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60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29
120.第120章 四個吳石頭

     一座低矮的破草房,房子裡的桌碗嘩啦啦響,烏煙瘴氣中,十來個賭鬼,在裡邊吵吵嚷嚷震天響。

    黑褂子敞衣襟,內穿白衫,黑褲子黑布鞋,腳穿白襪,時髦流行的小分頭,一張秀氣年輕的臉,此刻正憋得通紅,滿頭大汗。

    「李有才,你小子知不知道你欠著多少了?別跟我提交情哈,要是沒現錢,老子可不陪你開這個莊!」對面的漢子一邊碼著桌上的牌九,一邊不滿地嚷嚷。

    李有才不禁一拍桌子:「他娘的!我把這個押了,再開一莊!」說著話李有才把背在身後的駁殼槍摘下來,哐啷一聲扔桌子上了。

    對面漢子看了看桌上的槍,點點頭:「行,發牌!」

    ……

    四張牌九死死地捏在手裡,一對長三,一對銅錘,李有才的嘴角微微挑起,秀氣的臉上掛上一幅極不匹配的猥瑣笑容。

    啪地一聲,對面的漢子拍了兩張牌在桌上——梅花。

    「呵呵,不好意思,看來這槍是我的了。」漢子不待李有才從僵呆裡反應過來,也不再等李有才出牌,接著把另外兩張牌也拍出來——至尊!

    李有才傻眼了,還沒回過神來,門邊一個漢子來到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哎,李有才,門外頭有人找你,說他們是八路。」

    這回連槍都輸出去了,讓李有才好不喪氣:「八路個屁!他們要是八路,老子還是便衣隊呢!」

    對面的漢子一邊將桌上的槍收了,一邊笑嘻嘻道:「你不就是便衣隊麼。」

    李有才總算反應過來,是啊,我不就是便衣隊麼?不禁回頭詫異問:「剛才你說他們是誰?」

    ……

    太陽快落山了,胡義的身影再次出現在落葉村西邊的山頭上,今天早上的時候,九班就是站在這裡看遠處的李家。

    羅富貴走到了胡義身邊:「胡老大,下一步,咱是不是得給李家送信了?你把信寫了,等天黑下來,我把信扔他家大門裡邊去。」

    胡義靜靜地看著落葉村中的李家,隔了一會才回答羅富貴:「不用送信,等天黑了,咱們直接帶著人到李家大門口去,現殺現賣!」

    羅富貴不禁撓了撓頭:「這,是不是太懸了……他們人槍那麼多,萬一……」

    「沒事。」胡義直接打斷羅富貴的擔憂。「如果是以匪的名義做,那你說的沒錯。但是咱們就以八路的身份做,我不信他們敢草率。」

    胡義說話一向靠譜,所以羅富貴相信,但是他還是想不通道理。

    看到羅富貴仍然在旁邊抓耳撓腮,胡義也不介意給他說明白:「匪無根,是浮萍,滅了就一了百了。咱們呢,是軍隊,是山川河流,就算他是維持會長,也沒住在縣城裡。家業越大,羈絆越多,能經營這麼大家業的人,總不會是個傻子吧?」

    ……

    「哎呀!」被反綁著的李有才假模假樣地痛叫了一聲。

    「喂,姑奶奶我還沒使勁呢,你叫那麼大聲幹什麼?」小紅纓翹著小辮子問。

    在綠水鋪的賭窩裡被這幾個八路給揪出來了,李有才差點當場嚇尿了褲子,不過這些八路什麼都沒說,綁了他後就朝落葉村來,直到村西的山後才停下。李有才終於明白了,看來他們不是衝著便衣隊,而是衝著李家,心裡總算安穩了一點。

    「嘿嘿嘿,我這不是得配合八路大姐麼,更顯得您天下無敵啊!」李有才諂媚地朝小丫頭笑著說。

    咯咯咯……小紅纓被八路大姐這個稱呼給逗得一樂,圍著李有才轉悠了一圈:「你這個漢奸是怎麼混的?槍沒有,子彈沒有,錢也沒有,我能不踢你麼!你說是不是?」

    「是是是,我錯了!以後我一定都帶上,您八路大姐隨時來抓,我李有才隨時來交,絕對不含糊!」周圍這幾個,一個是黑著臉不正眼瞧自己的劉堅強,一個是若無其事的馬良,另一個是麻木得像雕塑的吳石頭,所以李有才只能拚命地和這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套近乎,以防不測時多一絲機會。

    雖然明知道這傢伙是便衣隊,是漢奸,不過二十來歲的李有才偏偏樣貌挺秀氣,一身漢奸裝扮倒也不令人討厭,說話又很上道,所以小紅纓沒什麼興致虐待他。一天沒吃東西了,冷不丁肚子咕嚕叫了一下,於是小紅纓就順嘴再問:「你們李家那麼大,肯定有好多糧食吧?」

    「有啊!有三個糧窖,兩個糧倉,具體是多少,我也不知道。」順嘴答完了,李有才忽然又試探著問:「那個,八路大姐,你們……想要糧食?」

    「對啊!要不抓你這個廢物來幹什麼。」

    哦——現在李有才全清楚了,他們抓了自己個這個肉票,是要找李家換糧,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低頭沉默了一會,再抬起頭來,笑嘻嘻地對小紅纓說:「八路大姐,嘿嘿嘿,我想……求你個事。」

    小紅纓歪著頭,看著笑嘻嘻的李有才沒說話,但是表情裡透著的意思就是:你說來我聽聽。

    李有才領會了小丫頭的表情,趕緊繼續道:「你看,你能不能給你們那個領頭的商量商量,要糧的時候順便再要點錢出來。我呢,保證好好地配合你們,該哭就哭,該叫就叫,到完事的時候把這錢……賞我一點,你看行不行?」

    靜,周圍忽然異常的靜!

    因為,小紅纓、馬良和劉堅強三個,都變成吳石頭了,四個吳石頭……

    夜深了,深得人們開始睡了覺。

    一隻火把漸漸燃亮,擎在肅立的劉堅強手裡,被夜風颳得撲啦啦直響。躍動的火光推開了黑暗,照在十幾米外那兩扇高寬厚重的大門上,一顆顆銅釘在火光中熠熠發亮。

    火把之側,反綁雙手的李有才跪在地上,駝背垂首,一副飽受摧殘的模樣。

    另一邊,分腿傲立一個英武軍人,橫端著三八大蓋,槍口下掛著明晃晃刺刀,火把光中,隱約可見帽簷下的一雙細狹。

    羅富貴架著機槍,掩護在後面黑暗中的巷口;馬良躲在附近的一個牆角,子彈早已上膛;吳石頭跟著小紅纓,在黑暗的遠處觀望。

    沒多久,大門兩邊的牆頭上就探出了一排槍口。

    時候差不多了,該開口了,胡義微微昂起頭:「門裡的人聽著,你們家李有才就跪在這呢,如果想留下這個漢奸的命,那就讓你們當家的出來,和我這個八路商量商量!」

    「八路?」大門裡邊一陣亂,牆頭上也有人也在嚷嚷:「我娘哎,那可不就是二爺麼?快,快去跟大爺說啊!」

    盞茶功夫後,一個人影匆匆上了牆頭:「二爺,是你嗎?二爺。」

    李有才聞聲抬起頭來,哭咧咧答道:「可不就是我!李管家,我哥呢,他咋不出來,你快救我啊!」

    牆頭上的李管家看著大門外刺刀下的李有才,不禁嘆了口氣:「唉,大爺他……他說……二爺,你別怪我,我是真跟大爺那替你求情了,可是……」

    李管家不知所云地頓了頓,重新開口,朝胡義喊道:「我們家大爺說了,李有才早已不是李家的人,死活與李家無關,殺剮隨你們的便!勸貴軍趕緊離開落葉村地面,否則麻煩的是你們!」

    胡義愣住了,不禁低頭看了看邊上跪著的李有才,朝這小子叫二爺,說明沒抓錯人,可是,這劇情不對勁吧?這又是哪一出?不見棺材不落淚?要不……先捅他兩個窟窿,給李家人看看?

    李有才也愣住了,不經意間,他發現身邊的胡義正面無表情地盯著自己看,從被他抓住的第一刻,李有才就看得出來胡義不是個善茬,是個真正冷到骨子裡的人,而此刻,那雙細狹眼中,正在流露出很複雜的東西,可以讓李有才聯想到很多事情,寒毛直豎。

    李有才跪不住了,他徹底癱在了地上,心裡湧動著恐懼和不甘,同時夾雜著憤恨,不是恨胡義,而是恨大門裡那絕情的李家當家人,他的哥哥李有德。

    當胡義將鋒利刺刀抵在李有才胸口的時候,顫抖的李有才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結結巴巴地對胡義說:「還,還沒吃,晚飯呢。我能安排,我來安排,求你了。」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29
121.第121章 坐莊

     胡義最終沒有在李有才身上捅窟窿,九班不得不帶著李有才,第二次灰溜溜地離開了李家大門,離開了落葉村。九班得到的唯一收穫是,下一頓飯終於有著落了。他們押著李有才循黑向西返回,趕夜路要再去綠水鋪,因為李有才的姘頭住在那裡,這就是下一頓飯的來源。

    不需要胡義拷問,在路上,李有才說明了被李家趕出家門的原因。

    雖然與李有德是兄弟,但是年齡差距很大,李有才二十來歲,李有德已經四十出頭,同父異母,李有才的生母是李老爺娶的小。

    李老爺死後大兒子李有德繼承了家業,可是這弟弟李有才好賭成性,整天有人到李家上門討領賭債,李有德一氣之下,不再給李有才這個賭棍弟弟擦屁股。不料這個無法無天的李有才,為了籌賭資,居然把祖宗牌位給拆了,因為那牌位上鑲了金。李有德終於大怒,結果可想而知……

    黎明前,綠水鋪的一個小院門被打開,灰頭土臉反綁雙手的李有才,對打開院門後正在驚慌的女人只說了一句話:「什麼都別問,趕緊給他們弄吃的去!」

    九班餓了整整一天,飯菜一上桌就再沒二話。李有才一邊上看著,雖然也將近一整天沒吃了,他卻一點不覺得餓。這一天,對他而言一輩子也忘不掉,連續兩次驚魂,讓他徹底憔悴了。他不甘,直到今天他才發現自己果真是個廢物;他憤恨,什麼骨肉親情全是扯淡!

    李有才忽然覺得,人生好像就是一場賭局。自己總是輸多贏少,總是怪手裡的牌沒有對方好,總是歸咎於運氣;真的是這樣麼?不是!他們贏得多,是因為他們是莊家,他們不需要賭,他們只需要佈置好上家下家,或者隨便出個千就行了,他們只在意結果。這些自己都知道,為什麼還要故作不知,一次又一次主動去中他們的圈套呢?因為自己只在意賭博的過程,失去得越多,得到的快感才越強烈!

    直到現在,自己終於輸得一無所有,只剩一條命了;而這條命,居然也是別人的籌碼,是個不值錢的籌碼。

    胡義第一個吃完了,離開桌子,踱到一直在低頭發呆的李有才跟前,抱起雙臂看著他。事情到了這步田地,就該考慮考慮下一步的問題,到底該怎麼辦,胡義暫時也沒拿定主意。

    飯桌上的油燈如豆,又被幾個背影遮擋,屋裡光線有點暗。依然反綁雙手的李有才慢慢抬起秀氣的臉,憔悴地看著胡義,主動開了口:「我……想跟你借一個機會。」

    「我憑什麼借給你?」胡義淡然。

    「我能讓你們得到糧食。」

    「那麼,你又能得到什麼?」

    李有才靜靜看著那雙細狹的眼,雖然那張古銅色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提示,但是李有才能聽明白,胡義這是在問:憑什麼相信!所以李有才回答:「我能得到賭下去的資本!」

    胡義面無表情地看了胡有才好一會:「說說。」

    李有才微微咬了咬牙,秀氣的面龐上閃過一抹堅定:「讓我坐莊!我就能翻本!」

    話說完了,李有才緊緊盯著反應麻木的胡義,心中忐忑,既然對方根本不多問,說明對方明白話裡的意思。自己要坐莊,那就是反客為主,從一個人質變成了發號施令的;他們是八路,自己是漢奸,這個看起來可笑的要求能被接受麼?機會很小,賭了!

    胡義沉默良久後,抽出了刺刀,又在手裡翻轉了一會,終於挑斷了李有才手腕上的繩索……

    一天過去了,當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負責控制附近幾個村的便衣隊隊長屍體,被人發現在綠水鋪附近,一個血淋淋的刀口貫穿了他的胸膛。目測傷口,凶器應該是單面刃,偏窄,較長。沒人能夠想明白,一向膽小謹慎的便衣隊隊長,怎麼會半夜三更一個人被殺死在野外。

    附近的十幾個便衣隊隊員緊急湊在了一起,一邊派人去縣城裡匯報情況,一邊開會,決定重新定出一個隊長人選。

    李有才雖然曾經是李家二爺,但是自從被趕出家門後,早沒了半點威望,整日混跡賭桌,點卯都看不到他人影,論貢獻和能力就更甭提了。偏偏今天開會他倒難得來參加了,偏偏他還當上了這一片區的隊長,因為他的競選演講只有一句話:每人一百塊,三天兌現,如果到時候拿不出錢給弟兄們,我自己走人!

    又過了一天,李有才出現在綠水鋪的賭窩裡。賭窩裡的人並不都是賭徒,其中一部分人,其實是黑的,抱成一團設賭,詐騙,偷盜,搶劫無惡不作,贏走李有才配槍的那漢子,就是黑首。

    以為李有才這個倒霉漢奸被八路給斃了呢,沒想到這小子大搖大擺又回來了,反而還成了漢奸隊長,賭窩裡邊一時間大眼瞪小眼:娘的,他小子這是燒的哪柱香?

    李有才直接跟那漢子開門見山:欠你那賭債,我準備連本帶利一撥都還嘍,但是條件也有一個,讓你的弟兄們準備好傢伙,到時候跟我走一趟,保證咱們兩清。

    這天晚上,九班離開山坳,再次來到綠水鋪,在李有才姘頭的家裡,和李有才碰了頭,得到李有才不知從哪蒐羅來的七八套衣衫,換穿了。八路軍服被攏在一起裝進一個包袱。

    第二天下午,綠水鋪村外路口上,出現了十幾個黑衣人,個個油頭粉面斜跨盒子炮,這是應李有才隊長要求集合而來的便衣隊。

    沒多久,又來了十幾個精短打扮的漢子,有的賊眉鼠眼有的滿臉橫肉,腰裡邊鼓鼓囊囊,肯定也是響傢伙。

    平日裡低頭不見抬頭見,附近幾個村子都不遠,便衣隊的人知道這些漢子是什麼人,這些漢子當然也認識這些漢奸。不過,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幹你的漢奸,我吃自己的黑飯,井水不犯河水,沒話可說。

    最後,李有才身後領著五大一小姍姍來遲,看那幾個人打扮,衣不合體亂七八糟,可是身上的裝備可掛得不輕,連機槍都有,一個個的面相更是不善。

    賭窩裡的幾個人覺得眼熟,橫看豎看都好像前幾天抓李有才的那幾個八路,心中有疑問,卻都不多說。八路也好,便衣隊也罷,跟我們沒關係,老子只看錢!不過,漢子們越發覺得李有才不簡單,這小子到底腳踩幾條船?以後可不能小瞧了這張秀氣臉,水挺深啊!

    便衣隊的人當然不認識,所以李有才當先介紹一句:「這幾位,是我山裡的朋友,捧場來的!」

    便衣隊員們一聽,全明白了,感情是山匪,怪不得長短傢伙齊全,連小孩都帶呢,真真是自古山匪出少年啊!此刻,便衣隊的人個個心裡也都慨嘆,過去聽說李有才被趕出李家了,再沒人把這小子當回事,現在才知道人家不只黑道上有兄弟,綠林中也有關係啊?就算沒有李家,這小子照樣還是個爺!

    生平第一次知道了威望二字是什麼意思,這種飄飄然的感覺讓李有才莫名的舒泰。他邁方步站到了人圈中間,好像連說話的聲音都變得中氣十足。

    「咳,邀各位來,只為了一件事,破案。我已經得到線索,殺害隊長的凶手,就藏匿在落葉村。所以,這次咱們弟兄不得不走一趟了,務求人贓並獲,還公道於天下……」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30
122.第122章 狐假虎威

     大樹底下好乘涼,在這方圓幾十里,落葉村是最大的,也算最富庶的,得益於李家。李家有人有槍,土匪不敢來打,後來鬼子來了,李有德搖身一變成了維持會長,他那不成器的弟弟又幹了漢奸隊,所以鬼子沒有解散李家的私人武裝,也沒有把落葉村和李家怎麼樣,只是要求每年兩次往縣城裡交糧。

    落葉村的村民大多數與李家有關聯,不說七姑八姨的遠房親戚,就大院裡做長工、丫鬟、護院和打雜的那些人,家人親眷就是村裡人。

    論閱歷論能力論魄力,李有才覺得自己根本沒法和哥哥比,如果想逼李有德就範,那就得出千。之所以下午才準備從綠水鋪出發,是因為自己的人槍根本不及李家多,為防變故,還是天黑辦事更穩妥。

    月黑風高,四十多人的隊伍明火執仗地進了落葉村。李有才給便衣隊和黑幫們下達的命令是抓人,就在村裡抓。關鍵人物住在哪,叫什麼,在路上李有才就已經吩咐過了,除了被他點名必須抓的那些,其餘的抓來更多也無所謂,反正是只許多,不能少。然後帶著胡義幾人,直奔李家大門前的空地。

    暗夜中的落葉村猛地喧囂起來……「便衣隊辦案,捉拿凶手!趕緊把門開了,要不老子拆了啊……」一時間雞飛狗跳,孩子啼哭大人叫。

    這種威風八面還能順手牽羊的工作,讓便衣隊和黑幫們興奮不已。明火執仗踹開大門,順手幾棍打死亂吠的小狗,闖進屋中連踢帶罵見人就捆,然後翻箱倒櫃刮空財物。膽敢反抗就當場把你打成不能自理,還要砸光能砸的東西,然後再去下一家……

    四下里亂糟糟一片,有驚慌的村民奔向李家大門口去報信,也不顧大門外的空地上還沾著七八個端槍的人,趴在李家大門上就狂拍,嘶聲裂肺地朝大門裡喊:「村裡遭匪了!快救人啊……」

    肅立的劉堅強緊緊咬著自己的下嘴唇,幾乎咬出了一排血印,他緊繃著臉,不斷地看向班長胡義,可惜面無表情的胡義只是盯著李家的大門,把劉堅強的視線當了空氣。

    羅富貴卻與劉堅強正相反,他瞪著眼珠子四下里看,豎著熊耳朵到處裡聽,心裡好像有貓抓撓,要不是有胡義在場鎮著,他早竄出去,加入便衣隊和黑幫的搜刮中了。

    胡義端槍站在李有才的身後,不只是表情淡漠,心中也無一絲波瀾,在胡義的眼中,這一幕很平常,不過是個狗咬狗的無聊故事罷了。

    兩扇大門終於慢慢地打開,一隊持槍的人匆匆往門外湧出,一抬頭全愣住了。正對大門口的空地上,七八個持槍人肅立,火把光中,一張年輕秀氣的臉上,正掛著微笑,二爺李有才?

    「呵呵,終於開門了?嗯?三天前為什麼沒人給我開?」李有才微笑著說話,同時向前邁出一步,背起雙手,猛然高聲道:「都給我站住!本隊長現在是執行公務,誰敢阻攔,就是違抗皇軍,都活膩歪了嗎?嗯?」

    衝出門的李家民兵懵了,以為是遭匪了呢,哪想到居然是二爺李有才,他什麼時候又成了隊長了?這是執行的哪門子公務?一時都收住腳步。

    場面暫時僵住了,李有才也不再多說什麼,若無其事繼續靜靜地站著,大門裡邊,有人掉頭跑回院子去,找當家大爺報信。

    村裡的喧囂聲漸漸平靜,便衣隊和黑幫們的手再癢癢,也得辦正事,該抓的抓了,又多搶了十幾戶,沒時間再耽誤,押著幾十個男女老幼趕來李家大門口。

    大門外的空地上,火把一片,照耀得周圍亮堂堂,四十多個人荷槍實彈散在外圍。被抓的幾十個村民都被綁了,用繩栓成一串,攏成一堆,在火把下瞪著驚慌的眼。這其中,有李管家的外房女人,有民團隊長的後娘,有李家賬房的妹妹,也有某個民兵的親爹……李有才就是李家二爺,對這些當然一清二楚,但凡抓來這些,都是有代表性的人物。

    一個富紳打扮的四十多歲男人出現在大門口,看起來四平八穩樣貌堂堂,只不過此刻的臉色黑得老長,李有德出來了。

    場面靜了,無論是抓人的,還是被綁的,無論是李家民兵,還是九班,全都看著李有德和李有才兩個。

    「畜生!你越來越出息了,幾天不見,都學會禍害村裡人了?把人給我放了!」李有德一開口就聲色俱厲。

    「既然我不是你李家人了,那這些人跟我有屁關係?你李有德又跟我有個屁關係?還輪得到你對我吆五喝六嗎!」李有才那秀氣的臉上漸漸帶上了一股戾氣。

    「背祖忘宗的東西,你就不配做個人!」

    「對!我不配,就你配!你身後那門多大,你那臉就多大。」李有才同時抬手一指身後被捆綁的村民,又道:「既然你李大爺是人,那我看你今天做不做人事!」

    得,這下李家民兵和那些被綁的村民總算是明白了,感情是明目張膽的綁票勒索。

    李家不知做了什麼孽,出了這麼一個敗類,李有德氣得直哆嗦,咬牙切齒對李有才說:「畜生,你死了心吧!我倒要看看,當著全村老少爺們的面,你怎麼拔你的刀!」

    胡義靜靜看到現在,發現這李有德倒真是個有膽識的,事情到這一步,還真不好辦了。這不僅需要極其厚顏無恥的精神,而且也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人質都是那些民兵的親人,對面的人槍比這邊更多,一旦激起民憤,恐怕這李家大門口就得血流成河。李有德這是反將一軍,這招棋雖險,確是殺招,不太妙了。

    萬里有個一,九班可不能陪這個險,胡義沒動,悄悄對馬良做了一個手勢。馬良領會,立刻偷偷轉達,除了依然靜立在李有才後側的胡義,其他的九班人悄悄往後挪著,開始離開危險區域。

    李有才昂著秀氣的臉,死死盯著大門口的李有德,良久,忽然笑了:「你知不知道,你才是個真正的賭徒!但是很不巧,今天我是莊家!」

    說完了這句話,李有才依然背著手,再次慢悠悠往前走,直到對峙的雙方中間站定,突然提高聲調,大聲道:「前日,便衣隊長被殺,本隊長繼任,奉皇軍之命緝拿凶手,而這凶手,就藏匿在他們之中。我李有才無德無能,辨不出真偽,又不忍對鄉親動手。所以,這件事就只好送交皇軍定奪了。」然後回身朝後一揮手:「帶走,送憲兵隊!」

    被綁的村民心裡瞬間都涼了,某些親人在其中的李家民兵心裡也瞬間涼了,他們不約而同都把目光轉向李家大爺,李有德。如果這些人被送到鬼子手裡,什麼結果?會不會死人不知道,老弱也許能回來,年輕的可就難說;至於女人,當然免不了特殊對待……

    扛著皇軍的招牌,打著公事的幌子,這就天下無敵了。由著李有才把人帶走?那就寒了全村人的心,寒了手下人的心,威望將一落千丈,還怎麼做當家人……殺便衣隊搶人回來?敢麼?如果敢這麼做,這個事可就大了,明天一早,落葉村裡就會刺刀如林!即便李有德是維持會長,別說是落葉村,能不能保住李家都難說,更何況早有人對李家垂涎三尺。現在李有才的底牌打出來了——至尊!李有德輸了。

    「李有才!你要什麼?」李有才剛剛走出三步,身後就傳來李有德無奈的怒吼。

    李有才停住腳步,沒有回頭,火把光中,嘴角慢慢揚起來,秀氣的臉上露出隱約的微笑,背對著李有德說:「五千塊,由你李大爺親自交到我手上。」

    胡義的眉頭卻微微皺了起來,細狹雙眼中閃過一抹寒光。為什麼這廢物沒提糧食?嫌命不夠短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30
123.第123章 角色

     雖然干便衣隊是為了領餉錢,為了混吃喝,但是李有才可不是傻子。現在的形勢下,『糧食』二字是個非常敏感的詞,胡作非為敲自己家的竹槓拿錢,這種爛事皇軍不會有興趣搭理,但是,如果涉及到糧食,事情就會變了性質,早晚會有人過問,為什麼要糧食?糧食去哪了?沒法跟皇軍交代。

    夜風不算太涼,但是李有才感到了一陣寒意,他知道有一個凜冽的目光正在注視自己,這是一個危險的預兆,讓李有才陣陣發怵。

    硬著頭皮,故作輕鬆,李有才踱到胡義跟前,刻意避開細狹目光,把視線放向一側,低聲對胡義道:「我喜歡上這種感覺了……這種發號施令的感覺……我剛剛發現……我真的喜歡……所以,我不得不做些改變……你仍然能夠得到你的東西,但不是從我這裡得到……」

    李家賬房匆匆跑出院子,把錢交給大爺李有德。李有德鐵青著臉,來到李有才面前,並未立即交出手上的錢,直視李有才不語。

    無論如何,都曾經是一家兄弟,李有才非常瞭解這個兄長是什麼脾氣,知道李有德在等什麼,所以開口道:「我只是來拿回本該屬於我的!現在,你可以給我了。」

    李有德將錢扔在李有才懷裡,二話不說,掉頭欲返,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傳來:「站住!」

    回過頭,發現李有才身邊那個寬眉細眼的已經端起了槍口,刺刀直指自己。李有德不禁怒目,再次看向李有才。

    「你別看我,咱們兩清了,這跟我沒關係。他不是我帶來的人,我不認識,到底是報仇還是還願,你們自己聊吧。」李有才對著憤怒的李有德說完這句話,朝便衣隊和黑幫人一揮手:「看來今天這是一場誤會,咱們走!」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向夜幕中……

    李有才帶著人大搖大擺地走了,但是李家大門口的局面仍然沒多大變化。便衣隊是走了,可是仍有六個人沒走,槍還是端著,機槍還是架著,那些捆著的人質還在那捆著呢,這回反而還多了一個人質李有德,所有人依然不敢動。

    除了胡義,九班人也沒搞明白狀況,不是說好了這回做配角麼?怎麼一轉眼又成了主角?想低調點為什麼這麼難?

    看著對面的李家民兵,刀槍林立火把叢叢,個個向這邊怒目而視,羅富貴心裡直髮慌,小心翼翼地挪到被綁的幾十個村民後頭,緊緊端著手裡的機槍,扯著個破鑼嗓子就開始大聲嚷嚷:「都不許動啊!哎!那小子,說你呢!你要是再敢偷偷往邊上挪,老子可就真不客氣了!老子手裡這可是機槍,機槍懂不懂?一掃一大片懂不懂?你姥姥的……」

    這個場面有點大,九班人太少,馬良沒經歷過這種情況,心裡一陣陣地直髮虛,雖然身邊這些人質都是無辜百姓,可現在是劍拔弩張的時候,容不得多想。馬良抽出刺刀來,咔擦一聲掛上了槍口,一方面給自己壯膽,一方面警嚇對方。

    一對小辮被夜風吹得直晃蕩,一對大眼睛被火把的光芒映得直髮亮,如此場面小紅纓也是第一次趕上,不過與別人不同,她是興奮不已,覺得九班好不威風,唯恐不夠熱鬧。這種情況下,可不能讓對方把自己給看扁了,她索性扯出一直隨身的防毒面具來扣在臉上,搖身一變成了一副鬼臉,讓那些根本不知道防毒面具為何物的村民和民兵,看得直瘆的慌。

    小紅纓抽出大眼擼子,嘩啦一聲子彈上膛,然後朝發著呆的吳石頭一揮小手:「傻子,去幫騾子看住那邊的人,誰要是敢亂動,你就給我拍他!」

    劉堅強是最糾結的,李有德是漢奸,可落葉村百姓是無辜,自己是八路軍,咋能把槍口朝向他們?狠不下這個心,拉不下這個臉,把自己憋得臉紅脖子粗,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胡義不得不佩服李有才一次,這小子真夠圓滑,應該屬泥鰍才對,利用九班除了他的隊長,取而代之;利用厚顏無恥的漢奸精神,拿了李家一筆錢財;最後又不想蹚渾水,把那些人質和李有德硬塞給自己抵債,他大搖大擺抽身事外,好事全讓他給佔了,瞪眼拿他沒轍。

    胡義深吸一口氣,無所謂,既然李有德在自己手裡了,那就一切都好說,他不就是一切麼。

    九班所有人的反應胡義全看在眼裡,也都在意料之中,劉堅強絕對不適合干嚇唬老百姓的活兒,所以胡義開口招呼劉堅強:「流鼻涕,過來,把他給我綁了,你負責。」

    總算也能有點事做了,劉堅強如釋重負地出了一口氣,隨手扯了根繩,大步流星過來,毫不客氣地把李有德給捆緊了,打個死結,然後黑著臉把槍口頂在李有德後背,對待漢奸,沒什麼客氣。

    李有德憤怒的情緒已經冷卻下來了,心思也冷靜下來了,剛剛結束了一場勒索,看來還要再被勒索一次,有什麼辦法呢,爭取讓這一切早點結束吧。

    所有人都認為這五大一小六個人肯定是山匪,四十不惑,李有德見多識廣經過風浪,他可不這麼認為。山匪懶惰,也沒環境,要麼披頭散髮紮辮子,要麼直接剃一個禿頂或者剪得亂糟糟;除了那個戴面具的小女孩,這五個人都是一色短平髮型,只憑這一個細節,李有德就敢斷定,他們是軍人!這方圓幾百里,有哪些軍人?鬼子,偽軍,他們不可能是;國民黨的軍隊早跑光了,那就只剩下一個答案。

    想明白了處境,李有德首先對胡義開了口:「無論什麼事,我是能做主的。先放了村民,行麼?」

    就算李有德不說,胡義也有這個打算,不只是良心的問題,放了村民也能緩解對面那些李家民兵的情緒,會降低擦槍走火的幾率,有李有德一個人在手裡就能解決問題。

    「把他們放了!」胡義下了命令。

    羅富貴不太情願,原本還想躲在他們後邊擋子彈,要是放了,空蕩蕩多沒安全感。可是馬良已經開始用刺刀挑斷繩索了,只好端著機槍,小心翼翼靠向胡義這邊。

    有的人哭哭啼啼跑向對面的親人,有的人慌忙往村裡的家中跑,還有的人被放了以後卻不急著走,留在周圍繼續看熱鬧。

    緊張的氣氛果然緩解了不少,被縛的李有德重新對視胡義:「現在,說正事吧。」

    「我要糧食。」胡義簡單回答。

    「你要多少?」

    胡義沉默,一直考慮的都是如何得到糧食,現在事到臨頭還真不知道自己該要多少。算上小丫頭,九班才六個人,山高路遠,到底能一次帶走多少?這還真是個問題。

    馬良見班長胡義忽然沉默了,立即明白了胡義在考慮什麼,本著為班長分憂的想法,脫口道:「咱們一人背上一百斤,讓騾子背二百斤,最少也得六百斤吧?」

    旁邊的羅富貴聽得一哆嗦,哎呀我了個去,真拿我當騾子使喚啊,沒好氣地朝馬良道:「虧你說得出口,要上幾個車推著走不行嗎?五個輪子咱們怎麼也能帶上一千斤了吧?」

    胡義想的和羅富貴差不多,如果用騾馬大車是最好的,可惜九班沒人會趕車,看來只能採取羅富貴這個想法了,五個獨輪車,推走一千多斤沒問題。

    馬良和羅富貴的對話讓李有德很無語,一千斤糧食,在李有德眼裡連毛都算不上,這能算勒索麼?現在,李有德更在意的,是自己的人身安全問題,因為這幾個人是八路,因為自己是維持會長,是他們所謂的漢奸。他們拿了糧食後,也不可能放了自己,肯定要帶上自己這個人質走出一段,確認平安沒尾巴才算結束,到時候,荒山野嶺裡,八路會饒過漢奸一條命麼?不知道。

    「給我們準備五個推車,一千斤糧食。」胡義拿定主意了。

    李有德皺著眉頭想了想,忽然反問胡義:「你們是不是不會趕車?」

    沒人吱聲,胡義靜靜看著李有德沒說話。

    答案一目瞭然,李有德隨即道:「這樣吧,我給你們備個牛車,山路多的話,騾馬不如牛,沒什麼複雜的,牽著牛鼻子走就是了。牛車奉送,糧食我給你照多裝滿,最少兩千五百斤,能拉得動就拉,拉不動的時候你們自己再卸,怎麼樣?」

    九班幾個人大眼瞪小眼,頭回見著這樣做買賣的,自己給自己抬價格,太上道了吧?

    胡義靜靜看著李有德那張滄桑的臉,再低頭瞅瞅馬良槍口下的刺刀,終於想明白了李有德的心思,於是重新抬起頭,淡淡道:「那就讓你的人趕緊準備吧。」

    李有德點點頭,準備要轉身喊管家,突然又有人說話了:「那個,能不能,問你個事啊?」

    所有人都楞了一下,李有德循聲扭過頭,發現身邊站著那個小女孩,已經把面具推起到額頭上,翹著倆小辮子眨著一雙清澈的大眼,抬著俏臉正在凝望自己。

    「請問。」李有德毫不猶豫地回答。

    「你家有這麼多拿槍的,肯定也有手榴彈吧?」小紅纓提出了問題。

    除了吳石頭,其他的九班人當場滿頭黑線,連胡義都沒能倖免。上次接周醫生的時候,九班的手榴彈和手雷幾乎都砸出去了,現在,這丫頭舊病復發了。

    「有。你想要手榴彈?」李有德十分詫異,怎麼也想不出這個精怪的小女孩會與手榴彈有關聯。

    「我想要二十顆,行麼?要不……十顆也行……」

    「這東西我家裡不多,只能給你兩箱。」

    小紅纓暈倒了。

    看到如此不堪的一幕,五大憨粗的羅富貴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推開礙事的馬良,站到李有德跟前,兩眼放光地問:「再加一個條件行不行?」

    胡義的臉色終於徹底黑了,明明他李有德就是個人質肉票,讓這些沒出息的一張口,怎麼覺得李有德反而變成金主了?到底是在勒索還是乞討?情何以堪!

    李有德倒是也進入了角色:「可以,你說說看。」

    羅富貴那張大臉上擠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吭哧了半天終於說出一句話來:「我想,到你家院子裡抓隻雞!」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30
124.第124章 路迢迢

     東方現出了魚肚白,天濛濛亮了。沉重的車輪,緩慢地碾出兩道深深車轍,發出吱吱嘎嘎的怪響。一頭健碩的牛,大張著兩個鼻孔,呼哧呼哧地狂噴著粗氣,一條穿過牛鼻孔間的牽繩,緊緊扯在小紅纓的手裡,其餘人都在車後頭拚命地推著。

    糧食裝得太多了,說是照著兩千五百斤來裝,實際上快有三千斤了,牛拉得很費勁。李有德那份心有顧忌的豪爽,反而也苦了他自己,出了落葉村還不到二里地,他就被胡義鬆了綁,加入進推車的行列,現在已然汗流浹背疲憊不堪。

    沉重的牛車終於爬上了坡頂,西邊的青山村遙遙在望,胡義一邊擦抹著頭上的濕汗,一邊命令大家臨時休息,然後走向累得灰頭土臉的李有德。

    「行了,你就到這吧。」

    「我,可以走了?」

    胡義點了點頭。

    李有德不禁長長地出了一口大氣,這種舒暢的感覺不是因為獲得自由,而是因為能夠脫離推車的苦海,養尊處優的他早就堅持不住了。

    胡義見他並沒有立刻就走,反而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以為他是在擔心什麼,於是補充說道:「我要是想殺你,會做在當面,沒興趣打你的背後搶。」

    李有德尷尬地笑了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單獨和你說句話。你看……」

    這倒出乎胡義的意料,咱們之間能有什麼可說的?不過,胡義也沒有拿捏姿態,悶著頭就往外走出來一段距離。

    「說。」

    「嗯,我想問問,以後還有辦法聯絡到你麼?」李有德的語氣透著一股小心翼翼。

    胡義搖了搖頭,很明顯,李有德應該早就看出了九班的身份。

    李有德低頭琢磨了一下:「那就這樣,我給你留下找我的辦法。落葉村外,北邊三里,單獨住著一個啞巴,如果你想聯繫我的時候,單獨去找他,說你要上香,就行了。」

    李有德走了。胡義很納悶,搞不明白這個維持會長有什麼理由,希望將來再去聯繫他,難不成他被綁上癮了?

    ……

    趁著一大清早,村民們還沒敞開大門之前,九班趕著滿載的牛車,不聲不響地穿過了青山村。出村後沒多遠,胡義讓九班再次停下了,同時派了馬良進山,去找老羅那個慘兮兮的游擊隊。

    如果不算二連和三連的人,這些糧食夠獨立團其餘人不減量吃一個月了,九班這得算是超額完成任務。既然如此,不差再少二百斤,所以胡義打算給老羅那幾個人留下點糧食。順路經過,何不做一回好事。

    老羅說胡義是他的貴人,這話真讓他給說中了,他做夢都沒有想到,僅僅幾天功夫,這麼幾個人的小小九班,居然能弄到這麼大一車糧食回來。當滿滿一大麻袋糧食卸在老羅幾人腳邊的時候,他們激動得差點掉下淚來。

    老羅當即一把攥住胡義的手:「胡班長,你讓我說什麼好……這也太……」

    胡義淡然笑了笑:「獨立團人多嘴多,我這是在執行任務,不能給你多留,但是應該夠你們應付一陣了。」

    冷不丁老羅覺得衣角被人給扯了扯,扭著臉一低頭,心裡不禁一顫悠,讓老羅一輩子都忘不了的那一對羊角辮,正俏立在身側。

    小紅纓滿臉的不自然,小手裡拎著一隻繩捆索綁的大公雞,遞給老羅說:「這個你們也帶回去。」

    這小丫頭片子拿著槍的時候可太嚇人了,真真是個敵我不分六親不認的主兒,一點兒都不帶含糊,印象令人十分深刻,三天都睡不著覺。現在這副乖乖姿態,倒是像個好孩子樣兒了,但是不知為什麼,老羅還是不敢把她當孩子看,好像落下病了。

    「不用不用,這個絕對不用,還是你們留著吧。」老羅推辭,卻不敢碰那小丫頭的手。

    「她給你了你就拿著吧,車上還有呢。」胡義也開了口。

    老羅這才往牛車前仔細瞅了瞅,立刻一愣,可不還有麼,有的是呢。前頭的車轅上,倒掛著一排,全是活雞。

    羅富貴是真有出息!胡義覺得,他那熊樣舔著大臉當眾進李家大院抓雞就夠丟人了,沒想到這個不要臉的越抓越來勁,雞飛狗跳連滾帶爬,滿院子人全看他表演了。一直到糧食裝完要出發,他才一步三回頭,戀戀不捨地離開李家。要不是因為有外人在場,胡義當場就得把他給踢趴下。他不僅是丟了軍人的臉,他連土匪的臉也一塊給丟盡了,神經病!這種事哪有臉跟別人提。

    老羅倒是沒問來由,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撓了撓頭說:「既然是這樣,那我換一隻雞行不?」

    胡義和小紅纓全都納了悶,趕緊回頭仔細看了看車轅上掛著的那些雞,好像,小紅纓給老羅挑出來的這只大公雞,已經是最大的一隻了吧?

    老羅趕緊解釋道:「呵呵,這個,換個母的好生蛋。」

    ……

    一個八路軍戰士蹣跚地跑著,步伐顯得有些虛弱,他翻過了一座小山包,朝著坡上正在休憩的隊伍喊:「連長,連長,前邊路上有人。」

    「有就有唄,你慌個什麼?」

    「他們,拉著一個牛車,車上好像全都是糧食,是糧食!」

    「什麼?」連長聞言猛地站了起來,冷不防感到一陣頭暈,只好彎下腰來,重新緩了一會兒,才重新命令道:「都給我起來,趕緊去看看!」

    幾十個戰士亂糟糟地爬起來,跟著連長就往路邊跑。

    隊伍躲在路旁的矮坡上,往東邊觀瞧,可不,一輛牛車,鼓鼓囊囊的麻袋裝得滿滿噹噹,五六個人平民打扮正圍著車連推帶拽。

    旁邊的戰士看得迫不及待了:「一看就是糧食,肯定是哪個地主大戶的,連長,事到如今,咱搶了吧!」

    全團都已經斷糧好些天了,附近的野菜早已被挖了幾十遍,最後連草根都快挖乾淨了,雖然這裡不是敵佔區,雖然對方有可能是良民善士,雖然這麼做會犯紀律,那也顧不得了。連長果斷一揮手:「上!」

    ……

    出了青山村,就算離開了日偽控制區,距離自己的地盤也不遠了,山路不好走,胡義撤回了馬良這個探路的尖兵,讓他也加入了推車的行列。

    以為安全沒事了,結果偏偏來了事,猛然發現前面有隊伍衝來,九班人當場心裡一沉,慌忙中抓機槍拽手榴彈,就近分散開尋找掩體位置。

    明明看到這邊的幾個人已經荷槍實彈了,對方卻根本不管不顧,一窩蜂衝著不停。

    九班人沒開槍,因為他們看清了,衝過來的人穿的都是八路軍軍裝,甚至連槍都還在後背上沒摘下來,只是亂糟糟地往這裡跑著。

    胡義皺著眉頭離開路邊的土坑,端著步槍重新站在路上,大馬金刀地等著,要看看這究竟是哪路神仙。

    終於衝近了,不過,他們的體力似乎也被這一段距離給耗盡了,開始有人摔倒,仍然在跑的也是踉蹌著。

    等到雙方都能看清了對方的臉,胡義愣住了,對面為首的連長也愣住了。

    「王連長?」

    「你是……胡班長?」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30
125.第125章 軍人膝下三千糧

     王連長所在部隊,是距離獨立團最近的友軍部隊,活動範圍在青山村以北方向。這個王連長,正是當初在北邊禿山上被鬼子打得落花流水的那個王連長,他所在的是滿編團,一千多人,比獨立團可牛得多,現在斷糧了,自然也比獨立團慘的多,早被餓得幾乎喪失戰鬥力。

    認出了是獨立團的人,這糧食就沒法再搶了,再搶就是內訌,可不是背處分那麼簡單,甚至可能會被處刑。剛才那股力氣轉眼煙消雲散,王連長再次陷入深深的沮喪。這個結果有如晴天霹靂,讓他手下的幾十個戰士瞬間被抽空了力氣,全部沉默下來,一張張因飢餓而蠟黃的臉,呆呆看著小山一般堆在車上的糧,喉嚨湧動著,艱難吞嚥著口水。

    胡義靜靜看著面前這些營養不良面黃肌瘦的兵,明白了他們一窩蜂衝過來的本來目的,是錯把九班當大戶了。

    王連長不甘心,再不解燃眉之急,團裡可能要開始有人活活餓死,這種情況下,小山一樣的糧食擺在眼前,王連長覺得自己的兩條腿裡灌滿了鉛,異常沉重,沉重得不能挪動,他覺得無法讓開這條路,為了全團一千多個弟兄,他的良心不讓他離開這條路,所以他不動,死死咬著幹裂的嘴唇,靜靜地站在路上。

    胡義不是個富有同情心的人,曾經一次次地趟過血河,曾經一次次地衝出硝煙,同情心早已經被鮮血和硝煙洗乾淨了,否則就活不到今天。能給老羅他們留點糧食,因為老羅他們人少嘴少,卸下一點無關痛癢,何況小丫頭還欠著老羅他們一個人情,所以一併還了;至於這個王連長,人多嘴多又沒交情,沒辦法,給不起。

    「能不能讓你的人把路讓開!」胡義開口了,語氣中沒有一絲同志間的溫暖,陌生得像是昨天耳畔的風。

    「能不能,分給我們一些?」王連長的聲音不大,憔悴地哀求。

    「可以給你們留下一袋。」

    一麻袋糧食將近二百斤,夠王連長這些人吃好幾頓飽飯,但是王連長考慮的不僅僅是自己手下的弟兄,他同樣惦記著團裡人:「能不能,再多些……」

    胡義果斷回答:「不能。」

    「算是借給我們,行不行?」

    「不行。」等他們能還糧食的時候,獨立團也不需要糧食了,胡義覺得王連長的想法很幼稚。

    「要怎麼樣你才能答應?」

    「怎麼樣都不行,這糧食不是風颳來的,獨立團也在等著糧食救命。」

    古銅色的面頰上滿是堅毅,細狹深邃的眼中滲露著無情,只憑這些,王連長就知道無法得到想要的結果。胡義的話說得沒錯,王連長也明白,在當前境況下,獲得糧食有多麼困難,可是,自己的部隊真的已經山窮水盡,到了危急關頭。

    看著滿滿的一大車糧食,看著當初瞧不上眼的獨立團九班,王連長忽然覺得自己很無能,覺得很慚愧,能力的高低不是由人多槍多和職務高低決定的。在眼前的糧食危機中,這個風塵僕僕疲憊不堪的九班,在山路迢迢往家裡帶糧食;而自己呢,領著這麼多人,只能在窮透的大山裡挖野菜。

    這種巨大落差讓王連長很難受,心裡堵得慌,胡義的話說得很生硬,表情冷冰冰,反而讓王連長更加自慚形穢,覺得自己好像連軍人應有的氣節都沒有了,更像是一個死皮賴臉的叫花子。

    噗通——

    兩個膝蓋重重落了地,在地面上砸出兩個淺坑,濺起一小片淡淡的塵土,然後被地面上的微風掠走。

    王連長跪了,當著他自己全體手下戰士的面,給胡義跪了。他跪得筆直,昂著臉,乾裂的嘴角極不自然地抽動著,聲音裡帶著微微顫抖:「我,求你了,分給我們一半……已經好些天了……我們團長也……我,我只是……想讓我們全團……都能吃幾頓飯……我……我知道你們……可我……」

    他身後那些的憔悴的兵,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連長跪立當場,語無倫次地哽噎,瞬間都變成了一群雕塑。

    靜靜的,沒有人敢看不起連長,沒有人忍心看不起連長。他完全可以按胡義說的,拿上一袋糧食就走,足夠自己這個連吃上好幾天了,可是連長是想為全團,為全團人求一口吃食。戰士們眼睛有點紅,有點濕,好像是被風吹進了沙子,他們覺得,連長不丟人,一點都不丟人,跪著也比大家高,是他們的好連長,誰要是敢看不起連長,就會被當場撕碎。

    胡義帶了多年的兵,知道這一跪對王連長而言意味著什麼,那是一對軍人的膝蓋,那份意義和價值特殊。事情到了這一地步,就沒什麼可說的了。深深地嘆了口氣,胡義沒有去扶王連長,他應該由他自己的兵扶起來。

    把端在手中的步槍甩起來,重新背在後背上,胡義向後轉身,沉沉道:「騾子,把你那些雞背上。傻子,彈藥箱你扛。馬良帶隊,全體準備向後轉!」

    九班裡某些人心有不甘,可是看著胡義那異常低沉的臉色,再不敢多言,默默收拾了,準備重新向東出發。

    見幾個人已經收拾停當了,胡義沒有再轉身,只是扭回頭,對身後仍然靜跪的王連長道:「全都是你的了,牛車奉送!」然後立即邁開步伐,向東出發。

    ……

    豔陽高照,五大一小六個人,排成一溜,迎著和熙的春風,走在陽光底下。

    十多隻雞,連掛帶栓地背滿了羅富貴的背,他一邊走,一邊小聲對身後的劉堅強嘀咕著:「明明他們是要一半,這下可倒好,全送了,你說那王連長的膝蓋得多值錢,憑啥?早知道是這樣,老子也見人就跪得了,看看能跪出一根毛來不能!」

    「說什麼呢?」前頭傳來胡義的聲音。

    「呃,我是說,那個,咱剛才是不是忘了給自己留下點?這十來隻雞能夠咱吃幾天啊?」羅富貴信口轉移話題。

    胡義還沒說話,小紅纓先搭茬:「要我說咱就該學學羅大叔他們,母雞不是能生蛋嗎!」

    確實需要未雨綢繆,小紅纓的話有幾分道理,胡義隨即說:「一會到前頭折些枝條,編個籠,母雞都留下。」

    羅富貴不由翻了翻白眼,這回好,雞肉變雞蛋了,這過得是個什麼亂七八糟的日子,愁死人不?沒好氣地說:「那是不是,得先喂喂這些雞啊?它們吃啥?」

    胡義回過頭斜了羅富貴一眼:「你這個有出息的不是能抓麼!你不是喜歡抓麼!一會找個適合的地方,把它們放下來吃野食。等它們吃完了,由你負責再抓回來,讓你抓個夠,少一隻我就踢死你!」

    咯咯咯……小紅纓聽了胡義的話,差點笑岔了氣,有放牛的,有放羊的,這回羅富貴要『放雞』了。

    羅富貴徹底沒動靜了,劉堅強不由朝前問:「班長,咱們還要去落葉村麼?」

    胡義沉默,一邊走著一邊也在犯愁。忙活了好幾天,意氣用事給人做了嫁衣裳,現在怎麼辦?李有德是個會辦事的人,如果再去折騰他,那就太沒道義了,不到萬不得已,丟不起那個人!換個地方看看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30
126.第126章 禍不單行

     如果不去落葉村,那就只能向日偽區裡深入,距離鬼子會更近,無論要做什麼,風險和難度都更大,就算是在行進的路上,也不敢再大搖大擺。

    胡義帶著九班,中午時繞過青山村繼續向東,下午到達落葉村外圍後轉向南行。對這邊並不熟悉,也沒有具體目的地,只是走著看,遇到村落再說。可是直到太陽快落山,再也沒見到一個像樣點的村子。

    夕陽下,一條路由北向南曲折蜿蜒,路東邊是平原,路西邊是山連綿,讓這條路恰好變成了山區和平原的交界線。

    已經走出了很遠,都很累,胡義看著挨近山邊的斜陽,決定在這附近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一晚,前頭路旁有個顯眼的山梁,緊緊挨著路邊,如果想劫道或者放哨的話,那是個絕佳的好地方,胡義決定了,九班今晚的宿營地,就放在那個山梁後面。

    步槍槍口斜垂,鞋面掛滿了塵土,一身普通百姓衣衫,腰扎武裝帶,掛滿子彈盒,身上還斜挎著盒子炮,背囊挎包一樣不少,再加上腰側的手榴彈袋,,鼓鼓囊囊不倫不類,乍一看的確像山匪,裝備精良的山匪。班長胡義說要提前宿營,步伐疲憊的馬良總算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離開了路,晃悠著走向路西邊的山梁。

    推了大半宿牛車,接著又走了一天的路,筋疲力盡,鬼子偽軍都在據點裡,一路上小心碰到便衣隊之類的眼線就行,所以領路的馬良終於鬆懈了,若無其事地往山樑上爬著,已經過了半坡,猛聽得只差幾十米遠的山梁頂上,灌木後面傳來一聲低喝:「不許動,動一下就讓你死!」

    馬良的頭皮一下就炸了起來,當場變成了一塊石頭僵住,如墜五里霧中。沒有遇不到,只有想不到,做夢都料不到在這地方能中埋伏,鬼子偽軍不可能吧?如果是他們那就太無敵了,神算嗎?九班就這麼幾個人,至於打埋伏麼?看這情況,只能是劫道的,估計是假山匪碰了真山匪吧?山匪跑日偽區裡來劫道,這需要多大勇氣?這回栽了!

    路面上的情況在這山樑上看得一清二楚,綴在馬良後頭百來米的胡義幾人還不知情,仍然往山樑上爬著。馬良強迫自己冷靜,心裡快速思考著如何能給即將上來的胡義他們發出危險信號,否則就全沒機會了。

    馬良僵著姿勢冷汗直流想不出辦法,灌木後面卻忽然站起個端槍的人來,瞪著眼咧著嘴,用不可思議的口氣朝馬良道:「馬良?你小子怎麼……」

    馬良小心翼翼地抬起僵硬的脖子,終於吐出一口大氣,一屁股癱坐在地上了,說話的正是二連的快腿兒。

    「連長,他們是九班!」快腿兒朝後喊了一嗓子。

    話音一落,呼啦一聲,山梁後頭立即探上來一大排人,七八十個全都荷槍實彈刺刀高掛,居中一個高大的黑臉漢子,魁梧的身軀傲立在夕陽的光暈中,橫端一支長長的三八大蓋,槍口下的刺刀映著夕光,明晃晃耀得人睜不開眼,不是高一刀還能是誰。

    當初高一刀連夜帶二連出發後,第一個想法是卡炮樓外圍,準備攔劫給炮樓送物資的糧隊,雖然糧食可能不多,但是起碼能讓二連餓不死。太遠的炮樓不敢指望,所以目標還是上次打過的那個炮樓,到了地方,派人喬裝打探後傻了眼,消息說前兩天鬼子剛剛給炮樓送過物資,下次來要等半個月。

    一共只有兩天的糧食,等半個月的話,夠二連餓死好幾回了,無奈,高一刀決心改做大買賣,聯繫到了附近一個游擊隊,向其詢問鬼子的糧食調運情況;游擊隊也沒法提供詳細情況,但是告訴高一刀,鬼子的確時有大宗糧食運輸,都是與外縣之間,建議二連去梅縣東門外的那條唯一公路上尋找機會,能不能等到得靠運氣。

    高一刀帶著二連就按游擊隊說的辦了,在縣城東面的公路邊上卡了兩天,運氣非常之好,還真等到了一個運送物資的隊伍,可是,全是汽車拉著,前後都是摩托隊,不說汽車裡裝了多少押運的鬼子,光那些摩托車就帶有十多挺歪把子機槍,這是什麼火力?這是什麼規模?

    高一刀驚訝的下巴還沒來得及合上呢,那些車輪子就一溜煙過去了。那些二連的新兵就更甭提了,連汽車都是頭一回見著,不說鬼子那麼多,光是看著那些長著輪子的怪物嗚嗚啦啦地跑著,心裡都直拜佛:這都是啥玩意?也是吃草的麼?太妖孽了吧?

    小的等不到,大的吃不了,縣城附近的活兒不能干了,帶了兩天的糧食早吃光了,無奈的高一刀帶著二連偷偷摸摸地向北轉移出來,準備另謀他途,今天是二連出發後的第五天,無巧不巧,在路邊這個山梁後臨時休息,發現了幾個疑似土匪,偏偏是缺德九班。

    按說,他鄉遇故人,應該兩眼淚漣漣,最不濟,也得互相握握手,拍拍肩,寒暄寒暄,不過這種事絕對不可能發生在二連與九班身上。

    不用馬良再對下邊喊,光看那滿山樑上的刺刀,胡義就知道這是撞上哪位冤家了,領著手下幾個,不緊不慢地上到了梁頂,離著二連人叢三四十米遠的地方,九班的人停下來休息,該喝水喝水,該擦汗擦汗,胡義懶得多看高一刀一眼。

    自從二連在山梁頂上亮相以後,就全都站在山樑上沒動過,他們靜靜看著九班的幾頭蒜從下邊晃悠上來,到旁邊三四十米遠停住休息,也還一直靜靜站著沒出什麼動靜。

    馬良忽然扯了扯胡義:「哥,我覺著二連怎麼有點怪呢?」

    聽馬良這麼一說,不只是胡義,九班其他人也都不經意扭頭去看二連。

    確實有點怪,自從雙方都確認對方身份到現在,二連的人還都在那戳著不動,全都往九班這邊看著。

    這情況有點莫名其妙,羅富貴不禁說:「姥姥的,我怎麼瞧著他們這麼瘆的慌呢?都看著我幹啥?」

    胡義皺著眉毛,轉頭看了看羅富貴,又看了看那邊的二連,忽然覺得不妙,趕緊對九班幾個人低聲道:「都起來,準備撤退!」

    「啊?撤退?啥意思?」大家都沒聽懂胡義的話,大眼瞪小眼地茫然。

    胡義瞅著羅富貴說:「他們看的不是你,是你背著的那一籠子雞!」

    高一刀可不是王連長,二連也不是青山村那個友軍連,王連長不敢搶九班的糧,不代表高一刀不敢搶,因為關係特殊。如果說獨立團是一個家的話,那麼二連和九班就是親兄弟倆,是相互看不順眼整天互掐的兄弟倆,如今餓著肚子的哥哥發現,那個讓他恨得牙疼的弟弟兜裡有一塊糖,結果會怎樣?就算事後告到爹娘那裡去,又怎樣?

    胡義的一句話,終於讓大家猛然清醒了,趕緊擰上水壺蓋子,扯起剛剛撂下的背囊,倉惶準備離開這地方。

    正在此時,高一刀的聲音終於從二連那邊傳過來:「姓胡的,招呼還沒打呢,就想著跑了?嗯?呵呵,看你們這架勢,好像混得還不錯啊。難得見了面,總該敘敘舊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36
127.第127章 報應

     殘陽,亂雲,血色夕霞鑲紅了雲邊,耀黑了雲底,似千軍萬馬,像風暴波濤,淡化了青空的底色,仰望,靜謐而又千變萬化,喧囂而又無窮荒涼。

    山巒,斜風捲土,劃過昂揚的胸膛,撼不動挺立的身軀,只好將細沙,留在他們的肩膀。

    「你我之間,有什麼好說的麼?」胡義那雙細狹的眼,直視著對面高一刀那張黑臉,語氣不緊不慢。

    高一刀得意地笑了笑:「呵呵,可以說的有很多,不如,咱們先來聊聊那些雞,如何?」

    「不如何,很遺憾,我們很忙,要繼續趕路了。」胡義表情淡然,語氣淡淡。

    這兩三天來,二連只靠野菜度日,現在見到九班背著的那些雞,眼睛早都綠了。這個特殊時期,吃的東西高於一切,九班手裡看來也只有這十多隻雞,再沒別的糧食,雙方關係勢成水火,指望胡義發揚風格是做夢。不過,這地方可不是團裡,高一刀有峙無恐,就算是來硬的,他不信胡義好意思回團裡去告,自私自利不顧戰友死活,他這是八路軍所為麼?是軍人所為麼?既然半斤八兩,那就誰都別說誰!

    胡義的話正如高一刀所料,既然態度都已經表明了,高一刀的臉色自然而然地黑下來:「姓胡的,看在獨立團的面子上,我給你一次機會,條件隨你提,否則……你可別怪我不客氣!」

    高一刀這話聽起來冠冕堂皇是要交易,其實就是赤裸裸地威脅,沒有了吃的,還要增加自己的負重,這種情況下,傻子才會做這種交易罷,這就是要撕破臉的前奏!

    在這荒郊野嶺上,二連人多勢眾,高一刀又是獨立團第一猛將,真要是硬來的話,九班能擋幾個回合?胡義終於皺起了眉頭,這是難題,胡義忽然覺得,想要保住吃的,好像比尋找吃的更難,一車糧食都沒了,現在這一籠子救命的雞,難道也不能倖免?為今之計,似乎只剩下一計了,走為上!

    「全都給我聽著,現在做好準備,等我數到三,向後猛跑,擺脫二連!」胡義沒有轉身,背對著身後九班的人,把聲音壓得極低,下達了命令。

    這話正中羅富貴的下懷,他早就做了這種打算了,眼下,為了吃飽,為了吃好,一向安全第一的他,可真敢跟搶雞的人玩命!

    「一、二、三!」

    五大一小,猛地轉身開始狂跑。

    三十來米遠的二連人全都愣在當場,這個不要臉的九班!

    「連,連長,他們,他們……」

    「追!」高一刀再也沒心思聽邊上的戰士廢話了,甩開大步就當先衝出去。嘩啦一聲,二連戰士們隨即如潮水般跟在高一刀身後湧出。

    一時間,如萬馬奔騰,步伐捲起的煙塵遮天蔽日,聲勢浩大,蔚為壯觀,氣勢洶洶,刀光凜凜,殺氣騰騰。天下無敵的高一刀,一往無前的尖刀二連,氣吞九班如虎,壯哉!

    再看前面,狼狽逃竄的九班,盔歪甲斜,轍亂旗靡,潰不成軍。曾經威風八面的獨立團煞星胡義,此時也望二連披靡,奔逃如風,悲哉!

    夕陽下,荒山裡,九班逃,二連追,翻山坡,沖溝壑,距離始終有五六十米遠;二連偏偏追不上,因為他們餓著肚子,力氣不濟;九班偏偏擺不脫,因為九班晝夜沒闔眼,缺少休息,人困馬乏,強弩之末。雙方是半斤對八兩,比的是誰能咬住牙,誰的意志力更頑強!

    對於胡義而言,這些雞是九班最後的轉圜餘地,是九班能否平安的根本,所以決不放棄!

    對於高一刀而言,這已經不是吃一頓雞肉補補肚子的問題,現在變成了面子上的問題,是證明二連強於九班的問題,哪怕追至一兵一卒,也要奉陪到底!

    猛然間,小紅纓跌倒了,她翹著倔強的小辮子,忍著疼痛,咬緊牙重新爬起來,卻再也根不上前面的步伐。她太小了,力氣耗盡了,儘管她不甘心成為九班的負累,可她畢竟不是成年人,她只是一個小女孩。

    跑在隊伍最後面的胡義伸出大手,一把抄起那個即將掉隊的嬌小身軀,扛在肩頭。

    在九班的人裡,羅富貴是力氣最大,其實放眼整個獨立團,羅富貴的力氣仍然是最大的,如果他背著小丫頭跑,對他的速度影響不算太大,可是他現在跑在最前頭,身後又背著個礙事的雞籠,所以指望不上他了。胡義扛上小丫頭跑,堅持一段時間可以,時間一長,速度還是掉下來了。

    本來距離就不遠,高一刀這貨又發了狠,終於從後面將扛著小丫頭跑著的胡義給撲倒。

    倒地後兩個人立刻就糾纏在一起,胡義毫不猶豫地反手一肘,狠狠砸高一刀的胸肩,高一刀重重一拳,直捶胡義肋下……伴隨著粗重的喘息和悶哼,兩人不停撕扯翻滾著。

    跌落的小紅纓忍著摔倒的疼痛,呲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來,衝向糾纏在地的兩個人,抬起小腳就狠狠地踹高一刀,一腳又一腳,可惜,她那小力氣對高一刀而言就是撓癢癢,直接被無視。

    小紅纓翹著小辮子還準備繼續發狠呢,猛地被人從後面抓著肩膀提溜起來,嬌小身軀離了地,只剩下蹬腿空撓的無用掙扎,二連戰士上來了。

    幾個戰士幫著連長高一刀死死摁住胡義,又有戰士拿出根綁腿,當場就把胡義給捆了。

    高一刀一邊拍打著滿身灰土,一邊止住還欲追擊的二連隊伍:「不用追了!把這死丫頭片子給我看住了,再讓她鬧出什麼假傷假死的爛事,我就拿你們是問!」

    經歷了上一次的『炮樓詐死』事件,二連戰士總算長了記性,這小丫頭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禍根,看得住麼?一個戰士當即道:「連長,防不勝防,乾脆一塊捆了才穩妥!」

    小紅纓腳不沾地,手裡也沒抓撓,還被二連戰士給拎在空中呢,一聽這話,差點氣炸了肺,再次開始踢踏著兩條小腿,死命地扭動著兩隻小胳膊,張牙舞爪地叫罵:「一群大王八蛋!姑奶奶和你們拼啦……啊啊……」

    高一刀皺著眉毛,看著正在抽瘋的缺德丫頭,不由點點頭:「言之有理!」

    這回行了,雖然沒像胡義那樣五花大綁,但是小紅纓也被反綁了雙手,擺在胡義身邊,一大一小,灰頭土臉的兩個,成了二連的階下囚。

    胡義什麼話都沒說,還有什麼可說的呢!人生有輪迴,世事有報應,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要還了。無奈,人質就人質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36
128.第128章 夕陽下的圖騰

     氣喘吁吁的馬良扶著一顆小樹停下來,朝前吆喝:「行了,都別跑了!」

    「為啥?」羅富貴當先跑得興起,連九班裡少了倆人都注意不到。

    「你說為啥?自己往後看看,班長和丫頭讓人給抓了!」

    由於二連停住,距離已經拉開到百米多,羅富貴劉堅強和吳石頭三個望後面仔細看了看,終於都歪倒在地喘粗氣。

    「胡老大是怎麼搞得,平時不是挺麻利麼,唉——」羅富貴一臉喪氣,十分不爽。

    馬良不像那三個悶頭跑的,平時帶路養成了習慣,跑路也不忘隨時觀察,胡義和丫頭被俘的過程他看到了,現在聽羅富貴埋怨,不禁朝羅富貴道:「班長扛著丫頭呢,能跑得過高一刀那個瘋貨麼?」

    從一開始胡義說要跑的時候,劉堅強心裡就有點不同意見,都是一個團的戰友,何況劉堅強與二連的關係也不算太差,同甘共苦把雞分了才合情理,至於搞成這樣麼。有班長在,他保留意見執行命令,現在班長被俘了,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說幾句了。

    「我覺得班長這麼做就不對!都是戰友,都是同志,患難了,連一口吃食都舍不得給人分,咱還是八路軍麼?」

    只要劉堅強一說話,羅富貴就頭疼:「流鼻涕,你少扯淡!後邊那是誰?是二連,懂不懂?他們跟咱們客氣了麼?嗯?他們把咱當同志麼?嗯?你這就叫吃裡扒外,還好意思說話?」

    劉堅強被說得來了氣:「同甘共苦是咱八路軍的本分!你說誰吃裡扒外?」

    「說的就是你,怎麼地?這雞都是老子抓來的,給誰不給誰我願意,他二連餓成鳥也跟老子沒關係!」

    「你……」劉堅強臉紅脖子粗,看著自私自利毫無公德心的羅富貴,噌地站起來了。

    「行了行了,都別說沒用的了!」馬良看出了內訌的苗頭,趕緊出言制止,然後又對劉堅強道:「流鼻涕,你別太偏激。你想想,咱剛出來的時候,就兩天的口糧,班長不也全分給老羅他們;那麼大一車糧,外加牛車,咱班長不也都送了友軍。所以今天這個事不能全怪班長,要怪只能怪他們是二連,我知道你跟二連有交情,可是咱們和他們關係特殊,如果你實在不能接受的話,那你調到二連去吧,或者現在就去也行。」

    馬良的腦袋活泛,看問題相對全面一些,王連長跪求半車糧,胡義卻連車都奉送了,如果論價值,那頭牛的價值都超過一車糧了。說實話,當時馬良心疼不已,甚至差點開口勸阻胡義,獨立團也缺糧,也處在危機邊緣上,無論換做是誰,當時卸下半車糧食就行了。對於胡義如此做法,馬良初時不能理解,想了一路,終於明白,班長胡義也許不是個富有同情心的人,但是他有一顆軍人的心!一個軍人尊嚴的價值,超過那一車糧,就算再加上牛車,也抵不上。由此,馬良深以胡義是自己班長為榮!

    馬良一番話有理有據,軟中帶硬,說得劉堅強長嘆一口氣,低頭無語了。歸根結底,還是九班與二連的仇恨問題,是內部矛盾,劉堅強只能在心裡無奈地重新『擺歪立場』,誰讓自己注定是九班的人呢,愁。

    ……

    二連的人都坐在山坡上休息,恢復著剛剛消耗的力氣。

    快腿兒湊在高一刀身旁問:「連長,現在咋辦?」

    「咋辦,等著就行了,要是你連長我被九班給五花大綁了,你小子能撇下我不管麼?嗯?」

    快腿兒立刻擺出個大無畏的造型道:「我帶兄弟們跟他玩命!」

    高一刀朝快腿兒一攤手:「這不就是了,等著那幾個九班的廢物拿雞來換人就行了。」

    話音剛落,一個聲音就傳過來:「哎——山坡上有喘氣兒的沒有,答個話!」

    喊話的人是羅富貴,他返回到距離二連幾十米遠的地方,扯嗓子來交涉,雞籠留給了馬良他們在遠處拿著。這種事情劉堅強是沒臉做,馬良也不願意幹,吳石頭是靜物擺設就更沒資格,羅富貴是九班班副,他不出來丟這個人還能讓誰來。

    高一刀心說來得還挺快,不緊不慢迎著羅富貴的方向邁出幾步:「怎麼,你們不是挺能跑麼,現在知道回來了?」

    殘陽晚霞,映得山間紅彤彤一片,單人獨騎橫刀立馬,面對滿山坡上的二連兵,羅富貴忽然覺得其實這活兒挺光彩,機不可失,絕對不能草草對付,怎麼著也要嘚瑟幾下才甘心,於是道:「高一刀,你少說沒用的,把人推出來讓我看看先,否則誰知道是不是已經被你們滅了口!」

    一句話說得二連戰士們滿腦袋黑線,直翻白眼,這頭熊是聽書聽多了,還是看戲看多了?

    高一刀不禁笑了,心說你九班還嫌丟人不夠麼,那我就讓姓胡的再現現眼。扭頭吩咐快腿兒:「把人帶過來,隆重點兒!」

    十來個二連的兵當場將五花大綁的胡義和小紅纓揪了起來,左右用刺刀比劃著,後面的人連推帶攘,呼喝著把兩個人質推到高一刀身旁。

    看著身邊刀光凜凜,二連的戰士得意洋洋,灰頭土臉的胡義覺得鬧心,太鬧心了,心說你這頭騾子,要麼就索性把我和丫頭撇給二連,能跑多遠跑多遠;要麼你就乾脆點兒,交雞換人速度了斷,扯這個蛋干屁?光彩是怎麼地?

    同樣的一件事,同樣的一個場景,不同的人看了會有不同感覺。羅富貴這個厚臉皮的覺得自己挺光彩,有威風,哪顧得別人作何感想;高一刀覺得解氣,二連戰士們覺得得意,胡義覺得鬧心,可是意氣用事的小紅纓反而入了戲。

    山坡上,風沙中,刺刀下,嬌小的身軀傲然聳立,雖然被反綁了雙手,她卻偏偏昂起頭顱,任血色霞光灑在不屈的小臉上,紅彤彤泛著光,一對小辮子,倔強地迎風飄擺,漂亮的大眼睛裡面,灌滿了決然和堅毅。

    「騾子,你給我聽清楚了,姑奶奶我是紅軍!到現在也是紅軍!一輩子都是紅軍!我爹娘說過,紅軍沒有低頭的人!今天,你要是敢丟九班的人,你要是敢讓二連如願,姑奶奶我就當場死給你看!」

    聲音稚嫩,卻迴蕩著滿滿的淒厲,圍繞在她身邊的二連戰士有點懵,嘩啦一聲全都收起了刺刀,不是害怕小丫頭,而是敬畏『紅軍』二字。

    紅軍是不朽的豐碑,紅軍是英雄的傳奇,在戰士們心目中,紅軍,是血色的圖騰,不容玷污,永遠不落。

    胡義靜靜看著身邊的那對羊角辮,一時忘記了身處荒唐一幕。胡義不瞭解紅軍,只是有耳聞,所以他的感受與這些戰士不同,他說不清楚這感覺是什麼,只是忽然想起,政委送給自己的那本書《論抗日遊擊戰爭的基本戰術——襲擊》,在那本書的最後一頁空白處,寫有一首手抄的詩詞……

    天高雲淡,望斷南飛雁。

    不到長城非好漢,屈指行程二萬。

    六盤山上高峰,紅旗漫卷西風。

    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37
129.第129章 自作孽不可活

     二連的戰士們沉默了,小紅纓雖然是個孩子,可她說的沒錯,她是個紅軍。犧牲的父母都是紅軍,紅軍的孩子就是紅軍,哪怕她小,經歷過血腥的反圍剿,參加過死亡的長征,就是明證,不容置疑。

    雖然用刺刀比劃著,只是為了戲謔九班,只是為了報復的快感噁心他們,可是當小紅纓抬出了紅軍二字,戰士們才忽然醒悟了,她不是個普通戰士。不能如此對待一個紅軍,只要是八路軍,就做不到!戰士們自覺地收起了刺刀,撤離了槍口,解了小紅纓的繩索。

    高一刀十分無奈,千算萬算忘了這一茬,整個二連的情緒瞬間被潑了冷水,如果繼續按照預想的,人質換雞吃,好像不對勁了。拿紅軍換雞吃?丟人的就不再是九班,而是二連!

    直接把人給放了?也不行,事已至此,雙方都已經槓上了,放人有損二連士氣,這也不是高一刀的行事風格。

    「死丫頭片子,你行,你真行!」高一刀說話了,話是對著小紅纓說的,語氣雖然不善,面色雖然不虞,可是瞭解自己連長脾氣的二連戰士們知道,這是連長特殊的讚許方式。

    然後高一刀轉向仍然五花大綁的胡義:「姓胡的,今天我就給你們一次機會。跟我單挑!你贏了,就愛哪哪去,輸了,就得把雞都給我留下!」

    胡義看著高一刀,眉頭都快擠成一個疙瘩了,沒有最鬧心,只有更鬧心。這倒霉的高一刀,注定一輩子都是個冤家!如果沒打過,胡義會毫不猶豫地接下挑戰,現在兩個人不只是打過,而且不止打過一回,差點打出個驚天地泣鬼神,你高一刀上癮了是怎麼的?還嫌麻煩不夠麼?還嫌不鬧心麼?

    高一刀的身高、體重、力量和技巧全面超過胡義,胡義心裡一清二楚,如果單純較量,不是他的對手。無名村那次,自己依靠的是生存的本能,依靠的是那臨時發作的頭疼病,糊裡糊塗把他給打趴下了;炮樓裡那次,依靠的是殺意,是復仇之心,勉強和他打成了難分伯仲;現在,為了一籠子雞,再和他玩一回命?這不是獨立團,觀眾就是二連和九班,無論怎麼想,胡義都覺得自己不划算,代價太大。

    看到胡義一直在沉默,高一刀得意地笑了笑:「怎麼,怕了?」

    「我怕過你麼?」胡義的眉頭還是皺著,順嘴回答。

    「那你是接受了?」

    「不接受!」

    「你可以不接受,交出那些雞就行!」

    「不交!」

    「什麼意思?」

    「有人比你高,輪得到我麼?」胡義說完這句,看了看遠處的羅富貴。你高一刀想得美,要當眾打敗我讓你的二連得意,順便還要名正言順拿走那些雞。如果死要面子接受這個挑戰,可就中了高一刀的一箭雙鵰計。所以,胡義決定把這件事轉嫁到羅富貴身上,高一刀是個死要面子的德行,就憑羅富貴那熊一樣的身軀,胡義斷定高一刀會接受這個人選。

    雖然羅富貴比高一刀還要高,還要壯,力氣更大,但是胡義並不認為羅富貴能夠打敗高一刀,因為羅富貴缺乏勇氣和經驗,而這兩點也是最關鍵的。這麼做,至少不用自己出面跟高一刀玩命了,僅僅會輸了那些雞而已,事態會好得多。

    高一刀順著胡義的目光看向羅富貴,那隻熊比自己還高半頭,有著更寬的肩膀,更壯碩的身軀,想當初在炊事班院子裡,四個二連戰士都扯不住,在炮樓裡混戰的時候,他一撲就能倒一片,力氣太大了。本意是要拿胡義這個仇家出氣,現在他反而把手下人推出來做擋箭牌,計畫的前一半豈不是要落空?

    「怎麼,怕了?」胡義適時將高一刀的台詞還給了他。

    讓胡義這麼一問,猛將高一刀還能說什麼,他收回目光,定定地看了胡義一會兒,忽然吩咐二連戰士:「給他鬆綁!」

    這就算達成約定了,二連不再需要人質了,九班也不用再跑了,單挑定輸贏!目的也更單純了,就是那些倒霉的雞!

    ……

    羅富貴傻眼了,他的理想是當談判專家,不是去做角鬥士。他做夢也沒料到,劇情會如此變化,這不是他想要的舞台。對手是誰?二連長高一刀!打遍獨立團無敵手,鬼子如潮也敢七進七出,除了煞氣爆發的胡老大能有幾分勝算,誰還能敵?誰能敵?

    殘陽如血,灑開一副絢麗悲涼的巨大幕布,晚風颯颯,浮起一片飄渺的愁苦。高大魁梧的羅富貴,絕望佇立山崗,不勝淒寒,心底在默念一句話:自作孽,不可活……

    馬良劉堅強和吳石頭都返回來了,胡義和小紅纓也被放回來了,二連戰士們在對面站成了一個巨大的半環,黑鐵塔一般的高一刀站在當中,不緊不慢地將步槍扔向手下戰士懷裡,然後開始一件件卸除身上的裝備。

    馬良來到呆立無語的羅富貴身旁,拍了拍他那寬厚的肩膀,幽幽道:「騾子,時候不早了,準備準備吧,啊!別再多想了,他高一刀也是個人,不是神。再說了,只是比試比試,他還能打死你不成?有啥可怕的!」

    「滾一邊去!」這是羅富貴對馬良的回答。

    劉堅強第二個湊過來,一本正經對羅富貴說:「騾子,你是八路軍,你是副班長,這麼多同志都在看著呢,你可不許慫包!流血不要緊,再疼也得忍住,輸人不輸陣,氣節不能丟!」

    哎呀我個姥姥的,羅富貴瞅著劉堅強這德行就牙疼,挨揍還不讓叫喚,說的都是些什麼屁話?沒好氣地朝劉堅強道:「那你去得了!」

    劉堅強一瞪眼,兩手一攤說:「我是想去啊!剛才我還跟班長申請了,可是班長不答應。」

    羅富貴滿頭黑線,立即無語。

    小紅纓一把將劉堅強給扯開:「流鼻涕,你少扯沒用的,這是打架,不是挨揍,閃一邊去!」然後晃著小辮,扯了扯羅富貴的衣角說:「騾子,你給我聽著,必須把高一刀的威風滅了!把混蛋二連的威風都給滅了!你的勁兒肯定比他大,實在不行你就揪住他不撒手,我不信你不能把他摁趴下,壓死他!」說到最後一句,小紅纓同時還朝羅富貴揮使勁舞著小拳頭。

    呼——

    羅富貴長長地出了一口悶氣,低頭看著小紅纓,關鍵時刻,就小丫頭說的話像樣,好歹還知道給我打氣出主意,背著她走過那麼多路,沒白背她,心情不由稍微好了點。

    小紅纓是真心盼望羅富貴能打贏高一刀,這可是九班的大事,加油打氣出主意,這些都是必須做的。她一眼瞥見旁邊的吳石頭,不禁對吳石頭說:「傻子,過來,騾子要上陣了,你也說點啥。」

    「俺,俺不知道說啥。」吳石頭訥訥。

    「讓你說你就說,廢什麼話!」小紅纓把大眼一瞪。

    吳石頭抓了半天腦袋,總算抬起頭,直視羅富貴道:「騾子,你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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