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55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17
110.第110章 趨利避害

     樹欲靜而風不止,胡義越是盼著太陽落山,時間過得彷彿越慢。拜楊幹事所賜,南岸的偵緝隊終於再次黏上來了。

    四十來人的偵緝隊沒想到,本來是向東追著對岸的,後來掉頭追一個過了河的,最後才發現,一個變成了好幾個。

    河邊的植被限制了視線,幾個八路軍的奔跑身影,在夕陽下的河邊時隱時現,距離一直保持在一二百米遠。前頭的偵緝隊員們一邊拚命追著,一邊不時抬起手裡的駁殼槍,噼噼啪啪地往前頭打,射程有點遠,精度更甭談,那不要緊,子彈有的是,誰讓咱的靠山是皇軍呢。

    偵緝隊不是軍人,想法與做法和便衣隊的風格類似,打不著我也打,就是要讓你們心裡害怕,就是要讓你們慌起來,子彈不長眼,總有不留神,指不定就落你後背上,噁心死你!

    身邊的景物快速倒退著,身後不時的響著槍聲,偶有流彈飛過頭頂,或者砸在腳邊,噼裡啪啦地響。夕陽已經沾了山邊,就是不落下,奔跑中的胡義不時回過頭,估算著距離,已經跑了好一段,硬是沒有拉開,不禁深深皺起眉頭,這樣跑下去不是辦法。

    雖然子彈是短槍打過來的,並不准,力道也差,可是萬里有個一,照這樣持續下去,隨時可能出現傷亡。天倒是快黑了,可是現在偵緝隊咬得太緊,很難擺脫,更何況他們有條狗!

    楊幹事曾經要求胡義帶人停下阻擊,擋住追兵,以使貨物周晚萍盡快脫離險境,當然,他自己是要貼身保護貨物的。但是我行我素的胡義什麼話都不說,把楊幹事的話當成了空氣,九班的其他人自然就沒有反應,繼續奔跑在殿後的班長前頭。

    一方面,胡義真正在意的不是貨物安全,而是九班的整體安全;另一方面,楊幹事的想法胡義早就考慮過,在這地形複雜植被相對茂密的河岸邊上打阻擊,那就是扯淡!視距太短,機槍也許能嚇唬住敵人一會,最後早晚也得變近戰;同時,敵人如果不是傻子,肯定會分出人來,從南邊的開闊地繞過,繼續追擊。

    偵緝隊像狗皮膏藥一樣,貼的太緊,這次必須得打了,奔跑中的胡義下定了決心,猛停下來,同時下達命令:「騾子跟我停下,馬良帶其餘人向西南方向斜插進入開闊地,距離河岸二百米建立陣地!」

    前頭帶隊的馬良聽到了胡義的命令,立即做了變向,斜著跑出了河岸的綠色帶,奔向開闊地。

    楊幹事停了下來,看來胡義終於要停下來阻擋了,但是他不明白胡義為什麼讓他們進入開闊地,無遮無攔的,徹底無法藏身,搞什麼?

    「不能去開闊地!我命令,你們繼續跟我往西走!」楊幹事焦急地揮著手,試圖修改胡義的命令。

    吳石頭悶聲不響地追著馬良,從楊幹事眼前掠過。劉堅強看了楊幹事一眼,他能理解楊幹事,但自己身為九班的人,死是九班的鬼,於是也在楊幹事的面前,拐向西南方向,去追馬良和吳石頭。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班長不是個東西,還能指望他手底下的兵好到哪去?無組織無紀律,自己是堂堂的師政工處幹事啊,情何以堪!但是任務要緊,楊幹事強壓怒火,伸手攔住了跑過來的周晚萍:「周醫生,我要對你的安全負責,現在由我保護你,跟我往西走,快!」

    上氣不接下氣的周晚萍停在了楊幹事身前,似乎還沒搞清楚狀況:「呼——嗯?哦。好吧。」

    小紅纓正從他們旁邊跑過,順手就扯住了周晚萍的手,拉得周晚萍趔趄了一下,然後就跟著跑向西南方向的開闊地。一對小辮子在前頭晃蕩著,頭也不回地給楊幹事撂下一句話:「呸——」

    ……

    羅富貴是真心不想停下來,無奈,被胡老大點了名了,只好掉回頭,到了胡義身旁趴好,然後伸手遞上機槍。

    胡義趴在草叢後,一直緊盯著東面的綠色搖曳,沒有伸手去接機槍:「你來打!」視線根本就看不出去多遠,打也是盲打,誰打都沒有大分別,所以胡義這麼說。

    羅富貴瞅了瞅胡義,確定自己沒聽錯,於是拉開腳架,煞有介事地擺好機槍。

    噠噠噠,噠噠噠——哎呦——

    胡義踢了羅富貴一腳:「我問你,你能看見誰?你給我打哪門子點射?你那虎虎生風的勁兒都哪去了?」

    羅富貴咧咧嘴,有胡義在邊上,哪敢班門弄斧,有心想打得文雅一點,結果倒成了錯了,重新把機槍架起來,一手指頭就扣下了扳機。

    機槍猛地嘯叫起來,彈雨連成一片,不停地穿透樹葉,摧折枝椏,撕晃著亂草,河岸的樹林中,斑斑點點地飄舞著綠色的碎屑,下起了綠色的雪。

    偵緝隊全趴下了,瘆人啊,這是機槍,可不是開玩笑,拚命藏,拚命躲,有一個人在慌忙中直接跳了河。一梭子打下來,居然還真的幹掉了一個,就是那個淹死的。這應該算作是羅富貴從軍生涯中,擊斃的第一個敵人。

    馬良一邊斜向飛跑著,一邊歪頭看著北側河岸,直到感覺離河岸有二百米左右了,才收住腳。原想讓後面的吳石頭和劉堅強就地挖出個簡易掩體,但是現在看來不用了,因為這恰好有一個天然形成的圓底淺坑,面積還不小,形狀不太規則,估計直徑大概二十來米,最低窪處距離地面也就半人多深,絕佳的射擊位置。

    羅富貴剛剛換上第三個彈夾,遠處就傳來了馬良的口哨聲,這意味著他們已經準備就緒了。胡義沒料到這麼快,當即踢了羅富貴一腳:「行了,咱們走。」

    一夥偵緝隊正緊緊趴在地面上,藉著灌木掩護,硬著頭皮往前爬,另一夥按照隊長的安排,鬼鬼祟祟到了樹林邊緣,準備從開闊地裡迂迴,可是,機槍聲卻再也沒響。

    終於,有個走出河邊樹林的人,看到了西南面開闊地裡,有兩個人影在奔跑,立即朝隊長大喊:「他們在那邊!」

    嘴邊上的肉,如果丟了,那可就窩囊大了,隊長毫不猶豫地把附近的人都踢起來:「追!打不了也得咬住了!」原本以為這幾個八路自己這些人足夠對付了,沒料到他們有機槍,這可是大麻煩,偵緝隊長不敢託大,同時吩咐一個人繞出去叫增援。

    跟羅富貴一起跳進了天然淺坑,胡義終於明白,為什麼馬良他們這麼快就有了陣地。

    打是要打,但是胡義絕對不會蠢到在河邊樹林裡打,所以他的目的是拖延一下,然後挪到開闊地上來打,揚長避短。天馬上就要黑了,只要再拖一陣,什麼都好辦。

    偵緝隊沿著河邊繼續跑了一段,到了九班陣地正對的北面位置停住,藏在灌木中,緊盯著二百米外的胡義他們,因為機槍的緣故,不敢衝出來,於是打定了主意,就粘在這了。你不動,我也不動,你要是跑,我就追,大不了等皇軍增援過來,早晚捏死你們!

    偵緝隊的想法胡義猜得到,這就是最噁心人的地方,正因為他們怕死,所以更難纏,讓人空有力氣,也用不上,只能和他們眼對眼,乾耗著。原本的目的也就是和他們耗,自己是為了耗天黑,他們是為了耗增援,賭天黑的速度比鬼子增援來得快。於是,雙方就這麼僵持著。

    但是現在,看著這個開闊地上的天然淺坑,胡義沉默了一會兒,決定再次改變計畫,重新下達命令:「放棄陣地,全體向南撤退!」

    「什麼?你知不知道你在搞什麼?」楊幹事火大,以為胡義有什麼特殊安排呢,以為有什麼錦囊妙計呢,結果就是停一下,還是跑,當場就炸了廟:「如果你們在河邊拖住他們,現在周醫生也許都脫離危險範圍了!你這個怕死鬼,如果周醫生有閃失,我照樣斃了你!」

    胡義黑著臉不說話,連看都不看楊幹事一眼,這是戰場,沒閒工夫扯淡,提起槍就往南出了淺坑,貓下腰朝南。九班的人也全沒反應,跟在後面就走。

    「隊長,他們要跑!」一個偵緝隊員扯嗓子喊。

    「用不著你說,老子長眼了!都他娘的別藏了,趕緊起來,給我跟上!」

    四十多人的偵緝隊立即貓腰出了樹林,離開河岸的綠色帶,銜著二百多米遠,繼續追擊,懾於機槍,自然是保持距離的追擊,保持隨時臥倒的警惕,像是草原上一群跟蹤牛群的豺狗,亦步亦趨,小心翼翼。

    向南撤退中的胡義不時地回頭觀察著身後的偵緝隊,一直到他們離開了河岸二百多米遠,到達了那個淺坑的位置,終於停住腳步,細狹的眼中閃過一抹戾色:「準備戰鬥!」

    這一次,連馬良也詫異了,不禁脫口問:「哥,你說啥?」

    個個大眼瞪小眼,全以為聽錯了,尤其楊幹事最甚,下巴基本都掉了。

    胡義沒有回答馬良的不解,冷下臉對楊幹事道:「帶上週醫生,再往南走五十米隱蔽。」

    然後對九班下達命令:「全體散開臥倒,準備射擊!」

    班長這是真要打?如果要打,剛才在那淺坑裡打不是更好?有不解,也不再問,九班的幾個人當即反身趴下,擺出了槍。

    胡義把羅富貴背後的鋼盔扯下來,扣在小紅纓頭上,然後將手裡的步槍也遞給她。

    「戴這東西不舒服,我打不準!」小紅纓不想戴鋼盔。

    「那你就去後面陪他們吧!」胡義的話讓小丫頭立刻沒了動靜。

    拿過羅富貴手裡的機槍,仔細地擺在胸前,胡義看了看北面開闊地上那些猥瑣的身影,淡然道:「步槍向右射擊,我負責左面,把他們給我打進坑裡。現在開火!」

    槍聲驟然響起,在夕陽下的開闊地上,二百多米外的偵緝隊,齊刷刷地貼在了地面上。有兩個人當場沒了動靜,有四五個人還在翻滾哀嚎。他們是屬老鼠的,趨利避害是天性,看著身邊正在哭嚎的同僚,儘管事先已經有了心裡準備,也被嚇炸了頭皮。

    子彈在呼嘯著,打得碎石在跳著,偵緝隊的人在爬著,拚命地拱著,當他們渡過了最初的驚慌,終於看到,一些聰明的隊友已經連滾帶爬地竄進了那個巨大的淺坑,於是毫不猶豫地跟著爬過去。

    片刻後,槍聲停了,除了六七具倒霉的屍體,其餘的人全藏進了那個淺坑,偶爾探探頭觀察情況,龜縮不動了。

    馬良放下槍,呆呆看著對面,下意識地說:「屬耗子的嗎?這動作也太快了吧?我才打了四發,一發都沒中呢還!都鑽了坑了,這咋辦?」

    胡義拔下了空彈夾,扔給羅富貴,然後插上個新的:「別廢話了,現在你帶流鼻涕和傻子,找好讓他們逆光的方向,從西邊抄過去。在山上怎麼練的,現在就給我怎麼做。」

    在大北莊的山上,以小紅纓為假想敵的那些演練,其實就是最基本的步兵班進攻戰術:機槍壓制掩護,步兵小組迂迴拔點。雖然這是開闊地,但是對手不是鬼子,只有短槍,全無戰術意識,所以,胡義看到淺坑後,想到的辦法就是利用偵緝隊怕死的天性,讓他們自覺形成一個以為安全的點,然後對他們發動『進攻』。

    馬良終於明白了胡義的用心,心裡立刻亮了,朝劉堅強和吳石頭喊了一聲:「跟我走!」然後提起步槍,貓下腰就奔了夕陽的方向。

    胡義和小紅纓不時地射擊著,打那些偶爾探頭觀察的傢伙,雖然他們像泥鰍一樣滑溜溜的,很難傷到,但是胡義也不急,反正目的就是把你們壓在坑裡,早晚你們都得死。

    奔跑中的馬良一直注意著地面上自己的影子,直到被夕陽拖得長長的那條影子恰好直指淺坑位置,才停住了,一揮手,和劉堅強吳石頭開始朝淺坑前進。

    坑裡的偵緝隊看到了有三個人轉移到西邊,但是二三百米距離外,看到了又能怎樣?也不覺得有什麼危險,有種的你就過來。

    三個人貓著腰接近到了距離一百米,終於開始有人從坑裡往這邊射擊,但是那挺機槍照顧得很緊,陽光又正刺眼,只能胡亂地打一氣。

    進入射程了,馬良三人散開趴下,改為匍匐,與流鼻涕交替著朝前射擊。胡義看在眼裡,立即換上一個滿裝彈夾,對著淺坑的西側邊沿就是一個連射。

    噼噼啪啪的子彈落地聲和呼嘯聲,讓打算朝西邊射擊的偵緝隊徹底縮回了頭。三個人影聽到機槍開始連射,立即衝起來,奔向淺坑,心裡同時默數著機槍的射擊子彈數量。感覺機槍彈夾即將打空的時候,馬良大喊了一聲:「隱蔽。」同時向前拋出了一顆手榴彈,劉堅強和吳石頭聞聲,也同時向前拋出一顆,然後三個人迅速趴下。

    轟轟轟——

    三團煙霧沖了起來,機槍聲剛停了,正要探出頭還擊的人,大部分被這三聲爆炸嚇得一哆嗦,又縮回來了。有反應慢的,仍然沒縮下來,可是眼前三四十米外的煙霧正在繚繞,加上間隙中漏過來的陽光,導致根本無法看到已經趴下的三個人,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抬駁殼槍就朝著煙霧方向一通亂點。

    這個間隙只有幾秒鐘,裝上了彈夾的機槍就再次開始了連射壓制。

    三個人影再一次衝起來,奔跑中扯出了手榴彈,六十米,五十米,四十米,機槍停了,但是距離也夠了!

    三顆手榴彈飛進了淺坑,然後又是三顆,然後又摻雜進手雷的爆響,一遍再一遍。在血色夕照下,一團又一團硝煙在淺坑中騰起,不停地向空中揚起來一些東西,有沙土,有石粒,有駁殼槍,同時也有血肉……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17
111.第111章 歸來

     歷經多日的燒殺搶掠,進山剿匪的鬼子累得疲憊不堪,終於決定結束這場進剿戰役,各部開始紛紛撤出山區,返回屬地,隸屬梅縣的鬼子也不例外。同時,鬼子撤退的消息八路軍各部也收到了。

    郝平帶著三連是最先回到大北莊的,多天以來的周旋,讓三連減員三四十個,風塵僕僕,但是精氣神還不錯。雖然他們在杏花村的時候沒能引走鬼子主力,但是好歹也拉走了一個中隊和部分偽軍,三連能夠基本健全地回來,就足夠讓丁得一喜出望外了,什麼話都不多說,只有表揚。

    今天上午,高一刀像往常一樣,查看了各處哨位之後,就晃蕩到操場邊上,看二連的新兵在操場上訓練。昨天郝平回來了,見了高一刀就喋喋不休說他帶三連如何當機立斷疏散杏花村,如何夜襲樹下村救了蘇幹事,如何巧周旋拉著鬼子在山裡轉,說得高一刀差點把腦袋縮進脖子裡去,他郝平明裡是在說他三連的事,可是高一刀覺得,他暗裡是在拿二連當初在無名村的事做對比,這不就是寒磣人麼!

    所以,高一刀那本來就黑的一張臉變得更黑了,站在操場邊上,越看這些新兵的訓練越不順眼,準備揪出幾個典型來,好好修理修理,正要開口呢,快腿兒喘著粗氣兒跑到了跟前:「連長,連長,一連回來了!」

    高一刀當即一愣:「一連?多遠了?」

    「馬上就到莊西頭了。」

    「你趕緊去報告政委!」朝快腿兒吩咐一聲,高一刀抬腳就往西頭路口跑,昨天三連回來的時候,他以正在查哨為藉口沒去接,二連和三連總是暗中叫勁,去接他才怪了。但是一連不同,一連長吳嚴總是蔫聲不語的,說話做事一向謹慎內斂,所以高一刀對他看法不差,更何況團長正跟一連在一起呢。

    遠遠的,一支隊伍出現在路上,越走越近,讓站在路邊的高一刀不禁深深皺起了眉頭,因為他聞到了一股血腥氣。

    在一連這次出發之前,一直就是獨立團裡最大的一張牌,將近二百人的編制,那最少也得算是一個加強連啊。可是現在,五六十個傷兵抬著十多個擔架,悶聲不響地走著,走得很費力氣,走得很慢,因為有些包紮過的傷口還在滲著血,他們早已看到了等在路邊的二連哨兵和二連長高一刀,但是沒人說話。

    「還楞個屁!去抬擔架!」高一刀朝身邊愣神的二連哨兵吼了一嗓子,然後甩開大步就奔向了走在隊伍前頭那個削瘦的吳嚴。

    吳嚴的身上已經打了四五處繃帶,滿身血污和泥塵,髒破得幾乎看不出是穿的軍裝,當高一刀到了他身邊的時候,他仍然沒有停下,繼續艱難向前挪動著步伐,彷彿什麼都沒有看到。

    高一刀抬眼望後面的隊伍掃了一眼,然後一把扯住了殭屍一樣的吳嚴,焦急道:「吳嚴,你怎麼了?團長呢?……你說話啊?」

    吳嚴那乾燥得已經破裂的嘴唇抽動了幾下,終於聲音虛弱地開了口:「我對不起團長。我也對不起一連。」話音過後,虛弱的吳嚴終於不支,靜靜地倒下了……

    大北莊以南,十里,路邊,一個二連的老兵和一個新兵在放哨。

    「咱團長不會有事吧?」

    「不知道,一連的人說團長跌下了崖,重傷,當時就派人直接往師醫院抬了。」

    「唉……一連真夠慘的,竟然沒人不掛傷!」

    「你以為這就叫慘?當初連長領著我們反衝鋒的時候……嗯?有人來了!」

    「好像是九班?」

    「沒錯!就是他們。小子,我告訴你啊,不許對九班打招呼,不許對九班擺好臉色,以後也是。聽到沒有?」老遠就能看到一個扎小辮的小不點在晃蕩,其中那個軍裝挺拔的人是誰自然就不用再猜,在炮樓裡的時候,差點沒讓他把自己給打死,到現在都恨得牙癢癢,所以老兵當場就對新兵立規矩。

    九班回來了,偵緝隊的屍體堆滿了那個坑之後,使得他們可以從容轉移,然後利用夜色,悄悄走出了敵佔區,向西返回山裡。原本楊幹事希望向北走,直接把周醫生護送回師裡,但是胡義不想走不熟悉的道路,沒有採納,楊幹事和周醫生就跟著一起往獨立團來了。

    一路走到了現在,馬良仍然沉浸在興奮中,他不停地回憶著夕陽下的那場戰鬥,同時聯想到了青山村王連長在禿山上的那場戰鬥,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鬼子那麼少,往往就敢進攻人數更多的我軍。這次也是一樣的道理,不過是角色變了,人數少卻還要發動進攻的,是九班。

    兩個哨兵在前面的路邊,劈腿橫站,刺刀掛在槍口下亮閃閃,牛氣衝天,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二連的兵。

    其實軍人們平時是不掛刺刀的,全都收在刀鞘裡,一方面是出於安全考慮,怕不小心傷人或者傷自己;另一方面是因為槍的長度增加了,攜帶使用都不方便;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因為掛了刺刀的步槍,在進行遠射的時候打不準,槍身重心的改變,會導致射擊時槍管的共振被改變,從而導致彈道偏差。

    胡義看著那倆明晃晃的刺刀,額頭不禁有點冒黑線,心說也就高一刀這貨能幹出這種事,由著手下的兵耀武揚威玩心跳,寒光閃閃豎大旗,這要換做馬良流鼻涕扯這個蛋,我非踢他倆不可。心裡這麼想著,臉上還是冰著,木木然地走了過去,雖然,其中的一個哨兵很眼熟,似乎在自己的拳頭下認識過。

    兩個哨兵站得很威風,但是臉色很難看,一個在望遠山,另一個似乎在看藍天,偏偏不瞅正在經過的這幾個人。

    九班的人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早都習慣成自然了,可是楊幹事真摸不著頭腦了。獨立團,這是搞什麼?這個九班就夠扯淡了,現在,到你們大門口了,哨兵就是門面吧?那你獨立團這是什麼門面?有病麼都?連個招呼都不打,到底是瞅誰不順眼?

    小紅纓可不管那麼多,到了哨兵跟前的時候就停下了,朝周晚萍一擺小手:「周阿姨,你跟狐狸他們先走。」然後招呼吳石頭:「傻子,你跟我留下。」

    見他們都已經過去了,小紅纓伸手扯了扯還在望天的哨兵:「喂喂,那個小誰,盒子炮要不要?隨便挑哦!」一回生二回熟,打破了腦袋也不耽誤缺德丫頭做買賣。

    「哼——」這就是二連哨兵的回答,目光不改繼續望天。

    小紅纓把辮子晃了晃,眨巴眨巴眼:「哎呦呦,把你能的。過這村沒這店了啊,只要進了莊,那就都歸供給處的李算盤了,不要拉倒!傻子,咱們走。」

    這哨兵本來就快拿不住架勢了,反正又不是頭一回,斜眼看了看,胡義他們早已走遠,終於喘了一口大氣,沒好氣地對小丫頭道:「先說清楚啊,可不許太黑!」

    本來就是留不住的東西,換多少是多少,總比白白交到供給處強。小丫頭也不囉嗦:「交一顆手榴彈,這槍隨你挑一把,子彈另算。夠便宜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17
112.第112章 女人的眼淚有多少

     民以食為天,尤其是在這烽火連天的年月,尤其是在這歷經燒搶的大山裡,糧食,最貴重。

    孫翠借用小紅纓的名義,跑去炊事班幫忙,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白吃飯,而且吃得更好,吃得更飽。說是要幫忙,但炊事班並不缺人手,而這個孫翠又是個光耍嘴的,支東使西嘮閒篇,活沒幹過幾回,飯可是一頓都沒少,三兩天倒是無所謂,但時間一長,炊事班也受不了她了。

    王小三對此事頭疼不已,鬼子已經撤了,杏花村的人已經都回去了,偏偏孫翠還是不走。有心想找小紅纓說明情況,可是九班出任務還沒回來,只好背地裡對班長牛大叔發牢騷,希望牛大叔能表個態,趕緊把這個婦聯都不願意收的落後分子打發走。

    也不知牛大叔是怎麼想的,反倒把王小三給數落一通,中心思想一句話:「糧食本就是老百姓地裡種出來的,給老百姓吃也是天經地義。」

    炊事班背地裡的怨言孫翠心裡一清二楚,孫翠也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但是她心裡還有別的算盤。沒跟別人一起返回杏花村,是為了要等九班回來,談談『把柄』的問題,當然,也順便厚著臉皮多吃幾天。

    九班剛進了團部的院子,丁得一直接從屋裡迎出來了,同時出來的還有蘇青和郝平。

    楊幹事搶幾步當先來到丁得一面前,敬了禮,又介紹了周晚萍,然後趕緊挪步到蘇青跟前,認真推了推眼鏡,露出一個俊朗的笑容,直接向前伸出手來:「蘇青,好久不見了!」

    蘇青在師裡呆過,認識楊幹事,見對方已經主動伸手了,自然而然地抬手相握,回以微笑:「楊得志,沒想到是你。我還沒感謝你的照顧呢……」

    丁得一趕緊把周晚萍這個貴人讓進了團部,楊幹事和蘇青仍然緊緊地握著手,笑談著曾經的什麼。站在院中的胡義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忽然有種怪怪的感覺,說不清楚,絕不是簡單的嫉妒之類的東西,而是很多,很複雜……

    「咦?班長怎麼了?」馬良扭頭看著胡義走出大門的背影,詫異地嘀咕著,還沒進去跟政委匯報任務呢?

    小紅纓扭著小辮循聲看了一眼,然後再回過頭看著正在笑談的蘇青,和楊幹事那閃閃發亮的眼鏡片,似乎明白了一點什麼,正在考慮自己現在是不是應該立即摔倒在地上,大喊肚子疼,好打斷那兩隻遲遲不放開的手。

    「聽說,你們又帶東西回來了?在哪呢?」一個獨臂的削瘦身影說著話走進了團部大門,打斷了小紅纓的想法,也終於讓那兩隻握在一起的手放開了。

    羅富貴和吳石頭各自卸下身上用繩串起來的駁殼槍,扔在院子當中,好幾十把,嘩啦啦地堆在了一起。然後羅富貴又從懷裡掏出一把偽鈔,遞給走過來的獨臂人。

    進門的這位,就是獨立團供給處的負責人,李算盤,由於戰鬥中失去了一隻胳膊,後來進了供給處。

    將偽鈔揣進兜裡,看著五十多支駁殼槍,李算盤眼睛發亮:「好傢伙,這麼多?」當即彎下腰,用唯一的那支胳膊翻揀幾下,然後直起腰來問:「都沒子彈啊?」

    馬良等幾人不吱聲。

    小丫頭歪著頭,見蘇青和那個楊幹事也進了屋了,才不緊不慢地答:「那些偵緝隊拚命地打我們,一直打到了天黑,我們哪敢還手!只好等他們子彈打光了,才滅了他們!」

    李算盤瞅著煞有介事的小紅纓,心說也就你這小丫頭片子敢跟我打馬虎眼,你背地裡那些小勾當早有耳聞,信你的話就怪了。但是李算盤也沒打算跟小紅纓較真,一方麵糰長政委都慣著這丫頭,她又是個真敢撒潑耍賴尋死覓活的,這事就算鬧到政委那去,也未必是個好結果;另一方面,這個九班自從成立以來,除了軍裝被縟生活用品,從來沒有到供給處領過一槍一彈,反而有上繳,只出不進,是全團獨一份,給自己省了不少心。

    李算盤點點頭:「哦,不容易,你們這一仗可太不容易了。險啊,幸虧偵緝隊的人都不識數,沒文化害死人不是!」

    小丫頭重重一點頭:「就是就是!」

    ……

    胡義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是忽然間開始迷茫,他隨意地走著,慢慢走上了九班平常訓練的那個山頂,卻又不知道自己上來幹什麼。

    在蘇青之前,胡義從來不知道愛是什麼,後來,才有點懂了。在胡義的概念裡,愛很簡單,所謂愛,就是一份至死不忘的惦念。

    今天,在團部院子裡,握在一起的兩隻手,突然讓胡義想到了一個流傳幾千年的詞:般配。

    一直活在硝煙裡,一直生存在麻木中,自己就是一個活在噩夢裡的皮囊。生命,在胡義的眼裡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包括自己的,也是一樣。所以胡義從未覺得,自己願意為蘇青這個女人去死,是多麼有價值的事情,因為自己就是一個沒有價值的生命,所以自己可以義無反顧地為她去死!所以,胡義根本不會將這個當成榮耀。所以,胡義認為自己一無所有。所以,胡義迷惘了。

    「胡班長!胡班長!」

    胡義終於回過頭,發現孫翠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

    「想什麼了,路上喊你,都沒答應,害我追到這來。」孫翠一邊說著,一邊站在了胡義身邊。

    「有事?」

    孫翠是個善看臉色的,但是唯獨這個胡義,她就是看不透。手裡有了九班的把柄,一直想利用一下,但孫翠不是莽撞人,想先瞭解對方的脾氣再說,可是一段時間下來,依然不知道胡義的深淺。今天聽說九班回來了,孫翠也不打算繼續多拖,直接就來找胡義,開門見山。

    「是有件事想你幫忙。」

    「說。」

    「帶九班幫我運一趟貨。」

    「不行。」胡義都不打算多問,因為貨物進出不是小事,無論軍民,無論多少,都必須有上級批准,出具路條才行。這個孫翠不去團部辦這事,反倒求上自己,必定是麻煩。

    孫翠沉默著看胡義,心中在想自己要怎麼說。對他曉之以理?自己這事沒什麼理。對他動之以情?雖然是他房東,但是到了現在還沒跟他說出超過十句話呢,哪來的情?看著那古銅色的堅毅面頰,孫翠知道,只能撕破臉來說了。

    「你們九班欠我的人情,是不是該還了?如果我……」

    一雙細狹的雙眼,靜靜地看著孫翠,不說話。

    胡義知道孫翠在說什麼,九班找她要了外出的藉口,現在她想用這個來作為要挾。胡義恨這種感覺,異常的恨這感覺,哪怕這要挾是出自一個女人之口,哪怕這要挾只是為了讓九班給她運趟私貨,但是,這是要挾!並且恰恰發生在胡義最迷惘的時候,發生在胡義最不想克制的時候。

    孫翠忽然有點冷,她感到渾身不舒服,對面那雙深邃的眼貌似仍然靜靜的沒有變化,可是那眼裡好像漸漸出現了一個深淵,拉住了自己的視線無法掙脫,那裡面,似乎是無窮無盡的黑暗和……危險!是危險!

    「你知不知道,這裡很高。你知不知道,這裡很遠。你知不知道,這裡只有我。而在我眼裡,你很賤!」聲音淡然而低沉,卻沒有一絲感情色彩,更像是風聲。

    孫翠只是一個山裡的寡婦,她從未面對過這樣黑暗的目光,也從未體會過如此冰冷的凜冽,她根本就不知道這正是人們所謂的殺氣。她只能感覺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冷,冷得自己無法挪動身體,也無法掙脫目光,甚至感覺不到自己雙腿顫抖著變軟。

    莫名的恐懼,讓孫翠慢慢癱坐下去,也讓孫翠不甘心地開始歇斯底里:「如果為了活著就是賤,那誰不賤?我只是一個女人,如果不這麼賤,那我怎麼活到今天!你知不知道活著有多難!」

    孫翠終於開始淚如泉湧:「她們都看不起我,她們坐在婦女會裡,給你們縫補著衣裳,罵我是厚臉皮,罵我不是東西。可是她們有男人啊!我呢?我要自己養活我自己,我哪來的閒工夫去假積極!嗚——你們全都是沒人性的!嗚嗚……你們……全都是王八蛋……嗚……殺千刀的……不得好死……嗚……」

    眼淚和鼻涕,摻雜著風中的細塵,混合了發洩的哀傷,在孫翠衣袖的抹蹭下,徹底涂花了孫翠的臉。她癱坐在地上,抽泣著,謾罵著,罵了很多人,也罵了胡義,和她那死去的男人,渾然不覺身邊那股冰冷的凜冽早已無形……

    孫翠下山了,臉上的淚痕猶在,但是表情已經恢復了輕鬆自然。沒想到這個男人煞氣這麼重,讓自己方寸大亂,幸虧平日裡潑辣慣了,臨機反應得夠快,才得到了一個圓滿的答案。孫翠一邊走著一邊還在暗自高興,忽然覺得涼颼颼的不舒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褲子,猛然羞紅了臉,趕緊加快了步伐。

    胡義仍然站在山頂,並不後悔剛才的決定,至少她是在頑強地活著,這個理由足夠自己答應去幫她了,相比之下,自己也許是個更賤的人。

    深深嘆了一口氣,胡義覺得精神好多了,看了看正在下山那個遠遠的女人身影,又低頭看了看旁邊,她癱坐過的地上,濕濕的一大片,彷彿雨後,令胡義不禁再次陷入迷茫:女人的眼淚,可以流這麼多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17
113.第113章 成熟的故事

     馬良和小紅纓他們離開了團部,回到了九班的窩,班長胡義還沒回來,孫翠剛剛走了,她要返回杏花村去。臨出門前孫翠對馬良他們撂下一句話:「告訴你們班長,過一陣子我回來再定日子。」這一句話把馬良幾人說得大眼瞪小眼,不知所以然,傻咧咧地看著孫翠出了門。

    將怎麼帶,兵就怎麼學,二連的戰士跟了連長高一刀,閒著沒事就磨刺刀,掛上槍口閃閃亮;胡義呢,做得最多的事是擦槍,九班的幾頭蒜潛移默化受影響,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己的槍做保養。雖然班長還沒回來,五個人也不用督促,圍坐在破桌子邊上,就開始拆傢伙。

    劉堅強一邊用通條擦拭槍管,一邊默不作聲瞅著羅富貴,終於讓羅富貴坐不住了,放下手裡的機槍部件就對劉堅強瞪眼睛:「老子臉上開花了是咋地?你打算看到啥時候?」

    「那些財物你都交了麼?」劉堅強反問。

    羅富貴立即擺出一副正經姿態:「廢話,沒見我都給李算盤了麼?」

    「那顆金牙呢,我怎麼沒見著?是不是你給藏私了?」

    羅富貴被問得一愣,咔吧兩下眼睛,改作恍然大悟狀:「嗨——我當是什麼呢!」然後重新低下頭繼續擦槍,順口淡淡道:「當時光線太差,沒找到。」

    「沒找到?」劉堅強不禁皺起了眉頭:「你都把那傢伙碎屍萬段了!你會沒找到?」

    「哎,我說流鼻涕,別以為就你是好人行不行?老子也是八路軍!老子也有覺悟!我扯這個幹什麼?當時光線那麼差,我倒是想繼續找,後來不是胡老大過來催我走麼,這沒差吧?不信你去問胡老大。」情急之下,羅富貴把班長胡義給抬出來了。

    羅富貴的說辭聽起來言之鑿鑿,說得劉堅強將信將疑,一時無語。小丫頭扣下彈藥,劉堅強可以理解,自己當年都是被她盤剝過的,不稀奇,更何況她又是為了九班好,自己也受益。但是如果私藏財物,那劉堅強可不能接受,雖然同樣是犯錯誤,但是這個錯誤可有點惡劣,所以劉堅強覺得自己有義務監督。

    馬良沒心思去搭理劉堅強和羅富貴扯皮,他更在意的是班長胡義,今天不知是怎麼了,有點怪,也不知道去了哪,現在還沒回來。

    小紅纓自稱是胡義肚子裡的蛔蟲,她此刻在一邊若無其事地擦著她那支大眼擼子,讓馬良不禁朝她開口問:「丫頭,班長怎麼了?你知不知道?」

    「當然知道啊。」

    她果然知道,馬良立刻來了精神,催促道:「那你快說說!」

    小丫頭放下槍,清了清嗓子:「因為——」把個聲音拖的老長,故意吊人胃口。

    這一下,不只是馬良,連羅富貴和劉堅強都放棄了繼續扯皮,在桌邊前傾了身子,伸長了脖子等答案。

    「狐、狸、喜、歡、蘇、青、姐。嘿嘿嘿……」一字一頓,兩隻小辮顫悠著給出了答案。

    滿桌子人一愣,劉堅強的念頭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羅富貴的念頭是:胡老大本來就夠冷了,蘇幹事來了勁頭的時候更冰寒。姥姥的,這倆能人如果要湊到一塊,那被窩裡能暖和?他倆是不是得凍死?

    原來如此!馬良恍然大悟,脫口道:「怪不得!蘇幹事和那姓楊的一握手,咱班長就……」

    吱呀——忽然門開了,胡義走了進來,一邊將步槍豎放牆邊,一邊淡然問道:「就怎樣?」

    馬良不得不擠出一個非常難看的笑容,不知所措地回答:「呃……就……就回來了。」

    咯咯咯——小丫頭當即摀住小嘴笑出了聲。

    ……

    在獨立團吃過了飯,立功心切的楊幹事想要立即出發返回師裡,丁得一沒什麼意見,準備安排幾個警衛員護送,同時讓他們把那個鬼子傷兵也一併送去師裡。但是周晚萍身為醫生,想要在走之前查看一下獨立團的傷員,於是由蘇青陪著,去團裡的衛生隊。

    雖然剛剛接觸不久,但是蘇青發現,這個周晚萍不僅身高出眾,性格也夠鮮明的,與成熟豔麗的外表截然相反,外向爽朗沒有心機,說白了就是有點大咧咧,如果不是已經知道了她的職業,打死蘇青也不會相信她能是一個醫生。

    一進了衛生隊,周晚萍就彷彿變了一個人,所有的說笑全不見,甚至連步伐的幅度都做了改變,變得腳步更輕盈,修長雙腿邁開的間距更小,四平八穩到不會輕易剮蹭任何地方。她認真檢查了全部傷員,細心專注地查看了所有的傷口,檢查了全部的器械,最後給幾個衛生員嚴肅地做出了指導意見。

    這裡簡陋得不能再簡陋,根本就不是醫院,連病房都未必算得上。有幾個傷員應該要動手術才行的,但是連基本的藥物都沒多少,更別說手術用具了,如果在這樣的情況下手術,那和殺人沒什麼區別。

    走出衛生隊的周晚萍深深嘆了口氣,當初遊說自己離開城市醫院的地下黨沒說假話,現在見到的情況比他們所描述的更糟糕,這裡真的是最需要醫生的地方。

    「嗯,幹嘛這樣看著我?」周晚萍發現身邊的蘇青一直目不轉睛。

    「哦,沒有,我只是覺得,剛才你好像變了一個人。」

    周晚萍忽然明媚地笑了笑,又恢復了狀態:「那是在工作啊!當然不一樣。」

    蘇青也莞爾一笑,隨即換了話題:「周醫生,以後,你的家人也會一起過來嗎?」

    曾經的工作習慣,導致蘇青總會不自覺地要查根究源,她並不是存心的,只是想說點什麼,就習慣性地開了口。

    「家人?我沒有家人了!」周晚萍的眼底忽然鋪上了一層落寞,抿起漂亮的嘴唇,抬頭看了看遠山,還不待蘇青開口道歉,繼續道:「前任丈夫病故了,現任丈夫……嗯……投靠了日本人……嗯,也該算前任吧,對,就這樣。」說完了話,周晚萍的嘴唇再次抿起來,精緻的鼻孔不自覺地翕動兩下。

    「呃,對不起,周醫生,我,不知道……」蘇青很尷尬,周晚萍的回答很簡短,但是內容卻太過豐富,這讓蘇青始料不及,不禁暗暗後悔自己的冒失。

    「這沒什麼,我只當他也病死了,就感覺好很多。呵呵……」周晚萍居然很快地又恢復回來,並且露出了一排美麗皓齒。

    但是,蘇青更無語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18
114.第114章 童言無忌

     獨立團派出了幾個警衛員,抬了鬼子傷兵俘虜,護送著周晚萍和楊幹事,向師裡出發了。

    當初,重傷的陸團長被直接送去了師醫院,暫時還沒有消息,丁得一隻能暫代團長。現在,一三連都回來了,三連沒傷筋骨,一連損失雖大,也算保住了本,正在恢復中。大北莊裡的獨立團,再次步入正軌。

    老人說,春天,是仙子撒下來的,這話不假,彷彿只是一夜,到處就綠了,居然也有小小的花兒開了,這一切,怎會讓人不信是天上落下的。

    午後,陽光懶懶,連微微的風,也被照耀得暖暖的。大北莊南邊,清粼粼的渾水河,依然靜靜的,沉沉的流淌,倒映著遠山,那條連綿起伏的線,躍動在水面,彷彿是她,無法捕捉的美麗。

    一個嬌俏的小背影正在水邊,伸小手撿拾腳下的卵石,然後俏皮地甩向河面,石子歡快地跳躍在水面上,驚起點點漣漪,一對羊角辮,為此在風裡得意地晃蕩著。

    一顆孤獨的皂莢樹,蓬勃佇立在水岸,那樹下的陰影中,靠坐著一個靜靜的軍人,水面偶爾掀起的波光,閃過他那古銅色的臉。在他細狹的眼底,那倒映的遠山曲線,正被石子驚起的頑皮漣漪,蕩漾得恍惚,隱約……

    再一次拋出手裡的小石子,小紅纓終於拍了拍兩隻小手,一步三晃蕩走向皂莢樹。

    「喂,狐狸,你就不能精神點嗎?」

    「怎麼不繼續了?」

    「你又不陪我玩,一個人扔有什麼意思。無聊!」小紅纓一邊抱怨著,一邊到了樹幹的另一邊,與仍然看著河面的胡義背樹而坐。

    「要不,我去找蘇青姐,直接說你喜歡她,不許她再和別的男人握手。」

    「……」

    「喂,怎麼樣?你倒是說句話啊?」

    「你老人家能不能給我省點心!」

    「狗咬呂洞賓,我這不是替你著急嗎?」小紅纓隨手拾起一根嫩草,不經意地撕扯著,隔了一會,又道:「蘇青姐可不好對付,要不,你換一個人喜歡得了。衛生隊的小紅怎麼樣?雖然不像蘇青姐那麼好看,可是她好說話啊,如果是她,我肯定有辦法。喂,怎麼樣?」

    「……」

    「這也不行,那也不要,自己又不想辦法,就知道發呆。找個老婆有那麼難嗎?」小紅纓一邊牢騷著,一邊把已經扯碎的草葉扔在風裡,眨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看那些片片綠色的生機,在風裡斑斑地飄舞著落下,落上支翹的可笑羊角辮,落上蜷坐中的嬌巧軍裝,落上可愛的小布鞋。

    等飄舞的草葉都落盡了,小紅纓終於想起來催促:「說話啊?」

    「說什麼?」

    「說你找老婆的事!」

    胡義仍然靜靜地看著美麗的河面,彷彿是回答,又彷彿是對自己說道:「我,是個不配有老婆的人!」

    小紅纓的孩子心理不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也注意不到胡義語氣中那股淡淡的蕭索,她實在不明白這種事情有什麼複雜的,不假思索地一揮小拳頭,捶了身後的胡義一下:「要不這樣,我給你當老婆,怎麼樣?」

    「……」

    遠處,傳來馬良奔跑中的喊聲:「哥,政委要你去團部開會。」

    ……

    鬼子進山燒殺搶掠這麼久,直接造成一個新的危機,糧荒!凡是鬼子所過之處,基本是粒米皆無,百姓還在,這又是春季,結果可想而知。而這,也是鬼子期望的結果,對於東躲西藏的八路軍,即便殺不絕你,也要餓死你!

    疲於躲避鬼子的時候,注意不到這些,但是現在鬼子撤了,部隊重新歸攏了,問題終於顯現了。百姓們不但無法再捐獻糧食,反而需要救濟,有的部隊早已沒下頓了,在這種情勢下,兵少將寡的獨立團,反而算幸運的,經歷了這次減員過後,全團不到三百人,人頭少,吃飯的嘴就少,反而比毗鄰的那些友軍富裕,甚至可以說是比那些兵強馬壯的友軍部隊更幸福!

    儘管獨立團的糧食還有點儲備,儘管消耗的糧食相對較慢,但是前景也不樂觀。所以兼任團長的丁得一決定要召開會議,所以參會人員擴大到所有的單位和部門,只為一個議題:糧食!

    團部屋裡的面積不大,不過獨立團的人也少,所以仍然不擁擠,一張方桌,上首關羽畫像下,坐的是政委丁得一,和政工幹事蘇青;方桌左邊是養傷中的一連長吳嚴和二連長高一刀,右邊是三連長郝平,和供給處的李算盤;下首坐的是衛生隊隊長,是一個年輕小夥子,名叫包四;牛大叔也到了場,不過他沒上桌,搬了個板凳坐在了門邊抽菸袋;胡義是最後到的,掃視了一下場面,隨手搬了個板凳,走向門邊的牛大叔。

    由於胡義進門,蘇青刻意地垂了頭,翻開擺在桌面的筆記本,下意識地擺弄著手裡的鋼筆,這次她同時負責會議記錄。

    一連長吳嚴本來就瘦,傷口的紗布還沒拆掉,團長又是傷在一連,所以此刻的吳嚴更沒有精神,看起來像個癆病鬼,一直低頭翻弄著手心裡的一顆子彈。

    高一刀的個頭最高,坐著也是最高,身形也最健碩,再加上他的黑臉膛,就更加顯眼。本來他一直微皺著眉頭,偶爾觀瞧斜對面的三連長郝平,一斜眼見胡義進來了,不自覺地撇了一下嘴,再也不去看胡義第二眼。

    三連長郝平是右邊上首位置,他根本不去管斜對面的高一刀在瞄自己,起身端著暖瓶,正在給旁邊上首的丁得一添水,自然也沒空去看胡義進門。旁邊的李算盤倒是對胡義點了下頭,算招呼了。

    單獨坐在下首的包四,在胡義進門的時候聞聲,回頭看了一眼,面色不虞。這個九班吃飽了撐的,抓個鬼子傷兵回來,衛生隊里根本沒人願意伺候,自己身為隊長,只好親自照料那麼多天,差點給憋屈死,到現在還氣的慌。

    牛大叔見胡義挨著自己坐了,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抬手在胡義腿上輕拍了一把,然後繼續抽他的煙袋鍋。

    至此,與會全員到齊。

    一連、二連、三連、九班,一共四個戰鬥單位;政工科、供給處、衛生隊、炊事班,一共四個部門;加上政委兼團長的丁得一,雖然只有九個人,但是對於獨立團而言,卻是最大的場面,全部負責人齊聚一堂。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18
115.第115章 釜底抽薪

     會議開始了,丁得一是一句廢話都沒有,直接奔主題:「炊事班和供給處已經仔細算過了,照這樣下去,再吃半個月就得斷糧。今天把你們攏起來,只有一個目的,糧食!開這個會,就是要你們給我想辦法,拿出章程來,解決吃的問題!」

    眾人一時默然,這可真是個難題,附近的十里八鄉早被鬼子給刮了一個遍,哪有什麼辦法?

    丁得一手指在桌面上輕點著,把全場掃視一遍,見一時無人做聲,決定開始點將:「老牛,你是炊事班,你先說說。」

    牛大叔隨手摁滅了煙袋,不緊不慢站起來:「我腦子慢,想不出啥好主意。但我認為,咱們應該從現在開始減量,三頓改兩頓,一干一稀,能多撐些日子。」

    牛大叔說完坐下了,丁得一點點頭,又把目光轉向供給處的李算盤,這些跟糧食沾邊的部門自然要當先。

    李算盤吊著一隻空衣袖起立:「咱們手裡還有點錢,我的意見是買糧食,能買多少算多少。」

    敵佔區裡倒是有糧商,但是想從那邊買糧食,基本不可能,因為鬼子不放,即便是糧商大膽敢賣,也運不出城。所以丁得一反問:「到哪買?」

    李算盤立即回答:「往西出山,去閻老西的地面上買。」

    山高路遠,遠水救不了近火,如今形勢,友軍肯定有不少這麼做的,估計那邊的糧食價格可能都漲上了天,不樂觀,丁得一沒說話。

    先是炊事班,接著供給處,方桌下首的包四明白了,政委這是先從後勤部門問起,接下來自然就是衛生隊,所以不等丁得一招呼,主動起來:「政委,我是真想不出辦法。但是我保證,從明天開始,我就帶衛生隊天天上山挖野菜去,怎麼著也能添點。」

    至此,丁得一沒有再問身邊的蘇青,本來就是要從戰鬥部隊找辦法,先問後勤是為了給他們點思考時間,現在,丁得一終於把目光掃向三個連長:「怎麼樣?你們幾位誰先說說?」

    郝平當先起立:「政委,我覺得現在最好的辦法,是找地主士紳,做他們的工作,勸他們捐糧,或者借也行。」

    斜對面的高一刀一撇嘴:「咱們的根據地就這麼大點,一個大北莊一個杏花村,當初咱落腳的時候地主們就跑了,你找誰捐?你又找誰借?」

    無論哪次開會,只要自己一發言,挑刺的必然是高一刀。郝平一扭頭:「我說的當然是去外邊借!」

    呵呵,高一刀一笑:「外邊?外邊的地主誰敢和你打交道?你是誰?你是八路軍!你也不怕那些地主富紳一回頭到鬼子那把你賣嘍?」

    郝平瞅著高一刀的德行不禁有氣:「照你這麼一說,那地主富紳就沒一個好人了?你這不是抬槓麼?」

    「誰抬槓了?你這就不是個好主意!」

    「你能!那你說個好主意我聽聽!」

    郝平和高一刀,一站一座,斜對著,互相嚷嚷開了,一時投入,忘了這正開會呢,也忘了政委在座呢,滿屋子人全看他倆了。蘇青歪頭看了看身邊的政委,也不知政委是怎麼想的,根本不開口制止這倆人,只是低頭看桌面,用手指慢慢地在桌面上畫圓圈。

    高一刀站了起來,面對著郝平:「咱手裡這是槍,不是燒火棍!犯得著低三下四麼?要糧食還不簡單?鬼子那有的是,打唄!」

    切——郝平心說莽夫就是莽夫,除了膽兒大沒別的長處了:「你這意思,是想打鬼子糧倉?你知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城門你都進不去你信不信?」

    「你以為就糧倉裡有糧食麼?我打運糧隊行不行?我卡據點外頭等送糧的行不行?」既然已經槓上了,高一刀決心要和郝平掰扯到底。

    呵呵,郝平笑了笑:「你以為鬼子都是傻子啊?明知道咱們缺糧,難道他們的運糧隊就不帶兵?等你去搶?不說增援速度,光是押糧的鬼子就能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那也比你那個餿主意強!」高一刀毫不客氣地反擊。

    咳——嗯——政委丁得一終於出了聲音,郝平高一刀兩人這才意識到失態,趕緊都重新坐下了,互相瞅著不再做聲。

    丁得一看了看郝平,再瞅瞅高一刀,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道:「不愧是咱獨立團的棟樑啊,說得很好,都挺有主意,不錯不錯。」然後把目光轉向一直沉默的吳嚴:「吳嚴,有沒有什麼話說?」

    癆病鬼一樣的吳嚴輕輕搖了搖頭,沒說話。

    團長受傷,讓吳嚴深深自責,覺得自己失職,再加上他自己的傷也不少,狀態很差,所以丁得一併沒有打算對他有什麼要求,點了點頭,最後將目光看向門邊,那個坐在板凳上,低頭數磚縫的人,開口道:「胡義。」

    胡義走神了,雖然在名義上九班是一個獨立建制,但是九班太小了,即便是在這缺兵短將的獨立團,也還是太不起眼,根本就沒想到政委會讓自己這個小班長參加會議。所以,他覺得自己走一下過場就行,並沒有太專注於會議。只是偶爾觀察一下刻意迴避自己視線的蘇青,後來就開始低頭數磚縫,數著數著,就走了神。

    現在政委突然點了名字,讓失神中的胡義猝不及防,立刻做出了一個多年形成的習慣反應,猛地起立,雙腿啪地一聲合攏,挺腿、挺胸、挺頸、目視前方,同時低沉有力地回答:「到!」

    這一下把屋裡的人都嚇了一跳,一個個差點閃扭了脖子。高一刀咧咧嘴,這倒霉傢伙,神經病麼?整的還挺有氣勢,不禁重新看向郝平,心中暗想:你郝平整日裡吆喝三連站軍姿,搞得煞有介事,自以為獨立團標兵了,現在瞅瞅這姓胡的是怎麼站的!連個國民黨逃兵都不如,我看你郝平以後再好意思說標兵!

    蘇青的視線整場會議都在刻意迴避著胡義,她的想法是眼不見心不煩,如今胡義這突如其來的一個立正軍姿,讓她也禁不住抬起了細眉,似乎,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煩,也許是因為,他的軍姿很英武,這是蘇青自己認為的理由。

    丁得一詫異了一下,然後笑了笑:「胡義,你說說。」

    胡義總算反應過來,這是政委問到自己頭上了,溜號了半天,哪有什麼主意?於是毫不猶豫地回答:「政委,我沒有想法。」

    吳嚴不發表意見,那是因為他心裡亂,丁得一不介意;但是胡義說沒想法,丁得一可不相信,以為胡義是因為他自己職微言輕,不好意思表達,於是丁得一以命令的口氣說道:「你也必須拿個主意出來,否則就不許坐下!」

    胡義無奈了,一時間哪能有主意?乾脆,也像牛大叔和包四他們,想一個節約的辦法,應付政委的命令。這以後,獨立團的伙食要大幅減量了,小丫頭在長身體,羅富貴一個人能頂三個人的吃食,說到減少飯量,頭一個昏過去的就得是他,為了給團裡節約,那九班不如就自力更生得了,辦法以後再說。

    沉默了一會,胡義開口:「政委,我要求給九班配給兩天的糧食,然後把九班放出去。」

    滿屋子人全都不解,沒聽懂胡義在說什麼。

    丁得一皺了皺眉頭:「說細點。」

    「既然咱們的糧食不夠,我想帶九班出去,嘴少,更容易混吃喝,應該能對付到吃的,同時也能給團裡省下些糧食,如果能找到更多糧食,再帶回團裡來。我現在,只能想到這麼多。」

    這回丁得一聽明白了,胡義這意思就是『釜底抽薪』,且不論他有沒有辦法搞到更多糧食,至少他把九班帶出去,就等於給獨立團減少了好幾張吃飯的嘴。

    召開這次會議,丁得一併沒有指望大家能夠想出什麼錦囊妙計,他的目的就是集思廣益,然後將所有的辦法糅合起來,所以他能由著高一刀和郝平爭論也不打斷。現在,胡義的想法,終於讓丁得一的思路更清晰了,沉默片刻後,做出總結安排。

    牛大叔的意見採納,獨立團三頓變兩頓,一干一稀,傷員不包括在內。

    李算盤的意見採納,雖然遠水不解近渴,也要做最壞打算,由李算盤帶供給處的人去買糧,馬後炮也比沒招強。

    野菜自然要去挖,菜葉再薄也能塞牙,不過不只是衛生隊去挖,炊事班也派人參加。

    郝平要去借糧,可以,但必須保證獨立團和大北莊的隱蔽性,該怎麼辦自己拿主意;高一刀要去鬼子手裡搶糧,可以,但你的二連要量力而行,別指望全團陪你去玩命,安全為上。額外條件就是:二連、三連和九班,按人頭只發放給兩天的糧食,然後團裡就概不負責,都得出去自己找飯轍,即便弄不到更多糧食,也得自己養活自己,為團裡分憂,每隔一定時間,派人返回報告行蹤以及進展。

    正在傷癒的一連,留守大北莊警戒。

    這一下,吃飯的嘴立刻就減少了一大半,丁得一長出一口氣,雖然不知道二連三連能否有斬獲,但是這麼做,會讓獨立團堅持更長的時間。

    於是,二連、三連和九班,被丁得一撒鴨子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18
116.第116章 信心

     高一刀是個雷厲風行的,這次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無論如何他也不想輸給三連,所以他實在不願再多耽誤,哪怕一分一秒,於是,三更半夜就帶二連匆匆出發了。

    郝平是胸有成竹的,給八路軍捐糧就是給抗日捐糧,就算是在日偽區,他也不相信所有的地主富紳全沒良心。所以,待天亮了,他才命令三連起床整隊,穩穩當當地開拔。

    丁得一一夜沒睡,陸團長不在,他成了獨立團唯一的當家人,按理說,應該在出發前看望一下二連三連的,或者叮囑一下安全,但是他沒有。二連半夜出發,他沒去送,早上三連出發,他仍然沒出屋。

    雖然會議上做出的這個決定,相對於目前的獨立團而言是最經濟可行的辦法,但是二連、三連和九班,就像是獨立團的三個孩子,就像是丁得一的三個孩子,如今家貧,就要把這三個孩子推出門去,逼著他們在四面八方的危機中自己餬口,還要養家,丁得一的心裡並不舒服,他並不以自己的當家人身份為傲,反以為悲。

    半夜裡,二連就到炊事班找牛大叔領了兩天口糧出發;一大早,三連也派了人來取三連的那一份;可是現在,都日上三竿了,九班還沒動靜。牛大叔心裡惦記,於是親自背上九班的那一份給送去。

    一進門才知道,九班剛起床沒多久,現在才開始收拾東西。不過,牛大叔看在眼裡,反而心安了一些,畢竟後邊可能要風餐露宿了,胡義應該是讓他們睡了個好覺。

    胡義話少,牛大叔話也不多,所以只是簡單地打過招呼,就不用再相互說什麼,牛大叔就是惦記小丫頭才過來的,他把糧食塞給了胡義後,就直接把小丫頭扯住,然後掏出一個白面饅頭,塞進了小丫頭的衣兜。牛大叔偷攢的白面只有一丁點,僅僅只夠做成一個小饅頭。

    忽然間,屋門又開了,所有人趕緊起立,因為進來的人是一夜沒闔眼的政委丁得一。

    丁得一不是來送行的,相反,他這次來,是想取消九班的外出任務。九班人頭少,放在團裡也不顯多,放到外面也不顯少,沒必要出去擔風險。

    這是丁得一第一次來到九班的窩,他沒說話,揮手示意大家繼續忙,拍了拍牛大叔的肩膀,丁得一知道他這是送小丫頭來的,然後逕自把裡外兩間屋看了看,到破桌子邊上坐下來,隨手拿過桌上的一個破缸子,提起桌邊的暖瓶,給自己倒上水,打量著正在整理行裝的幾個人。

    一挺捷克式擺在桌上,旁邊還擺著個備用槍管,保養得油光錚亮,五大憨粗的羅富貴正在將四個滿裝彈夾塞進一側挎包,另一側挎包也鼓鼓囊囊,偶爾嘩啦啦響,丁得一搞不清他身上到底帶了多少子彈。

    牆上整齊地掛著三支三八大蓋,其中一支的槍托上一筆一劃地刻著一個『劉』字,後面刻著兩個『正』,丁得一瞧明白了,劉正正,這支槍應該是劉堅強的,『正正』的意思應該是代表他殺過十個敵人。

    另一支槍托上只刻著『正止』,沒有其他刻記,丁得一猜測這支槍是馬良的,同理意思是殺過九人。

    第三支槍的槍托上沒有姓名也沒有刻『正』,但是在槍托邊緣,歪歪扭扭地畫著兩隻小狗,看著這麼奇葩的創意,丁得一猜不出含義;不過,看那狂放不羈的線條,和這畫犬類虎的能耐,應該是小紅纓的手筆,那這槍,自然就是胡義的。

    丁得一將目光從牆上移開,重新掃視屋裡忙碌的幾個人,除了小丫頭,每人都是刺刀帶鞘,全掛著盒子炮,一水兒的日式單兵裝具,子彈盒滿滿。最獨特的是其中三個人後背上還背著鍬,吳石頭這個傻小子連鎬頭都有,還正忙著往身上背一捆粗繩。

    且不考慮那些鍬鎬繩具究竟能有多大作用,只憑武器配置和彈藥基數,丁得一覺得這個九班不一般,放在團裡比的話,這火力絕對抵得上一個排,如果再算上持續能力,那就更難說了。

    不知道為什麼,此刻丁得一的心情忽然好了很多,他忽然又決定改變念頭了,不再打算取消九班的外出,不自覺地微笑著開了口:「哎呀,早有耳聞,說你們幾個沒覺悟的反而富得流油,今日一見,我這個窮政委算是開了眼啊。」

    幾個人被突然開口的政委說得一愣,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小紅纓是最緊張的,毫不猶豫地開口狡辯:「政委大叔,你可不能聽他們瞎說,我們哪有啊!你看我們六個人呢,總共才四條槍,咋能和他們比。」

    小丫頭的情急看在丁得一眼裡,不禁心中暗笑,臉上卻一本正經地問小紅纓:「我說丫頭,你老人家不能光數長槍,不算短的吧?」

    「我……」小紅纓無言以對,翹著兩隻小辮子,快速地翻轉著一雙大眼。

    丁得一見這個刁蠻小丫頭被自己給問住了,心情似乎又好了幾分,遂繼續道:「另外,還有傳言說你紅纓同志私下裡倒賣彈藥。啊,當然,這個事我是堅決不相信。你小丫頭那也得算是咱獨立團的元老了吧?這點覺悟哪能沒有?你說是不是?」

    小紅纓被說得有點傻眼,對策全無,搞不懂政委大叔為什麼忽然說這些,再聽他說下去搞不好要壞菜,為今之計走為上策,趕緊連連點頭:「對對,那是胡說,絕對是胡說。政委大叔,眼下我們正要出發呢,那個,我先出發了啊!」說完話不管三七二十一,撒開小腿就跑出了屋。

    眼看著小丫頭被自己兩句話給打得丟盔棄甲,落荒而逃,丁得一終於露出了掩藏不住的微笑,對著還愣在屋裡的幾個人道:「還愣著幹什麼?還想多蹭一頓飯嗎?早去早回,別讓我這個窮政委餓死!」

    ……

    上午的陽光很明媚,九班出發了,一行六人,不緊不慢地晃悠出了大北莊,走上了東邊的山路。

    任務目的很簡單,先爭取自己吃飽,然後儘量使更多人吃飽。胡義也不知道該去哪,糧食只夠兩天的,如果在外面有個認識的人可以投靠,那就最好了,會省去很多麻煩。思來想去,居然還真有一個,青山村與蘇青會面那個老羅,只是不知道他暴露後還在不在那。

    就以青山村為第一站,試試看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18
117.第117章 帶路

     下午,九班來到了青山村外。前一陣子,小紅纓就是在這裡,把好人壞人一起給斃了,後來九班被便衣隊帶著狗追得滿山跑。

    青山村還是那個樣,一點變化都沒有,坐北朝南落在半山坡上,在陽光下寧靜安詳。

    眼看著距離村子不遠了,馬良停住了腳步,等後面的胡義走上來,跟胡義說想法:「哥,這離鬼子地面可不遠了,咱們就這樣進去是不是太招眼了,搞不好就有便衣隊的眼線,要不咱等晚上吧?」

    胡義住了腳,看著前面的村子,琢磨了一下。那個老羅畢竟是暴露了,按理來說,他得躲起來,不大可能還在這村裡,估計是要撲個空;胡義目前還沒有下一步的打算,不過馬良這一說,反倒讓胡義多了個想法,沉默了一會說:「馬良,你和流鼻涕從村外繞到東頭的小路邊隱蔽監視。我們直接去老羅那房子,就是村中路旁倒貼門神的那一家,這期間如果有人往東出村,你倆就把他給我逮回來。」

    馬良聞言,朝劉堅強一擺手,抄野地裡走了。

    胡義沒有故意低調,反而是大搖大擺,領著小紅纓羅富貴和吳石頭進了村。

    還是那張門神像,倒貼在半邊大門上,推開虛掩的大門,還是當初那個空蕩蕩小院;走進屋門,到處都是一層薄灰;來到裡間屋,一張方桌翻倒在地上,地面和牆邊還留有大片血漬,與當初匆忙離開時的唯一區別,就是那兩具屍體不見了,可能是便衣隊事後處理了,或者是鄰居事後處理了。歸根結底一句話:果然不在。

    胡義順手扶起一個倒下的板凳,吹了吹凳面上的浮塵就坐下了,心裡琢磨著是不是停在這裡對付一宿。

    外間屋叮叮咣咣一通亂響,隔了一會消停下來,羅富貴掀簾子進了裡屋來,稀里嘩啦又開始倒騰櫃子。

    看著五大憨粗的羅富貴在眼前翻騰得烏煙瘴氣,胡義皺了皺眉:「你死了心吧!這裡早都被人搜過了,不可能有糧食,更不可能有錢財。」

    破襪子髒被縟,豁口的陶碗摔碎的暖壺,羅富貴一邊從櫃子裡扯出這些破爛,一邊叨咕:「姥姥的,吃的沒有,錢財沒有,連一件能穿的衣裳都沒有嗎?」

    「找衣裳幹什麼?」胡義問。

    羅富貴一屁股坐在櫃子邊的地面上,揮著蒲扇般大手扇了扇眼前漂浮的灰塵:「保命唄!再往前走,到處都是鬼子漢奸,咱這行頭太扎眼了吧?」

    胡義看了看羅富貴那灰頭土臉的德行沒說話,這個問題胡義不是沒想過,可是在這些窮山溝裡,除了少數地主老財,哪個人不是四季一身衣裳,一家人合穿一身衣裳的都有,就算你想花錢買都買不到,因為人家要是賣給你,那就直接光了屁股了,還怎麼出門?

    再說就算搞到了衣裳,那長槍和裝備就全不能帶了,鄉下農村不比縣城,人口少,四里八鄉都是臉熟的,就算換了便裝也是個陌生人,照樣懷疑你,照樣有人去告密領賞;而便衣隊偵緝隊呢,照樣追你抓你,就算你不是八路,也要刮掉你一層皮,最後還得讓你找人贖,沒人贖或者贖不起的話那就對不起,直接送給鬼子當苦力,挖礦修炮樓。

    所以胡義沒再搭理羅富貴,忽然瞥見窗外的小紅纓,正在院子裡來回晃蕩,胡義這才想起來,小丫頭估計是不想再進這個屋了,於是立刻打消了在這裡停留的念頭,站起來招呼羅富貴:「走了。」

    剛出屋門,院子裡的大門就被推開了,馬良和劉堅強在後面推進一個八九歲的孩子。

    「哥,你們前腳剛進村,這熊孩子後腳就往村外跑,肯定是要報信的。我和流鼻涕費了好大事才堵住他。」

    看著這麼一個滿臉鼻涕的傻小子,年齡也就八九歲上下,胡義這回真皺了眉毛了。原本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讓馬良和劉堅強設個小埋伏,看能不能撈到魚,如果撈著了,那就順便撬開他的口,瞭解瞭解附近情況,和便衣隊的窩點。現在呢,居然真撈著魚了,千算萬算沒想到是這麼小個孩子!

    「你——叫什麼?」儘管很無奈,但是胡義仍然黑下臉來。

    那孩子使勁摳挖著自己的手指頭,低著頭一句話不說。

    「要送信兒給誰?他在哪?」

    孩子仍然沒動靜。

    「再不說話,我可要揍你了!」胡義說這句話的時候,刻意加強了語氣,顯得異常嚴厲。

    還是沒動靜。

    一邊看著的羅富貴不禁脫口說:「這熊孩子不會是個啞巴吧?」

    馬良搖搖頭:「不是,抓他的時候他還喊過一聲救命呢。」

    羅富貴聞言,立即朝胡義道:「胡老大,那還猶豫什麼?直接給他上手段得了!我就不信他還不說。」

    胡義斜眼瞅了瞅羅富貴,往這孩子身上擺了擺頭:「你來吧。」

    羅富貴這才明白,胡義這個煞星居然也下不了手,趕緊見風使舵糊牆縫:「我那個……你看,我這不是配合你麼,嘿嘿,嚇唬嚇唬他。」

    胡義沒轍了,這回真沒轍了,問也問了,嚇也嚇了,全沒動靜。奈何,要告密的偏偏是個孩子!

    旁邊的小紅纓看了看那個滿臉鼻涕的小男孩,又看了看胡義那張無奈的臉,原來狐狸也有辦不成的事,不由咯咯笑出了聲:「一個小屁孩都對付不了?看我的。」

    話落後,小紅纓晃蕩著小辮,趾高氣揚地站到男孩的面前:「喂,小屁豆子,現在我來問你。你個髒鼻涕鬼要是敢不說話,我就欺負死你信不信?」

    滿臉鼻涕的男孩偷偷抬眼,瞄了一下面前這個比自己高一頭的小丫頭,這幅嘴臉再熟悉不過了,就和那些時常欺負自己的大齡孩子一個德行。

    「你叫啥名?」小紅纓開始問了。

    男孩不吱聲。

    小紅纓抬手就使勁給他個腦瓜崩:「又不是問你爹媽,說個名字能死啊你?不說的話,我就一輩子都管你叫小屁豆子,讓你丟死人!」

    「狗蛋。」

    「狗蛋?咯咯咯……真難聽!喂,狗蛋,你吃過白面饅頭嗎?」

    「……」

    「再不回答姑奶奶要扒你褲子了,你可不許哭!」

    「吃,吃過一次。」

    小紅纓隨即就從兜裡掏出一個白面饅頭,得意洋洋地在那張滿是鼻涕的臉前面晃來晃去……

    九班出發了,但是擺出了一個謹慎的隊形在走,並且端槍在手,子彈上膛。因為,在九班的隊伍前面,有個帶路的孩子,一邊流著鼻涕,一邊在啃饅頭……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29
118.第118章 誰幫誰

     「我叔說,凡是有不認識的,或者帶槍的人進村,就去告訴他。」這孩子是這麼說的。

    「我叔他們有好幾個,也有槍呢。」這孩子不太會數數,於是用兩隻小手比出了六七個手指頭。

    「我叔他們就在村外邊不遠。」無論怎麼問,這孩子回答的對方地點都是在外邊不遠,所以,只能由他帶路了。

    孩子在前頭走著,胡義橫端著步槍緊跟在孩子後頭,馬良負責斷後。

    出了村沒多久,帶路的孩子忽然離開小路,改往野地裡走。

    胡義仍然跟著,但是心裡卻開始犯嘀咕。便衣隊有必要躲在野外麼?這情況可有點怪,不合理。都說童言最真,孩子沒假話,小丫頭也算是孩子吧?說起瞎話來誰能出其右?

    離開小路越來越遠,地形越來越複雜,周圍的植被越來越茂密,胡義越想越不對勁兒,一抬手,止住了身後跟進的隊伍,沉聲對前面帶路的孩子道:「站住!」

    不料話音剛落,那孩子突然就開始往前猛跑,胡義想伸手抓他已然不及,本能地槍托就抵上肩頭,三點一線,奔跑中八九歲孩子的背影映進了胡義微眯的眼底,但是扳機彷彿很沉,胡義扣不下去。

    「原地散開,隱蔽警戒!」對身後撂下這句話,胡義收了槍就朝前追出去。

    孩子雖小,可是他熟悉地形,障礙又多,立即靈巧得像只小猴子,竄蹦跳躍閃轉騰挪,讓追在身後的胡義恨得牙疼。

    儘管如此,小孩的體力和步伐幅度沒法與成人比,更何況是發了狠的胡義,幾分鐘以後,在一個矮崖底下,他終於被胡義給揪住了。

    凡是多次走出硝煙的老兵,或多或少都會有些不同於常人的能耐。有的很單薄,格鬥能力也不好,卻總能在一次次的肉搏戰白刃戰中活下來;有的躺在死人堆裡,即便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也能知道方圓五十米內有多少個活人;有的甚至能夠準確預測自己的死亡時間,因而開小差試圖躲避,結果還是死了,雖然是被行刑隊給斃了,但是他真的知道,而且死的很準時。

    風忽然停了,樹葉一動不動,周圍靜靜的,靜得胡義只能聽到那孩子驚慌的呼吸聲,和自己胸膛內正在降低頻率的心跳,這種感覺,自己好像曾經經歷過。

    胡義異常緩慢地鬆開了揪住孩子衣領的手,身體也靜得像身邊的樹葉一樣,一動不動,考慮自己如果向一側猛衝出去,有多大的機會不會被打中,或者乾脆舉槍投降,又有多大的可能被對方放過。

    「你是……胡班長?」就在胡義還沒有採取動作之前,一個聲音從矮崖上頭傳來。

    隨後,六七個持槍的人影,從矮崖上的草叢後站了起來,說話的人面黃肌瘦鬍子拉碴,胡義終於認了出來,他是老羅……

    自從上一次被便衣隊臥底釣魚之後,老羅建立的小組就徹底完蛋了,雖然很氣餒,但是他不甘心,覺得自己沒臉見人。於是他沒有離開這裡去找組織,反而再次糾集了幾個鄉親,立志要組建個青山村游擊隊。在哪裡跌倒,他還想在哪爬起來!

    由於已經被便衣隊知道了自己的底細,所以平時他們輕易不會進村,那個帶路的孩子,就是其中一個隊員的侄子,這孩子就是老羅他們放在村裡的眼。

    ……

    天黑了,在隱蔽的山坳裡,隔著一段距離點著兩堆篝火,一邊兒是那幾個游擊隊,另一邊是九班。

    羅富貴啃光了手裡的乾糧,扭頭看了看那邊的火堆,轉回頭來不滿地低聲牢騷著:「姥姥的,這到底是誰幫了誰?還說要找他們混吃喝呢,現在可倒好,咱們明天的糧食都進了他們的嘴!這叫個什麼事兒?」

    劉堅強撇了羅富貴一眼:「別忘了,你現在是八路軍,他們也是咱的同志,都餓著肚子,能眼看著不管?你能不能有點覺悟?」

    「老子說話怎麼了?覺悟能當飯吃麼?他們好賴還有窮親戚能給點救濟,咱們呢?活活餓死誰管?明天吃啥?吃覺悟啊?」

    「你……」劉堅強被羅富貴嗆得臉紅脖子粗,說不出話來了。

    見劉堅強被自己說沒脾氣了,羅富貴又轉向火堆邊的小紅纓:「平時抖機靈,關鍵時刻缺心眼!剛才我都跟班長說好了,以你的名義留下點,你可倒好,上趕著又給人送去了,是不是吃飽了撐的你?」

    「我願意!」小紅纓沒好氣地回答,看也不看羅富貴,一直拿著根樹枝在戳篝火。

    胡義的確是單獨給小丫頭備下了一份,但是小丫頭因為上次的誤傷事件,覺得心裡不舒服,雖然嘴上死不認賬,但是心裡感覺欠了他們,硬是把留給自己那份也給他們了。

    馬良在一邊聽羅富貴叨叨得鬧心,不耐煩地開了口:「有完沒完了?多一天少一天有啥分別?能不能閉上你那破車嘴!有班長在呢,你操什麼心?」

    ……

    漫天繁星,幽幽點點,無月。四下里看不出多遠,只能勉強辨別幾座不遠的漆黑山廓。

    胡義在山頂放哨,心裡在琢磨九班的下一步。陰差陽錯,真找到老羅了,可惜事與願違,對方居然也是挨著餓的,無奈之下反而把九班的乾糧都給出去了。

    老羅他們根本不知道獨立團的境況,只是簡單地以為胡義他們是像往常一樣出趟什麼任務而已,九班是部隊上的,當然不便多問什麼。而胡義也不好對老羅他們說什麼,總不能說,團裡已經不管我們了,我們就這兩天的糧食,不能全給你們吧?這話胡義是說不出口。

    就像馬良說的一樣,胡義覺得多一天少一天沒啥分別,節流沒用,開源才是根本。高一刀要從鬼子手裡搶,如果能成當然是一夜暴富,不過胡義可不想打這個譜,風險太高代價太大,九班幹不了這個大活兒。郝平要去找富紳們談理想談愛國,胡義覺得這個主意其實不錯,只要小心點謹慎點,也許籌不到太多,可是餬口應該夠了吧?只是,自己不是郝平,天生沒有一張巧嘴,這種文雅的招式,胡義學不會!

    思來想去,好像只能重操舊業了,不提當年勇,當了八路軍後,不也打過一個宋大戶麼,既然前面就是日偽區了,何不挑一個更大點的,再幹一票。

    胡義在心裡打定了主意,準備一會馬良來換哨後,就去找老羅問問情況,當然是低調的問,因為這種事情,還是不讓老羅知道的好。

    不知不覺,身後有腳步響了,胡義以為是馬良,等對方到了近前,才發現是老羅。

    「胡班長,是我。沒什麼事,就是上來,跟你說聲感謝。呵呵」老羅不緊不慢走到了胡義跟前,不自然地笑了笑,雖然這笑容在黑夜里根本就看不清。

    「這沒什麼。」

    「頭一回見你們九班的時候,給你們救了我一條命,今天又見著了,解了幾天的餓。你是我的貴人,這感謝你當得起。」

    既然老羅現在來了,胡義決定說點該說的:「老羅,這地面你熟,我想問問,這附近的便衣隊,有什麼規律沒有?」

    老羅低頭想了想:「他們也是住在這四里八鄉的,閒漢地痞什麼人都有,白天裡湊成小股,四處晃蕩,晚上各回各家。」

    「嗯,那這附近,最出名的地主是誰?」

    胡義雖然問得唐突,可是老羅並沒有多想,脫口道:「東邊落葉村的李家,那是最有名的。」不待胡義繼續問,老羅自己似乎來了興致,主動繼續說:「方圓五十里,他李家最大,李家兄弟兩個,老大叫李有德,做了落葉村的維持會長,老二叫李有才,是個賭棍,當了漢奸做了便衣隊,經常在綠水鋪出沒。」

    雖然夜很黑,但是胡義仍然不經意的把視線擺向了東邊。胡義覺得,吃大戶不是個複雜的事,九班很快就能返回獨立團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29
119.第119章 真正的榮耀

     這落葉村李家當家的就是維持會長,弟弟又是個漢奸,哪怕就是以八路軍的名義打他,也是天經地義。不過胡義還是沒對老羅多說什麼,他們也才六七個人,一看都是種田的老實農民,雖然手裡也有槍,卻都是些破爛貨,唯一上得了檯面的,也就是老羅手裡那支盒子炮。胡義覺得,加上他們不多,少了他們也沒影響,還不如九班自己做事更輕快。

    想法確定了,目標也有了,那就沒必要再多拖,胡義打消了在這山坳裡過夜的想法,以任務要緊為由,當場與老羅他們辭別。

    夜色中,九班一行出了山坳,上了小路,朝東而走。落葉村在青山村東邊,是這附近最大的一個村子,距離不算太遠。

    上了小路以後,胡義才對手底下幾個人說明了目的,讓九班的幾個爛蒜激動又欣喜。

    激動的,是羅富貴。當初在宋家村,搶得很不爽,值錢的玩意都給宋大戶卷跑了不說,雞也才抓了兩隻就走了,一直覺得遺憾透頂。這一回,可得把眼睛瞪圓了,無論如何也要搶他個七進七出,雞毛鴨血不可。何其壯哉!

    欣喜的,是馬良。維持會會長,好,搶漢奸的,這回是天經地義了,最關鍵是聽說他李家附近最大,那糧食能少了麼,這一回,九班要成為獨立團的功臣了,比誰都快,三天內交差!

    胡義沒有激動,也談不上欣喜,不過心情很輕鬆。這一次師出有名,那就沒必要太含蓄了,索性狠一點,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務求乾淨利落。今天夜裡,九班不唸經!

    沒有月亮,光線很差,可是九班的行進速度仍然匆匆,偶有摔倒,也無法動搖每個人興奮的心情。午夜時分,落葉村到了,著實不小,房屋影影綽綽地鋪成一大片,平平坦坦,因為這裡恰好也是山區和平原的交界處,落葉村以東就是一馬平川了。

    月黑風高,就是最好的依仗,儘管村裡時有狗吠,胡義也不擔心什麼,將刺刀掛上了槍口,領在頭前就往村裡走。

    李家在哪雖然不知道,但是猜得出來,如此顯赫名聲,必定是在村子正當間吧,面積自然是最大的吧。

    在烏漆墨黑的村裡晃蕩了一會,就到了村中間,果不其然,高厚的院牆出現在面前,不過,這牆可不一般,橫看豎看也得三米多高,都快能比著旁邊的房頂了。胡義不禁咂了砸嘴。

    先不管這麼多,總要順著牆根轉一圈,查勘一下情況,胡義端著槍,領著九班開始順著牆根,摸黑慢慢往前走。

    一分鐘過去了,這牆還是黑黢黢看不到頭,羅富貴心中不禁驚嘆,姥姥的,這得多大個院子?

    兩分鐘過去了,仍然沒見到轉角,馬良不禁揉了揉眼睛,不是我看差了吧?

    三分鐘過去了,終於見到了隱約中的高牆轉角,不過,伴隨著出現眼前的轉角,還有個兩層高的角樓,有燈光幽幽透出角樓上的射擊孔,隱隱的嘈雜聲傳來:「再押一注!老子不信手氣還這麼爛……」估計角樓裡少說也有七八個人。

    這一下,胡義的心終於涼透了,既然有角樓,必定是四個轉角都有,這上頭似乎有七八個人,那四個角樓裡的人加在一塊就得三十來個,這還沒算看門的,巡邏的,和躺在屋裡休班的。打得起麼?

    黑暗中,高矮胖瘦的幾個九班爛蒜,一溜停在牆根下,看看那座角樓,再瞅瞅前邊無語的班長,然後互相大眼瞪小眼,開始發閒呆。激動的人不再激動了,欣喜的人也不再欣喜了,取而代之的是痴傻呆捏,不知所措。

    汪汪汪——身邊的高牆裡面突然傳來狗吠,和好幾個人的腳步聲,讓牆外的九班恢復了神智,立即循黑而遁……

    一夜過去,天亮了。

    晨光中,六個身影呆呆站在山頭上,望著遠方偌大的落葉村。在村子中間,那個格外顯眼的高牆大院終於露出了清晰的面目,高牆,角樓,大院裡還套著數個小院,不應該稱其為院了,說它是村中村更合適。

    早飯是肯定沒著落了,看這情況,午飯也是泡湯,剛離開獨立團第一天,九班就斷了糧。胡義做了個深呼吸,淡淡道:「都說說吧,下一步怎麼辦?」

    馬良先說了話:「哥,這李家咱肯定打不了,咱走吧,到別處去,挑軟柿子捏。」

    羅富貴瞪眼瞅著遠方的大院,越瞅心裡越是發酸,越瞅越覺得那是一座金山,如果能在這麼大個院子裡抓雞掏蛋,那得是一件多麼愜意的事情!這才是真正的榮耀啊!聽馬良開口勸胡義走,羅富貴心裡不由產生了深深的失落感,本能地排斥這個理所當然的提議。

    「走?我說馬良,你小子能不能有點骨氣,嗯?要我說,咱就該在這李家身上打主意。咱不能只顧填飽自己的肚子,你可別忘了,政委和全團老少爺們都挨著餓呢,軟柿子家裡能有那麼多糧食嗎?」

    羅富貴這番話說得馬良差點掉了下巴,到底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還是自己沒睡醒呢?這番話誰說都沒問題,偏偏從他羅富貴嘴裡冒出來,怎麼感覺就那麼怪呢?

    「騾子,我沒聽錯吧?」馬良故意把羅富貴從頭到腳看了一個遍,然後繼續道:「打李家?看看那牆多高?看看人家大門多厚?院子裡掛槍的估計得有百十號!打?只要咱一亮相,那就是挨打的份兒!你說你是不是說胡話呢?」

    羅富貴的心裡早已經被金山填滿了,瞅那院子瞅了一早上,眼睛都瞅綠了,如果就這麼離開,他會有一萬個不甘心,當即擺出個豪傑氣概:「他李家再大,不也是個地主?老子再不濟,那也是黑風山出來的!牆高門厚又怎麼樣?人多槍多又怎麼樣?嗯?又怎樣?擋得住老子放火投毒敲悶棍麼?架得住老子綁票勒索開黑槍麼?姥姥的,為了咱獨立團能過上好日子,為了能對得起政委的厚愛,老子今天還就吃定這個李家了!」

    這一下,不只是馬良,連劉堅強和小紅纓的下巴都跟著一起掉到地上了。原來一向膽小怕死的羅富貴,居然也可以這麼慷慨激昂,豪氣干雲!晨風颯颯,朝霞如血,那高大的身軀忽然間顯得如此偉岸!那醜陋的面龐忽然間變得如此乖張!讓幾位觀眾徹底看傻了眼。

    胡義能猜到羅富貴這德行是為了什麼,他的一番話說得雖然很不要臉,卻給猶豫中的胡義帶來了一絲啟迪。

    胡義拽了拽肩頭上的步槍背帶,返身就開始往山下走,同時對那幾個仍然發著傻的下達命令:「現在出發!」

    「啊?班長,咱們去哪?」

    「綠水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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