邊是隱約的山巒,一邊是黑漆漆的平原,被一條勉強還能辨別出來的土路東西串聯起來,一座黑黝黝的碉樓,孤零零佇立在路旁,從幾眼射擊孔裡,透露出昏黃的燈光。

    二十六個人影,像一條水流,無聲無息地滑下了西側山坡,然後又匯成一灘,慢慢地向那座碉樓浸濕過去。

    距離四百米左右,胡義擺了擺手,小紅纓、羅富貴和吳石頭三個人悄悄停下來,趴在了土坡後向前觀望,因為胡義不讓他們參加戰鬥。

    貓著腰前進到二三百米距離,高一刀擺了擺手,胡義、馬良和劉堅強三個人悄悄停下來,各自找隱蔽位置臥倒,架好槍,瞄向炮樓透露出的光。

    匍匐前進到一百米距離,月光下,已經可以勉強辨認炮樓上黑洞洞的射擊孔,前面的地面寸草不生,二連到位了,第一步驟完成。

    胡義把機槍槍托撤離肩膀,重新爬起來,貓著腰拍了拍馬良和劉堅強的肩膀,然後向炮樓北側迂迴。雖然有月亮,但炮樓頂上的哨兵視野仍然嚴重受限,第二步驟完成。

    胡義領著馬良和劉堅強,在地面上悄悄爬行著,為了穩妥,胡義不敢靠得太近,但是也不打算在遠處放空槍,所以他一直前進到炮樓北側二百米以內才停下來,爬進了一個淺坑,悄悄架好機槍。馬良和劉堅強按照胡義白天交代好的,橫向與胡義的位置拉開三四十米遠的距離隱蔽。

    咔嗒——錶殼輕快地跳起,晶瑩的表盤上泛著清冷的月光,凌晨一點二十分。

    胡義合上懷錶裝起來,摸出一顆手雷,拔了保險銷,砸在地面,甩手拋出。

    轟——

    手雷在炮樓北面距離一百多米外的地方爆炸了,在靜夜裡,在空曠的四周,這聲音出人意料的巨大,如同霹靂,讓炮樓裡外的所有人都是心裡一震,放哨的敵人當場嚇了個跟頭,直接摔在地上。

    胡義不緊不慢地再摸出第二顆手雷,擊發引信拋出去,然後再扔第三顆。

    轟——轟——

    火力組是干什麼的?即是火力壓制,也是火力吸引。尤其是這一仗,必須充分吸引住敵人的注意,負責突擊的二連才能更無顧忌。九班要怎麼打,都是胡義自己安排,高一刀不知道,也管不著,反正是能拉住敵人的注意就行了。

    沒頭沒腦的爆炸聲,將炮樓裡所有的敵人都調動起來了,連西面正在隱蔽等待的高一刀和二連也嚇了一跳,他娘的,姓胡的擺這譜可不小啊,開門就是大動靜!

    三聲爆炸過後,馬良和劉堅強開始扣動扳機。

    呯呯——呯——呯——

    他倆也被胡義提前指導過了,不要精度,只要射速,兩個人用最快的速度拚命拉動槍栓,根本不去仔細瞄準那些看不清的射擊孔,直接往那黑黝黝的炮樓外牆上招呼就行,轉眼就把兩支步槍裡的十發子彈全洩出去,然後迅速撤下頭來開始裝填。

    噠噠噠噠噠——

    緊接著就是清脆歡快的機槍聲響起,胡義開始工作了。

    咻咻咻……噼裡啪啦……叮叮噹噹……炮樓的北側外牆上連續傳來各種聲音,讓偽軍們全慌了,讓鬼子們全沖上北面的射擊孔了。

    胡義的第一個彈夾還沒打空,炮樓裡的兩挺機槍就毫不含糊地招呼過來了,胡義扯著機槍縮進坑裡,頭頂的坑邊上噼裡啪啦如雨落地。

    看到胡義被壓制了,馬良和劉堅強同樣按照先前被交代的,再次探出頭來舉槍,朝著炮樓噼裡啪啦就是一通步槍速射,然後立刻再縮起來。

    炮樓機槍的火力馬上暫停,調轉方向再去照顧馬良他們。

    胡義立刻再探上來,對著炮樓火舌的位置,把彈夾直接打到空。

    雙方你來我往的交火聲緊湊激烈,任誰都不會覺得這能是小規模戰鬥。炮樓裡的鬼子和偽軍無法判斷對方規模,於是不再猶豫,咻——一顆紅色的信號彈高高地飛上了夜空。

    高一刀和二連的戰士們也傻了,這是三個人打的嗎?這陣仗也太大了吧?要不是事先知道怎麼回事,還以為團裡又派人來增援了呢!

    八路軍彈藥少,所以即便是要壓制,也盡力瞄準了打,能點射絕對不連射,捨不得浪費子彈,盡力殺傷有生目標。胡義的習慣是講武堂學來的,專業又是機槍,所以火力壓制這個概念和高一刀他們自然不同,不管是壓制,還是吸引火力,那就必須往死裡填子彈,要戰術效果,根本不去考慮殺傷效率,一個人都傷不到也無所謂。

    高一刀耳中聽著北面的熱火朝天,眼裡看著正在飛上高空的信號彈,喃喃道:「他娘的,是狗就改不了吃SHI,典型的國民黨做派!真捨得糟蹋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02
73.第73章 變故

     負責監視西側的一個偽軍,正趴在射擊孔上向外看著,一百米左右的視線裡猛地站起來十幾黑影,疾速向炮樓撲過來。

    「這,這邊有人!」他扯開公鴨嗓就嚎了一聲,然後慌張地把步槍架在射擊孔上,瞄都沒瞄就朝外面放了一槍。一邊慌張地再次拉動槍栓,一邊回頭掃了一眼,卻沒發現有人搭理他的話。鬼子聽不懂,繼續忙著向北開火,偽軍倒是能聽懂,可是兩挺機槍在炮樓裡扯著嗓子叫喚,震耳欲聾,嘈雜成一片亂,導致他的話被無意識過濾了。

    當高一刀帶領二連衝過了一百米距離的時候,炮樓上居然只向他們打出了兩槍,一槍打在天上,一槍打在地上。

    最先衝到炮樓下的兩個戰士,扯出手榴彈就拋上了炮樓頂層。轟轟——隨著頂層瞭望台傳來兩聲巨響,後面跟上來的戰士也到了炮樓下,分成兩邊把炮樓底部包抄起來,每個底層射擊孔下都停留一個戰士。

    高一刀背倚在一個射擊孔側面,高喊:「一,二,三。」然後把手裡的手榴彈引信扯了,等待了兩秒,一伸胳膊,就把手榴彈狠狠甩進射擊孔。

    七八顆冒著煙的手榴彈從底層四面八方的射擊孔滾落進來,還沒蹦跶兩下就開了花,參差交錯,此起彼伏,全方位撕扯拉拽著有限空間,讓整座建築都顫動著,在外壁上瞬間形成一層淡淡的土霧,飄飄然滑落。

    雖然身處外面,高一刀的雙耳中仍然被震得嗡嗡直響,甩甩頭抖落建築上落下的灰土,咔擦一聲把明亮的刺刀掛上槍口,指著身邊兩個提著駁殼槍的戰士:「你倆緊跟我,一個負責樓梯口,一個負責掩護,其餘人隨後。」然後端起刺刀就衝向了狹小的炮樓入口。

    炮樓堅固是有好處的,機槍打不穿,步槍更打不透,可是,當其內部發生爆炸時,爆炸的衝擊波壓力也因為堅固的外壁保護而得到加強效果,底層直接沒了喘氣的,連二層也被震倒一大片。

    高一刀衝進帶著保護轉角的狹窄入口時,負責看門的兩個敵人早已躺在地上,耳鼻流血。一支駁殼槍指向樓梯口,啪啪啪……另一支駁殼槍對著地上倒著的人影點名。高一刀再次扯一顆手榴彈出來,從樓梯口甩進二樓,轟——爆炸聲過後,他端著刺刀頭一個沖上樓梯……

    當所有的槍聲和手榴彈的爆炸聲都歸於沉寂,炮樓裡又亮起了昏黃的燈光。趴在土坡後的小紅纓,興奮地攥起小拳頭,一把捶在身邊的土裡:「嘿嘿,哈哈,炮樓讓咱給端了!給端了!」

    旁邊的羅富貴可高興不起來,不知道這炮樓裡能蒐羅出多少塊大洋,可惜,人二連在裡面呢,自己是沒機會揩油了,看著小丫頭在身邊大呼小叫,不禁陰聲怪氣地說:「你瞎高興個屁啊,炮樓是端了,可是二連現在就在裡邊呢,那麼多戰利品,全是他們的了,咱們大老遠跑到這,估計連個屁也撈不到。」

    一語驚醒夢中人,小丫頭瞬間一愣,是啊,就憑二連和九班的深厚感情,他們能給九班分東西麼?小丫頭的興奮勁兒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嫉妒和焦急,噌地竄起來:「你倆現在就跟我上!」說完話就往炮樓方向跑。

    戰利品的誘惑對於小紅纓來說無疑是巨大的,她甩開兩條小腿,屁顛屁顛地往前衝,一路上摔了好幾個跟頭也沒能讓她減慢了速度,一口氣衝到了炮樓入口的拐角,卻被門口站著的一個二連戰士擋在外面。

    關於戰利品,高一刀壓根就沒想給九班留,所以他安排了一個戰士堵在門口,目的就是防止九班進來搶東西。

    小紅纓一看這架勢,真讓羅富貴的破嘴給說中了,立刻就急了:「你要幹什麼?」

    「不干什麼,打掃戰場的事輪不到你們操心,一邊涼快去!」堵門的戰士毫不客氣地回答。

    小紅纓貓下腰就想往裡拱,可是這炮樓入口很狹窄,並且是U型小迴廊,那戰士往門口一站,根本就鑽不過去,試了幾次都被堵門的二連戰士給擋回來,氣得小丫頭辮子直翹,朝著炮樓裡大罵:「高一刀,你這個臭不要臉的,你是個王八蛋!你是全獨立團最大的王八蛋,你們二連都是王八蛋……」

    高一刀在炮樓裡忙上忙下指揮手下收集戰利品,炮樓外面的叫罵聲聽得一清二楚,他全不理會,繼續催促著手下人:「動作都麻利點,給我搜干刮淨了,衣服扣子也不能留下一顆!」說著話把刺刀攥在手裡,彎下腰就開始挑割腳邊屍體衣服上的扣子。

    大聲叫罵沒能得到高一刀的任何回應,卻把胡義給招來了,他本來在外面位置上沒動,二連進入炮樓後,他領著馬良和劉堅強開始監視梅縣方向的道路,聽到小丫頭開始在炮樓門口大罵,他把馬良二人留下繼續監視,自己來到了炮樓門口。

    羅富貴倚在炮樓外面看月亮,吳石頭挨著羅富貴傻站著,咧嘴瞪眼瞅著小丫頭,到現在都不知道這是為什麼。胡義來到小紅纓身後拍了拍她的小肩膀:「丫頭,算了吧。」胡義沒什麼興致為這個和二連鬧。

    「不行!他們二連太欺負人了,今天我和他們沒完,誰都別攔著我!」

    胡義的話沒能讓小丫頭放棄想法,她見罵人也沒回應,怒火更盛,索性就一頭衝向堵門的戰士懷裡,抓住對方的胳膊,狠狠一口就咬了下去。

    堵門的戰士沒想到,這個缺德丫頭先前只是『動口』,如今居然真的變成了『動口』,疼得大叫一聲,本能地使勁一甩胳膊,把小丫頭給推開。

    咕咚——

    光線昏暗,看不清楚細節,但是,小丫頭猛地摔倒了,她的頭似乎撞到了什麼,也許是地面,也許是小迴廊裡的堅硬牆壁,然後就是一片寂靜。

    眼前這一幕,令胡義的腦海裡嗡地一聲,他麻木地衝過來,一把抱起了那個嬌小的身軀,緊緊摟在懷裡,搖晃著,可是得不到任何回應,一對羊角辮靜靜地垂著,彷彿沒有了生機。托在小丫頭腦後的那隻手掌,漸漸感受到了一股溫熱,雖然昏暗,但是那種熟悉的粘稠感,讓胡義的心底漸漸蒙上了一層血紅,眼中開始失去色彩,周圍變成一片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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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74章 瞞天過海

     胡義的世界裡,原本是一片無邊的漆黑暗夜,是一片冷漠的冰雪荒原,他就是一個沒有方向的行者,在一片漆黑裡摸索,在冰雪中艱難前行,孤獨漂泊在自己的世界裡。後來,出現了一輪皎潔的月,雖然不能帶給他溫暖,卻使他的世界裡有了光;後來,出現了漫天的星,閃爍著,點綴了天空,雖然渺小,卻使他的世界裡有了顏色。

    不知道為什麼,人們都喜歡看流星雨,當無數光芒墜落的時候,人們都不去在意,那是星的生命在消逝,那是絕望的最後豔麗,是星的淚痕。

    此刻,胡義那荒涼冰冷的世界裡,正在下著流星雨,那些原本可愛頑皮的璀璨,正在大片大片地墜落,變成消逝的光芒,然後再變成寂靜的黑暗,灰燼,輕飄飄落進胡義的懷裡,緊貼在他悲傷的胸膛。

    門口的二連戰士懵住了,下意識重複喃喃著:「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

    炮樓底層,一盞油燈昏黃,光線照在牆壁上,一部分反射進晦暗的入口迴廊。隱約中,那個身影輕輕放下了緊抱在懷裡的羊角辮,慢慢地站立起來,隱約的光線中,不能完全看清他的臉,但是門口那個二連戰士,開始顫抖著後退,因為他看到了猙獰!

    儘管也歷經戰場,儘管也歷經生死,但是此刻,這個戰士仍然被震懾了,這感覺不是生死那麼簡單,因為他覺得他所面對的不是人。當那個猙獰的惡鬼狠狠衝過來的時候,他只來得及大喊一聲「救命啊!」,然後就被當胸踹得飛起來,重重摔進炮樓裡面,直接撞倒了一個正在清點物品的戰士。

    這一聲淒厲的救命聲,和兩個人沉重摔倒聲,驚呆了炮樓裡所有的二連戰士,他們惶恐地扭過頭的時候,猙獰的胡義正怪物一樣衝進來,撲向地上那個正在痛苦呻吟的戰士,古銅色的大手狠狠扼向他的喉嚨。

    「我X他娘的!又是他!上啊!」

    炮樓裡的二連戰士並不知道門口發生了什麼,底層的幾個只看到胡義惡鬼一樣地衝進來,撲向倒地的二連戰友,腦海裡立刻反應的,是無名村的操場一幕,毫不猶豫就衝了過去。

    胡義的雙手剛剛扼住地上呻吟的那個喉嚨,後背上就猛地傳來一股力量,將他踹得向前滾倒出去,藉著衝力疾速翻身爬起來,另一隻拳頭就打到了胸前。沒必要再格擋了,迎著拳頭狠狠回過去一拳,嘭嘭——,兩隻拳頭分別打在兩個胸口,胡義踉蹌,對面的倒下。反身,正被一條腿踹中,那就扯住這條來不及收回的腿,狠狠地掄他,直接掄向牆壁,後背被人猛地抱住,想也不想,反手用肘狠狠地砸,然後帶著他一起狠狠往牆上撞……

    咚咚咚——伴隨著急速跑下木質樓梯的聲音,高一刀終於從上面衝了下來,原本在底層的七八個戰士,已經躺下了四五個,剩下兩三人正和胡義狠命地撕扯在一起,低喘著搏鬥。

    高一刀怒了,當場血灌瞳仁,六十七軍的雜碎,你反了,老子今天就滅了你!狂風一般地衝了過去,利用強大衝力,把一側肩膀擺在前面,直接撞向胡義的身體。

    嘭——噗通——

    胡義被撞得離了地,倒退著重重摔了出去,連撕扯中的兩個二連戰士也一併被衝力帶倒,滾成一團。

    一陣眩暈,呼吸幾乎停滯了,胡義撐著身邊的牆壁艱難站起來,一個魁梧高大的身影再次直撲自己。

    嘭——高一刀的拳頭重重捶在胡義胸口。

    嗡——胡義的視線瞬間恍惚,全身痙攣的一緊,痛苦地彎下了腰。

    嘭——高一刀第二拳重擊在背上,噗通——胡義趴下了。

    高一刀抬起腿準備踏下,一個敦實的黑影從側面的入口迴廊疾衝過來,一把抄住了高一刀的腰,強大的慣性推動著兩個人,直接撞在牆壁上。嘭——嘩啦啦——高一刀躺在地上眼冒金星,那個仍然死死抱著他的,是傻子吳石頭。

    吳石頭不知道這一切是為什麼,到現在他也沒看懂,但是,吳石頭知道胡義是自己的班長。班長打別人,或者打自己,可以,因為他是班長;別人打班長,或者自己打班長,不行,因為他是班長。

    吳石頭試圖把高一刀壓在地上,不讓他起來,可是,他和高一刀的身板不是一個級別的,根本壓不住,所以他橫下一顆傻心,死死摟住不撒手,迫使兩人糾纏在地上。

    高一刀用拳頭狠砸他,試圖擺脫這個累贅,沒反應,第二拳,第三拳,仍然沒反應,第四次舉拳的時候,高一刀被一雙大手猛地扼住了咽喉,一副猙獰的面孔浮現在高一刀眼前,麻木地看著他。

    呼吸的停止,迫使高一刀本能地收回拳頭,攥住脖子上的兩支手,用盡畢生力量想要扯開它們,可是,那雙魔爪的力量竟然出奇的大,雖然被自己拚命地扯鬆了一絲縫隙,卻再也掰不開。

    被胡義打倒的二連戰士緩過勁來了,其餘的戰士也從樓上趕下來了。連長躺在地上,被傻子摟住了腰,壓住了腿,上半身被胡義那個惡魔壓住,喉嚨正被扼著,臉色青紫。全都驚呆了一下,然後立即一窩蜂衝過來,拳腳相加,撕扯拖拽,暴風驟雨。

    胡義和吳石頭兩個人,如同狂風巨浪中的兩葉扁舟,被風浪衝擊,在風浪中搖晃,隨風浪顛簸。他們仍然都沒撒手,但是,高一刀的咽喉卻在風浪肆虐中,透進了救命的氣息。

    羅富貴一直站在門口迴廊裡看著。起初,他看到小丫頭倒下了,他茫茫然,手足無措;後來,他看到胡義魔障了,變成了惡鬼,肆虐二連,他慶幸,自己沒有身處其中;後來,他看到惡鬼倒下了,他驚訝,原來他也是血肉之軀;後來,他看到傻子衝進去了,惡鬼重新站起來了,高一刀即將殞命了,他居然從心底冒出一絲快意;後來,他看到二連的人變成一團風暴,席捲那不肯放棄的兩個九班人,一個亡命的惡鬼,一個執著的傻子,他就再也說不清楚感覺了。

    「姥姥的!來就來吧!」一聲大喝的同時,一隻熊也衝進了風浪中,十幾個人,終於全堆在一起了。

    高一刀呼吸到空氣了,但他卻看不到光線,因為他被壓在了最底層;胡義的手失去了想要攻擊的目標,只能奮力撐著自己的軀體,因為有十幾隻手在扯著他,背上也不知道被多少人壓著,他根本動不了,羅富貴有心要衝開人團,把胡義和傻子撈出來,但他縱有力量,也終於笨拙地跌倒在人海中,再也沒爬起來……

    馬良和劉堅強在炮樓遠處的位置警戒,炮樓裡的響動聽不清楚,他聽到了有人似乎喊了聲救命,然後裡面變得有點嘈雜,這讓他有點納悶,不過並沒多想,因為裡面人多著呢,也沒有槍聲和爆炸,也許是有偽軍倖存了喊的吧,班長讓自己放哨,任務在身不能管閒事,有好奇心也得忍著,繼續監視。

    直到遠處的黑暗中,開始隱約晃動著幾柱光線,他才警覺起來,敵人的增援來了,應該是車燈。可是扭頭往炮樓方向一看,裡面仍然有點嘈雜聲,卻不見一個人出來。二連在頂層肯定也該有觀察哨吧,應該比外邊的我看得更清楚,為什麼還沒反應?

    「流鼻涕,你繼續盯住了,我去通知班長!」馬良撂下話就跑向炮樓。

    匆匆跑進入口,馬良就懵了,十幾個人撕扯拉拽地糾纏成了一大堆,呼哧呼哧地全是喘息聲,鼻青臉腫地攪合在一起,根本就沒人理會他的到來。什麼情況?疊羅漢?

    情況緊急,顧不得管這場面了,馬良扯開嗓子大喊一聲:「鬼子來了!」

    這一聲大喊終於驚醒了這群昏頭昏腦的人,稀里嘩啦地全都跳起來散開。高一刀終於見到了光線,正要掙扎出來指揮撤退,猛然間,那雙掙脫束縛的魔抓再次出現在眼前,直奔咽喉。

    那雙細狹的眼仍然麻木冰冷,彷彿無視一切地直視著自己,這一次有了準備,高一刀慌忙中攥住了對方的手,讓兩人形成僵持,然後憤怒地朝胡義吼道:「瘋子!雜碎!敵人來了!你有完沒完!」

    胡義的回應卻淡然冰冷:「誰都不能走!」

    全場人都愣住了,這不是瘋了麼?

    「為什麼?」高一刀額暴青筋,咬牙切齒,已經準備好命令二連人當場斃了這個雜碎瘋子了。

    「因為你們二連殺死了小丫頭。」

    「什……」高一刀驚了。

    全場都驚了,好像這座炮樓猛地就被冰封住了,寂靜得可怕。

    雖然二連恨胡義,與九班不睦,也因此對小紅纓多了一點隔閡,但是,小紅纓依然是小紅纓,依然是被獨立團捧在手心裡的大人物。這件事太大了,相當於捅破了獨立團的天,二連扛不起,絕對扛不起,高一刀瞬間就傻了,二連戰士全傻了,瞬間變成了一群殭屍,比麻木中的胡義更麻木。

    咚咚咚……傳來連續急促的樓梯踩踏聲,打破了詭異的寂靜,吸引了殭屍們的目光。

    一個嬌小的身影,挎著兩個鼓囊囊的帆布包,衝下樓梯後停住,一對羊角辮下,草草裹了幾層紗布,一對賊溜溜的大眼,映著昏黃的燈光,朝著被施了定身術的胡義眨巴眨巴,然後在一群殭屍的目瞪口呆中,撒開小細腿就衝出了炮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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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75章 各取所需

     天亮了,太陽慢慢從遠山的縫隙裡疲憊地爬出來,走進蔚藍,繼續它不能停止的行程。

    隨著山勢起伏的小路上,羅富貴滿頭大汗,步履變得有點緩。

    「騾子,你就不能快點麼?就屬你吃得多,反倒走的最慢,丟不丟人!」小紅纓不滿地催促著羅富貴。

    聽到小紅纓的的牢騷,羅富貴氣得鼻子裡直喘粗氣:「你有完沒完了?一路上光聽你叨叨了!老子都背著你走了半宿了,你能不能自己下來走一會兒?」

    「我是傷員哎!我後腦勺現在還疼呢!」

    「傷員個屁!走路用腳,跟後腦勺有哪門子關係?老子也是傷員,全身都疼,都是你造的孽。缺德玩意兒,怎麼沒把你疼死呢!該!」羅富貴心裡此刻正在後悔,怪自己嘴太賤,早知道這樣,昨晚就不該慫恿小丫頭進炮樓,也就不會有後來的麻煩,搞得自己鼻青臉腫,全身上下不知道挨了多少拳腳,最後還得當牛做馬,背著她趕路。

    「哎呀!死騾子,我讓你說!我讓你再說!」小紅纓趴在羅富貴那寬大的後背上就開始掄小拳頭。

    胡義從沒有認真考慮過幸福是什麼,他覺得幸福這兩個字跟自己基本沒關係,但是,當他看到了那對羊角辮晃蕩著衝下樓梯的時候,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或者說是沒有任何感覺,很怪異,也許這就是幸福。那一瞬間,沒有任何意識,彷彿所有的事情都被瞬間遺忘了,忘記了過去,也忘記了現在,忘記了自己,也忘記了別人。由此,胡義似乎懂了:幸福,就是忘記。

    小丫頭藉著摔倒而裝死,讓胡義亂了心智,製造了一場荒唐的混亂,在所有當事人的眼皮子底下,她從容地進入炮樓,而被所有人忽視,就為了一種東西:子彈!胡義實在不理解,拚命收集子彈的行為,究竟該算小丫頭的嗜好?還是習慣?一個孩子,為什麼會為了子彈如此執著?

    離開炮樓後,胡義什麼都沒說,更沒有責備誰,小丫頭沒事,這就是最好的結果,是幸福,還有什麼可說的。至於二連,自己出手是狠了,可是他們的反擊也沒含糊,至少沒釀成大禍,誰都怪不著誰。

    轉過頭,注意到隊末的羅富貴速度有些慢了,胡義直接下達了九班原地休息的命令。

    二連也行走在這條小路上,他們背負著炮樓裡搜刮來的戰利品,與走在前面的九班隔了幾百米距離。

    高一刀黑著臉,走在隊伍前面,脖子上泛著一圈紫色勒痕,像是圍了一條紗巾。真正讓他鬱悶的不是脖子上的紀念品,而是子彈。缺德冒煙的九班,山谷小路上埋的那批貨裡面就沒有子彈,不用想,肯定是他們自己留了。這回幫他們擦屁股,炮樓打得倒是出奇順利,可是,子彈又被他們抄走了一大半。那些子彈都是高一刀親自整理的,裝了三個挎包,放在炮樓二層,愣是被詐死的缺德丫頭背走了兩個,讓高一刀心裡一陣陣地痛。

    槍再多,沒有子彈也是燒火棍,看到前面的九班停下休息了,高一刀咬了咬牙,催促隊伍加快速度,來到休息的九班附近,命令二連也停下休息,然後來到坐在一塊石頭上的胡義面前。

    「姓胡的,我有話說。」

    高一刀走過來的時候,胡義注意到他的眼睛一直在瞟小丫頭那兩個挎包,立刻就猜到了高一刀的來意,甩手扔掉了正在手心裡擺弄的小石頭,拍了拍手上的灰:「說。」

    「咱們談談子彈的問題。」高一刀黑著臉,說完這句話,又看向了小丫頭那兩個挎包。

    小紅纓聞言,下意識就摀住了身邊的兩個包,朝高一刀喊:「你做夢!」說完了這句話,發現鼻青臉腫的胡義也皺著眉頭在看著自己,不由心虛地眨巴眨巴眼,沉默下來,不再做聲。

    胡義站了起來,重新看著高一刀:「怎麼個談法?」

    「交易。」高一刀心想,打歸打,恨歸恨,這事情是背著團裡的,擺不上檯面,自然沒地方說理。你們九班能找我們做交易,那我們二連自然也能找你們做交易,子彈是實惠東西,犯不著裝清高。

    胡義看了看二連那邊帶著的戰利品,明白了,點點頭問:「行!說個方法?」

    方法很簡單,高一刀來找胡義之前就想好了:「你們挑東西,我們報子彈數量,合適就成交。」

    胡義明白了,他二連要擺小攤,我們九班用子彈當錢使,公平買賣,這主意不賴,毫不猶豫就同意了。

    高一刀返回到二連那邊,立刻下達命令:「你們四個去外圍高處放哨,剩下的人,除了子彈手榴彈和那挺歪把子機槍,把其餘的戰利品都給我集中起來,一會讓雜碎九班過來挑。」

    機槍本來是有兩挺,但是那挺捷克式在戰鬥中被手榴彈炸壞了,沒法用,所以高一刀只說了一挺歪把子。

    二連戰士們被連長的話說得有點懵,後半夜裡還和九班那些雜碎你死我活打成一鍋粥呢,現在給他們挑東西?全都不理解地看著高一刀,楞成一片說不出話。

    「還楞個屁!要他們拿子彈來換!懂不懂!執行命令!」高一刀不耐煩地催促著。

    好傢伙,感情是要和那些雜碎做買賣啊!戰士們這回明白了,稀里嘩啦地全起來了,忙著把各自身上背負的戰利品都卸下來,整齊碼放在一起。

    高一刀又把快腿兒給單獨叫出來:「快腿兒,你小子機靈,又和他們打過交道,這報數講價格的事就由你負責。記住,子彈可不能給我少要了!」

    快腿兒心裡有點沒底,慌忙問道:「連長,這,這我有點,還是您親自當掌櫃得了。」

    「少廢話,老子看見他們就來氣!還怎麼談?」

    快腿兒無奈了,得,那就當小販吧,轉身就跑向了攤位。

    胡義見二連那邊已經開始忙活了,扭頭問身邊的小紅纓:「丫頭,現在要給咱九班置辦東西,這樣你沒意見了吧?」

    小紅纓以為高一刀過來是要耍無賴的,沒想到變成了又一筆買賣,況且胡義等人的鼻青臉腫,渾身瘀傷也都由自己而起,哪能再有意見,反而有點迫不及待,想知道二連都搜刮了些什麼。直接把一個挎包捧給胡義,自己挎上一個,屁顛屁顛當先就朝二連那邊過去了。

    看著擺放滿地的東西,胡義是真服了,別說是衣服扣子,就連射擊後的子彈殼都給二連拾起來裝包了,搜刮得真叫一個細緻。最吸引胡義的自然就是那挺捷克式機槍,胡義把它拎起來,槍機被炸得變了形,槍托也廢了,可是槍管應該還好,胡義仔細地瞄測著。

    確定了槍管確實完好,胡義對快腿兒道:「這個我要了。」

    快腿兒一聽胡義說要這挺殘廢機槍,琢磨了一下,連長要求不能少要,可是,要多少是多呢?沒這經驗啊?別說自己了,全獨立團也沒這經驗吧?直接蒙一個數得了:「一百發子彈。」然後狐疑地看著胡義,這個殘廢機槍,要是自己的話,絕對不可能用一百發子彈換這個廢鐵。

    胡義沒什麼反應,他心裡也沒打算和二連太計較這些,所以直接問道:「包括另外兩個彈夾?」

    快腿兒怕胡義不滿意價格,立刻回答:「對對,包括。」

    胡義再沒二話,扯開挎包就開始數子彈,然後交給快腿兒,接著就把三個彈夾塞進自己包裡,當場就把機槍槍管拆了下來,別在腰後,心中很滿意,自己的機槍終於有了真正的持續力。

    快腿兒看著被拆散的機槍,不解地問道:「剩下這些零件……你不要了?」得到胡義肯定的回答後,趕緊收拾起來再拿回來,好歹這也是鋼鐵啊,回到獨立團,能找供給處換東西呢。

    其實快腿兒並沒覺得連長這個主意能撈回來多少子彈,九班總共才六個人,他們能挑幾個東西啊?沒想到的是,已經殘廢的機槍被賣了不說,緊接著胡義就連續的往外拿東西。

    三八大蓋一支,皮帶加彈藥盒一套,這是要給劉堅強裝備的。

    三八式刺刀帶刀鞘三套,短工兵鍬三把,劉堅強,羅富貴和吳石頭每人一把。

    工兵鎬一把,吳石頭專用。

    帆布背囊六個,九班全體配備。

    十年式單發信號手槍一支,紅綠白三色信號彈共二十發,這東西準備給馬良帶著。

    日式單兵飯盒兩個,九班要一視同仁,劉堅強和吳石頭也得給配上。

    其中一塊行軍毯很乾淨,被胡義挑出來疊好了,讓羅富貴帶上,使用的人是小紅纓。

    胡義眼看著挑得差不多了,正準備和目瞪口呆的快腿兒商量結賬,發現小丫頭在另一邊蹲著,輕輕抓起了地上擺放的半盒奶糖,放在小鼻子底下,眯著眼仔細地嗅了一陣,猶豫著,又小心地放下了。

    於是胡義朝那半盒糖一指:「把那個也加上。」

    話音剛落,羅富貴手裡捧著兩盒日式牛肉罐頭,舔著個臉笑嘻嘻地湊了過來:「胡老大,這個,我是真沒嘗過,你看能不能,那個啥……」

    胡義白了羅富貴一眼,朝快腿兒道:「這個我也留了,算賬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02
76.第76章 陰魂不散

     謊言,常常也會成為事實,與真正的事實不同的是,它是因為撒謊者為了圓謊,而變成事後發生。事實,是已經發生,而後描述;謊言呢,就是先被描述,而後製造。所以,被製造的謊言,其實也是事實,只不過是被提前描述罷了。

    杏花村孫寡婦娘家的房子塌了,這是九班為離開獨立團編造的謊言,現在,九班也想圓了這個謊,當然不可能拆了人家再重搭,至少要與孫寡婦商量一下,哪怕幫她修個羊圈也行,能證明九班確實來過就好。

    在荒山裡與二連交易過後,九班就與他們分道揚鑣了,二連還要轉去山谷小路,把埋在那裡的東西也帶上才會返回獨立團,而九班,要直接趕往杏花村,去孫寡婦娘家找點活幹。

    每走一段路,小丫頭都會把那半盒奶糖從包裡拿出來,仔細地嗅一會,然後重新裝好,發一通牢騷:「太黑了,二連的混蛋實在太黑了,居然按糖塊數量算子彈,一塊糖就要一顆子彈,這還讓我怎麼吃!狐狸,我都說了不要,你咋不聽呢?」

    胡義悶頭走著,不理會小丫頭的抱怨。就算在鬼子那邊,這也是奢侈品,森永奶糖,當年六十七軍在戰場上繳獲到這東西的時候,恨不能打破頭地互相搶奪,既能用來賄賂長官,又能用來嫖妓而不必付錢,因為這東西是有錢買不到的。一顆子彈換一塊森永奶糖,在胡義心裡,這價格便宜到家了。八路軍的生活作風與舊軍隊的習氣截然不同,決定了這東西只能被當成糖果,倒也不是壞事,至少恢復了它本身的存在價值。

    胡義不搭茬,羅富貴卻閒不住,他把小紅纓的話尾巴給拾起來了:「臭丫頭,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俗話說民以吃為天!胡老大這就叫上應天意,下隨民心,真正的好領導,懂不懂?」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中午兩盒牛肉罐頭,你一個人就吃了一盒,現在我就讓你吐出來!」

    「你們吃的慢,怪得了誰!」

    小紅纓和羅富貴比比劃劃地開始鬥嘴,冷不丁發現前面的胡義突然停住了,兩個人停住嘴,歪著頭再朝前一看,前邊遠處,馬良的身影急匆匆地正在往回猛跑。

    一口氣衝到了胡義的跟前,馬良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哥,鬼子,我看見鬼子了!」

    胡義不禁深深皺起了眉頭,沉聲問道:「有多少?距離多遠?他們往哪個方向?」

    「數不清,在前面的山梁後,跟咱們一樣,往杏花村方向。」

    這裡怎麼會有鬼子?帶著不解,胡義立刻率領九班快速跑向前面的山梁,隱蔽著爬到山樑上。

    迎著夕陽的餘暉,山梁西側的山谷中,蜿蜒行進著一支長長的隊伍,每隔一段距離,摻雜著一面明晃晃的膏藥旗。

    「姥姥的,咋這麼多?天上掉下來的嗎?」山谷裡的場面,看得羅富貴眼珠子都快掉在地上了。

    胡義仔細地看著山下遠處的隊伍規模,一個大隊近千鬼子,偽軍幾百,估計是一個營,總算明白了,在無名村遇到的就是他們,不禁低語道:「陰魂不散!」

    馬良瞅著下面的隊伍,也有了熟悉的感覺:「哥,你是說,是他們?」看到胡義點頭,焦急道:「難道他們又是衝著獨立團來的?這,那咱趕緊回大北莊去報告吧?」

    胡義眼睛依然盯著山谷下面,嘴裡問馬良:「離杏花村還有多遠?」

    「差不多有三十里。」

    胡義琢磨,杏花村在大北莊以西,這條山谷一直蜿蜒向北,直通杏花村,如果鬼子已經知道了獨立團在大北莊,那他們就不該繼續向北走,而該離開山谷,轉向東北方向,直撲大北莊才對,看著下面的隊伍依然不緊不慢,說明他們不知道獨立團在哪,也許就是隨興而來。

    胡義猜對了,這就是從梅縣出發的那支進剿部隊,剿了黑風山,摧毀了無名村,被二連擺脫後,就開始在山裡亂撞,卻再也沒尋到八路軍的蹤跡,於是就改變了進剿目的,開始搶村燒寨,四處搜刮,無意間向北而來,今天,他們目的地就是杏花村。

    「他們應該還不知道獨立團位置,但是估計會去杏花村。」胡義直接說出了自己的判斷,然後立刻下達命令:「騾子把丫頭背上,你們幾個現在就直接回大北莊,跟團裡報告情況,要快!」

    馬良一愣:「哥,那你呢?」

    胡義把腰後別著的機槍槍管遞給了馬良,然後把三八大蓋在身後背緊,一邊退下山梁一邊答道:「我去杏花村。」

    杏花村距離大北莊只有三十里,已經被獨立團發展成了根據地的一部分,有婦聯有民兵隊,如果被鬼子突襲,那下場可想而知,必定是一場屠戮,而不會像那些不知情的村莊,只被刮走糧食那麼簡單。所以,必須趕在鬼子前面,去通知杏花村撤離。

    馬良明白了胡義的想法,點點頭,然後領著九班人就下了山坡,改朝東北方向跑走。而胡義則順著山梁的背面,向北方的杏花村開始疾奔。

    夕陽的最後一點餘暉消失在天際的時候,山腳下的杏花村出現在胡義的視野中。胡義右手捂著肋下,大口地喘著氣,後背上已經完全被汗水濕透,繼續艱難地跑動著,跑山野和跑平路是兩回事,任胡義的強硬身軀也幾乎變成了落湯雞。

    冷不防從側面跳出兩個人來,其中一個端了一支火銃:「站住!什麼人?」

    不用想也知道,這肯定是放哨的民兵,胡義終於停住了,雙手撐在了膝蓋上,深喘了幾口才抬起頭:「獨立團胡義。鬼子來了,趕緊去通知村裡撤離。快!」

    「什麼!」兩個民兵一驚。一個人當即對另一個道:「你趕緊去報告郝連長。快!」然後跑到胡義身邊,扶了胡義一把:「怎麼樣?要不要我幫忙。」

    胡義擺了擺手:「沒事,歇一會就緩過來了。對了,郝連長是誰?」

    杏花村是有民兵隊,為首的肯定應該是隊長,那這個連長又是誰?胡義納悶,順嘴就問。

    「就是你們獨立團的三連長,郝平。」

    胡義不解:「他怎麼來了?」

    「三連今天下午來我們杏花村拉支援糧,剛裝好了糧食,現在村裡還沒走呢。」

    哦,胡義總算明白了,點了點頭,然後聽這個民兵又補充說道:「蘇幹事也來了,指導婦聯工作,剛才就從這裡經過,去了西南邊的樹下村。」

    噗通——

    胡義終於摔倒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02
77.第77章 樹下村

     「鬼子來了?」郝平驚訝地看著跑來報告的民兵,不能相信這是真的:「有多少?在哪?」

    「我不知道。是你們獨立團的人說的,他說他叫胡義,在後邊呢。」

    九班來杏花村蓋房子的事,只有批准的團長和政委知道,郝平不瞭解,聽民兵說這個人是獨立團的胡義,讓郝平滿頭霧水,叫胡義的只有一個,九班班長,他應該在大北莊裡呢,怎麼跑這來了?正在郝平理不出頭緒的時候,眼前又奔跑過來一個民兵。

    「郝連長,鬼子,鬼子來了!」

    「胡義呢?他在哪?」郝平劈頭蓋臉直接問。

    「他,他去樹下村了。他讓我告訴你,鬼子一個大隊,近千人,偽軍一個營好幾百,從南面山谷正往杏花村來呢,兩個小時前距此三十里。你,你快給拿個主意吧!」

    後來的這個民兵,就是在村外與胡義說話的那位。當胡義聽他說蘇青去了西南邊的樹下村,直接被嚇了個跟頭,把情況快速地告訴這個民兵,讓他回來轉告郝平,然後向他問清了樹下村的距離方位,掉頭直接就奔向樹下村。

    這個消息讓郝平寒毛直豎,顧不得再去管胡義為什麼憑空從天上掉下來,開始快速思考眼下的處境。

    敵人太多了,想阻擋是扯淡,兩個小時前距此三十里,估計還有一個小時左右的反應時間。百姓必須轉移,這個仗不打也得打,因為杏花村距離大北莊太近了,即便敵人不知道獨立團在大北莊,可是當他們發現杏花村人去村空後,極有可能再去大北莊,想避免這種情況就得打,目的是引著敵人遠離。

    郝平重新抬起頭,開始發佈命令:「通信員,你立即返回團部報告情況,三連要與敵人接觸,然後把他們往西引走。為增加吸引力度,民兵隊現在歸入三連指揮,參加戰鬥。全村百姓現在趕緊帶上糧食,往大北莊轉移。時間不多,要快!」

    三連通信員撒開腿就直接出發,奔向大北莊;民兵隊十幾個人緊急集合,然後併入了百人多的三連,跟著郝平就出了村,向南迎頭去找鬼子;百姓們匆匆收拾一下,帶上糧食,然後扶老攜幼地順路往東面的大北莊跑。杏花村,空了。

    天邊的最後一點餘暉終於散盡,山谷中的光線徹底暗了下來。隊伍仍然在前進,少佐停在了山谷中的一個岔口處,拿出地圖展開,身邊的衛兵立刻打開手電,照亮地圖。

    進山一個多月了,戰果很不理想。但是不能白白出來一回,找不到八路軍,那我就刮糧食,把這山裡刮一個遍,讓你這地方再也發展不起來,這就是少佐現在的想法。

    仔細地在地圖上觀察了一會,發現距離這山谷西面不遠有個樹下村,標註很小,說明這小村子不大,既然路過了,就沒有放過的道理。少佐朝左右吩咐了一下,片刻後一支搜索隊離開了正在行進的隊伍,走進山谷岔路。

    樹下村很小,幾十幢破矮房攏在一塊,緊湊地座落在山坡上。蘇青和身後的警衛員在一個破舊的大門口停下來,抹了一把額頭上的細汗,攏攏頭髮,敲響了門。

    吱呀——一個婦女在黑暗中探出頭來,仔細辨認了一下,然後敞開大門:「蘇幹事,怎麼這麼晚過來了?快進來,快進來。」

    蘇青邁步進門,邊走邊答:「下午到杏花村開會,順路來的,看看你這有沒有什麼難處。」

    其實蘇青的話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大北莊和杏花村的群眾工作都已經完成了,所以保密性有保證。這樹下村的群眾工作才剛剛開始,為獨立團的安全性著想,還是低調點比較好,所以蘇青選擇天黑後才來。

    土夯的院牆一人高,院子不大,低矮的土坯房分成兩間,進門是個黑漆漆的破廚房,裡間屋只有一扇朝南的窗。

    女人把蘇青和警衛員讓進了裡間,到廚房裡尋了兩個碗拿進來放在桌上,一邊往碗裡倒開水,一邊向蘇青說:「俺們這個村子小,人也少,都是老實了幾輩子的人,不複雜,不難發展。要說難處只有一個,就是俺的能耐有限,實在不知道該咋開這個頭。」

    蘇青小心地把水碗接過來,放在身前的桌邊,開始給女人指導工作經驗,可是話還沒說多久,就聽到外面傳來了陣陣嘈雜聲,讓屋裡的三個人立即警覺起來。

    女人趕緊起身出了屋門,來到院子裡仔細聽了一下四周的喧囂,再匆匆跑回屋裡,一口吹熄了油燈,聲音裡帶著顫抖地說:「鬼子來了!」

    警衛員直接拔出了槍,朝蘇青招呼:「趕緊走!」

    這裡怎麼會出現鬼子?蘇青帶著不解,跟著警衛員和女人慌張地衝到了院子裡,就聽到大門被槍托砸得亂響,顫巍巍地直晃蕩。

    「咣咣咣——屋裡的人趕緊出來,都給我到村中間集合去!再不出來老子開槍了啊!」偽軍的吆喝聲嚎響在大門外。腳步聲和吆喝聲在四周雜亂地響著,有火把也被點燃了起來,無規律晃動的昏黃光影,讓原本黑漆漆的院牆頂上顯露出輪廓,漸漸清晰。

    來不及跑出去了,慌亂中的女人一眼看到了牆根底下的柴草堆,趕緊推了身邊的警衛員一把,然後抬手一指。

    蘇青和警衛員從驚慌中醒悟過來,立刻跑過去就往裡鑽。女人在後面把柴草重新遮蓋擺放幾下,然後捂著胸口平復了一下呼吸的速度,一邊慢步往大門口挪,一邊故意說道:「來了,來了。老總,俺們鄉下人沒見過世面,你們這是要干啥啊?」

    「少廢話,再不開門老子拆了啊!」

    門栓剛剛被扯開,大門就哐噹一聲被猛地推開,女人被撞了一個趔趄,門外直接衝進來兩個偽軍:「屋裡還有人沒有?」

    「沒,沒有了。」

    聽到了回答,一個偽軍往大門外推了女人一把:「趕緊出去,跟著外邊人去集合。」另外一個偽軍往昏暗的院子裡掃了幾眼,端起槍就走向屋門……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02
78.第78章 月夜來臨

     山高月小,冷風颯颯。

    郝平的脊背上感覺一片冰涼,一方面是因為來路上汗濕了衣裳,另一方面,是因為坡下的山谷中,那一連串刺刀映月的寒光,像一條波光粼粼的冷河,蜿蜒無盡。

    在獨立團的三個連長中,郝平的戰鬥經驗是相對最少的,不過,與鬼子也打過一些戰鬥,並不覺得自己比別人差多少。尤其看不上高一刀,整日裡以獨立團第一猛將自居,目中無人,在郝平眼裡,高一刀不過是一個莽夫而已。

    這麼多鬼子擺在眼前,對郝平而言是憑生頭一遭,從來沒見過。此時此刻,郝平的心裡破天荒地對高一刀產生了一點欽佩,不愧是莽夫,在無名村敢帶著二連和這樣的對手打硬仗,膽子得有多大?

    郝平僵硬地趴在山坡上,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的呼吸,強迫自己表現得沉著冷靜,臉上故作波瀾不驚,因為他注意到身邊的戰士在發抖,那絕對不是被冷風吹的。自己是連長,是全連的定心丸,要是也顯露出驚慌,那隊伍就有可能崩了。

    「都不用慌,鬼子遠著呢,等一會近了,注意我的號令,每人打出兩發子彈,然後向西撤退。月黑風高的,他傷不著咱!」

    連長的話輕聲傳入戰士們的耳中,壓抑的氣氛登時緩解不少。是啊,又不是擋著他們,打兩槍就跑了,鬼子再多,他們也沒長三條腿不是。

    冰冷的月光下,鬼子的先頭隊伍影影綽綽接近了坡底,估計得有三四百米遠,如果想全身而退,那就不能再等了,郝平猶豫了一下,終於喊了一嗓子:「打!」

    猛地槍聲大作,撕碎了山谷的靜謐,迴響成一片。先頭的鬼子猝不及防,被山坡頂上的一陣亂槍蒙倒了五六個,慌忙散開隱蔽,第二陣彈雨就到了,帶著破風聲,打得四下里噼噼啪啪地亂響,卻沒有人再受傷。隊伍裡的少佐先是一驚,隨後就有一絲興奮爬上了面容。到處找你找不到,現在終於露臉了,正要指揮左右,讓後面的隊伍展開部署,槍聲卻停了。

    鬼子們一頭霧水,左右屬官有心想帶隊追擊,但少佐一直盯著那個山坡,沉著臉遲遲不說話,所以就沒採取行動,只是靜靜等著。

    少佐滿腹狐疑,這是什麼情況?兩陣遠射就跑了?看規模應該有百人多,是一個連,八路為躲避鬼子的進剿,各部都比較分散,一個連的兵力在少佐眼裡也可以算得上是八路的主力,至少是主力一部,可是他們為什麼接觸了一下就跑呢?

    遭遇戰?不可能,是遭遇為什麼他們不躲起來,反而先開火。有埋伏?不可能,要埋伏就在這裡埋伏就行了,還需要往別處引麼。就算把梅縣附近的八路軍都攏在一起,也就一兩個團兵力,他憑什麼敢埋伏我一個大隊。那就剩下一種可能,這伙八路的目的應該是吸引和牽扯,前面馬上就要到杏花村了,他們卻突然冒出來,更加堅定了少佐的想法:杏花村裡一定有什麼,也許是八路的主力,也許是八路的指揮部,也許有八路的屯糧,各種可能都有。今天這杏花村我是去定了!

    在月黑風高的大山裡追八路,機會不大,但是本著寧可錯殺不能錯過的想法,少佐終於下達了命令。一個中隊鬼子搭配一個連偽軍,往西面的山坡方向去追擊,能追到就追,追不到也無所謂。主力加快行軍速度,繼續向杏花村開進。

    近百個樹下村的村民,挨著擠著被攏在小村中間的一塊空地上,驚恐地不敢發出聲音。四周有幾個火把,擎在偽軍手裡,被夜風吹得撲啦啦地響,十來個鬼子端著刺刀,警戒在一旁,偽軍排長站在鬼子軍曹的旁邊,扯著破鑼嗓子對村民們進行著例常訓話:「老鄉們,不要緊張,我們來這沒有惡意,只為兩件事。第一,收點糧食;第二,打聽一下八路的蹤跡。哪個有線索的,報告一下,立刻重賞……」

    村裡到處都在稀里嘩啦地亂響,三十多個偽軍正在各門各戶裡翻箱倒櫃,抓雞打狗。村中間的喊話聲,藏在柴草堆後的蘇青也能聽得一清二楚,但是她現在沒心思顧及那些廢話,因為一個偽軍正在眼前的院子裡轉悠,犄角旮旯翻騰差不多了,終於朝著這堆柴草晃悠過來,一步,兩步,三步,距離越來越近,讓蘇青覺得頭皮開始一陣陣發麻。

    另一個偽軍還在屋裡翻騰,自己在院子裡搜了個遍,雞毛也沒找到一根,讓這個偽軍感到氣餒。山裡窮人都有藏糧食的習慣,所以這個偽軍最後把注意力放在牆角那個黑漆漆的柴草堆上了,他端著步槍走近,開始用槍口胡亂地向兩側撥動柴草,弄得嘩啦啦直響,然後猛地驚呆。

    黑暗的牆角裡,模糊地蹲著兩個人影,其中一個人的手裡似乎端著什麼,在這個偽軍本能地要張大嘴呼喊的瞬間,呯——他眼中瞬間閃亮了一團火光,耳際傳來巨響,感覺身體好像被推了一下,倒退了幾步,跌倒在地上。

    這聲槍響清脆地劃破了夜空,讓全村各處正在鬧騰的偽軍們全愣住了,正在喊話的偽軍排長和他周圍的鬼子也愣住了,聚攏在一起的村民也愣住了。蘇青還蹲在牆角下,本能摀住耳朵的雙手還沒放下來,另一個偽軍就端著槍從屋裡衝了出來。

    呯呯——警衛員手裡的駁殼槍再次響起來,震得近在咫尺的蘇青再次狠狠捂著耳朵,閉起眼睛。噗通——她仍然聽到了門口偽軍的倒地聲,可是緊接著院子裡又響起了另一聲槍響,啪——

    蘇青睜開眼,目瞪口呆地看著院子裡躺著那個最早被打倒的偽軍,此刻正掉落手裡的步槍,嚥下了最後一口氣,槍口余煙未絕。

    駁殼槍殺傷力不夠大,沒能當場擊斃那個搜柴草堆的偽軍,他躺在地上,向警衛員開了一槍,才歸了西。

    噗通——警衛員直接歪倒在黑暗的牆角,也沒了聲息。

    一連四聲槍響,讓剛才那位喊話的偽軍排長慌了神,大喊一聲:「有八路!」然後扯出手槍,領著那些正在驚慌出門的偽軍就往槍聲位置跑。

    鬼子軍曹也反應過來了,扭回頭看看還呆愣成一堆的村民,果斷地朝四周十幾個鬼子一揮手,啪啪啪……槍聲,哭嚎聲,慘叫聲,慌亂的奔跑聲終於摻雜在一起,連綿不絕,響徹樹下村的夜空……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02
79.第79章 絕境

     雜亂的腳步聲從四周隱隱傳來,正奔向這個院子。驚駭的蘇青從呆滯中恢復過來,拾起警衛員手裡的駁殼槍,倉惶地跑進黑漆漆的屋門,踉蹌著衝到了對門裡面的牆根處,在黑暗中背倚著牆癱坐下來,飽滿胸口急促地起伏著,顫抖的一雙秀手慢慢托起駁殼槍,指向了敞開著的屋門口,因漆黑環境而急速擴大的黑瞳,惶恐地瞄著月光下那兩扇沒有閉合的大門。

    這是蘇青第二次端著槍,仍然是孤獨的一個人,仍然是躲在漆黑的屋內,仍然是面對著敞開的屋門,仍然是瞄著院子大門口。但是此刻,驚恐的蘇青無法注意到這個驚人巧合的局面,她的腦海裡一片空白,眼裡僅僅只有一個黑暗的,空蕩蕩的屋門輪廓,和輪廓中間的另一扇門,在暗淡的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清晰得像一幅對比分明的,毫無生機的素色畫。

    片刻後,一個模糊的人影掠過了大門外,呯呯呯呯——蘇青拚命地扣動著扳機,匆匆飛翔的子彈們,帶著蘇青的驚慌,擊中了大門邊框,擊中了院牆,擊中了門板,撞得門板吱吱嘎嘎地搖晃。

    門扇的搖晃還未停止,大門外就傳來了毫不遮掩的對話聲。

    「排長,他在屋裡呢!」

    「把門給我看好嘍!後面去人了沒有?」

    「我看了,後面沒窗,是死牆。」

    話音落下,大門邊的院牆頭上探出了幾個頭影。呯呯呯呯呯——蘇青驚慌地繼續連摳扳機,打得門邊的牆頭上火星直冒,碎土飛濺,伴隨著慌亂的子彈呼嘯,那些頭影也慌亂地消失在牆後。緊跟著又有幾個人影倉惶地經過大門外,蘇青把槍口慌忙再指向大門,呯呯呯——咔嗒——咔——咔——

    彈倉已經打空了,蘇青還在狠命地摳著扳機,全然不顧指尖下的扳機已經變得僵硬,早已無法再扳動到底,但扳機的無力扭動聲還是讓她明白了這意味著什麼。

    絕望,是一種很簡單,卻又很複雜的感覺。絕望,會使人變得極端盲目,同時又會使人變得極端冷靜;絕望,能讓一瞬變成永恆;絕望,也能讓一生化為一瞬。

    直到此時此刻,蘇青徹底絕望了,她蜷著雙腿倚著牆,緩緩放下了擎槍的雙臂,靜靜地縮在黑暗中,心跳,好像不那麼匆忙了,呼吸,好像不那麼急促了,茫然地注視著屋門形成的黑暗畫框。安靜下來的她,終於發現了熟悉的感覺,想起了一隻野獸的身影,和一雙細狹麻木的眼。

    蘇青不知道,真正絕望中的自己,為什麼會想起他。

    也許,是因為發現了似曾經歷的處境;也許,是因為意識到相同的噩夢將要再次來臨;也許,是因為恨之入骨而唸唸不忘。此刻,蘇青甚至開始荒唐地覺得,被那個逃兵奪走了貞潔,反而是一種幸運!

    終於,在蘇青茫然的眼中,大門口出現了一個鬼祟的身影,緊端著步槍,開始小心翼翼地向院子裡挪動。

    一步,兩步,三步。

    啪——

    一聲突兀的槍聲猛地響徹院子,瞬間震懾了所有人的心。一顆六五型子彈猙獰地衝出槍口,無情地穿透了鬼祟身影的胸膛,牽拉出大叢血霧,然後囂張地撞穿了身影后的門板,推出幾塊碎屑,最後惡狠狠地鑲嵌在大門外的土牆上,土霧飛濺,隱隱露出一個深坑。

    噗通——剛剛進門的身影僵硬地跌到在月色下,讓門外兩側準備跟進的人影們驚恐地重新縮了回去,失聲啞喊著:「還有一個!」

    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讓蘇青眼中的茫然變成了新的茫然,而後,一個身影豹子般迅捷地衝進了屋門口,屋內的黑暗讓他停滯了一下,定定地望向蘇青蜷縮的位置,然後迅速轉身,把蘇青擋在後背,單膝跪地,利落地把槍托抵上肩膀,槍口直指大門,巍然不動。

    仍然是那個屋門的漆黑畫框,但是卻看不到畫中荒涼的大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巍然的漆黑背影,讓蘇青感到了一陣撲面的熟悉氣息,山一般座落面前,阻隔了近在咫尺的危機。

    這是夢,這一定是夢罷,或者是我絕望中的幻覺。蘇青終於感覺到了疲憊與無力,雖然明知此時此地仍然是絕境,心裡卻忽然被注滿了安全感,將頭也倚在牆上,靜靜地看著面前這個曾經扛起過自己的寬闊後背,在黑暗中,有淚靜靜溢出了自己的眼,不是因為恐懼,不是因為悲傷,不是因為怨恨,也不是因為感動,只因為自己是個女人,所以沒有理由。

    胡義疲憊地趕到樹下村外的時候,看到了村中的火把亮光,這讓他的心緊緊揪在了一起。他急匆匆溜進村子外圍的時候,聽到了對村民的訓話聲,這讓他感到了一絲欣慰,卻變得糾結,因為不知道蘇青是否還在村裡,她在逃離?還是在躲藏?他下定決心,藉著偽軍們搜索糧食的黑暗盲區混進了村的時候,聽到了連續的四聲槍響,三聲駁殼槍,一聲是七九步槍,這讓他變得焦急,變得絕望,在混亂的黑暗中狂奔向槍聲方向。

    隨後在村中響起了屠戮的槍聲與無辜的慘嚎,胡義卻彷彿沒有聽到,他的大腦選擇性地將這些干擾都過濾掉了,因為他的心不在他的軀體中,早已飛向了最初的槍聲位置。

    當駁殼槍的聲音再次連續響起來的時候,胡義終於完全鎖定了位置,同時確定了蘇青還活著,因為這種亂七八糟的射擊頻率絕對不是警衛員和偽軍打出來的,只能是那個笨女人,讓胡義聽到了希望。

    她做什麼事都那麼謹慎,偏偏就拿不得槍,在江南她就是這麼打自己的,她永遠也不知道她的槍膛裡是否還有子彈。這個笨女人!蠢女人!冷冰冰的倔女人!為什麼總是搞不懂,子彈的數量可能就是她能活下來的時間。那一陣陣胡亂的連續射擊聲,打得胡義的心跟著一片片地碎落。

    胡義終於衝到了昏暗的院子側邊,四周有腳步聲正在趕往這裡,兩個貓腰蹲在側面院牆下的黑影把胡義當了自己人,還朝他擺著手示意,卻不料衝過來那個人影直接把刺刀送進了一個人的胸膛,然後在黑暗中抽出,又扎穿了另一個目瞪口呆的脖子。在蘇青打出最後一顆子彈的時候,胡義爬進了側面的牆頭,為了自己的笨女人,胡義心甘情願地進入了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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