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59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06
100.第100章 遲到

     交通員帶著一批要送往師裡的重要貨物,即將經過梅縣境內,師裡已經派出了接應人員,接應地點位於梅縣縣城北門外二十里的三岔路口,接應時間是後天傍晚;梅縣地界屬於獨立團活動範圍,因此師裡提醒獨立團注意配合,以使貨物平安抵達師部。

    這個命令來得很不是時候,正趕在獨立團缺兵短將的檔口,丁得一手裡只有兩張牌可打,底牌是二連,閒牌是九班。畢竟獨立團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慎重考慮再三,還是不敢把二連打出去,家窮不怕面子薄,派出九班實在寒磣了點,聊表心意吧。

    雖然接應位置是在敵佔區,但這次行動是暗的,只要不出紕漏,九班陪著他們走出敵佔區就算完成任務,並不複雜。

    九班當即領命,整裝出發,他們連夜趕路,在第二天到達了山區與平原交界的隘口,也就是當初他們和二連合作端炮樓的地方,再向前就是敵佔區,光天化日不好走,於是九班就休息在當初和二連一起的山谷裡,等天色徹底黑了以後,才進入平原,趕往命令中的接應地點。

    午夜時分,黑暗寂靜的樹林中,一個三岔路口出現在月光下。

    「哥,應該就是這了,附近就這一個三岔路口。」月色下的馬良一邊四下里仔細張望著,一邊低聲對胡義說。

    胡義擺擺手,領著幾個人離開了小路,走進路邊樹林,指著一個能夠觀察到路口的隱蔽位置命令:「流鼻涕,你給我盯在這,有情況就報告,不許暴露,不許開槍。」

    然後領著其餘人繼續走向樹林深處,找了個適合休息的隱蔽位置才停了。

    「馬良,以這個休息位置為中心,把附近悄悄摸一遍,然後找出適合隱蔽撤退的方向來。」

    「是。」馬良提起槍,就消失在黑暗中。

    羅富貴靠著一顆樹幹,一屁股坐下來,低聲朝胡義發牢騷:「不是說明天晚上接應麼,咱們何必火急火燎地今天就趕來,哎呦,可累死我了。」

    胡義沒搭理他,小紅纓倒是樂得和他拌嘴:「誰都沒說累,就屬你個大,你還好意思說?」

    羅富貴扯下背後捲著的行軍毯,使勁扔在小紅纓身上:「死丫頭片子,本來就挖了好幾天坑了,接著就趕了這麼遠路,你再看看我背了多少東西?扛著機槍不說,閒著沒事還得背你一段,你說你喪良心不?」

    小紅纓把毯子扯開了,往身上裹了裹,擺了個舒服的蜷縮姿勢:「該!誰讓你是騾子呢。」

    羅富貴也不理小紅纓的挖苦,自顧自地繼續牢騷:「另外我就不明白了,師裡不是已經派了人麼,咱們為啥還非得攙和進來,跟著遭這個罪?」

    「別廢話了,抓緊休息。」胡義終於做了總結性發言……

    當太陽升起來,又即將落下的時候,一支三十多人的灰色隊伍匆匆進入了平原。

    為首的是一個消瘦軍人,英俊的臉上戴著一副醒目的黑框眼鏡,讓本就英俊的面孔上又憑添幾分斯文。此刻,這張俊臉上神色不太好看,他催促著隊伍加快速度,又問身邊的粗壯漢子:「劉排長,知不知道還有多遠了?」

    「應該不遠了,我估摸著,也就三十多里。」答話的劉排長神色也不好看,隨即又說:「楊幹事,我覺得咱們還是該等一等,天色黑下來再走,畢竟這是敵佔區了,有鬼子眼線。」

    楊幹事神色一肅:「咱們來幹什麼來了?如果錯過了接應時間,誰能付得起這個責任?知不知道現在什麼最重要?時間最重要!讓隊伍再快點。」

    劉排長黑著臉也不說話了,回過頭催促著三十多人的急行隊伍:「快點,再快點!」心裡卻在暗自嘀咕:你非要親自帶隊,結果走了冤枉路,繞了遠,白白耽誤了時間,現在朝我耍哪門子威風。

    天色徹底黑下來了,三十多個滿頭大汗的戰士終於停下來,疲憊地喘著粗氣,散亂歪坐在小路兩邊。劉排長扯開胸前的扣子,回頭看著黑黝黝來時路,遇村繞過,遇人躲避,應該沒有暴露,總算放下了心。

    楊幹事扯下帽子,拿在手裡扇著,看著月色下的三岔路口,做了個深呼吸,還好,終於趕到了……

    劉堅強趴在灌木後揉著惺忪的眼,他剛睡醒,就過來和馬良換了哨,剛趴這沒幾分鐘呢,就發現路口北面影影綽綽地出現人影,激靈一下就瞪圓了眼睛,屏住呼吸慢慢倒退著爬開一段距離,從兜裡摸出塊小石頭,一甩手,使勁扔向後邊的樹林深處。

    緊接著,九班的幾個人影就悄悄出了樹林。

    「好像有二三十個,停在路口北邊了,看不清楚是不是咱們的人。」劉堅強壓低聲音對胡義說情況。

    胡義悄悄爬到前面的觀察位置上,仔細望著月色下的路口,確實有二三十個影影綽綽的人影在路兩邊休息,但光線所限,看不到細節,於是重新退回來,以極低的聲音下達命令。

    「馬良流鼻涕,你們倆回到前面的監視位置上去,準備好手榴彈,一旦情況不對,就把所有手榴彈送出去,然後直接往西撤;一定要注意,不確定情況不許開打。騾子,你把機槍架在馬良他們後面五十米的樹林裡,他倆跑到你身邊後你就開火,直接朝路口盲打一梭子,然後也朝西撤。傻子和丫頭,從騾子的位置再向西五十米等著,如果開打了,你倆就先跑,朝西。」

    一陣細微的窸窸窣窣聲過後,九班按胡義的命令各就各位了。胡義拎著步槍,貓下腰,從側面悄悄繞向路口的北側,他必須得接近目標,才能確認對方身份。

    「確定是這裡麼?」楊幹事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仔細看著月光下的路口,問身邊的劉排長。

    「我去過縣城,走過這條路,肯定是這沒錯。」

    楊幹事點點頭,總算徹底放了心,忽然又想到了什麼,脫口道:「都這時候了,獨立團的人為什麼還沒到?他們不可能沒收到消息吧?」

    劉排長心說我又不是獨立團的人,我哪知道,既然這次任務你是管事的,那你就自己琢磨去,我不****這份心。故意不搭腔,轉過身,看著還歪在路兩邊的手下,沒好氣地說:「還愣在這幹什麼?立即隱蔽!」

    天黑前的這一通急行軍,幾乎要了戰士們的半條命,突然一停下來,立刻就洩了勁,哪還顧得了那麼多。現在聽到排長下了命令,這才交錯起身,離開路邊,疲憊地散開,走向路兩側的黑暗。

    片刻後,猛地有人驚慌開口問:「不許動!什麼人?」

    「自己人!獨立團的。」路邊的黑暗處慢慢走出一個人,高舉了手中的槍。

    這兩聲對話,把楊幹事也嚇了一跳,慌忙拽出了腰間的槍,一邊問:「怎麼回事?」一邊看向對話處。

    直到那人近了,終於在月光下看出了一身八路軍軍裝,和一雙隱約的細狹雙眼。

    「獨立團九班班長胡義。」

    楊幹事這才把槍收起來:「你們的人呢?」

    「一會就過來了。」

    隔了一小會,南邊的路旁傳來響動,兩個人影正走出路邊的灌木叢,還在往身上裝著手榴彈;又過了一會,一個魁梧的大個兒,拎著挺機槍晃悠出來;再過一會,出現了一大一小兩個人影,與前面先出來的三個人湊在一起,站在路口上望著這邊。

    「就這些?」楊幹事看著大小不一的幾個九班人,詫異地問胡義。

    胡義只點了一下頭,沒說話。

    楊幹事的臉色立刻就不好看了,心說你們獨立團也太不拿師裡的任務當回事了吧,六個人,其中還有個孩子,這和沒來人有什麼區別,扯淡呢麼。但是既然人家來了,也不好在這裡說這些,於是就推了推眼鏡,背起雙手,一臉嚴肅地看著胡義問:「為什麼遲到了?嗯?看看你們這拖拖拉拉的作風,我問你,知不知道時間的嚴肅性?出了問題你擔得起麼?」

    胡義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這個繡花枕頭,連話都懶得再說,把步槍甩在肩膀後,徑直走向九班位置。

    楊幹事一看胡義居然把自己當空氣了,立刻來了火:「你,你這什麼態度,給我站住!你知不知道我是……」

    旁邊的劉排長一把拉住了楊幹事的胳膊:「楊幹事,楊幹事,這不是地方,也不是時候,任務要緊。」一句話勸住了楊幹事,心裡卻十分無奈,人家五六個人的確是間隔了幾次出來的,邊走邊收拾裝備,這說明人家是先到了,剛才肯定做了交火準備。應該是自己感到慚愧的事,居然能被這位楊幹事看成遲到的依據。

    經劉排長一提醒,楊幹事也想起來這場合時間都不對,這次任務是自己主動爭取來的,目的就是要在自己的履歷上多添一筆光彩,證明自己文武雙全的能力,小不忍則亂大謀,只好恨恨地一甩手,回頭命令:「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隱蔽等待,準備接貨!」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12
101.第101章 賴活不如好死

     今夜無風,也無雲,只有一輪幽幽的月,靜靜地掛在樹梢,好像一隻半閉的眼,呆呆地看著空蕩蕩的的三岔路口,呆呆地看著路邊的寂靜樹叢,呆呆地看著隱匿在黑暗裡的人。

    九班是配角,所以胡義沒什麼可以擔心的,他仰躺在草叢中,望著滿天的繁星在發呆。那位時間觀念很強的楊幹事距離這裡不遠,胡義隱約聽到了他對著某些人在焦急地嘀咕:「說是傍晚,現在入夜了,為什麼還不來?到底什麼情況……」可惜胡義不關心。

    不知不覺間,月亮爬到了正當空,胡義仍然仰躺在草叢中,不過,他睡著了,從出發到現在,他幾乎沒闔眼,現在身邊藏了一個排,正在免費為他警戒,所以胡義睡得很香甜。不遠處的黑暗中,傳來劉排長的低語:「他們做事比咱們更嚴謹,不可能遲到,看來咱們要取消任務了,我建議咱們現在……」可惜沉睡中的胡義聽不到。

    斗轉星移,月亮即將落向另一面的樹梢,正在沉睡中的胡義,覺得鼻子似乎有點癢,隨後就感覺到了一陣憋悶,這個危險信號讓胡義猛地警醒,顧不得視線尚在模糊中,迅疾地一個翻身,猛然將目標壓在身下,雙手扼向那個咽喉……

    「啊——」一聲稚嫩的驚慌尖叫,讓胡義的手指突然僵住,又猛地撒開,因為他觸到了一個光滑細嫩的小脖子。視線終於變得清晰,月光下,看到了一雙正在驚呆的純真大眼。

    隨即一對無力的小拳頭如同暴風驟雨一般,狂捶在胡義的胸膛上:「死狐狸,捏一下鼻子你就要殺了我嗎?你竟然捨得對我下手?你這個沒良心的!我不活了啊啊啊……」

    馬良和羅富貴聞聲從黑暗中匆匆跑過來,看到胡義騎在小丫頭身上,正被身下的小丫頭打,倆人不禁呆立當場,這什麼情況?

    小丫頭揮舞著一對小拳頭,躺在地上捶得正來勁呢,猛然發現馬良和羅富貴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旁邊,呆呆地看著自己和胡義,這才臉不紅心不跳地停住了手,沒好氣地朝他倆一翹辮子:「看什麼看!我和狐狸玩過家家呢!」

    ……

    咔嗒——錶殼輕快跳起,胡義在月光下仔細地看了看表盤,凌晨三點。然後扭頭問身邊的馬良:「他們什麼時候走的?」

    「剛走,所以我就讓丫頭來叫你了。哥,咱也撤吧。」

    胡義合上手裡的表,抬頭看了看低斜月色:「天快亮了,時間不夠咱們走出平原,既然任務取消了,那就不用再著急。繼續隱蔽休息,今晚出發;另外,監視哨位不撤,你和流鼻涕繼續輪換。」

    悉悉索索一陣響,馬良趴在了正在觀察路口的劉堅強身邊,低聲道:「班長說了,咱們得把白天靠過去,今晚再走,哨位不撤。」

    劉堅強點點頭,忽然問:「剛才我聽見丫頭叫了一聲,怎麼了?」

    撲哧——馬良捂著嘴笑了:「丫頭和班長過家家呢。」

    馬良這麼說,讓劉堅強更糊塗了,不禁扭著臉看旁邊的馬良:「過家家?那怎麼……」話還沒說完,卻被馬良的手猛地摀住了嘴。

    月色下,岔口的東邊路上,匆匆走來一個黑色人影。逐漸近了,到了路口轉彎,繼續走向南邊縣城方向。雖然月光不夠明亮,但是在這個人經過馬良和劉堅強的隱蔽位置時,馬良和劉堅強都看到了,那人掛在身後的駁殼槍槍套,正隨著步伐擺動在月色下……

    胡義坐在一個樹墩上,擺弄著手裡那把駁殼槍,打開槍機開了看,然後把槍重新裝進槍套裡,一甩手就扔進了劉堅強的懷裡:「回去放哨!」

    劉堅強趕緊喜滋滋地把槍挎在自己身後,反身就跑回去了。

    馬良湊到胡義身邊說:「在這地方敢掛著槍的,能是啥好東西?不是偵緝隊就是便衣隊!我見他是一個人路過,就和流鼻涕把他給弄進來了。」

    這時羅富貴也直起腰來,拍了拍兩隻大手說:「得!胡老大,捆好了。」然後抬起腳來蹬了一下,地上那個被捆成粽子的傢伙翻了兩翻,滾到胡義腳前。

    「幾位好漢,誤會,這肯定是誤會。在下身上東西不多,甘願奉送,求好漢手下留情。」雖然樹林中的光線更差了,看不清楚這些人的面容,不過被捆在地上的傢伙看得出這幾個人穿的是軍裝,不是鬼子,也不是偽軍,極有可能是八路,所以他努力掩飾住驚慌,試圖爭取一絲機會。

    「幹什麼的?」胡義沒興趣跟腳前這個傢伙說廢話,低沉著聲音開了口。

    「護院,我只是給人當護院的。」

    「從哪來?到哪去?」

    「就從東邊的村上來,去縣城。」

    「為什麼去縣城?」

    「去……去會相好的。」

    胡義把刺刀慢慢抽出來,在手裡掂了掂,月色下,閃過一抹幽幽的光:「天色這麼早,是你的話說反了,還是你的路走反了?」

    「我……」地上的人這才反應過來,現在是凌晨了,不是前半夜,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半夜三更,身上帶槍奔縣城,話又說得不靠譜,胡義斷定地上這貨不是什麼好玩意了,於是一歪頭:「丫頭,去跟流鼻涕放哨去。」

    「我又不是小孩!」小紅纓不想動,可是見胡義還是瞅著她不說話,只好挪著小步子,又補充一句:「誰稀罕看!」才走出樹林。

    胡義再次對地上的人低沉開口:「我嫌麻煩,不想堵你的嘴,所以你得忍著,如果你敢出聲,我就只好滅你的口了!」話音剛落,胡義就猛然手起刀落。

    噗——刺刀瞬間穿過大腿直接刺入土中,地上的人雖然被羅富貴捆成了個粽子,但是這毫無預兆的一刀讓他瞬間痙攣著躬起身子,幾乎坐了起來,卻只敢咬著牙低聲悶叫。

    胡義鬆開了手,並沒拔出刺刀,重新問:「幹什麼的?」

    「護院。護院。」

    「從哪來?到哪去?」

    「東邊來,去縣城,縣城。」

    「為什麼去縣城?」

    「我告了假,準備去找窯姐,去找窯姐。啊……真的……我說的都是真的……」地上的傢伙疼得渾身顫抖,可是大腿仍然被刺刀釘在地上,越抖越疼。

    胡義不禁皺了皺眉頭,看來地上這個貨不是傻子,他知道只要他說出了實話,他的命也就沒了,所以咬牙當滾刀肉,硬扛著,想多活一會。

    沉默了一會,胡義重新伸出手,握住刺刀柄,慢慢發力將刺刀旋轉了90度,在一陣牙齒磕碰的顫慄中,在一陣的痛苦壓抑的哀鳴聲中,慢慢抽出刀身,隨手在他身上抹了抹。然後俯下身,低聲對地上那個死去活來的人說:「天亮還早,我有很多時間陪你,只要你說實話,我就賞你一個痛快的,如何?」

    胡義這番話,讓地上的人停止了痛苦的扭動,只是大口地喘息著,似乎變成了一堆只會喘氣兒的死灰。

    隔了一會,胡義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再問:「想清楚了麼?」

    「呼——想清楚了!」地上的人終於動了動,努力使自己被縛的身體伸平,猛然抬起頭聲嘶力竭地大喊:「有八路!抓八路啊!快來人抓……呃……」

    胡義無奈地將刺刀從地上的胸膛裡抽出來,朝一邊呆若木雞的羅富貴道:「別愣著了,把繩子解了,還得用呢。」然後再命令馬良:「穩妥起見,這地方不能呆了。收拾一下,準備轉移。」

    「嗯,哦?去哪?」馬良回過神來反問。

    「往東。」距離天亮還有些時間,胡義有點好奇,東面的村子裡到底有什麼?也可能……就是沒接到的那批貨!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12
102.第102章 口令

     西邊的斜月即將落下,漫天的繁星變得稀疏,東邊的天空相對漸明,反而讓人覺得周圍更加黑暗了些。

    一個村落靜靜座落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沒有一絲光,沒有一絲聲響,隱約在一片隔夜的煙霾裡。

    一個警惕的身影,漸漸從西面的黑暗中滲透出來,穩穩地邁著步子,靜靜地走進村。

    槍口下的鋒利刺刀斜指地面,隨著穩定步伐有節奏地晃動著,一雙細狹的眼,慢慢地掃視著行進路線,從左至右,再從右至左,那蜷曲的灰色帽簷,彷彿是被放慢了速度的鐘擺,一直在規律地往復轉動著。

    隔了一會,黑暗中又出現了四大一小五個身影,在後面慢慢地跟上來,也走進村中。他們就這樣靜靜地走著,由西到東,慢慢穿過了煙霾,穿過村子。

    直到了村東邊的路頭上,胡義終於停下來,返回身,靜靜看著依然寂靜在煙霾中的村子。

    「哥,看情況,這村子沒有異常。」馬良走到了胡義身邊停下,低聲說。

    胡義微皺眉頭沒說話,那個死人說他是護院,這肯定是說謊,半夜三更正是護院該幹活的時候,哪家老爺會容他跑出去扯淡;他說是從東邊村上來,抓他之前也確實是從東邊走過來的,至少這方嚮應該沒錯,如果他不是護院的話,那他的出發位置也未必是這個村子了;至於他去縣城的目的,最大可能就是報信兒或者送消息。

    看來,要想瞭解情況,就必須繼續往東走,但是一切都是建立在自己的猜測上,具體位置不知道,情況不知道,還有多遠也不知道。天就要亮了,即便這件事真的和那批貨有關係,九班也沒必要再多冒風險。

    胡義下定決心,不打算再管這閒事了,正要下達撤退命令,忽然腿上被小紅纓推了一把,然後見她指著東邊低聲說:「狐狸,好像有人來了!」

    胡義連頭都沒回,直接低聲命令:「隱蔽!」……

    昏暗的光線中,一個驚慌的婦人垂首站在路邊,哆哆嗦嗦地從隨身的包袱裡掏出一個小本子:「各位老總,我是良民!」

    胡義看著對方哆嗦著遞過來的良民證,並沒伸手去接,光線不好,難道現場劃火柴麼?火柴一亮那就不是老總了,而是八路!再說自己本來就不是為這個,看了也沒什麼意義。一身普通婦人打扮,腦後挽了個髻,面容看不清晰,似乎髒兮兮的,感覺她年紀不小了,應該有四五十歲;不過,個頭很高,幾乎與胡義齊平,胡義的身高中等,差不多有一米七五,但是對方是女性,這麼高可不多見。

    「你是從東邊過來的?」胡義不打算浪費時間,直奔主題。

    婦人唯唯諾諾,點點頭。

    「我問你,來的路上有沒有什麼情況?」

    「我,我不知道。」婦人猶豫著低聲答。

    「那就說說你不知道的是什麼?」胡義刻意提高了一些聲調。

    「小樹林裡,好像有槍聲。」

    總算對上了,胡義立刻追問:「哪個小樹林?離這多遠?」

    「不遠,從這往東就那一片小樹林。」

    胡義朝身後一擺手:「咱們走!」直接就朝著東邊小路開拔。

    馬良回頭看了看匆匆離開的那個高挑婦人身影,緊跑幾步攆上了前頭的胡義,邊跑邊問:「哥,我怎麼瞅都覺著那個人可疑,口音不對不說,上了年紀還不駝背,你看看鄉下人有幾個這樣的?個頭還那麼高,保不齊就是個男人裝的,你咋不仔細盤問盤問,就這麼放他走了?」

    「這是敵佔區,便衣隊偵緝隊橫行的地方,可疑就說明他和鬼子不沾邊,不管他是賊還是匪,都和咱沒關係,無所謂!」

    聽了胡義的解釋,馬良終於釋然,不再多說什麼,加緊步伐奔向東方。

    東方終於泛出了一絲魚肚白,讓周圍的景物開始顯現出輪廓。一片面積很小的樹林座落小路一側,說是樹林,其實並不茂密,只是疏疏落落一些小樹和灌木組成,其間散佈著十幾具屍體。

    某一叢灌木後,躲藏著兩個手持短槍的人,正在低語。

    「四個同志都犧牲了。」

    「咳咳,咳……你覺得他們還有多少人?」

    「不知道,肯定也沒剩幾個,最多八九個人,在樹林外圍外不敢進來。」

    「咳,馬上天就亮了,你還有機會,趕緊衝出去。」

    「我背著你衝出去。」

    「我不行了,你要是再廢話就是逼著我斃了自己!咳咳咳……」

    「……」蹲著的人影看著地上躺著的傷者,沉默了一會,重重地點了點頭。

    啪啪啪……槍聲響了起來……「這邊跑出來一個!」……「慌什麼!三個人對付他!其餘人返回位置,小心聲東擊西,別再中了計!」……啪啪啪……短槍的斷續交火聲,夾雜著便衣隊的呼喝聲,從外圍傳來。……啪啪啪……「我打中他了!我打中了!」……啪啪……「別打了,你這廢物!要活的!」……啪——「隊長,這不是我打的,是他自己。」……

    躺在灌木後的傷者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舉起手裡的駁殼槍,頂在腦畔。

    噠噠噠,噠噠……

    猛然間響起了機槍聲,伴隨著驚恐的雜亂喊叫,突兀地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靜,迴蕩在這個小小的樹林間。

    胡義帶著九班抵達了小樹林附近,但是情況不明,不敢貿然接近,只好先悄悄監視著。隨後看到一個人影衝出來,與外圍交火,終於掌握了外面幾個人的位置,簡單部署後,打了一個小突襲。

    片刻後,槍聲再次停下來,馬良和劉堅強從橫向匆匆跑了回來。「哥,那邊的四個都跑了,比兔子還快,根本沒法追。」

    胡義把機槍扔給身後的羅富貴,抓過步槍站起來:「馬良向南警戒,流鼻涕向東警戒,其餘人打掃戰場。」說完了命令就端起刺刀,走向樹林。

    「咳咳……你是誰?」地上的傷者艱難地垂下了指著太陽穴的槍,虛弱地問。

    胡義面無表情地看著樹林中這個唯一還活著的人,僅從他胸口的彈洞位置就知道這人撐不住太久了,所以抓緊時間直奔主題:「你是送貨的吧?」

    傷者看了看胡義的軍裝:「我是。」

    「我是接貨的!貨在哪?」

    「咳咳……藏了。」

    「藏在什麼地方?」

    「口令。咳……」

    胡義愣住了:「口令是哪?」

    「咳,我問的是接貨口令!咳咳咳……」傷者的表情忽然嚴肅起來,聲調的提高讓他更加虛弱,不禁開始連續地咳嗽,嘴角開始溢出鮮血。

    胡義無語了,沒想到接貨還有口令,這哪知道?估計那個楊幹事肯定是知道。只好鄭重地對地上的傷者說:「交貨時間應該是昨晚,在三岔路口,你們沒能按時到達,所以相當於任務取消,帶口令的人已經撤走了。」

    「咳咳……沒有……口令……咳咳咳……就不能……咳……交貨……」

    胡義恨不能現在就踹他一腳,就搞不明白,你們這些做情報工作的為什麼都一個德行,像蘇青一樣,都是一根筋。

    呼——胡義深吸一口氣,重新恢復了平靜:「你真的決定讓貨跟你一起消失麼?」

    得到的回答卻是一陣猛烈的咳嗽,然後徹底歸於寂靜……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12
103.第103章 你們是不是八路軍

     羅富貴搜摸完了最後一具屍體,終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無奈地看著手中的一疊鈔票,無精打采。

    經過蘇青的介紹,和供給處的解釋,他知道了現在手裡這些鈔票全是偽幣,也是錢。問題是這偽幣只能在這裡花,回去了就白搭,愁死人不!不禁咧著大嘴就坐在地上罵:「姥姥的,這些漢奸王八蛋就是狗娘養的,死都不給老子留念想,全他娘的是偽幣這破玩意啊!」

    小紅纓坐在地上,面前堆了十幾把駁殼槍,一雙嬌巧的小手快速忙碌著,正嘩啦嘩啦地往外退槍裡的子彈,直接落進擺在地上的挎包,斜眼看了看唉聲嘆氣的羅富貴道:「死騾子,你還能不能干點正事?趕緊過來,把空槍都背上。」

    「跑這麼老遠,遭這麼多罪,得一把廢紙,老子圖個啥?我不管,讓傻子去背!」羅富貴坐在地上動也不動地說。

    小紅纓的辮子晃了晃:「哎呦呦,你還長脾氣了啊?信不信我現在就躺地上哭,跟狐狸說你欺負我?姑奶奶保證給你哭個死去活來!」

    「死丫頭片子,你還有沒有點良心了!路上誰背的你?民主的時候誰支持的你?現在我都這樣了,你好意思再打擊我嗎?」

    咯咯咯——小紅纓看著羅富貴的熊樣樂了:「逗你玩呢,看把你嚇得。說你是蠢騾子你自己還不信,地上躺了這麼多,我就不信一個值錢物件都刮不出來!」

    羅富貴沒好氣地一翻眼:「缺德玩意,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當老子不會數數嗎?一個都沒落下,別說衣兜了,褲衩子我都沒放過,啥都沒有,除了偽幣還是偽幣。」

    小紅纓把最後一個彈夾清理乾淨了,隨手把挎包繫緊,滿意地拍了拍兩隻小手,然後老神在在地對羅富貴道:「笨熊,我問你,他們的嘴,你看了沒有?」

    羅富貴瞪圓了眼睛:「怪瘆的慌的,我看死人嘴乾什麼?」

    「那就不關我事了,你愛看不看。」然後小紅纓就把挎包背在了自己身上,朝吳石頭喊:「傻子,過來把這些槍拴起來背上。另外,這把槍是給你的。」就不再搭理羅富貴。

    利益的誘惑,和毫無收穫的不甘,終於戰勝了內心的排斥。羅富貴抽出了從未使用過的刺刀,擺在眼前看了一會兒那條透著寒光的鋒利邊緣,終於站了起來,重新走向屍體。

    皇天不負苦心人,羅富貴終於在一具屍體的頭顱邊蹲了下來,聚精會神地瞅著那張被自己扯開的嘴唇,光線不清晰,但在羅富貴的眼裡卻是明晃晃,金燦燦的,一顆金牙。

    顧不得許多了,這是金子,這才是真正的財富。羅富貴那一直皺著的鼻子終於舒展開來,兩眼放光芒,手忙腳亂想把這顆金牙弄下來,卻沒經驗,不得其法,情急之下抬起刀柄就砸了下去。

    啪——兩排牙齒間透出了一個黑窟窿,金牙倒是掉了,卻掉進了嗓子眼,急出了羅富貴滿腦門子汗,再也不管不顧,伸出大手就用力掰開了原本合著的牙,再騰出一隻手,想探進這張嘴裡去摸,試了幾次不成,自己這手太大,根本塞不進去。

    「姥姥的,老子就不信了!」羅富貴挽了挽衣袖,雙膀一叫勁,咔擦——力量太大,將手裡的下頜整個扯脫了,從嘴角到耳下的皮肉都被撕開,露出一個誇張的血色窟窿。

    「這回老子看你往哪躲!」大手毫不猶豫地伸進去,沾滿了血水的指尖觸到了金牙,卻沒能夾住,反而把金牙頂進了咽喉。羅富貴快抓狂了,一伸手就把旁邊的刺刀抄起來,隨後就是一陣腥風血雨。

    這具屍體的主人不會料到,生前讓他威風八面的金牙,死後卻讓他沒了全屍。頭顱已經和身體分了家,整個頸部都被凌亂的刀鋒挖碎了,不遠處,還有一個被撕掉拋棄的下頜。

    嘿嘿嘿……滿頭大汗的羅富貴,將血淋淋的大手放在眼前,仔細端詳著捏在指間的那抹燦燦金色,露出了無比幸福的笑容。

    「完事兒了沒有?」胡義的聲音突然在羅富貴背後響起。

    羅富貴手一哆嗦,差點把金牙掉了,慌忙回頭,發現胡義正在自己背後站著呢,不由自主地說:「完事了。完事了。」

    「那就趕緊收拾收拾出發,就等你了!」面無表情地說完這句話,胡義轉身離開……

    小樹林這附近不能呆,事後肯定會有人來,天快亮了,原路返回三岔口也不妥,經過村落有可能暴露行蹤,所以胡義帶著九班向北走了,一直走出了認為安全的距離,才在一條灌木茂密的小河邊停住,決定在這裡隱蔽到天黑,然後撤退。

    懶惰的朝陽終於在地平線上露出了半邊臉,為天邊的流雲鑲上了燦燦的金邊,讓田野瑰麗,讓波光粼粼。

    就著冰涼的河水洗了臉,匆匆嚼了幾口乾糧,吩咐馬良和劉堅強換哨,主要監視南方,其餘人休息睡覺。胡義安排完了,獨自邁著方步,順著河邊往下遊走出一段,才解開褲子,嘩啦啦開始放水。

    嘎嘣——細微的斷裂聲從旁邊的灌木後傳來,聲音不大,但是正在撒尿的胡義聽到了,腦袋裡隨著這聲音一緊,沒有表現出來,故作不知地把活兒幹完,繫了褲子邁方步往回走。

    穿過了一叢灌木後,胡義立即貓下腰,橫向朝剛才的聲音位置迂迴,他沒有拔隨身的駁殼槍,而是抽出刺刀,因為胡義不想在光天化日裡再次被迫轉移。剛才那聲音明顯是枯枝斷裂,也許是踩踏造成,也許是刮擦造成;那灌木叢裡一定有會動的東西,也許是動物,也許是人!

    已經迂迴到了聲音位置的後方,胡義把身體壓得更低,動作放得更慢,讓腳步更輕,豎起耳朵微眯著眼,終於讓自己變成了一隻狐狸,一小步又一小步,計算著獵物的距離。

    漸漸看到了枝杈間蹲著的背影,漸漸看清了目標腦後盤著的發髻,刀尖直指目標後背。

    「不許回頭!不許說話!現在慢慢站起來,把手放在腦後!我不說第二遍!」胡義的命令很平靜,聲音很低,語速很慢,每個字都很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凜冽感。

    一身髒舊的婦人裝束,與自己齊平的身高,不必讓他轉過來,胡義都已經知道了這是誰。待他完全站起,胡義的手臂就從後面繞過了他的脖頸,刺刀鋒刃橫別在他咽喉,這個動作讓胡義感覺到了,前面的人有點微微顫抖。沒想到他會在這裡,很顯然,估計他是一直在跟蹤,應該從路上盤問過後就開始跟蹤了,一直跟蹤到了現在。

    背對著胡義的婦人此時似乎也知道了身後是誰,這聲音在天亮前的路邊聽過一次,現在還沒忘記,於是遲疑著開口:「你們,是八路軍?」

    胡義當然知道,這身裝束和外表,肯定不是他的真面目,就連說話的聲音,都與四五十歲的老婦人不符,帶著一種沙沙的感覺。

    「我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應該知道!原本我可以把你當做路人,但是現在,恐怕不行。所以,你必須得讓我認識一下了!」

    「我要先知道,你們究竟是不是八路軍?」婦人儘管因為脖頸上的刀鋒有點微微發抖,但是語氣卻很堅定。

    胡義根本就不理會他的話,冷冰冰道:「你還想繼續演麼?」言畢抬起空著的那隻手就抓住了他腦後的發髻,扯了一把。

    婦人被這意料之外的一扯,拉得趔趄了一下,直接背靠在胡義胸前了。胡義很意外,這個髮髻並沒有如預料中那樣脫落下來,居然裝得這麼真?索性鬆開了髮髻,一抄手從他衣襟下襬伸進去,直奔胸前:「現在該是卸下偽裝的時候了!」

    胡義呆住了,那一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無論是曲線的形狀,還是凝脂般的手感,以及性別特有的突出,都證明自己犯了一個非常愚蠢的錯誤,導致腦海完全空白——他,哦不,應該稱她,她真的是,是個大嬸,或者大娘大媽……

    胡義看不到婦人到底是何表情,也不敢去想,什麼都不敢想了,只剩下呆立不動。

    「是不是該放手了?」婦人的語氣出奇地平靜。

    這句話在胡義聽來就是響雷,終於從失神中猛醒,慌忙抽出了手,慌得連另一隻握著刺刀的手也一併收回來,慌得不自覺退了兩步,慌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婦人靜靜轉過了身,東方的瑰麗霞光恰恰映照在她的臉上,現在終於能夠看得清楚,那老婦裝扮的衣衫上面,那故意盤低的髮型下面,那刻意抹過臉頰的泥灰間隙中,遮蓋不住一張豔麗的臉,嘴角稍寬,朱唇稍厚,與她高挑出眾的身高搭配起來,恰恰組成了別樣的賞心悅目,透露著成熟的魅力,透露著一種與眾不同的不羈。

    「我想知道,你們到底是不是八路軍?」那飽滿的朱唇再次開啟,露出精緻皓齒,繼續著同樣的問題,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13
104.第104章 貴人

     有句話叫『拿人家的手軟』,胡義過於相信自己的主觀臆測,結果拿住了人家的東西,而且拿了個實實在在,情何以堪,只好收起了自己的獠牙。

    「是不是八路軍你自己不會看軍裝麼?」

    「我沒見過八路軍。」

    「既然都沒見過,憑什麼以為我就是?」

    「我看到你們殺了那些人。」

    「土匪也可以殺了那些人。」

    「所以我在問你啊?你們到底是不是八路軍?」婦人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那我說是,你就敢相信?」

    「為什麼不相信?反正你有刀槍,有必要說謊麼?」婦人詫異。

    「……」胡義無語。

    「說話啊?你是不是?」婦人催促。

    「你跟蹤我們到這裡,就是為了知道我們是不是八路軍?」

    「對啊。」

    「你是誰?」

    「我叫周晚萍,早晚的晚,浮萍的萍。哦,對了,你識字的吧?」

    「幹什麼的?」

    「我是個……哎?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八路軍?」婦人終於意識到自己到現在還沒得到肯定答案。

    胡義放下了戒心,面前這個三十多歲的成熟女人,偏偏有著如同她少見身高一樣的鮮明性格,那漂亮的大嘴,吐出的聲音帶著一點沙沙的感覺,在沒見到她真容的時候,會使人覺得突兀怪異;但是現在聽起來,反而有種格外的魅力,一點也不刺耳。從開始到現在,無論表情神色還是語氣,沒有一絲造作,是率真。

    「我是八路軍!」胡義終於給出了肯定答案:「現在說說你的目的吧。」

    呼——周晚萍如釋重負地輕拍著胸前的飽滿:「那太好了,我要你們帶我去根據地。」

    「很抱歉,這不可能!」胡義面無表情地回答。

    「為什麼?你們不是八路軍麼?」周晚萍不解。

    「這是紀律,根據地不是誰都可以去的。」要是誰都可以去根據地,那麼根據地早都被賣了八百回了,胡義懶得多做解釋。

    「喂,你知不知道我千里迢迢走了多遠啊?你知不知道我……哦,對了。」周晚萍終於難得地皺起了彎眉,不滿地說了一半,忽然想起了什麼,停下話來,在衣襟的線縫裡掏摸出一個疊成很小的信封,遞給胡義:「認字的話,就看看這個。」

    胡義也不說話,抬手就接了,打開信封展開信箋:茲有外傷科醫生周晚萍女士,願意投身抗戰救國大業,現由組織特別護送前往……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胡義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這個出奇高挑的,個性鮮明的成熟女人,詫異地問:「原來你——就是貨物?」

    周晚萍被胡義問得楞了一下:「嗯?我怎麼會是貨物?什麼意思?」

    「我問你,小樹林裡那幾個犧牲的,是不是和你一起的?」

    豔麗的面容暗淡下來,輕輕點點頭:「本來一開始他們是可以衝出去的,但是為了掩護我,所以他們故意衝向了人多的那一邊,讓一個人保護我逃出來,可是那個保護的人,最後也……」

    任務命令說是接貨,一直就以為是貨物,以為是黃金白銀或者槍支彈藥,胡義到現在才明白,這『貨物』可真夠貴重的,太貴重了!怪不得師裡派出了一個排來接,怪不得把接應地點都延伸進了敵佔區內。外傷科醫生,這是真真正正能夠與命運對抗的職業,在國民黨那邊都是珍稀物種,更何況現在的八路軍。

    胡義將信封重新疊好,遞還給周晚萍,同時鄭重開口道:「對不起!」

    周晚萍接了信,沒能明白胡義的意思,再次皺起彎眉:「啊?這樣也不行嗎?可是,我自己找不到啊?」

    「周醫生,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從現在起,你的安全由我們負責,我們會護送你回根據地。」胡義為表示尊重,加上了稱呼。

    「哦,我還以為你又要扔下我呢!」周晚萍吁了口氣,微微露出一排皓齒,隨即又不解地問道:「那你為什麼說對不起呢?」

    胡義的額頭顯露黑線,這個女人不只是長得很高,神經好像也夠大的,不用想也該知道我為什麼道歉吧?

    「那個,其實我剛才,以為你不是……是我太唐突了。對不起。」胡義覺得臉上有點熱,除了面對蘇青的時候,再沒有像現在這樣尷尬過。

    周晚萍眨了眨眼睛,總算明白了胡義說的是什麼,性格外向,身為醫生,又是過來人,所以她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微微一笑說:「這沒什麼,不必道歉,就當欠我兩次人情好了!」

    「欠你兩次人情?」胡義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時愣住。

    看著這個原本沉著冷靜的剛毅軍人,在自己面前變得目瞪口呆,周晚萍心中油然生出一絲莫名的成就感,漂亮飽滿的唇角不禁再次拉高了一些角度,讓成熟的笑容添加了一絲調皮的得意:「尿色發黃,以後多喝水,少熬夜。」

    胡義終於被這話打擊成了一尊雕塑,不會動了……

    馬良瞪著眼睛,瞅著蹲在河邊正在梳洗的女人背影,嘴裡還在嘀咕著:「不是吧!原來她就是咱要接的貨,這是怎麼話說的?哥,你確定你沒搞錯?」

    胡義閉著眼仰躺在地上,腦後枕著一截露出地面的樹根,冷冰冰地答:「你小子有完沒完了,實在閒的慌就加個哨去,別在這煩我。」

    馬良看了看地上的胡義,心里納悶,找到任務要接的貨了,這不是好事麼,班長這德行怎麼更消沉了?

    羅富貴瞅著小紅纓在一旁不停地忙活,懶洋洋地說:「丫頭,我還真沒瞧出來,你居然是個當丫鬟的好料啊?」

    小紅纓把自己那張行軍毯仔細地在地上鋪好,弄得平整乾淨,然後抬起小辮子斜了羅富貴一眼:「你就是一頭笨騾子,懂個屁,一邊涼快去!」說完這句話,見河邊的女人已經走了回來,趕緊站起來,脆生生地喊:「周阿姨,快來,你就在我這休息。」

    周晚萍從第一眼就喜歡這個極其特別的小姑娘,來到小紅纓身邊,看了看地面上那張整潔的行軍毯,不禁伸手輕輕撫了小紅纓的頭,由衷地笑著說:「丫頭,你還小,涼不得。我在這旁邊就行。」

    小紅纓不管那麼多,小辮子一甩,直接開始生拉硬拽,把高挑的周晚萍硬是按在毯子上坐下來,然後摘下自己的水壺,擺在軍毯邊上:「周阿姨,用我這個喝水,至少比他們的乾淨。」接著又把隨身的挎包扭到前面來,從裡面掏出一個紙盒,雙手捧遞到周晚萍眼前:「這個送給你,可不許嫌棄我!」

    附近不遠的羅富貴看著小紅纓捧在手裡的半盒森永奶糖,不禁驚異地瞪大了熊眼,這是怎麼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麼?那半盒奶糖到現在,小丫頭自己只吃了一塊,送給蘇青一塊,羅富貴在民主會上有幸蹭到了一塊,現在這丫頭居然忍心把寶貝全端出來了,我了個姥姥的,失心瘋麼?

    羅富貴看不懂,小紅纓自己心裡可是明鏡一般;從小就在部隊裡和泥玩,什麼人都見過。外傷科醫生,可了不得,什麼團長旅長師長軍長司令的,見到了都得客客氣氣,這年月,在部隊裡醫生的面子能大上天,這才是真正的貴人。天生的投機心理,讓小紅纓再次披上了豪爽的外衣!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13
105.第105章 愚昧與清醒

     他,像千千萬萬的窮苦農民一樣普通,他有一小塊地,剛剛可以養活一個老婆和兩個孩子,就這樣年復一年,僅僅是活著;鬼子來之前是這樣,鬼子來到之後也是這樣。他的地有多大,他的眼睛就能看多遠,只要戰爭不是發生在他的破屋裡,或者發生在他的那一小塊地裡,那麼一切都與他無關。那塊地很小,卻是全家人的命,是他活著的全部意義,儘管現在還沒播種,他也會趴在自家的窗檯,遠遠地看著那塊地,看著活下去的希望。

    就在太陽落山前,一支隊伍匆匆經過了他的地邊,穿著軍裝帶著槍,他不知道那是誰,但是他猜出了那是誰。他看著自己那兩個瘦小的孩子,和苦命的女人,決定要盡一個父親的責任,要盡一個丈夫的責任,所以,他匆匆出了家門。

    「娘,爹說他要帶白面回來給我吃。」

    「娘,白面好吃嗎?」

    「等娘給你做了白面饃饃,你就知道了。」

    ……

    他走進了距離最近的鬼子據點,隨後消息就順著電話線進了縣城。於是,所有要隘關口加哨,立即增派巡邏隊,並擴大巡邏範圍,控制區內的全部村鎮都派駐便衣隊和偵緝隊監視;同時派出了一小隊鬼子和幾十個偽軍,隨著他,來到發現八路的地點。

    這伙八路目的不明,行蹤不明,想要主動尋找很難,來到現場的鬼子少尉想不出什麼好辦法,無奈地決定守株待兔,寄希望於八路離開時會原路返回。

    天快亮了,鬼子和偽軍已經在這附近蹲守了一宿,當然,他也在,因為必須確認了線索的真實性,才能發給他獎賞。

    一個人影急匆匆地從前面的黑暗裡跑來:「太君,來了來了,真有幾十個,雖然看不清楚,肯定是八路,估計還有二里路遠。」

    原本獎勵是一袋白面,但是這消息讓鬼子少尉興奮了,所以,最後讓他扛著兩袋白面回了家……

    好不容易爭取到了一個重要的外出任務,結果對方沒有按時到達接應地點,只能取消,這讓楊幹事好不氣餒,憋了滿肚子無名火沒處發。

    「劉排長,能不能讓你的人再快點?知不知道時間的重要性?沒看到天快亮了嗎?」

    這種牢騷劉排長聽了一路了,無奈人家是政工幹部,只好一忍再忍,也憋了一肚子火,直到此刻終於再也按耐不住:「我也長眼睛了,天亮不亮誰都能看見。來的路上你催,回去路上你還催,催命呢你?」

    有文化會寫字,覺悟高長相又好,這楊幹事在師裡那就是個香餑餑,是要重點培養的人才,是前途無量的人物,如今被大字不識一個的粗人當面頂撞,情何以堪?眼鏡後的那張俊臉瞬間變得鐵青:「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你知不知道……」

    啪——隨著一聲清脆的槍響,周圍接著猛地爆發出一片槍聲,有三八大蓋的清脆,有七九步槍的悶響,也有歪把子的吼叫,連綿不絕。子彈劈頭蓋臉地呼嘯著,穿梭在黎明前的昏暗中。守株待兔的鬼子和偽軍真的等到了兔子,這隻兔子只顧著埋頭匆匆行進,疲勞得沒有心思欣賞周圍的風景,也因此失去了危機意識,結結實實地撞進了埋伏圈。

    楊幹事緊緊地趴在地面上,腦袋裡嗡嗡響,四處都有槍口閃出的火光,到處都有疾飛的呼嘯,不時有流彈打在身旁,在昏暗中噼噼啪啪地響,夾雜著附近的悶哼和痛叫,血淋淋地向他證明了中埋伏的事實。他懵了,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雖然他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

    劉排長中彈了,一顆子彈打穿了他的腿,疼得他咬著牙撐起頭來觀察。正面一挺機槍在響,側面一挺機槍在響,光線不好,為免誤傷,敵人肯定不會在射擊對向上佈置太多人,情況並沒有糟糕到極點,這黎明前的昏暗,讓自己中了埋伏,反而也是活著衝出去的希望!

    時間的重要性就體現在此刻,每拖延一秒,可能就要多死一個,劉排長不敢再猶豫,在子彈的喧囂中扯開嗓子大喊:「全體向後突圍!現在!」然後扯出身上的手榴彈,開始往前拋。劉排長知道自己跑不了了,也許就在下一秒,也可能是下一分鐘,所以他試圖用身上的幾顆手榴彈,製造些爆炸煙霧,瀰漫在前面,讓敵人的視線再暗些,為活著的弟兄們爭取更多的機會。

    手榴彈的爆炸聲響了起來,一團又一團掀起硝煙,升騰,飄揚,瀰散,然後繚繞成一幅素美的水墨……受傷的戰士學著排長,也把手榴彈扔向前面,或者側面,直到扔光了,或者中彈了,然後再次中彈,最後變成了屍體,還在中彈,一次又一次。

    繚繞的硝煙後面,活著的人在拚命奔跑著,一排排的子彈穿透昏暗,穿透硝煙的幕布,雜亂無章地呼嘯在耳畔,毫無顧忌地掠過身邊,不時擊中奔跑中的背影,向他們宣告血色的結局……

    楊幹事曾經是個學生,文字的力量使他被喚醒。國家破碎,他憤慨,國人們何以如此麻木愚昧;戰事不利,他激昂,軍人們何以如此懦弱苟且。由此他恨,恨眾人皆醉我獨醒;由此他也驕傲,驕傲自己將是中流砥柱,民族脊樑!

    但是,硝湮沒有色彩,也沒有感情,只伴隨鮮血存在。死神面前人人平等,無論聰明還是愚昧,無論美麗還是醜陋,也無論是醉是醒,全沒任何意義。

    楊幹事奔跑著,拼盡全力地跑著,前面的一個人影中彈倒下了,將奔跑中的楊幹事重重地絆倒。此刻,他忘記了曾經的憤慨,也忘記了自己的激昂,只能聽到死神的呼嘯,只能看到生命的逝去,他像所有恐懼麻木的人們一樣,掙紮著爬起,踉蹌著遠離,甚至不敢去揀拾剛剛掉落的槍……

    硝煙終於散盡,露出了地平線,遠方,和晨曦……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13
106.第106章 寧靜的河岸

     最新情況傳遞到了縣城裡的鬼子總部,村民提供的線索屬實,八路三十餘人,應為整排建制,於昨日下午進犯境內,目的不明,今日凌晨在返回北部途中被我部成功伏擊,斃敵三十,僅餘幾人向南逃竄,我部無傷亡,現正在追擊中。

    與此同時,另一份報告也送進了鬼子總部,來源是便衣隊,情報內容大致如下:昨日,在縣城東部境內發現疑似共匪,傍晚時分被我圍困於某某村東部樹林,徹夜激戰,於凌晨突遭不明八路主力部隊增援襲擊,我部寡不敵眾,大部隊員犧牲,僅有四人英勇突圍。另外,一名隊員於昨夜返回報告途中失蹤。

    因為大部分兵力都被少佐帶進山去了,所以梅縣縣城裡兵力不多,不敢再輕易外派,但是便衣隊送來的消息也不能輕視,這兩件事很可能有關聯,於是,城裡的偵緝隊被臨時收攏起來,跟隨那四個英勇的倖存者出了城,前往那個樹林勘察。

    在平原上,春來得比山裡要早,山裡才剛現嫩芽,這裡已經遍地見綠。樹木不多,植被稀少,一馬平川,可以清楚地看到西面的遠山,唯一顯得茂密隱蔽的地方,就是這條河的兩岸。在正午的陽光下,幽藍的河水波光粼粼,傍著兩岸的綠色,靜靜蜿蜒,像一條雙色絲帶。

    胡義醒了,被那截當做枕頭的樹根硌的脖子疼,睜開眼,看著樹葉間隙中漏下來的陽光,知道了現在是正午。不遠處,小紅纓和那個周醫生在竊竊私語,偶爾夾雜著低低的笑聲。胡義不由瞥了一眼那對小辮子,對小紅纓的那點小心思一清二楚,這丫頭身上有一種天生的親和力,更何況現在是主動出擊,就憑那個女人的奇葩個性,和倆人現在的熱乎勁兒,估計不用等到天黑,就得和小丫頭拜了忘年把子!

    胡義坐了起來,看向另一面,羅富貴那高大的身軀正四仰八叉地躺著,均勻地發出一陣陣低酣聲,音量比過去好不少,自從經常被人在酣睡中踢踹以後,他落下個毛病,只要鼾聲一大,他自己就會不自覺地驚醒,疑神疑鬼地查看自己身上有沒有被踹過的痕跡。

    馬良不在,他應該是去了南邊哨位,和劉堅強一起了。這位置北面臨河,河寬只有十幾米,水卻很深,蹚不過,所以胡義只下令在南邊開闊地邊緣設了一個哨位,監視三方。

    吳石頭坐在河邊,呆呆地望著對面河岸,不知道在想什麼,憑他那個腦筋,估計是什麼都沒想,僅僅就是發呆。當胡義的腳步聲在他身後響起的時候,他回過頭,趕緊站起來,仍然呆呆的,靜靜的,只是看著班長胡義不說話。

    在大北莊的訓練中聽馬良說他扔石頭很準,胡義當時讓他在眼前做了演示,沒想到這個吳石頭人如其名,扔投拋甩全都八九不離十,令胡義詫異不已,隨後仔仔細細地交給他手榴彈和手雷的用法,從此,吳石頭的身上就常備了四顆手榴彈外加八顆手雷。

    胡義看了看吳石頭背在身側的駁殼槍槍套,一伸手,把裡面的駁殼槍抽了出來,放在手裡翻了一翻:「丫頭給你的?」

    吳石頭重重點頭。

    胡義把槍豎起來,當著吳石頭的面,慢慢地關閉了保險:「一定要記住,不用的時候,必須把保險關了,就是這個,看清楚了麼?以後我會經常檢查,如果讓我看到保險是開著的,我就揍扁你!記住沒有?」這吳石頭不是個拿槍的料,但是胡義也沒打算把槍收回來,今天早上剛撿了一堆駁殼槍,自然不差他這一把,只是擔心他走火。

    「俺記住了。」

    胡義沒再多說,把槍放進了吳石頭身上的槍套,認真替他扣好,然後反身走到那一堆駁殼槍的放置位置,仔細挑出一把成色不錯的,驗看一遍,裝進槍套,來到四仰八叉睡得正香的羅富貴跟前,一甩手把槍套扔在那個寬大厚重的胸膛上。

    羅富貴突然觸電一般地猛坐起來,眼睛還沒睜開,嘴裡就開始糊裡糊塗地冒出話來:「死丫頭片子!你有完沒完了?老子這回跟你拼了!姥姥的我……呃,胡老大?」羅富貴揉著眼珠子總算看清了面前的人,趕緊把後邊的詞兒給憋回去了。

    胡義指著掉在地上的槍:「這個是你的,子彈去找丫頭要。」

    羅富貴瞅了瞅身邊的槍套,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不禁咧咧嘴道:「機槍鐵鍬彈夾子彈水壺糧食繩子外加其他破爛一大堆,還不算丫頭的毯子和鋼盔,胡老大,算我求你了,這玩意我不要行不行?」

    胡義站著沒動,也不說話。

    羅富貴嘆了口氣,只好改了口:「行,行,衝你胡老大的面子,這寶貝我收了!我收下了還不行麼!」

    ……

    草叢中,劉堅強漫無目的四下瞭望著,他身後不遠的灌木後,躺著睡覺的馬良。因為懶得為換哨來回跑,所以馬良直接睡到哨位這了,到了時間直接上崗。

    自從打完了那些鬼子傷兵後,劉堅強覺得班長好像提高了自己的待遇,他不再像過去那樣,由他親自和馬良換哨,而是交由自己來和馬良替換;雖然尖兵的活兒還是輪不到,但是劉堅強仍然很滿足,很高興,這說明自己的能力被承認了。由此,劉堅強開始覺得班長胡義並沒有想像中那麼令他厭惡;由此,劉堅強仔細回憶了一些細節,發現胡義的能力不是假的,不只是一個國民黨逃兵那麼簡單。

    放哨的工作看著不起眼,卻不是兒戲,哨兵決定命運,一個麻痺大意,可能就要丟了自己的小命,同時也會丟了所有人的命,變成災難。這工作羅富貴那種貨色胡義是絕對不敢相信,吳石頭也不保險;劉堅強雖然偏執,但是會堅持原則,會執行命令到底,胡義知道,只要劉堅強在哨位上,就不會溜號閉眼,自從他的雙手沾滿了鬼子的腦漿和鮮血後,就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兵,所以,胡義已經徹底對他改觀。

    遠遠向南望出去,只有低低的田壟和叢叢矮草,遠處的一切都是一目瞭然。劉堅強的視線被地平線上的黑影吸引,起初,是模糊的一線,漸漸地能分辨出是幾十個,還有一個低矮的黑點晃動在他們前方。

    劉堅強的眉毛終於擰在了一起,拎起步槍,快速退出草叢,匆匆穿過灌木,狠狠踢了熟睡中的馬良一腳,然後飛奔向河邊……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13
107.第107章 捨車保帥

     遠遠的,能夠看到一條綠色的線,那是河岸。偵緝隊的隊員們跟在軍犬後面,在暖洋洋的陽光下,懶散地走著,偶爾隨意地牢騷著。

    「這些倒霉的便衣隊,為了立功,連命都不要了。死的這個慘,我見一個腦袋掉了不說,連下巴也分了家,血糊淋淋的搞不清是個什麼死法。」

    「他娘的,這還要搜到啥時候?非得撞上槍口才算完嗎?」

    「你怕個屁,沒聽說麼,那伙八路已經被皇軍給滅了,估計沒剩幾個人。」

    「既然皇軍已經在北邊追他們了,那咱還在這找個屁?」

    「都給老子閉嘴!太君讓找,那就得找!有沒有都得找!」

    ……

    胡義深深皺著眉頭,蹲在草叢後,看著遠處的黑影,犯了愁,又是一條狗!原本對狗這種畜生沒什麼感覺,但是現在,胡義開始煩這畜生,恨這畜生,太牙磣了。

    「哥,咱打吧,這狗不除不行。你不是說青山村那條狗是丫頭滅的麼,那就再讓丫頭來一槍!」旁邊的馬良見胡義半天不說話,就先開了口。

    後頭的羅富貴聞言一撇嘴:「打?你傻了麼?這不是在山裡,這是人家的地盤!光天化日哦,只要槍一響,咱們早晚得給圍了,要我說咱還是得趕緊跑。」

    「他們帶了狗,哪那麼容易甩掉?天黑還早呢,四下里這麼平坦,哪那麼容易跑?咱得跑到啥時候是個頭?」馬良立即反駁。

    這一次不比青山村那一次,如果打了這條狗,自己也就暴露了,要不了多久,敵人就會越來越多,四面圍堵。最好的辦法是渡河,可是身後那條河水太深,自己倒是可以游過去,其他人全是旱鴨子,行不通,想採取別的手段渡河,時間也不夠。胡義咬了咬牙,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只能寄希望於拖延,爭取拖延到天黑,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開火。

    「走!不能打。順著河岸,往西。現在出發!」

    胡義下達了命令,九班沒人再含糊,藉著河水邊的綠色帶做掩護,開始向西轉移。

    現在情況特殊,所以馬良不敢突前太遠,只走在隊伍前面十幾米,以保證自己的身影始終在後面人的視線內,不會被經過的灌木樹叢遮斷。

    羅富貴替代了胡義平時的位置,端著機槍排在了第二位,他的任務是監視馬良的狀況,隨時準備掩護前面的馬良,同時擴大向前觀察的角度和範圍,彌補馬良的視野寬度。

    劉堅強這次被安排在第三位,任務是監視隊伍左翼,也就是南面的開闊地。

    由於右翼就是北邊這條河,是危機最小的方向,所以胡義讓吳石頭走在了第四個,負責觀察右翼的河對岸。

    接下來是周晚萍和小紅纓,她倆不被安排任務。

    真正的危機在後面,這次胡義親自負責斷後,橫端著步槍,時刻警惕著後方。

    每個位置應該幹什麼,在過去多次的行軍路上胡義已經給每個人都講過了,所以現在胡義不必多說什麼,只是把每個人的行進次序規定了,大家就立即知道自己該負責那一邊,該幹什麼,自覺地讓行進中的九班形成一個整體。雖然看上去與別的班級隊伍沒什麼不同,也是簡單的排成一溜在走,但是機敏性和反應速度卻有天壤之別。

    身畔的河水在靜靜的流,倒映著湛藍,馬良沒心思去看,灌木上的枝刺扎透了軍裝,馬良沒空去管;不能走得太快,因為這是在陌生的敵佔區,必須儘可能減少意外,也不能走得太慢,因為後面有一條狗,帶著偵緝隊,尋蹤尾隨。馬良用步槍挑開了前面的枝葉,正要鑽過,卻猛地定住雙眼……

    端著機槍的羅富貴,眼看著前邊的馬良先是一動不動停了一下,然後猛地趴在了地上;立刻覺得不妙,不管三七二十一,佝僂起高大的身板,一頭就扎進了身邊的草坑,沒了人影。

    多米諾骨牌效應的連鎖反應隨即產生,劉堅強見羅富貴這頭怕死的熊忽然沒命地跳了坑,立即意識到情況不對,直接貓腰就躲進身旁的灌木,發現吳石頭還愣愣地扭著脖子看向河對岸,一伸腳,把他給絆倒。

    高挑的周晚萍突然呆住了,前面的四個人轉瞬間不是趴倒了,就是消失了,這是為什麼?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被身後的小紅纓給扯進草叢。

    隊伍的一系列反應讓隊末的胡義心中一緊,雖然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肯定不是好事,所有人都已經躲了,唯有被絆倒的吳石頭,仍然趴在沒有隱蔽的地上,雖然正被劉堅強捉住了腿,往灌木裡拖拽著,他卻仍然呆呆地看著河對岸。

    胡義本能地隨著吳石頭呆望的方向轉頭看去,於是,也驚訝地呆住了。

    河對岸的水裡,藏著五個人,水面上探露著五個腦袋,戴著八路軍帽,緊貼在岸邊的泥草下方,也正在驚訝地看著南岸這邊,其中那個俊臉上,還戴著那副黑框眼鏡,他——正是楊幹事。

    馬良倒退著爬了幾下,然後轉身,貓著腰,藉著樹草掩護往回跑,一口氣跑到了隊末的胡義邊上,慌張道:「哥,壞事了!對岸有鬼子!由西往東,正順著河邊過來,不到一里遠了。哥,你咋不說話?」馬良見胡義一直在看對岸,彷彿根本沒注意自己的報告,不禁順著胡義的目光看過去,終於也呆住了。

    「我知道了。」胡義淡淡地說了回答。當發現了對岸躲藏在水邊的楊幹事他們,胡義就猜到了前面的馬良會看到什麼。

    看著對岸躲藏的那副黑眼鏡,胡義面無表情,腦海裡卻在快速地思考著。原本對岸的鬼子不是麻煩,他們是在追楊幹事他們;只要藏在這邊就能躲過去,問題是後面有偵緝隊,估計也就一里遠,正往這裡走著,如果停下來躲對岸的鬼子,那後面的追兵就會來到眼前。往前是沒法走了,唯一的出路是現在往南走,但是南邊是一馬平川的開闊地,無遮無攔,九班一旦離開河岸的樹木掩護,立刻就會被後面的偵緝隊看到,結果不用想。

    馬良也看懂了現在的處境,不禁咬了咬牙:「哥,藏不住了!不想打也得打了,至少鬼子是在對岸,他們一時過不來,咱們就往南跑,偵緝隊都是短槍,我和流鼻涕能在開闊地裡拖住他們。」

    胡義靜靜地看著馬良不說話,馬良的主意就是『捨車保帥』,犧牲他和劉堅強拖住偵緝隊,讓胡義等人向南逃得更遠。現在看起來,這是唯一的可行方案。

    馬良見胡義還是沉默不作聲,開始焦急地催促:「哥,不能再猶豫了!離得越近,機會越小。你放心,我和流鼻涕能行,未必就會被抓到!」

    胡義深吸了一口氣,看來,想全身而退根本不可能了,重新扭頭望著對岸的楊幹事他們,平靜開口:「馬良,去告訴所有人,就地隱蔽,沒有我的口令,任何人不得開槍!聽明白沒有?」

    什麼?就地隱蔽?馬良一驚,這怎麼可能隱蔽得住?這不就是等死麼?馬良呆呆地看著胡義的平靜,忽然想到了什麼,不禁一把扯住了胡義的袖口:「哥,難道你……不行!這活我來幹,沒了你我們回不去!哥,你的命比我值錢,算我求你了!」

    胡義猛地一甩手,把馬良甩了個跟頭,臉色黑下來,沉聲道:「你給我聽清楚了,我犯不著替你和流鼻涕去死!現在滾蛋,給我去執行命令!」

    ……

    對岸,西邊的鬼子距離大約二三百米了,此岸,東邊的偵緝隊估計三四百米了。九班的人全藏了,儘管有人不解,儘管有人擔憂,但是沒人敢反對胡義的命令。

    河邊的草叢後,胡義摸出了一顆手雷,拔掉了保險銷,在自己的鞋跟上敲下了引火罩帽,然後拋出。

    這顆手雷飛了起來,飛離了草叢,越過了二十來米寬的河流。躲在北岸邊水中的楊幹事,和他身邊的四個戰士,咧著被驚掉的下巴,瞪著不可思議的眼,抬著頭,眼睜睜地看著這顆手雷飛過了藏匿位置的頭頂,落在泥草後的岸邊。

    楊幹事懵了,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對岸那個獨立團的白痴,濃眉細眼的王八蛋,他是神經病麼?他想殺自己人麼?他一定是瘋子!他是瘋子!

    轟——

    爆炸聲伴隨著捲起的碎土和枝葉,形成一團淡霧,揚起在楊幹事頭頂的岸邊上。

    嘩啦啦……碎石和斷木紛紛墜落,一部分掉入水中,砸得水面撲通撲通響。楊幹事和四個戰士拚命爬上了岸邊,開始往東猛跑,西邊的鬼子肯定正往這奔來呢,已經沒法藏了。

    儘管是個文化人,但是此刻楊幹事在心裡已經把胡義的祖宗都給問候了一個遍,苦於自己的槍已經丟了,否則楊幹事會毫不猶豫地向胡義開火,斃了這個卑鄙的神經病!

    猛然間,聽到了狗吠,奔跑中的楊幹事這才發現,對岸的東邊,居然也有敵人!

    啪啪啪……「在對岸!是他們!打啊!」……偵緝隊慌張地就地拔出槍,朝北岸那幾個狂奔的身影開了火。

    楊幹事終於搞明白狀況了,原來對岸的他們也在被追擊,那顆手雷的目的就是讓自己為他們做替死鬼!

    楊幹事不敢往北離開河岸,因為北面也是一馬平川,一旦沒有了岸邊樹木的遮擋,就會成為後面鬼子的靶子,只能橫下一條心,拚命地狂奔,穿過對岸射來的彈雨,心中只剩一個念頭:我要斃了那個卑鄙的人!

    發現皇軍竟然從對岸西面追過來了,偵緝隊立即掉頭,沿著南邊的河岸一同尾隨追擊……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13
108.第108章 水邊的沙礫

     楊幹事沒辦法跑得再快了,漸漸的,他掉到了隊末,漸漸的,與前面戰士的距離被拉開,跑了太多路,他的瘦弱體質根本沒法和戰士們比。這樣下去遲早會被追上,殘酷事實就擺在身後,楊幹事不甘心,自己是人傑,是精英,是大好年華,在這種生死存亡的時候,居然眼睜睜地就要被淘汰;如果自己死了,那將是多麼巨大的損失!像前面那樣的愚昧戰士,楊幹事覺得,自己一個人抵得上一個連,或者一個營。

    楊幹事在奔跑中回過頭,但是枝杈灌木遮擋,看不到追兵距離多遠,前面的河水就要轉彎了,能夠看到一段野草後的陡岸,也許這就是最後一次機會,再次回過頭,確認追兵的視線無法看到,橫下心停住,揪著一叢草,又一次入了水,浸沒身體,拋掉帽子,抓了草根下的泥,毫不猶豫地糊上頭臉。

    原本就是打算用這手段躲過追兵,但是被那個獨立團的敗類給賣了,也因此讓楊幹事長了記性,這次沒忘了遮蔽自己的臉。

    前面那幾個時隱時現的奔跑身影,極大地吸引了鬼子和偵緝隊的注意,當最後一陣腳步聲消失在頭頂上的咫尺岸邊,當對岸的最後一個偵緝隊員也目不斜視地向東追遠,楊幹事有種虛脫的感覺,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準備重新爬上岸。

    咔擦——

    攥著的那叢草被扯斷了,身體開始隨著水流不受控制地滑向河中,楊幹事的心陡然沉到了底,感覺正在隨水流走,感覺自己好像在掙扎,眼睛裡只能看到凌亂飛濺的白色水花,和時隱時現的湛藍。

    當他終於閉上了絕望的雙眼,忽然感覺踩到了什麼地方,再睜開眼,發現自己正站立在齊頸的水中搖晃,這一段的河底,不夠淹沒一個人。

    疲憊地上了岸,一抬眼,楊幹事呆住了。

    一個偵緝隊的人,捂著肋下正在十幾米外呆呆地看著他,跑得岔了氣,掉了隊,剛晃悠到這,正見到水裡冒出來個濕淋淋的人,一時呆在岸邊。

    詭異的靜默被楊幹事的拔腿飛奔打破,岔了氣的傢伙慌裡慌張地往外掏槍,咧開嘴高喊:「來人啊,他往回跑啦!」

    ……

    夕陽的光,映照在河面上,立刻有了生命,開始明晃晃地跳躍著,蕩漾成長長的一片,耀得站在河邊的胡義睜不開眼。

    一陣機械的腳步聲來到了胡義的身後,然後冷冰冰地開口:「報告!」

    胡義避開了西面那耀眼的夕光,擺正了古銅色的臉,看著北岸,不用回頭也知道這是誰:「為什麼擅自離開哨位?」

    這人正是劉堅強,原本他覺得對班長胡義的看法有了改觀,但是中午發生的一幕,讓他再次改變了態度。不吐不快,他無法繼續安心放哨,覺得必須擺明自己的立場。

    「我有話要說!」

    「說。」

    「你出賣了同志!」劉堅強的語調提高了一些。

    「對。」胡義動都沒動,頭也不回。

    「我看不起你!」劉堅強故意把語速放慢一些,但是聲調提的更高。

    胡義終於轉過了身,面對著劉堅強,平靜得好像什麼都沒聽到:「繼續說。」

    劉堅強知道,胡義越是像這樣平靜的時候,就越危險,但這是原則問題,是立場問題,所以劉堅強努力迎著面前細狹深邃的目光,昂起胸膛,義無反顧地回答:「該說的已經說完了!」

    胡義將面前的劉堅強從頭看到腳,然後又從腳看到頭,沉默了一會,才淡淡地說:「我憑什麼要讓你看的起?」

    本以為要面對一場狂風暴雨,沒想到胡義只是淡淡地拋出了這麼一個問題,劉堅強一時茫然,不知如何回答,索性保持沉默。

    「說話。」

    「……」

    「我以班長的名義,命令你回答!」胡義給一直挺胸沉默的劉堅強下了最後通牒。

    「報告。我不知道。」劉堅強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這句話音一落,胡義終於猛地抬起了腳,狠狠地把挺胸昂揚的劉堅強給踹離了身前,當場翻了兩滾,躺在地上呲牙咧嘴爬不起來。

    「現在滾回你的哨位去,什麼時候知道答案了,什麼時候我再奉陪!」說完了這句話,胡義重新轉過身,繼續去看夕陽,和夕陽下,那片耀眼的波光。

    翻毛皮鞋拉開肩寬,穩穩地踏在水邊的沙礫上,邊緣淺陷;片片泥污遮不住綁腿的別緻捆紮,束顯出結實勻稱的輪廓;在夕陽的映照下,讓軍裝的周圍顯現出一圈暈黃的邊線,讓寬健的後背,和背上那支豎垂的步槍看起來漆黑一片;隱隱的可以看到,彎曲帽簷下,那副堅毅側頰,和寬寬眉角,似乎也泛著光,不知是夕陽的,還是他的;身影被拖成一條長長的面,延伸出沙礫,延伸入水邊的荒草,遠遠的,似乎無盡……

    「周阿姨,你別介意啊,狐狸他根本不是這樣的人,他是為你的事上火呢。其實他平時脾氣特別好,覺悟特別高!」

    聽到小紅纓過來說話,抱著雙膝的周晚萍終於從失神中恢復過來,收回了一直望向遠處水邊沙礫的目光,看著湊在自己身邊坐下的小丫頭,不禁嘆了口氣:「唉——我是個累贅,那幾個人都是因為我才……現在又讓你的班長為我背了黑鍋,我哪有資格介意。」

    周晚萍不瞭解胡義,所以她只憑自己那大咧咧的心思,以為胡義像那些一路護送他的交通員一樣,是為了她這個貨物的安全,才出此下策。劉堅強剛才那些話,周晚萍當然也聽到了,反而更覺得自己好像欠了胡義什麼,而深深自責。

    小紅纓看著沒精打采的周晚萍,終於明白了她的想法,差點樂出來,這個周阿姨根本都不用忽悠,自己就上船了。

    自己是個什麼德行狐狸是一清二楚,同樣,狐狸是個什麼德行自己也是一清二楚。小紅纓知道胡義為什麼那麼做,他做事向來不會虛偽地一視同仁,而是區別遠近親疏;今天中午的事,小紅纓覺得,自己是狐狸的心頭肉,肯定佔了一半的原因,剩下的一半,就是馬良騾子流鼻涕傻子還有這個周醫生平分,絕對不可能僅僅為了任務命令,保護貨物才那麼做。

    想到這裡,小紅纓忽然皺起了小眉毛,孩子心性使她不由想到了另一個不相干的問題:如果蘇青姐在這,那我們倆誰的原因更多?狐狸會為我多過她?還是為她多過我呢?……好麻煩……想不出來啊啊啊……

    「喂!小丫頭,你怎麼不說話了?想什麼呢你?」

    聽周晚萍發問,小紅纓這才發現走神了,趕緊把一對小辮子重新晃蕩起來,故意讓一對漂亮的大眼睛重新恢復清澈與天真:「啊,對了,周阿姨,狐狸說了,豁出九班的命,也要保證你的安全!」

    ……

    河岸東邊一隅,馬良仰躺在草叢中發呆,滿腦袋都是中午發生的事,但是與劉堅強不同,馬良覺得慚愧。

    當時是絕境,總要有人犧牲,要麼是自己和流鼻涕,要麼就是班長;班長完全可以讓自己和流鼻涕去,但是卻沒那麼做,而是選擇當了惡人,讓對岸的同志當了替死鬼;雖然班長當時說的很凶,說他犯不著替自己和流鼻涕去死,但是他所做的,卻說明他在意,他是為了自己和流鼻涕,才背了這個黑鍋,所以,應該覺得慚愧的,絕對不該是班長……

    羅富貴的大臉忽然出現在馬良眼前:「我說馬良,你在這蔫什麼呢?哎,知不知道剛才有一齣好戲?嘿嘿嘿……倒霉的流鼻涕……」

    「我長耳朵了,都聽著了。」躺在草裡的馬良懶洋洋地打斷了羅富貴。

    羅富貴也不顧馬良搭理不搭理,自顧自繼續說著:「姥姥的,那一腳踹的,好半天他都沒爬起來。今天我算服了,咱胡老大才是真正的神人!沒得比!你說流鼻涕是不是缺心眼,他……」

    馬良忽然做了一個手勢:「噓——別說話!」

    羅富貴不明白:「怎麼了?神神叨叨的。」

    馬良沒說話,仍然躺在地上豎著耳朵在聽。

    有腳步聲傳來,匆匆的,越來越近,伴隨著枝葉刮擦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羅富貴終於也聽到了,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發現馬良猛地翻身起來,拔出駁殼槍指向東邊的灌木。

    嘩啦啦,隨著一陣枝葉亂晃,一個倉惶的人影竄了出來,濕淋淋的一身如落湯雞,臉上殘留著片片泥污,唯一顯眼的,是仍然架在鼻樑的上的黑色眼鏡框。

    「楊幹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17
109.第109章 煮豆燃豆萁

     突然看到了休息在河邊的九班,看到了水邊站著那個扔手雷的卑鄙傢伙,楊幹事立刻憤怒了,根本就不再顧及身後還有追兵的事,扯著嗓子大聲道:「我是師指政工處的,我宣佈,從現在起你們由我指揮!」然後抬手一指站在水邊的胡義:「把他給我抓起來!」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著楊幹事,沒人說話,也沒人動。

    抬出了金字招牌,居然沒有得到任何響應,楊幹事不由怒火更盛,乾脆一伸手,抓住了距離最近的羅富貴身上的槍套,把駁殼槍抽在自己手裡,抬手將槍口指向水邊的胡義,扳開槍機,一邊走向胡義,一邊義正辭嚴:「現在我就代表八路軍,代表組織,斃了你這個出賣同志的叛徒!」

    小紅纓豎起小眉頭看了看胡義,他居然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面無表情地對視著楊幹事;不由急了,立刻就翹了辮子,嬌小身軀猛跳起來,迅速抽出口袋裡的大眼擼子,啪啦一聲拉動槍機,兩隻小胳膊平端槍口,指向楊幹事,厲聲脆響:「你敢!」

    敏捷的起身,抽槍上膛瞄準伶俐的一氣呵成,最後伴隨一聲動人心魄的嬌喝,把旁邊的周晚萍給驚呆了,吃驚程度遠遠高過楊幹事所為。看著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裡瞬間注滿了煞氣,凌厲而堅定,周晚萍不敢相信,明明一個可愛的乖乖小女孩,怎麼可能瞬間就變成這模樣?簡直不可思議!

    突如其來的一幕讓楊幹事楞了一下,歪頭瞅了一眼,見是個扎小辮的屁孩子,連話都懶得多說,繼續端槍走向胡義。

    馬良慌了,完了完了,這回事大了,想不明白班長為什麼不趕緊解釋解釋,或者採取點什麼措施,硬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面對槍口繼續淡然;現在小丫頭又蹦出來了,這更不是善茬,是真敢要人命的主兒,再不說話真要出人命了,趕緊開口:「那個,楊幹事,你聽我解釋,你聽我……」

    馬良張嘴說著,一邊抬腳去追楊幹事,想攔下他,阻止事態惡化,冷不防卻被羅富貴橫推了一把,一個跟頭摔在草叢裡。「哎呦,騾子你……」

    「哪都有你!你跟著瞎摻合什麼!」羅富貴一邊朝摔倒的馬良低聲嘀咕,一邊繼續若無其事地看著場面。

    馬良懵了,這是怎麼了都?神經了嗎……

    胡義面不改色心不跳,是因為胡義知道羅富貴那支駁殼槍沒有子彈,那頭懶騾子根本就沒找丫頭要過子彈。現在丫頭突然跳出來了,她不知道那是空槍,如果面前這個楊幹事敢朝自己扣扳機,那他就沒命了!

    胡義靜靜地看著眼鏡後面那張髒兮兮的俊臉,沒來由地覺得討厭,原本想開口阻攔小丫頭的莽撞,卻不知為什麼,鬼使神差到現在也沒張口。也許是因為他像個災星,像曾經攆在九班後面的鬼子軍犬,威脅著九班的安全,讓胡義覺得牙磣,即便是現在,胡義估計他身後肯定又帶來了追兵,應該就在東邊,不知道多遠。由此,胡義的心中冒出一個不該有的念頭,不如就讓這個災星再死一次吧,已經結下了深仇,他才是真正的累贅!『為了保護貨物安全』,這個足夠充分的理由可以解釋曾經的一切,也可以引申到現在繼續使用,所以這個責任我敢抗!

    楊幹事手裡的槍是羅富貴的,所以羅富貴是另一個知情人,他猜胡義應該知道槍裡沒子彈,但是他不明白胡義為什麼不開口阻止小紅纓。羅富貴瞪圓了一對熊眼睛,一眨不眨地瞧著,姥姥的!這下可真要熱鬧了,保不齊缺德丫頭的槍下又要多出一個『冤死鬼』啊,你這個戴著眼鏡的小白臉,這不是倒霉催的麼你!

    九步,八步,七步,槍口距離胡義越來越近,楊幹事終於停住,咬牙切齒地說出行刑前的最後一句話:「你,不配穿這身軍裝!」

    嘭——這不是槍聲,雖然楊幹事即將扣下扳機,雖然小紅纓也即將扣下扳機,但他們都還沒有扣下扳機。

    楊幹事倒下了,一把工兵鍬的鍬面結結實實地狠拍在楊幹事的後背上,直接把他給拍趴下了,拍得楊幹事眼前發黑找不到北,儘管如此,那把工兵鍬沒有就此停住,重新被高揚起來,準備再次落下。

    「傻子,行了!」

    聽到班長開口喝止自己,吳石頭木然地放下了工兵鍬,拎在手裡靜靜退開。

    既然事情以這樣的意外方式結束,胡義終於不再沉默了,走過了七步的距離,把腳停在楊幹事的眼鏡邊:「楊幹事,這次任務你是首功,你用自己的犧牲保護了貨物的安全,你是英雄了。」

    地上的楊幹事被砸得還有點恍惚,但是胡義的話他都聽清楚了,不禁喘著粗氣順口問:「咳,什麼?貨物?」

    「貨物已經接到了,在那兒。」

    趴在地上的楊幹事,順著胡義的指向扭回頭,看到草叢中蜷坐著一個明豔女人,正愣愣地看著這邊。

    楊幹事呆了一下,再也顧不得背上的疼痛,猛地爬起來,直奔到周晚萍跟前,二話不說就問:「口令!」

    「醫生!」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楊幹事終於一掃心中的頹喪,臉上的眼鏡片也似乎開始閃著光。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九班竟然接到了貨,如果是這樣,那麼中午發生的一切,即便回到師裡也不好理論,那個姓胡的自然可以把責任全推在『貨物安全』上。

    不過,剛才他的話楊幹事也聽明白了,這個卑鄙的傢伙把那件事說成『自己的犧牲』,很明顯要息事寧人,自己認下這件事,自然就是大功一件。

    楊幹事不是傻子,這筆交易他心裡已經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但是對於胡義的出賣,他也不會忘記,總有機會讓你還回來。

    當立功的喜悅暫時沖淡了仇恨的陰霾,楊幹事終於想起來,後面的追兵也許更近了,趕緊轉回身,要說明情況,不料東邊的馬良先自己一步大聲開了口。

    「有敵人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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