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42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04
90.第90章 匯合

     遠處的槍聲一直在稀落地持續,胡義加快了步伐,急匆匆地爬上了眼前的山頂,終於看到了戰場。幾個鬼子躲在小路邊的坑裡,好像是傷兵,其中三個還躺在擔架上;從他們的位置向前一百多米的山腳,分散躲著五六個鬼子,朝東邊的山頂上猥瑣地放槍;一個鬼子匍匐在低窪處,正在隱蔽地向對面高地的北側迂迴移動。

    後面滿頭細汗的蘇青也上來了,小心地隱蔽在胡義側面,氣喘吁吁地問:「怎麼回事?鬼子在打誰?」

    「不知道,也許是一連的人。」胡義一邊仔細地看著形勢,一邊回答。

    蘇青有點焦急:「那你還不趕緊打!」

    胡義基本看明白了,那幾個鬼子忌憚對面山上的機槍,被壓在了山腳,但是向北迂迴匍匐的那個,似乎沒有被山頂的人觀察到,這才是關鍵點。

    「距離太遠,在這裡打沒多大效果。」胡義把槍重新提起來,扭頭對著蘇青說:「你就給我乖乖呆在這裡,不許亂開槍,不許亂跑。」

    蘇青被胡義這句哄孩子一般的話說得一呆,俏臉一冰,立即低聲怒道:「你跟誰說話呢?你……」卻發現胡義直接轉身,貓下腰就跑,順著北面這道山梁,快速地奔向東邊。

    為了不使自己被鬼子察覺,胡義只能在山梁北面兜過去,一直跑到了機槍所在山頭正對著的北面山梁位置,胡義才匆匆探上來,不料那鬼子速度也不算太慢,已經從北面隱蔽地攀過了對面山腰,距離胡義這個位置還是太遠了。

    胡義沒時間猶豫,隨即就衝下山坡,一口氣衝過了山下小路,當他發現鬼子已經接近山頂,並且停下來的時候,果斷地端起了手裡步槍,精瞄細對。

    啪——

    在鬼子砸下手雷引信的同時,感到渾身一震,脊背發涼,肺裡的空氣瞬間被抽空了,猛然間失去了力氣。這一刻,鬼子沒有心思和力氣再去注意手裡那顆已經擊發引信的手雷,也沒有心思和力氣再去猜想擊中自己的子彈究竟從哪冒出來的,他只是覺得自己很窩囊,這場不起眼的戰鬥很窩囊,戰無不勝的皇軍很窩囊。

    轟——

    「我的姥姥哎!這什麼情況?哎呀我這心……」掩體北邊近處突然傳來爆炸聲,一陣碎石被揚進了掩體,砸得羅富貴直捂腦袋。

    小丫頭也被嚇了一大跳,卻沒離開射擊位:「還叫喚啥,趕緊去看看啊?」

    羅富貴抖落頭上的灰土碎石,小心翼翼地趴上北側垛口,爆炸產生的硝菸灰塵剛剛散了,就看到北面山坡下一個人影晃動。

    「小鬼子果然厲害!這麼老遠都能把手雷扔上來?完了完了,這還了得?」羅富貴緊張又慌亂,根本沒注意到爆炸位置上的鬼子屍體,也沒考慮清楚自己的想法究竟科學不科學,滿腦袋裡就剩下一個念頭,要是再讓他扔幾下,小命就不保啊。扭身到小丫頭邊上,一把扯過她面前的機槍,返身就擺在北邊,頂上槍托,瞄準,摳扳機。

    噠噠噠噠噠……

    試圖偷襲的鬼子被擊斃了,既然已經到了山腳,胡義打算上去看看,究竟是哪支友軍。還沒走幾步,猛地機槍響了,子彈劈頭蓋臉呼嘯而至,擊飛了碎石,摧折了灌木,削揚起塵土,氣勢洶洶虎虎生風。一陣掃射打得胡義心驚肉跳,仗著機敏反應,連滾帶爬,狼狽不堪地竄進附近的隱蔽位置躲避,大口喘著粗氣,冷汗直流。

    小丫頭也離開了西面位置,湊到羅富貴這邊跟著探出頭往下看:「騾子,咋回事?」

    羅富貴抹了一把頭上的汗:「還能咋回事,鬼子想偷咱們唄!姥姥的,這回我看他還敢再來?」

    小丫頭不禁詫異,她探頭的時候,看到了一個急促翻滾的身影,被羅富貴的連射彈道追著打進了一個隱蔽位置,可是就在掩體十來米外,還趴著另一具鬼子屍體,於是抬手指著問:「這個是咋回事?」

    經小丫頭一問,羅富貴這才注意到了,瞪著倆大眼珠子楞了楞,立刻道:「這還用問嗎,當然是老子滅的!」

    「可是我也沒見你把槍口往那指啊?」

    羅富貴吧嗒吧嗒嘴,正琢磨著該怎麼把這事說圓了,忽聽山腳下傳來了喊聲:「山上的人聽著,我是自己人。」

    羅富貴聞言,扭頭朝小丫頭道:「瞧見沒有,小鬼子多狡猾,讓老子打怕了,就說他是自己人,這得多不要臉!」然後再朝山下扯嗓子喊:「小鬼子,我X你姥姥!少跟老子來這套,再敢跟老子扯淡,信不信老子下去活剝了你的皮!」

    旁邊的小丫頭卻覺得納悶,鬼子不是應該說鬼子話麼,怎麼說開中國話了?而且,這聲音聽起來,好像耳熟呢?於是等羅富貴話落,也扯著小嗓子,脆生生地朝下喊:「你是誰呀?」

    這聲音帶著嬌氣,帶著稚嫩,像個活潑的精靈,幻化成一隻長著翅膀的鳥兒,飛下了山,一頭紮進了胡義的耳朵,讓胡義的眼睛忽然發亮,猛地躬起身,大喊一聲:「丫頭!」

    小丫頭瞬間僵住了,是狐狸!這是狐狸!

    旁邊的羅富貴還沒別過勁來呢,扭著腦袋呆呆地看著小紅纓:「小鬼子咋認識你的?嗯……」

    卻見小丫頭的一對大眼漸漸豎了起來,一對小辮彷彿也越翹越高,終於猛地抬起小腳,惡狠狠地踹在羅富貴的膝蓋窩後面,讓這只猝不及防的蠢熊直接摔了個跟頭,跌倒在地。小丫頭不依不饒,繼續連蹬帶踏:「瞎了眼的!大草包!蠢騾子!你想殺了狐狸嗎?我讓你打!我讓你打……」

    羅富貴是個五大三粗皮糙肉厚的,雖然冷不防摔了一跤,但小丫頭那狠命的踢打對他而言如同撓癢癢,起初他佝僂著熊腰,躺在掩體裡直納悶,這熊孩子搞什麼,發了羊癲瘋嗎?當聽到小丫頭說是狐狸的時候,才反應過來,任小丫頭還在踢踏著自己,卻咧著大嘴笑了。

    嘿嘿嘿……原來是胡老大回來了……小鬼子,這回你們完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04
91.第91章 以牙還牙

     胡義黑著臉,快速地進入了山頂掩體,即使掩體內的小丫頭和羅富貴都笑嘻嘻地瞅著他進來,胡義的臉色仍然沒變,還是一副冷峻嚴肅;不是因為挨了自己人的一梭子,也不是故作姿態,只是胡義自己的戰場習慣使然。

    沉默著向掩體外的四周觀察了一遍,西面的鬼子還呆在三百多米遠沒動靜,南邊的情況看不到,仍然從山腰上偶爾傳來槍聲。胡義這才縮下身體,仔細地看了看這個掩體工事,低沉地開口:「你們怎麼在這?」

    「本來政委說……」羅富貴咧嘴就準備答話。

    小丫頭知道胡義輕易不願讓自己參加戰鬥,於是趕緊搶答:「政委命令九班卡在這擋鬼子。」

    羅富貴見話頭被小丫頭搶了,楞眼看了看小丫頭,隨即反應過來,嘿嘿笑了兩聲沒再說話。

    胡義面無表情地看了看還在笑嘻嘻小丫頭,又看了看羅富貴,微微點點頭,又問:「這掩體是誰挖的?」

    由於胡義一直黑著臉沒表情,小丫頭也看不出來他對這掩體是不是不滿意,索性一推六二五:「傻子挖的,我就說他不行,要是我來挖,肯定比這好。」

    胡義再點點頭,低頭看著散落在掩體內地面的大片彈殼,數目著實不少,隨手撿起了一顆,在指尖翻弄著,再問:「機槍是誰打的?」

    羅富貴心裡一慌,這才想起來剛才那一梭子,該來的躲不過啊,這煞星看來是要算賬了,感覺腿有點軟,囁嚅著說:「那個,我,胡老大,你,可不能下死手,好歹我……」

    「我問的不是這個。」胡義打斷了羅富貴:「我問的是誰一直對鬼子壓制射擊?」

    小丫頭立刻又跳出來,抬起小手一指羅富貴:「他!全是他打的,我一直乖乖躲在後面沒敢露頭。剛才可嚇死我了。」耍小聰明是小丫頭的強項,她知道胡義最在意她的安全,她可不想在胡義面前出這個風頭,否則,搞不好以後胡義都不會再讓她胡鬧了,所以此刻必須裝乖乖女。

    「你——」羅富貴一聽小丫頭說得這麼不要臉,瞪著眼睛正欲翻臉,忽又一想,這個可以認啊,這個不是壞事啊!趕緊一拍胸脯,立即改口道:「那是!你胡老大不在,九班這個大梁誰能挑?只有我羅富貴了,沒得說!」

    胡義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反差強烈的大小兩個人,情況基本都清楚了,一甩手把手裡的空彈殼扔了,在面前兩個疑惑的眼神裡爬出掩體,把外面那具鬼子屍體邊的鋼盔撿了,再返回來,將鋼盔扣在小丫頭頭上,抬起手指在鋼盔上敲了敲,對丫頭說:「現在不需要你打那麼準,小心點,壓著他們上不來就行。另外,掩體挖得不錯,但是你沒挖轉移通道和備用掩體,所以還是不及格。」然後又對羅富貴命令:「從現在起,你不只要裝子彈,同時要時刻觀察側背另外三個方向,哪怕其他方向上有自己人掩護,也得留意,不許留死角。如果你不想死得太早,以後就要養成這個習慣,聽明白了麼?」

    「哎,我記著了!」羅富貴趕緊點頭,只要是涉及活命的問題,他可是相當專心。

    胡義拎起自己的步槍:「現在就位,繼續戰鬥。」說完話就爬出掩體,貓腰奔向南坡。

    胡義以為馬良和劉堅強兩個人應該是在一起的,向南奔出幾十米後,就看到了兩具鬼子屍體,並且聽到隱約的敲砸聲。南邊的槍聲應該是在山腰,那這又是怎麼回事?

    胡義將步伐減緩下來,把手中的步槍端穩了,指向聲音方向,凝神靜氣,謹慎地挪過去,繞過一個巨石轉角,然後猛地橫向移出。

    巨石後的土坑裡,劉堅強滿臉是血,全身土色,軍裝襤褸,正騎在一具仰躺的鬼子屍體上,手裡抓著一塊石頭,不停地砸那個屍體早已碎了半邊的的頭顱,一下又一下,粘稠碎爛的腦漿被砸得與地上的泥土攙和起來,白的灰的黃的紅的紫的黑的,黏糊成了一大灘,連胡義出現在身邊也不知道,繼續咬著牙,發著狠。

    這種場景,胡義在戰場上經歷過太多,劉堅強現在是一種無意識的失神狀態,胡義不打算觸霉頭,於是抬起腳,蹬在劉堅強的肩膀上,把他蹬了個跟頭,脫手掉了黏糊糊的石塊,摔在坑裡。劉堅強茫然地抬起頭,看到了坑邊的人,呲著牙就跳起來,張開血淋淋的手指抓向胡義。

    這次胡義使了力氣,抬起一腳,狠狠踹在劉堅強撲來的胸膛上,噗通——劉堅強被踹得跌翻回坑裡,五內翻騰,大口地咳嗽著,緩緩地抬起血臉,終於看清楚了面前的人,楞了一會,一咧嘴,露出了血紅的牙齒,低聲地開始嗚咽。

    胡義低頭看著坑裡沙啞哭泣的劉堅強,平靜地說:「戰鬥還沒結束,去把你的槍撿回來,跟我走。」

    馬良是鐵了心要和這倆鬼子糾纏到底了,否則山上的人就得遭殃。這個位置探不出頭,那就撤後一段,換個位置再伸頭還你一槍,等你調轉槍口招呼我,那我再換個位置。三個人在南半坡和矮丘之間,就這樣你來我往地打遠射,互相無可奈何。

    啪——冷不丁從山上面傳來槍聲,躲在東邊矮丘上的馬良一愣,自從響過四聲手榴彈爆炸過後,山上除了偶爾的機槍響,就再沒別的聲音,讓馬良以為劉堅強與上去那三個鬼子同歸於盡了;隔了這麼久居然又響起了槍,老天保佑!看來流鼻涕沒死,這個木頭腦袋終於開竅了,他這應該是下來幫忙了吧?

    啪,啪——槍聲再次傳來,馬良趕緊小心翼翼地探探頭,仔細地往山頂方向觀察,居然有兩個人!那個是誰?騾子?身材不夠他那麼大啊?顧不得那麼多了,把槍擺上,反擊的時候來了,兩邊交叉,這回我看你倆怎麼活!

    十幾聲槍響過後,目標沒有了反應,胡義重新把步槍子彈壓滿,朝側邊十來米外的劉堅強擺了擺手,然後貓腰起身,藉著地形掩護躲閃著下了坡。

    到了目標位置,發現兩個鬼子已經死透了,這位置是用來打東邊馬良的,山上方向突然打過來,根本沒法躲,頭幾槍就當場打死了一個,剩下的一個試圖轉移位置,反而被兩個方向的交叉打擊給斃在途中。

    馬良提著槍,大步大步地飛跑著,直到近了,看得清了,不禁興奮地喊著:「哥,你,你可回來了。你不知道,我們……」

    胡義看著氣喘吁吁跑到身前的馬良,沒等他說完就直接開口:「我都知道了,現在跟我從這邊抄過去,鬼子怎麼打的咱們,咱們就怎麼打他們,以牙還牙!」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05
92.第92章 驗屍

     高高昇起的太陽變得明晃晃,蒼涼的山巒變得越加耀眼,顯得如洗碧空越加湛藍。荒草中,有綠色生機破土,垛口邊的遮蔽枝椏上,已經吐出幾點嫩芽,悄悄露出點點新綠,小小的春意,搖曳在風裡。

    山頂掩體中,翹首下望的小紅纓沒心思留意咫尺的春意,她摘了鋼盔扔下,雙手撐在垛口上,讓嬌小身軀聳出掩體,一對小辮子高高晃在風裡,一對大眼忽閃著,緊盯西面山腳下,看著那三個人影。

    戰鬥剛剛結束了,胡義帶著馬良和劉堅強從南面抄到了山腳鬼子側後,讓那五六個進退維谷的鬼子變成了活靶子;隨後,從西邊遠處鬼子傷兵躲藏的位置傳出一聲爆炸,不能參加戰鬥的鬼子傷兵裡,有人自己引爆了手雷;現在,胡義三人正在下面確認,該死的是不是都死了。

    劉堅強呆坐在地上給自己草草裹了紗布,收拾著滿身滿臉的血污,他沒有戰鬥勝利的興奮和喜悅,只是覺得自己很累很累,似乎被這一場戰鬥耗盡了畢生的精力,什麼都不願意再記起。他拚命地搓著黏糊糊的手心,好像沒有效果,於是他就在自己的襤褸衣服上搓,狠命地搓,仍然覺得手心裡還是發黏,不禁氣餒,卻不願停下動作,也許,這感覺,一輩子也搓不去了。

    胡義看著一直在執著於雙手的劉堅強,知道他在幹什麼,儘管他還是個木頭腦袋,儘管他還是執拗地堅守自己的狹隘,但是,從現在起,他不再是個新兵了。也許他自己還不知道,在胡義眼裡,他已經成正式為了一個『兵』,從此以後,他將一往無前,直到麻木地倒在硝煙中。

    這一次,胡義沒有親自過問事後戰場,他把這個活兒交給了馬良。馬良將步槍背在身後,單手提著駁殼槍,小心翼翼地翻看著鬼子屍體。中了三槍,兩槍在要害,血都已經流光了,這是西邊山腳的最後一個屍體。馬良直起腰,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走到胡義身邊。

    「哥,山腳這六個我都看過了,全是死的。」

    胡義黑著臉,瞅了瞅馬良拎在手裡的駁殼槍:「為什麼不用刺刀?」

    「短槍拿著輕快方便,就算是有沒死透,或者裝死的,我一樣能反應過來。哥,你放心,我可是都仔細地驗了,保證沒差。」雖然是屍體,但是馬良還是不願意像胡義那樣,端著刺刀死活不論各來一刀,有點下不了手,於是就採用了自己的方法,挨個驗看一遍,只要是達到了目的不就行了。

    胡義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再抬起來,看著馬良,淡淡道:「我問你,驗這六個屍體,你用了多少時間?」

    馬良一愣,快速琢磨一下:「差不多……有兩三分鐘吧?」

    胡義接著就把自己的步槍從肩上摘下來,掛上刺刀,甩開大步走向那些屍體,嘁哩喀喳,每具屍體上都扎一個通透,再把刺刀上的血跡在屍體上抹了,重新回來站在馬良跟前。

    「你覺得我用了多長時間?」

    「這……」馬良啞然,胡義這一去一回也就半分多鐘的事。

    「如果這要是躺著六十個讓你來驗,那我們幾個是不是得回山上去吃頓飯再來打掃戰場?你知不知道,戰場上,時間拖延越多,意外的危機就越多?」

    這一點馬良還真沒想到,抬起手來抓了抓後腦勺,不覺紅了臉。

    馬良是挺機靈,但是有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照樣會害人害己,所以胡義必須點醒他。

    「另外,你這驗法,只能一個個仔細地看,那你哪來的時間和精力再去警惕周圍?沒死的敵人或者裝死的敵人會等到你去扯他,才朝你開槍麼?」

    這下馬良徹底低下了腦袋,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也許這不起眼的於心不忍,可能就會害了自己,或者附近戰友的命。一直以為在山谷小路那次,胡義的所作所為只是出於對敵人心狠手辣,現在終於明白了,這是老兵的戰場經驗。

    胡義冷臉瞅著正在後悔的馬良,知道他是醒悟了,繼續道:「現在把步槍給我摘下來,掛緊刺刀,子彈上膛。」然後抬手一指西邊百米遠外的鬼子擔架位置:「去把那邊給我驗了!」

    「是!」馬良收了駁殼槍,摘步槍上刺刀,嘩啦一聲推彈上膛,然後一溜小跑奔過去。

    胡義這才抬起頭,舉起手臂,朝蘇青藏匿的位置,和山頂掩體位置擺了擺手,示意戰鬥結束。

    幾個鬼子屍體歪趴豎躺地倒在三個擔架旁邊,他們本來是重傷員,因為無法持槍或者無法移動,而躲在小路後方不能參加戰鬥。當他們看到前面的人被殲滅後,絕望了。

    死亡,是真實而冰冷的,鬼子再缺德,也只有一個腦袋一顆心,就算是畜生,也懂得害怕和恐懼;並非每個鬼子都真正崇尚武士道精神,並非每個鬼子都視死如歸願意切腹謝天皇,否則,好多鬼子自殺前,非得往嘴裡灌那麼多馬尿幹什麼?無非是因為恐懼,害怕死亡,只好藉著撒酒瘋,把自己糊裡糊塗給弄死;但是,總會有那麼一兩個,覺得自己不是爹生媽養的,於是他就扯出個手雷,讓大家一起變成了鬼子的榮耀。

    馬良壓根就沒用過刺刀,整天掛在腰間,就是個像征和擺設,此時終於掛上槍口了,雖然只是為了刺屍體,也讓他手心裡直冒汗。像拼刺練習的姿勢那樣端著槍,感覺好像不太自然,因為目標都在地上呢;於是馬良猶豫著,把槍身反過來握,刀尖向下,這樣似乎好一些;一咬牙,一閉眼,噗——鋒刃輕易就扯開了羈絆,推進腳下的身軀,雖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卻似乎沒有想像中那麼難。

    幾次的重複動作後,馬良終於有一點適應了,他抬腳來到最後一個目標前,地上的鬼子身軀仰還躺在擔架上,被滿是血漬的紗布纏得像個粽子;馬良舉起刺刀,卻遲遲沒有扎落。過來的時候,他好像應該是睜著眼睛,現在為什麼是閉著的?我眼睛花了?

    馬良攥緊了槍身,沒敢放下刺刀,他狐疑地抬起一隻腳,輕踏在鬼子胸膛上,感覺到了起伏。

    馬良重新把刺刀舉起來,僵立了一會,還是沒能紮下去,深呼了一口氣,終於無奈地向後喊:「哥,這有個活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05
93.第93章 失敗的滋味

     羅富貴悄悄回過頭,看到胡義馬良和蘇青三人,仍然還站在鬼子傷兵那邊,好像激烈地爭論著什麼;再瞥一眼劉堅強,發現他一直沒動過地方,還在失魂落魄地曬太陽;只有小丫頭,翹著辮子,在附近竄來跑去忙得不亦樂乎。羅富貴終於放下了心,繼續在屍體上仔細地搜摸。

    扯開上衣口袋,摸出一個淺綠色表面的本本,應該是證件,為防這裡面夾著好東西,羅富貴把它打開了,果然,有東西滑落;好奇地伸出糙黑大手,拾起來放在眼下端詳,不禁瞪大了眼睛,嘀咕道:「我去你姥姥!咋能畫的這麼真?」然後隨手拋棄。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一個孩子;一張被血沾紅了邊緣的黑白相片,翻飛跌落在風裡。

    把手伸進下面衣袋,摸出一個扁圓的小油紙盒,讓羅富貴有點高興了。這是個啥?能吃吧?打開盒蓋,就散發出一種古怪的味道,好奇地用手指摳起一點,放在大嘴裡吧唧吧唧,呸呸呸……小丫頭此刻正好拖著個鼓囊囊的挎包從他旁邊經過,瞥了他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說:「該!那是鞋油。」

    羅富貴隨手扔了紙盒,抬起髒黑的衣袖抹抹嘴,再把手伸進屍體的褲子口袋,總算是咧開了嘴笑了,是錢。可是扯出來放在眼前看了看,又迷茫了,花花綠綠的幾張票子,就認得一張法幣,其他的是什麼玩意?

    雖然山區裡相對落後偏遠,但是幾年前為了替換回收大洋,民國政府發行的法幣也流通過來了,所以羅富貴自然認識法幣,這紙錢輕飄飄不如大洋實在,也不如大洋貴,但也是錢。羅富貴把那張法幣仔細地收好了,手裡攥著那些不認識的紙票,湊到了同樣在蒐羅屍體的小紅纓身邊。

    「哎,丫頭,我沒見過這些啊,你給看看,這是錢不是?」

    小紅纓接在手裡,裝模作樣地橫端豎比,瞪著倆大眼瞅了半天,又塞還給羅富貴,撂下一句:「不知道!」然後就繼續忙自己的。

    與羅富貴的愛好不同,小丫頭喜歡的是各種彈藥,和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此時她身前,正是那具鬼子醫務兵的屍體。她端起鬼子的小藥箱,打開看了看,然後合起來,心裡挺高興,這回衛生隊的兩個姐姐可要欠我一個大大的人情了,嘿嘿嘿。

    兩個羊角辮得意地晃悠著,不經意間又停下來,她發現屍體身上還背著一個不起眼的小挎包,被壓住了。伸出小手費力地翻轉屍體,用小手捏了捏那個包,有軟有硬,不知道包裡是個什麼;於是直接把包打開,將裡面的東西扯出來,小丫頭一時愣住了,這是啥?

    圓溜溜的兩個鏡片,緊鑲在一塊黃綠色面皮上,四周牽連著幾條細緻的帆布繫帶,面皮下端連著一根間隔褶皺的膠皮管子,另一端連接著一個綠色鐵盒。

    此刻,小紅纓的孩子心性終於被吊起來了,不再去管其他的,小心思全都放在了這上面。鏡片是透明的,端起來貼在眼前往四下里看看,有意思;擺弄著琢磨了一會,總算看出些眉目來。這是面具啊!鬼子為啥帶個小孩玩具呢?這面具做得真好,帶上肯定像個鬼一樣,多好看!太漂亮了!這不正是我喜歡的風格麼!今天算是撿了個好寶貝!隨即就扣在臉上,把帆布繫帶套在腦後,紮緊了,正好在間隔縫隙中還能無遮無攔翹出小辮子,這應該是專門給女孩準備的吧,哈哈!好像,喘氣有點費事,這點不太好,湊合著戴上玩了。

    羅富貴正在專注於手裡的物件,冷不丁覺得有人拍肩膀,趕緊倉惶地把手攥緊,擺在衣襟下,一扭頭:「哎呀我姥姥!」嚇了個跟頭。

    滴流圓的兩個大玻璃眼黑洞洞的扣在一副怪異驢臉上,嘴前還連著根管子,要不是兩邊還撅著倆羊角辮,真會以為是見鬼了。「你,你個缺德孩子,這啥玩意?」

    咯咯咯……面具後的小丫頭連笑聲都變得沉悶,這效果讓她非常滿意:「騾子,咋樣?我好不好看?」

    好不好看?羅富貴心說你該問我,難看不難看才對吧?你這品味也太與眾不同了吧?「好看個屁!本來你就夠難看了,再帶上這個,將來甭指望嫁人了!趕緊起開,別耽誤老子幹正事!」羅富貴唧唧歪歪說完了這句話,就不再搭理她。

    馬良的一隻腳仍然踩在傷兵鬼子的胸膛上,刺刀還在指著,滿頭是汗,這個姿勢他已經保持了好久了,站得胳膊發酸腿發麻。當時回頭喊胡義,說是有個活的,然後胡義過來了,恰好蘇青也到這了,結果馬良就成了倒霉的泥菩薩,再也沒動過。此刻,馬良心裡正在後悔,當初如果狠下心,果斷一點,何必受現在的罪!

    胡義黑著臉朝馬良道:「九班槍下沒有俘虜!執行命令!」

    蘇青滿面寒冰對馬良說:「你是八路軍,不是儈子手!把槍給我放下!」

    馬良被兩個人夾在當間呼喝了半天了,終於忍不住,抬起委屈的苦臉:「哥,姐,你們都對……我,我……我錯了!」

    胡義一看馬良這架勢,看來是指望不上了,一腳踢開了支支吾吾的馬良:「廢物!閃開!」然後就端起了自己的刺刀指向鬼子。

    「你敢!」蘇青一看胡義要殺俘,立刻把胡義給她的那支駁殼槍抽出來了,冷眼一豎:「別忘了,我是政工幹部!有權執行軍法!」

    胡義看著眼前那美麗的冰寒,不為所動,面無表情地對蘇青說:「你開槍吧!」然後就朝著地上的鬼子高高舉起了刺刀。

    鬼子俘虜很難抓,人們常說鬼子重視軍人氣節,寧死不降,所以抓不到;其實不盡然,原因不止這一方面。首先鬼子常常是進攻方,作為防守或撤退中的我方,沒什麼機會抓俘虜。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方基層官兵不願意抓,他們沒那麼多心思去在意政治意義;鬼子害我生靈塗炭,國破家亡,恨不能生食其肉,熱飲其血,憑什麼要活的?巴不得他們死絕!雖然上級一再要求一再強調,可是戰鬥還是由基層官兵進行的,明明能留活口的,也直接弄死,事後匯報說鬼子頑強不降,祭了武士道精神,上級又能怎樣?

    蘇青也恨鬼子,就在昨天夜裡,樹下村的無辜村民那慘叫聲猶在耳畔;但蘇青是做政工的,抓到鬼子俘虜的意義太大了,所以她迫使自己放下仇恨,把眼前的事情當成工作,必須這麼做。蘇青也知道胡義的話不是隨便說說,他是烽火硝煙中與鬼子你死我活搏出來的,在鬼子面前他是真正的惡鬼,他會說到做到。

    真的朝他開槍麼?即便是恨過他,也不能為留鬼子一命朝他開槍吧?蘇青自問下不了這個手。但是,那刺刀已經舉起了,再不阻攔,就沒機會,於是顧不得多想,橫下一條心,彎下嬌軀,一頭朝胡義衝了過去。

    胡義剛剛舉起刺刀,就見對面的蘇青狠狠正撲過來,瞬間一愣神,趕緊把手中的步槍向一側猛地甩開,怕那堅硬槍身傷到蘇青,又不敢躲避,怕蘇青摔倒。

    嘭——噗通——

    結果撞了個滿懷,胡義躺下了,後背結結實實地砸在地面上,被震得一陣眩暈,因為他承受了兩個人的重量。

    胸前感受到了一對柔軟飽滿的起伏,胡義睜開眼;近在咫尺,看到了一張美麗白皙的臉;那流瀑般的黑髮,絲絲地垂下,撩撥著胡義的面頰;一陣馨香的異性氣息,瀰漫在胡義的鼻尖;一對驚慌不知所措的咫尺黑瞳,瞬間揪住了胡義的心。

    誰是俘虜?我才是俘虜!胡義靜靜看著胸前呆楞中的女人,無奈道:「好吧,你贏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05
94.第94章 美麗的湛藍

     胡義仍然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眯著細狹的眼,一動不動地看著天空,拜蘇青所賜,胡義的刺刀下破天荒地倖存了一個鬼子。此時胡義顧不得這些,他還沉醉在剛才的一幕中,雖然這僅僅是個意外,雖然不是第一次親密接觸,雖然這一次極其短暫,但這一次胡義是在用心看,看得極其仔細,極其認真,極其清晰,使這短短一瞬,變成了一幅深深烙印,讓胡義醉了。直到女人驚惶地跳開,恢復美麗的冰冷,故作鎮靜地逃離,胡義也沒能醒過來。

    天空格外的湛藍,湛藍得格外美麗,美麗得如同她的雙眼;風格外的柔和,柔和得格外溫柔,溫柔得如同她的發絲;原來,不經意間,已經是春天了。

    「哥,你沒事吧?你咋了?哥,你別嚇我,你說話啊?」馬良目瞪口呆的臉孔遮住了湛藍。

    「閃開!」

    馬良的表情一愣,隨即喜悅:「哥,要不要我扶你起來?」

    「滾!」

    美麗的湛藍終於再次映入眼簾,胡義試圖強迫自己重新沉醉其中,可是,一個紮著兩支羊角辮的防毒面具又出現在咫尺眼前。

    「喂!狐狸,你看我好看不好看?」

    美好的感覺總是那麼短暫,胡義終於無奈了:「……」

    「少裝死!快說話啊!」防毒面具後繼續傳來了古怪的甕聲甕氣。

    「好看!好看!」

    胡義的話讓那對小辮子高興得直晃蕩:「咯咯咯……還是我的狐狸有眼光!」

    「……」

    羅富貴正在蒐羅屍體,忽然瞥見蘇青走過來了,趕緊把手裡的法幣暗藏了,然後堆上一臉丑笑:「呵呵,蘇,蘇幹事好,我這個……打掃戰場呢。」

    蘇青漫步走過來,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仔細點,財物都要點清,回去交給供給處就行了。」

    「哎!沒得說,我羅富貴可不是個含糊人。」羅富貴大言不慚地應著話,想起了手裡那些不認識的紙票,於是趕緊起身走到蘇青跟前,把手一遞:「那個,蘇幹事,你給看看,這是啥?能當錢不?」

    蘇青接在手裡,詫異了一下,這些紙幣她也沒見過,但蘇青識字,又見多識廣,她仔細地觀察著這些鈔票,然後分成兩類。一種票面上印有『軍用手票』字樣,還寫著大日本帝國政府,數量比較多,蘇青猜測這應該是鬼子的軍票;另一種紙幣與市面上流通的法幣類似,法幣是中央銀行的,但這上面寫著『中國聯合準備銀行』發行,這聯合準備銀行是什麼?蘇青沒聽說過,判斷這應該是日偽佔領區新發行的貨幣,因為票面上的發行時間都是近期。

    蘇青把手裡的鈔票分兩疊還給了羅富貴:「這個應該是軍票,是鬼子搶咱中國錢用的;這個可能是偽幣,估計到敵佔區能用。」

    羅富貴接回錢揣起來,故意悻悻地說:「這些小鬼子也太窮了,出門在外的,大洋沒有,法幣不帶,全是這些玩意,我想給咱獨立團做點貢獻的機會都沒有,愁死人不。」

    蘇青笑了笑:「彆氣餒,這也是繳獲,供給處會有辦法處理的。」

    丁得一把最後的七個警衛員全帶出來了,加上報信的吳石頭,九個人氣喘吁吁地跑在小路上。

    費了半天勁兒,才從吳石頭的外國話裡聽明白,一小撮鬼子被九班攔在路上。原意是讓九班放哨報信就行了,沒想到他們打開了阻擊,這麼做倒是沒錯,可是憑九班這幾個新兵蛋子,能是鬼子對手麼?丁得一下達了大北莊全體撤離躲避的命令,然後就親自出來了,九班必須得救,能救出幾個是幾個。

    剛才前方還有槍聲,現在已經靜了半天了,再沒迴響,讓丁得一的心裡變得越來越沉重,不停地催促著:快!再快點!

    眼見著繞過了一個山腳,豁然入眼幾個人影,丁得一楞了一下,終於把槍揣回槍套裡。

    看著地上的鬼子屍體,丁得一還是覺得不可置信,沉聲問跟前的胡義:「傷了幾個?」

    「沒有。」胡義簡單作答。

    「劉堅強是怎麼回事?」丁得一過來以後,發現劉堅強仍然沒動靜,纏著血淋淋的紗布在遠處呆呆地曬太陽。

    「我看過了,都是皮外傷。他沒事。」

    丁得一收回目光,看了看胡義身上的幾處帶血紗布位置:「那你這是……」

    「昨晚在樹下村,被子彈劃了幾下,沒有影響。」

    丁得一深呼一口氣,點了點頭:「那就好,那就好。」

    過來以後,胡義就首先向丁得一匯報了戰鬥的基本情況,同時說了三連已經向西引走一部分鬼子的事。現在丁得一終於暫時放下了心,獨立團徹底空了,再也傷不起了,只要人沒事,比什麼都強,至於三連和團長帶著的一連,只能期望他們還平安。

    不經意間看到一個嬌小身影,扣著面具,翹著倆辮子,貓著腰,正鬼鬼祟祟地試圖繞過附近。

    看到這個活寶,讓丁得一不禁一笑:「喂,丫頭,裝神弄鬼的,看到我也不過來打個招呼,太不給領導面子了吧?」

    小紅纓無奈地停住了腳步,直起了小身板:「政委大叔,那個,我,我要去方便,憋不住了!」然後又朝吳石頭喊:「傻子,快跟我走,快點!」說完話撒開小腿就往山頭上跑。

    「你不是要去方便麼?叫他幹什麼?」丁得一詫異。

    「叫他幫我挖坑!」小紅纓頭也不回地答。

    幾個警衛員當即笑了,丁得一也笑了。胡義斜眼看了看那個賊溜溜的嬌小背影,立刻明白了什麼。這丫頭怕政委檢查戰場,看出端倪,所以要去山頂掩體,處理掉那些散落在掩體裡的大片彈殼。

    一旁的蘇青,見胡義把情況基本對政委說完了,於是跨前一步,對丁得一敬了個禮:「報告政委,這次抓到一個活的!」

    「活的?什麼活的?」丁得一沒明白。

    「一個鬼子傷兵,沒死,我讓馬良在那邊看著呢!」蘇青補充說。

    「什麼?」丁得一立刻瞪大了眼睛,這消息讓他更加興奮:「快!快過去看看!」說著話就邁開大步,快速走向獨立團成立以來抓到的第一個鬼子俘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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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95章 脫韁

     一連和三連徹底引走了鬼子,大北莊暫時安全了,政委帶著警衛員和九班,抬了鬼子傷員回到大北莊;剛剛撤出的人們也接到通知,重新返回莊裡;二連帶著繳獲的戰利品,恰好也在此時回來了。這一切,讓丁得一終於有了一些底氣。

    此刻高一刀正在團部裡,向政委匯報二連那些戰利品的由來。

    「……我見這個炮樓孤懸,防備又不完善,所以就帶二連下了手,沒想到裡面居然囤了這麼多槍。」高一刀把話說完了,心虛地看著政委,腦袋裡還在回想著,剛才的話裡有無紕漏。

    目前的獨立團非常空虛,幾乎沒有任何警戒防禦能力,二連在此時回來,又得了這麼多槍支戰利品,正解了燃眉之急,所以丁得一的注意力根本沒有放在那些戰鬥細節上。

    「高一刀,你小子膽子也太大了吧!擅自做主,拐那麼老遠去打炮樓,萬一有個閃失,後果不堪設想,你這不是拿二連的性命開玩笑麼。我看你就是好勝心作怪,滿腦袋山頭主義。」

    高一刀見政委雖然話這麼說,但臉色並不難看,巴不得轉移話題重點,趕緊點點頭:「因為給二連的名額少,我當時的確有情緒,就冒了險。現在我知道錯了,政委,您說得對,要打要罰我都認!」

    「罰?」丁得一平靜地看了看高一刀:「怎麼罰?你高一刀現在已經成了獨立團的頂樑柱了,手裡就剩下你二連這一支戰鬥力量,我罰得起麼?」

    高一刀低下頭不說話,不過心裡總算是鬆了一口氣,看來這事算是翻過去了。

    丁得一看著一副心虛受教的高一刀,心裡有點納悶,這小子怎麼變了性子了,平時說他一句,他能還十句,七個不服八個不忿,這回怎麼這麼有出息?不過也沒多想,既然態度不錯,那就不多說了。

    「計畫沒有變化快,高一刀,這回便宜你了。現在就把繳獲的槍支到新兵連發下去,有多少支槍,你就挑多少個人,歸你二連。給我盡快形成戰鬥力,把大北莊附近警戒起來!」

    「是!」高一刀覺得天上掉下個大餡餅,正砸在自己頭上了,如此一來,二連立刻恢復成了七八十人的規模,接近滿編,可以重新挺起腰桿。

    胡義接到通知,要他去團部見政委,什麼原因不知道,只好戴了帽子就出門,走到團部大門口,迎面遇到高一刀從裡面出來,兩個人的眼神針尖對麥芒,在空氣中撞擊了一下。

    胡義腳步不停,打算把對方當空氣,即將擦肩而過的時候,沒料到高一刀卻忽然開了口。

    「站住!」

    胡義停住,兩個人反面相向,肩膀挨著肩膀,卻都目視前方,不看對方。

    「聽說你抓了個『活』的!」高一刀故意把話音拖得很長。

    「碰巧而已。」胡義的回答簡短清淡。

    「怎麼著,為了立功受獎,忘了自己姓什麼了吧?」

    「姓胡。」

    「這以後,我是不是得尊稱你胡大善人了?」

    「不敢當!」

    「那你給我當孫子得了!」

    「示範一下給我看看!」

    正在火藥味越來越濃烈的時候,丁得一的身影出現在敞開的屋門口,看著堵在大門口一正一反挨著的兩個人,不禁皺起眉頭:「你倆又扯什麼蛋呢,能不能大點聲,讓我也飽飽耳福?」

    高一刀立刻邁開大步就出了大門,胡義立刻邁開大步就進了大門。

    胡義進門兩步站定:「政委,您找我?」

    丁得一擺了擺手:「坐。」然後提起暖瓶倒上一杯熱水,擺在桌邊,自己又到對面坐了,笑道:「這一次,你們九班立了大功一件,我這個政委沒什麼可以犒勞的,送你杯水喝。」

    胡義苦笑一下:「政委,立功的不是我,是蘇幹事。是她救下了……」

    「我說的不是俘虜,而是這次戰鬥。」丁得一打斷了胡義的話:「要不是半路打了這些鬼子,估計咱們獨立團又要挪窩了。」

    見胡義看著桌上的水杯沒說話,丁得一繼續:「這次戰鬥雖小,但打得漂亮,出乎我意料。我想,那個掩體,也是你教的吧?」

    胡義點點頭,沒說話。

    「當兵多少年了?」丁得一忽然換了話題。

    「八年多。」

    呵呵,丁得一笑了笑:「別看我年齡比你大,可是要論兵齢,比你還少一年。對了,這個借給你看看,也算我這個窮政委對你這個九班長的獎勵。」說話間,丁得一回身從牆上的掛包裡抽出一本小冊子,遞給胡義。

    胡義雙手接過來,看著簡單的封面,《論抗日遊擊戰爭的基本戰術——襲擊》作者******,不禁眼睛一亮,立即被吸引住。

    丁得一看著胡義正在摩挲書冊的手,繼續道:「眼下,咱們獨立團是風雨飄搖之際,你這個九班長也要擔起更多的責任來,有什麼困難或者想法,可以隨時跟我講。」

    胡義抬起頭,他明白丁得一的意思,是希望他將九班帶入正軌,形成真正的戰鬥力,為多災多難的獨立團分憂。

    沉默了一會,胡義猶豫著開口:「政委,我想讓丫頭……」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丁得一打斷了胡義,他知道胡義出於安全考慮,是想把小丫頭調離九班:「這個問題我也認真考慮過了,小丫頭不同於其他孩子,性子不是一般的烈,當初要把她留在延安的時候,差點就出了人命。就算把她放在個安全地方,也擋不住她背地裡我行我素;與其被她偷偷溜上戰場,還不如栓在你身邊讓我放心。況且,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既然已經是個八路軍戰士了,就該被公平對待,否則就是對她的歧視。現在,我希望你,把她照顧好。」

    溫室裡的花朵反而更易夭折,這個烽火硝煙的世界裡沒有安全之地;小紅纓注定是一匹野馬,柵欄不可能囚禁住她。胡義靜靜看著丁得一嚴肅而誠摯的目光,沉默著沒說話。

    但是丁得一從面前那堅定的眼神裡讀懂了,胡義可以用生命守護那朵花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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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96章 關係

     聽連長高一刀長複述了政委的命令,二連十幾個戰士的臉上都樂開了花。

    「連長,你說真的?咱翻身了!咱二連翻身了!」

    「好傢伙,這一回,咱基本滿編了。連長,現在是不是給弟兄們把排長班長分派分派啊?」

    高一刀看著眼前十幾個喜滋滋的戰士,清了清嗓子:「編制三個排。」

    「吼——」十幾個戰士立即興奮地出聲,三個排長九個班長,外加副職,就說明現在這十幾個老弟兄全有份,能不高興麼。

    高一刀抬手指出了兩個戰士:「你為一排長,你出任二排。全部新兵均分兩半歸你們一二排,給我狠狠地帶,郝平訓出來的新兵蛋子我信不著。」

    戰士們一下沒動靜了,愣著眼睛互相看看,新兵分兩半進一二排?那兵頭的份額豈不一下子就沒了一大半了?

    「連長,你不是說,編制三個排嗎?」

    看著不解的戰士,高一刀把兩個健碩的臂膀環抱在胸前,皺了皺眉:「剩下的你們,自然就是三排,不設排長不設班長,由本連長親自帶。」

    戰士們傻眼了,腦袋瞬間耷拉下來。

    高一刀環視一遍,心裡當然知道戰士們心裡所想,於是嚴肅地放開了嗓子:「瞅瞅你們這熊樣!忘本了嗎?二連是啥?二連是殺人的刺刀!如果沒有了刀尖,那還能殺人嗎?老子可不搞『老帶新』那一套,戰場才是檢驗標準!只有死過的人,才有資格由我指揮!在我高一刀眼裡,你們十幾個才是真正的二連戰士,你們就是刀尖,各各都是排長!」

    話語直白,聲音有力,鏗鏘,還帶著淡淡迴響。場面瞬間就寂靜了,十幾個兵靜靜看著他們的高大強壯的連長,一掃陰霾,全部挺起了胸膛,忘記了腳下的黃土,忘記了耳畔的涼風,骯髒破舊的灰色軍裝,被無形的昂揚氣息撐得愈加堅挺,他們驕傲了!

    大北莊早已組織了婦女會,唯一一個沒有被接納的,就是孫翠;所有的房子都是百姓們主動借給獨立團住的,唯一一個靠租房收錢的,也是孫翠。窺一斑可見全豹,孫翠不被婦女會接納的原因不言自明。

    雖然與九班的幾個人並不熟悉,但是很快孫翠就都看明白了,這裡面有兩個關鍵人物,一個是陰風陣陣的九班班長,一個是那不起眼的小瘋丫頭。

    九班回來了,簡單寒暄過後,胡義就被匆匆叫去了團部,看著場面有點尷尬,孫翠趕緊主動開口:「啊,對了,馬良,瞧你這軍裝破了個口子,得空換下來,讓姐姐我給你補補。」

    馬良低頭看了一眼衣服上的小口子,連連搖手:「不用不用,這不礙事,不用麻煩孫姐。」

    羅富貴在一旁,聽完孫翠的話,扭著大臉看了看馬良,又瞪眼珠子看了看衣衫襤褸的劉堅強,撲哧一聲笑了。

    孫翠知道羅富貴笑的什麼,不過她也不在意,看誰順眼,自然就應承誰,看著不順眼的,自然不管你死活。「跟姐姐見外不是,說定了,要不就是你看不起姐姐!」

    把馬良說紅了臉,孫翠又故意坐得與小紅纓近些:「你這丫頭,咋這麼漂亮!快叫我聲姐姐!」

    小紅纓瞪著個不解的大眼睛看著笑嘻嘻的孫翠:「我,應該叫你阿姨的吧?」心里納悶,怎麼最近都喜歡當姐姐?蘇青是,這位也是?

    孫翠故意笑嗔:「你看你,都這麼大個漂亮丫頭了,哪有那麼小,叫姐!」

    這話正說在小紅纓心裡了,她最煩的就是別人嫌她小,當她是孩子,孫翠的話讓小丫頭臉一紅,嘴上可沒猶豫:「孫姐!」

    「哎,早就聽說獨立團裡有個俠肝義膽的小美人,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現在是我妹妹了,真是姐姐的福氣!」

    平生頭一遭聽到如此貼心評價,小紅纓不禁高興得撅著小辮站了起來:「真的嗎?這都被你知道了啊?」隨即又造作地低了頭,開始撕扯她那小衣角:「那個,孫姐,你看你說得人家不好意思了。」

    哎呀我了個親姥姥的,羅富貴實在看不下去了,一頭栽倒在床上,以為自己就夠不要臉了,居然還有更不要臉的,這都是些什麼人?

    孫翠趁著熱絡,一把攥住了小丫頭的手:「對了,妹妹,姐姐我是個閒不住的,這兩天也沒啥事做,呆在這反而礙著你們的事,所以想去炊事班幫幫忙,你看咋樣?」

    小紅纓已經美得雲裡霧裡了,不假思索地一翹辮子:「炊事班是我娘家,你到那提我就行,看他們誰敢說個不字!」

    「好妹妹,快來讓姐姐香一個!」孫翠真就說到做到,當著正在痴傻呆捏的其他人,抓著小紅纓就在那小額頭上親了一口,然後站起身:「那就不耽誤你們幾個了,快忙吧。」隨即出了門。

    馬良看著孫翠的身影匆匆消失在門口,終於從剛才香豔的一幕中恢復過來,這孫姐一開口,目標就是炊事班,她這不會是事先就打聽了什麼吧?似乎有種陰謀的感覺呢?不由朝著還在自我陶醉的小丫頭開了口:「你先別臭美了,剛才,是不是太草率了?」

    小紅纓難得陶醉一回,還沒過足癮呢,就被馬良潑了一盆水,不由來氣:「說誰草率?我就草率了,管得著麼?你倒是不草率,卻把狐狸給坑了,我還沒跟你算賬呢!」

    馬良納了悶,怎麼反說到我頭上了:「我啥時候坑班長了?」

    「都怪你!你知不知道,現在全團都在背地裡嚼舌根,說狐狸吃裡扒外,對鬼子發善心。氣死我了!」小紅纓在屋裡朝馬良大聲嚷嚷著。

    馬良沒精打采地低下頭:「不就是抓了個活的麼,至於這樣麼?」

    羅富貴剛才看著孫翠對馬良熱情,對包括自己的其他人卻不聞不問,心裡就有了點嫉妒。現在見小丫頭讓馬良吃了癟,所以放下了看熱鬧的角色,也腆著臉攙和進來,語重心長地對馬良說:「我說馬良,你這態度可就太差勁了,平時看你人模狗樣的,現在我才發現,你比流……」餘光忽然瞥見劉堅強正狠狠盯過來,於是趕緊改口:「比那個誰,傻子還缺心眼!」

    馬良不禁開始有氣,連這個貨都跳出來指責自己,情何以堪?沒好氣地朝羅富貴說:「哪都有你!你好意思說我麼?再說了,當時是蘇幹事攔著,我能有啥辦法?班長不也是沒轍麼?」

    「你看你看,說兩句你就急,心虛了吧?」羅富貴可不想讓馬良這麼輕鬆就撇清責任:「你聽我給你分析哈,這由頭是你不是?是你放著鬼子不捨得捅,結果被蘇幹事攔下了吧,你當時為啥不捅死他?結果呢,咱們就得把這鬼子抬回來,讓他住上單間,給他安排上崗哨,伺候他吃細糧,為他治病,給他用藥;聽說過一陣,還要專程派人抬到師裡去,繼續供著;結果呢,咱們胡老大還給扣了一腦門子屎,是不是?你說你幹的這是人事麼?」

    「我……」馬良咧著嘴無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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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97章 福分

     咔嗒——錶殼輕快跳起,隔著晶瑩透明,展現律動的表盤,隱約映著細狹雙眼。

    胡義擺弄著手裡的懷錶,靜靜聽著九班爛蒜們複述戰鬥經過。

    「……我見鬼子不遠了,擔心丫頭安全,就給他們來了一梭子,把他們全壓在山下了。」

    羅富貴話音剛落,馬良就說話了:「騾子,你這個『不遠了』是多遠?明明四百來米呢,你這怕死鬼就開了槍,老早就暴露目標,一個人沒打著不說,把第一波偷襲殺傷的機會都給打沒了,你還好意思說?」

    羅富貴臉不紅心不跳,一斜眼:「小鬼子那麼多,真要是放近了,咱能打得過麼?我這是為大家著想,懂不懂?再說了,西邊那些,不是一直被老子打得上不來?」

    看著羅富貴的大言不慚,馬良是好氣又好笑:「瞎話能讓你說成花,我跟流鼻涕都聽著了,除了那不要臉的第一梭子,剩下的都是丫頭打的。」話到此處,馬良看著小紅纓問:「丫頭,你說是你不是?」

    小丫頭坐在床邊,晃蕩著小腿,抬起眼睛看房頂,心說雖然後來狐狸允許自己用槍了,那也得低調點,於是淡淡回答:「騾子說的沒差。」

    「啥?你,你們這……」馬良有點傻眼。

    此時,胡義開了口:「西邊的情況我知道了,你和流鼻涕是怎麼打的?」

    「哥,我正要和你說這事呢。」馬良聽胡義發問,趕緊把臉轉回來:「當時鬼子要從南邊抄上山,明明東邊的矮丘位置最適合卡住鬼子,他流鼻涕卻不聽勸,死腦筋,非在山頭上硬擋;我這一條槍,只斃了一個,拖住倆,當時他要是跟我下來,那幾個鬼子肯定都拖住了。」

    「馬良,你少裝明白人!」話說到自己身上,劉堅強也開口了:「戰鬥就是戰鬥,容不得耍花槍,堅守陣地是本分!再說了,你才斃了一個,我殺了三個,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馬良一拍桌子:「我說流鼻涕,說你是木頭腦袋你不信,站著說話不腰疼!你能守住本來就是運氣,沒我在山腰拖著,你面前可就不止三個了!」

    「行了!」胡義適時地潑了一盆水,澆滅了場面的火藥味:「現在說說,對這次戰鬥有什麼看法?騾子,你先說。」

    羅富貴聽胡義點到自己了,抬起大手在腦袋上抓了抓:「啊,這個,我覺著吧,這一回我羅富貴打得可真叫不含糊!一挺機槍擋住百萬兵啊。呃,對,丫頭在我身邊,受我影響,打得也不差。至於說馬良和流鼻涕他倆,那就太不讓人省心了,一會嚷嚷選班長,一會嚷嚷撤回大北莊,純粹是兩根攪屎棍子。哦,當然,要論首功嘛,還是你胡老大!嘿嘿。」

    馬良和劉堅強怔怔看著羅富貴,恨不能用眼神活活把這個不要臉的給燒死。

    劉堅強黑著臉直接站起來了:「我認為這次戰鬥最大的問題是作風!九班的作風有問題,民主選舉上公然行賄受賄,戰場上無組織無紀律,某些人貪生怕死,這些歪風必須處理!」

    胡義聽了劉堅強的上綱上線,表情沒什麼變化,繼續問:「馬良,你說呢?」

    馬良的回答倒是簡單:「哥,你不在的時候九班就是一盤散沙,我看你還是指定一個副班長吧。」

    當初在山頭上開民主會,馬良想當班長,不料被小丫頭給攪了;現在,馬良再次拋出這個話題,一方面確實是根本問題;另一方面,馬良需要胡義給自己一把尚方寶劍,以便將來再有相同狀況時,能夠名正言順地把九班攏起來。

    胡義點點頭:「是啊,你這話算說到根兒上了。」咔嗒一聲合上了手裡的懷錶,抬起頭看了看安靜下來的幾人:「這次戰鬥,靠的是運氣,鬼子只要有一具擲彈筒,明年的今天,我就得給你們幾個燒紙了!馬良說得沒錯,該有個班副。一直以來,咱們九班就是混日子的,可是從今天起,就得準備盡一個兵的本分了,那咱們就首先說說班副的問題。」

    羅富貴知道,甭管是民主選舉還是什麼方式,自己都是個看客,於是大咧咧地就開了口:「胡老大,咱就別來墨跡的,整天民主民主,我都嫌煩了,你直接發個話就行。」

    唯一一個心有不甘的人自然就是劉堅強,不是因為想當這個班副,而是他不知不覺中與馬良暗地槓上了,凡事總想比個高低,現在胡義打算決定班副人選,毫無疑問就是馬良。即便是採用民主投票,劉堅強覺得自己機會同樣不大,九班就這幾頭蒜,山頭上選的時候就沒啥機會,何況班長胡義手裡還有一票呢。

    但是,劉堅強有一顆執拗的心,明知沒有機會,他也要爭取,所以他站起來了:「報告班長,我要求發言!」

    「說。」

    「過去,我是九連的兵,可是九連沒了,只剩下我;我捨不得九連,所以我鬧,才有了九班。我知道你們都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你們,可是九班是我的,不管到啥時候,我劉堅強都舍不得害了九班,因為九班就是九連的影子,是九連的希望。現在要設副班長,不管是選舉,還是班長你指定,我都沒意見。我就是想說,我想當九班副班長。我說完了。」

    劉堅強的最大缺點其實也是最大優點,就是直白不拐彎,正因為如此,胡義當初才非要狠揍他一頓,把他重新拉回九班裡來。

    直到劉堅強說完,重新坐下,胡義才收回了直視劉堅強的目光,重新低下頭,輕輕翻轉著手裡的精緻懷錶,沉默了一會,再次抬起頭來,把每個人掃視一遍:「既然該說的都說了,那就不再廢話了。現在我宣佈,九班副班長,由羅富貴出任!」

    噗通——有人當場栽倒了,屋內隨即陷入一片寂靜。

    小紅纓眨巴著兩個大眼睛,看著胡義的一臉嚴肅,心想,看來狐狸不是開玩笑。再看看呆若木雞的馬良,終於忍不住用一雙小手摀住了正在加大弧度的俏嘴。

    咯咯咯……

    劉堅強愣了半天才記起來羅富貴是誰,不可思議地機械轉頭,看向還躺在地上的那頭自私的笨熊。雖然,這不是預想的結果,但是,比預想的結果更好?還是更壞?劉堅強再次迷惘在問題中。

    馬良腦海裡一片空白,呆呆看著班長胡義,他沒有了任何想法,只是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絕對不是真的!

    至於吳石頭,當然,他還是吳石頭……

    胡義一直就波瀾不驚,到現在也是面無表情:「以後,但凡我不在,或者我死了,九班全體即由羅富貴全權代理指揮,誰想反對,現在站出來讓我看看!」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胡義特意強調了語氣,開始泛出一絲冰冷。

    某些人本來是想提出疑問的,終於被這股寒意壓住了念頭,屋裡就再次靜下來。

    咔嗒——錶殼輕快地跳起來,胡義低下頭靜靜看著,不知不覺中,似乎看到了王老摳的醜陋老臉……王哥,雖然你只當了我一天的排長,卻救了我的一條爛命,遇到你,是我胡義的福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05
98.第98章 丫頭快跑

     上午的陽光,帶著春天的暖意,懶懶地照耀著;陣陣微風,夾著絲絲微涼,輕輕舞動點點嫩綠。

    山頂,胡義坐靠在石邊,聚精會神地端翻著手中的書頁……襲擊是攻擊的一種,游擊戰爭不注重正規的陣地攻擊這種形式,而注重突然襲擊,或名奇襲的這種形式,這是因為游擊戰爭是戰略上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非如此不能達到目的……

    這本書的作者在胡義心裡本身就是個傳奇,看到了開篇的內容,更讓胡義醍醐灌頂。與以往所學所歷截然不同的戰術理論,彷彿一面明鏡,讓胡義不禁開始重新反思自己的硝煙經歷,用新的角度來看待戰爭。

    羅富貴隨手將工兵鍬甩立在掩體內的胸牆上,抹著頭上的汗,看了看正在與石頭融為一體的胡義:「胡老大,能不能換個人?算我求你了行不!你倒是說句話啊?」

    胡義正專注在字裡行間,似乎把羅富貴的話當成了耳畔微風。

    「真不知道您老究竟咋想的,那馬良和流鼻涕,一個有覺悟,一個有主意,干班副再合適不過了,你非逼著我上這個架幹什麼。哎,胡老大,胡班長,胡英雄,胡老爺……」羅富貴從昨晚到現在一直為當班副這事上火,本來就對權力和榮譽不感冒,當了這個破班副的話,什麼都得不到不說,一旦將來有點屁事,還得承擔更大責任,累死不討好,犯錯罪更大,羅富貴可不想犯這個傻。

    胡義總算把手裡的書合了起來,慢悠悠起身走過來,黑下臉看著羅富貴一言不發。

    羅富貴忽然覺得有點涼,剛才挖掩體出的那些汗轉瞬就消失不見了:「呃,那個,當我沒說,當我沒說啊。」

    「接著挖!」胡義終於說話了。

    「挖完了,你看,這不是按你說的。」

    胡義掃視了一遍掩體,皺了皺眉頭:「我怎麼教你的?坑底為什麼是平的?」

    「嘿嘿,平的得勁兒啊,斜的不舒坦,踩在腳底下彆扭。」

    站在坑邊的胡義猛地抬起腳,把坑裡的羅富貴蹬了個跟頭:「那斜面是方便手雷和手榴彈滾落的,你弄個平底,那飛進來的手雷還怎麼能掉進防彈坑?活膩歪了是不是?」

    佝僂在坑裡的羅富貴聞言一愣:「啊?這,嗨,我還以為後邊這坑是方便在掩體里拉屎用的呢!」

    馬良小心翼翼地匍匐著前進,直到一排灌木後停住,朝身後揮揮手。隔了一小會,劉堅強和吳石頭也悄悄爬了過來,三個人都躲在了灌木後。

    「前邊這開闊地有三四十米,只能沖了。咱倆拉開距離交替著上,敵人打哪邊,哪邊就臥倒隱蔽,另一邊的再衝。」馬良低聲對劉堅強嘀咕著。

    「你知不知道啥叫衝鋒?衝鋒靠的是氣勢,必須一往無前!」劉堅強沒有贊同馬良的方法。

    「我說流鼻涕,你那和送死有啥區別?咱們的任務是端掉目標,不是逞英雄!」

    「你以為你那方法就不是送死?你以為就你一個明白人?你瞅瞅前邊,無遮無攔的,趴下了照樣也得挨打,一口氣直衝過去才有機會。」劉堅強說完了話就拎起槍來,改趴為蹲,準備跳過灌木了。

    馬良一伸手扯住了劉堅強的褲子:「流鼻涕,能不能別犯渾!你想白白送死,那不連我也給坑了麼!那我一個人還咋沖?」

    劉堅強抬手就把馬良的手給扯開了,表情一肅:「要麼你現在就跟我一口氣衝過去,要麼你就在這涼快著,少整那些沒用的。」

    馬良終於無奈了:「行行行,流鼻涕,我服你了,一起沖。」

    猛地從灌木後跳出兩個人影,挺槍就衝進了開闊地。

    嗖——呼嘯聲傳來,全速奔跑中的馬良聽到了劉堅強中彈的悶哼聲。

    該!你這根缺心眼的死木頭,馬良心中暗恨,同時改變了自己的步伐頻率,儘量貓下腰,轉而衝向身邊的低窪處,試圖躲避。

    嗖——呼嘯聲再次傳來,就在馬良即將臥倒時,感覺到肋下突然傳來一陣劇痛,使馬良踉蹌了幾步,終於跌倒,嘴裡忍不住大聲嚷嚷起來:「死丫頭片子,你來真的啊?知不知道有多疼!唉喲……」

    「現在我是鬼子,聽不懂你說啥!兩個大草包,嘿嘿嘿……」草叢後傳出得意洋洋的嬌笑聲。

    劉堅強躺在開闊地上不起來,仰望著天空,覺得自己犧牲得很英勇,緩緩閉上雙眼,被陽光曬得懶懶的,不願再動。

    馬良重新爬起來,一邊拍打著身上的灰土,一邊朝灌木後面喊:「傻子,出來吧,咱們輸了。」

    「為啥?」灌木後的吳石頭不明所以。

    「因為我和流鼻涕都中彈了。」

    灌木後沒有反應,馬良只好走了過去,見吳石頭仍然老老實實趴在灌木後,一動不動,抬腳在吳石頭屁股上輕踢了一下:「我說話你聽到沒?」

    「俺沒中彈。」吳石頭不為所動,繼續趴著。

    呵呵,馬良不禁一笑:「那你光這麼趴著有啥用,趴到天黑你也贏不了啊。」

    「咋樣算贏?」

    「把手榴彈扔到敵人身邊就算贏。」

    「俺沒手榴彈。」

    「咱這是假打,當然不給你真手榴彈,用這個。」馬良把自己兜裡的那塊土疙瘩遞在吳石頭手裡,這傻子是一根筋,所以馬良心想趕緊讓他也中一彈結束得了。

    這是一場演習,也不算是演習,因為這年代還沒人有『演習』這個概念。胡義想給他們講解步兵班的進攻戰術,但是文化水平限制了他們的理解能力,光靠一張嘴來說,基本沒效果,無奈之下,胡義只好採取這種寓教於樂的方法,讓他們切身感受,使他們融會貫通。

    吳石頭終於明白了自己該幹什麼,他把土疙瘩拎在手裡,小心翼翼地開始探出頭來,試圖觀察目標位置。

    嗖——嘩啦啦——一顆小石子擊中了吳石頭旁邊的灌木,打得枯枝亂顫。

    吳石頭嚇得一縮脖,又趴下了。

    站在旁邊的馬良也嚇了一跳,趕緊往邊上退幾步,朝三四十米外的荒草處喊:「我說丫頭,這麼遠你也打?傷了眼睛咋辦?」

    「知道危險還不趕緊投降!姑奶奶可不管你們那麼多!」

    馬良無奈了,這小丫頭瘋開了就沒邊,只好朝地上趴著的吳石頭說:「傻子,別打了,投降。」

    吳石頭早已專注在自己的世界裡,對馬良的話置若罔聞。他見探頭也挨打,隨手就把背在身後的工兵鍬給抽出來了,小心翼翼地把鍬頭朝上豎起來,慢慢將鍬頭探出灌木一截。

    嗖——鐺——石子立即飛來,狠狠打在了鐵鍬上,然後輕快地被彈飛。

    吳石頭沒受影響,慢慢躬起身來,把頭伸到了帶著弧度的鐵鍬後,隔著工兵鍬上的兩個微小觀察孔,仔細看著開闊地對面的草叢。

    馬良好奇地看著吳石頭,實在沒想到他會把這個活學活用。九班有三把工兵鍬,劉堅強羅富貴和吳石頭各有一把,起初大家都對鬼子這工兵鍬面上的兩個小孔不解,問了班長胡義,才知道這是兩個觀察孔,間距正是人眼的瞳孔距離。吳石頭雖然傻點,但是對工具這類東西異常上心,由此深深記住了,在別人都忘了這事的時候,他不會忘。

    當小丫頭再次抬起頭,拉開彈弓射擊的時候,吳石頭看到了,一頂綠色鬼子鋼盔,下面罩著一張醜陋怪異的驢臉,長著兩個圓溜溜的大玻璃眼,嘴上還掛著一根管子,好不猙獰,好不猥瑣。

    從小就跟著爹打井,蹲在井底的時候比站在外面還多,唯一的樂趣就是休息時偶爾往井口外甩石頭玩,這可是技術活,扔不好掉下來就得砸自己腦袋,差不得分毫。

    目標位置確定了,距離不近,也不算太遠,吳石頭狠狠一甩手,那塊土疙瘩就斜斜飛上了天空。

    馬良呆呆地看著那優美的拋物線,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猛地開口大喊:「丫頭快跑!」

    本來這塊土疙瘩是偏了一點,高了一點,小紅纓聽到馬良這一喊,反而本能地重新探出頭,晃蕩著想看看是什麼情況。

    哐啷——嘩啦啦——

    正中鋼盔,摔得粉碎,打得小紅纓耳朵裡嗡嗡響,眼前冒金星,噗通一聲栽倒在草叢中沒了身影。

    馬良呆住了,劉堅強也吃驚地爬起來,一起望著那片悄無聲息的荒草位置。

    隔了一會,終於從草叢後傳出稚嫩的怒喝聲:「姑奶奶要殺你全家——」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06
99.第99章 通知

     操場上喊殺聲陣陣,偶爾夾雜著高一刀的呵斥聲,連坐在團部裡的丁得一也聽得一清二楚。

    什麼樣的將,帶什麼樣的兵,經過短短幾天的重新調教,那些分給二連的新兵們,似乎終於被高一刀罵出了一些氣勢,有了點長進。當然,丁得一也知道,有時候高一刀甚至在訓練中對新兵動了手,但裝作不知,每支隊伍就像每個人一樣,有自己的性格,有自己的脾氣;二連有二連的風格,只要是對戰鬥力的提高有益,丁得一不想管得太寬,如果手段過分,或者有新兵來告狀,自然另當別論。

    丁得一踱步到窗前,抱起雙膀看著遠山,隱隱約約的幾個渺小灰點,那就是九班。這個胡義挺有意思,自從談話過後,也開始了九班的日常訓練,不過與二連完全反著,聽不著動靜見不到人,每天都領著手下的幾個爛蒜往山裡鑽。丁得一做了多年政工,思想相對開明,梅花蘭花都是花,有個性才能嬌豔;所以儘管有人對九班的訓練不理解,但丁得一不打算干涉。

    「政委,你找我?」一個整潔端莊的秀美身影出現在門口。

    「啊,蘇青,快坐。」丁得一離開了窗口,隨手提起暖瓶倒了杯熱水,遞在桌邊:「沒什麼事,就是問問你,工作上有沒有什麼難處和意見。」

    「工作上沒什麼問題,只是我覺得,咱們團還是該增加政治幹部,各連都還沒有指導員,這是最大缺口。」凡是涉及工作或者任務上的事情,蘇青沒有客套話。

    呵呵,丁得一苦笑了一下,在蘇青對面坐了:「這問題不是一天兩天了,從去年底我就天天往上打報告,好不容易才派下你來。我也頭疼這事呢,昨天又給師裡送了報告,等等看吧。」

    丁得一停了一下,隨即又道:「沒有政治幹部確實不行,就比如這次,要不是你在,哪能抓到俘虜,你可是給咱獨立團立了大功一件啊!」

    蘇青趕緊擺擺手:「沒有沒有,政委,那是九班抓的,我沒出力。」

    丁得一笑了笑:「胡義說是你抓的,你現在又說是九班抓的,那這功勞到底該誰領?」

    「是九班,確實沒我太多關係。」蘇青實在不願提及胡義的名字。

    「好,先不說這個了。有個事我想問問你,畢竟你和胡義是一起從南邊回來的,你覺得他這個人到底怎麼樣?」

    越不想提什麼,反而越是來什麼,政委的問題讓蘇青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她真的回答不了。胡義這兩個字,曾經代表了深深的傷痛,和深深的恨;現如今,傷口變成了傷疤,恨意似乎淡了些,但蘇青仍然沒有勇氣去坦然評價這個人。對自己而言,他曾經是個魔鬼,可是對敵人而言,他也是個魔鬼,他是一個逃兵,他又不該是一個逃兵,他是一個自私的人,他卻可以為了自私而死;蘇青事後終於想明白了,樹下村那天夜裡,如果沒有三連,胡義會成為一個吸引火力的活靶子。

    蘇青刻意地攏了攏耳邊秀髮,以掩飾住自己的不自然:「呃,其實,當時只是,僱傭關係,我,也不瞭解。」

    丁得一發現蘇青的表情有點怪,以為是她誤會了,趕緊解釋道:「咱們獨立團正在多事之秋,有經驗的指揮員更少,胡義雖然是舊軍隊出身,但我覺得值得培養,所以想多瞭解一些。」然後轉換話題道:「對了,那個鬼子俘虜怎麼樣了?」

    蘇青這心總算放下了,重新抬起頭:「沒事了,正在好轉,過些日子就能送往師裡。」

    「報告!師部急件!」一個通信員滿頭大汗地進了門……

    山頂高處,胡義雙膀橫抱在胸前,正在看著遠處的風景。身後不遠處,忽然傳來羅富貴的喊聲:「胡老大,我安排完了,你看看咋樣?」

    胡義慢悠悠轉回身,見十幾米外的羅富貴架著機槍,正趴在掩體裡,小紅纓在他身後,賊頭賊腦四下觀望;橫向間隔幾十米遠,馬良劉堅強和吳石頭三個人蹲在另一個臨時掩體中,也像模像樣地端著槍亂瞄。

    這次有長進了,知道分散成兩撥了,胡義點點頭,大聲道:「山下五百米位置發現敵人擲彈筒!」

    羅富貴一聽,趕緊張口喊:「撤!」

    身後的小丫頭一聽,抬腿就踹了羅富貴一腳:「撤撤撤,你就知道撤,那麼老遠呢你怕個屁,再說不是還有旁邊的備用掩體麼!」

    「呃,對對對!」羅富貴明白過來了,趕緊扯嗓子朝馬良他們那邊喊:「機槍位置轉移!」然後提起機槍就領著小丫頭貓腰跑向備用掩體。

    馬良和劉堅強趕緊探出頭來,故作射擊狀。

    胡義皺了皺眉,心想剛給你們講完,五百米距離鬼子不大可能使用擲彈筒,射程太遠不說,精度也徹底沒有了,根本不必躲,轉眼就忘了。行,更換機槍陣地,也算安全做法,就當合格了。

    然後胡義再次開口喊:「三分鐘後,敵人擲彈筒並未前進,也未射擊!」

    羅富貴一聽,立即擺出個光輝偉大的造型,張口就回了一句:「弟兄們,給老子狠狠地打!」

    另一邊位置上的劉堅強看得直拍腦門,心說這活脫脫是敗類國民黨作風啊,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這不純粹是扯淡過家家麼!看看人家二連,那才叫訓練,那才叫八路軍軍威,唉——

    「胡老大,咋樣?你看我這派頭夠足不夠?」羅富貴美美地喊完了那一嗓子,就問胡義。

    胡義瞅了瞅得意洋洋的羅富貴:「還不錯,聲音挺洪亮,只可惜啊,我又得給你們燒紙了!」

    「為啥?」羅富貴不明白,小丫頭也不明白,馬良他們那邊也不明白,都豎著耳朵等胡義回答。

    「你一挺機槍跟這打了三分鐘,鬼子擲彈筒不打你,也不往前挪,說明什麼?說明鬼子有迫擊炮!」

    「啊?不帶這樣的!胡老大,我都說了這班副我幹不了,要不你……」

    羅富貴的牢騷還沒發完,就看到團部的通信員匆匆跑了上來:「胡班長,胡班長,政委讓你趕緊去團部報到,有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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