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33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6
50.第50章 寂靜的戰線

     很多時候,環境和氣氛能夠決定一個人的行為方式。如今二連和九班兩張桌子相鄰近在咫尺,如果周圍那些吃飯的新兵們各行其是,該幹嘛幹嘛,那也就沒什麼問題,其實高一刀和二連也懶得搭理胡義他們。偏偏這些新兵都抱了看戲的心態,飯不吃話不說全場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兩桌人,幸災樂禍地盼著發生點什麼,你說這煩人不煩人,尷尬不尷尬?能認慫麼?

    羅富貴是真不知道情況,九班誰都沒和他說過這事,新兵們更看他不順眼,被這氣氛搞得滿頭霧水。不禁扯了扯身邊的馬良:「馬良,這到底是咋回事?到底是嫌咱少穿衣服了還是嫌咱沒洗臉啊?這些王八羔子看得我直瘆的慌!」

    羅富貴與新兵們不愉快,經常順嘴髒話,他這話裡說的是滿院子新兵,並沒特指誰。雖然是壓低了聲音說的,可是在這麼安靜的環境下,被周圍人聽了個一清二楚。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還不等馬良張嘴,只聽啪地一聲,一個二連戰士狠狠一拍桌子就站起來,臉紅脖子粗伸手指向羅富貴:「你說誰是王八羔子?」

    噗通一聲,羅富貴被這一聲拍桌子怒喝嚇得沒坐穩,當場出溜桌子底下去了。姥姥的,明明靜得要死,猛然來這麼一下,這不是有病麼!這是人幹的事麼?

    馬良站起來了,他覺得有必要解釋這個誤會,以免節外生枝。「他不是那個意思,別誤會。他是想說……」馬良忽然語塞了,這還真不好解釋,咋說?說他沒說你們二連,說新兵呢?說新兵們是王八羔子也不合適吧?滿院子百十個新兵都在瞪眼看呢,誰想當王八羔子?不禁心裡暗恨,羅富貴你個破車嘴就不能有個把門的麼?

    「馬良,你小子少在這裝蔥假好人,給個國民黨逃兵當了走狗,你有什麼資格說話。滾一邊去!」那個二連戰士把矛頭直接轉向馬良。

    這話說得馬良的臉騰地紅了,禁不住有點火大:「姓劉的,你嘴巴能不能干淨點!」

    「想讓我的嘴乾淨?那得先把你們九班的屁股擦乾淨再說!」

    是軍人都有榮譽感,尤其是集體榮譽感,在戰場上,獨立團就是集體榮譽,沒人會含糊,可是在其他時候,軍人們更看重連隊小集體榮譽。對方語言攻擊羅富貴或者自己,馬良還能忍耐,但現在的攻擊範圍擴大為『九班』,這可真讓馬良覺得掛不住了,兒不嫌母醜,狗不棄家貧,九班再差也是自己的集體,這是軍人原則問題。

    於是馬良的臉也黑下來了:「我們九班好歹還有屁股能擦,你們二連的屁股早讓繃帶給裹了,想擦你還擦不到呢!」

    這話是暗罵二連傷兵滿營的現狀,把那姓劉的氣得直翻白眼。另一個二連戰士噌地站起來:「你個狗腿子馬良,我看你欠修理了是不是?」

    這邊小紅纓也噌地站起來,羊角辮一翹,大眼一豎,抬起小手一指剛說話的這位,響起清澈稚嫩的童聲:「姑奶奶我就不信,你動一下試試!我們還就罵了!你們二連就是王八羔子,你們二連就是沒長屁股!」

    二連戰士被這缺德丫頭氣得直攥拳頭,真恨不能上去揍這胡攪蠻纏的丫頭片子一頓,沒大沒小沒輕沒重蠻不講理的熊孩子,可是不能真去打她吧,真要和她一般見識那得丟多大人?被小紅纓氣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愣在當場,進退兩難。

    從開始到現在,高一刀一直沒說話。高一刀穩穩地坐在二連當中,面無表情地盯著對面的胡義,就算你穿著八路軍的軍裝,就算你當了個狗屁的草頭班長,老子照樣和你不共戴天,雖然有傷在身,雖然還掛著繃帶,可我高一刀是軍人,只要有了合適的契機,我照樣不介意對你這個六十七軍的雜碎逃兵動手!一股看不到的凌厲的氣勢在高一刀周身蔓延著。

    從開始到現在,胡義也一直沒說話。胡義懶散地翹著二郎腿,一直盯著桌面上的一根筷子發閒呆。不用看也知道,這個倒霉的高一刀那雙眼神,快能把自己的衣服燙出洞來了。樹欲靜而風不止,老子是個男人,如果你非要和老子沒完沒了,對不起,那我也不在乎你是傷兵還是患者,照樣不留手。一陣無形的凜冽氣息在胡義周身醞釀形成。

    整個大院再次陷入一片寂靜。

    王小三慌張地跑進了廚房,到了還在穩穩當當和面的牛大叔身邊:「牛大叔,你咋還在弄這個,趕緊出去看看吧,這院子裡馬上就要變天了。」

    牛大叔仍然不緊不慢地干著手裡的活,院子裡的事不用看,光在屋裡聽著就已經一清二楚了。頭也不抬地回答王小三:「都是當兵的,都是有血性的,都覺著自己能耐,磕磕碰碰不算事。只要他們沒抄傢伙,誰都不許管。」

    牛大叔的話差點讓王小三掉了下巴:「啥?這還不算事啊?那,那就算他們不抄傢伙,粗拳大腳也不長眼吶,傷了小丫頭咋辦?」

    牛大叔還是不著急:「那也不管,死丫頭片子,她自己惹的破事,那就讓她自己兜著。你也別跟我這廢話了,趕緊給他們上飯去。」

    「啊?都這情況了,還給上飯啊?」王小三發現牛大叔斜瞄了自己一眼,趕緊補充:「行行,我給他們上飯去,我這就給他們上飯去。」轉身就去準備,嘴上不敢說,心裡暗暗再加一句:讓他們好好吃,吃飽了更有勁兒打,把炊事班直接拆了得了。

    「飯來嘍——哎,我說你們都站著幹什麼,趕緊坐,都坐,坐了吃飯。」王小三的一句話打破了僵持中的雙方,窩頭鹹菜米湯被端上來,這算是給雙方個台階下,站著的人都坐下了,可是氣氛並沒有多大改觀,雙方還在虎視眈眈,誰都不動碗筷,恨不能用眼神活活把對方給看死。

    羅富貴也從桌子底下爬了上來,到這時候,他總算是明白了點什麼。感情只有老子我是個糊塗蛋,滿院子新兵都是觀眾,主角是二連和九班啊?瞅這架勢,隨時都可能形成暴風雨,這要是真打起來,人家二連可有十幾個呢,心裡不禁有點突突,要不要再躲回桌子底下去?再一看胡老大的若無其事,小丫頭的傲慢和馬良的不屈,又想到了山谷小路的殲滅戰,終於有了一些底氣,胡老大是個殺人如麻的惡鬼,看他這德行應該有譜,二連那麼多人不也沒敢過來,那我還怕個鳥,吃他姥姥的飯先!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8
51.第51章 千鈞一髮

     臨陣脫逃的國民黨居然當了班長,自己跟著二連浴血奮戰卻平白又挨一頓揍,劉堅強想不通,正午溫暖的陽光照在他倒霉的苦臉上,卻溫暖不了他執拗的內心。使他更想不通的是,這麼扯淡的九班,咋還能有人上趕著加入,一個魁梧大個兒帶著機槍,一個團部當通信員的馬良,他們的腦袋都讓門給擠了麼?

    這些問題讓劉堅強的腦袋裡一團漿糊理不清,有點失神。他心無旁篤地推開炊事班的大門,萎靡不振地走進院子,渾然不覺此刻大院裡的詭異寂靜,和無數看向他的詫異眼神。直到他停到了兩張桌子之間時,才發現了不尋常。

    一邊坐滿了這些天和自己住在一起的二連戰士,另一邊空蕩蕩的四個人正是自己那個扯淡的九班。可是,他們大眼瞪小眼的不吃飯,都盯著自己幹什麼?這麼冷冰冰的?

    這些刺眼的目光使劉堅強有點發暈,慌忙仔細看了看自己的全身上下,好像,沒有蹭到過貓屎狗尿吧。趕緊再提提褲子扯扯腰帶,攏攏褲子前面的雞架門,好像,關得挺嚴實。你們這是啥毛病?

    小紅纓看見劉堅強就氣不打一處來,哭哭啼啼的一根死木頭,除了曬太陽啥都幹不了的廢物,明明是九班的卻整天混在二連屁股後頭。如果是平時,眼不見心不煩,懶得理他,可現在九班跟二連槓上了,就絕對不能眼看著他這個窩囊廢吃裡扒外,當眾丟九班的臉。「流鼻涕,你趕緊給我過來!」

    劉堅強的出現,那就是現成的給九班上眼藥,二連裡立刻也有人出聲招呼:「劉堅強,坐這吃飯。」說完了還給閃出個空位。

    本來最近就是和二連擠在一起住的,小丫頭那冷鼻子冷臉劉堅強看著就煩,你個毛都沒長齊全的屁孩子,輪得到你對我吆五喝六麼?轉身就想往二連那邊坐。

    小紅纓一看劉堅強這不爭氣的樣,騰地又站起來:「流鼻涕,你長沒長心?你忘了九連嗎?今天你要是敢過去,那你就一輩子都別回來!」

    九連,是啊,我是九連的人,是九連讓我活到了今天,這咋能忘。可惜劉堅強就不是個會看風向的人,也沒搞清楚院子裡的詭異狀況,否則也不會這麼倒霉了,理直氣壯地回答:「我是九連的人,這跟吃飯有啥關係?」

    小紅纓是個好勝的脾氣,眼看著連激將法都對流鼻涕沒作用,這個二貨木頭還要去二連坐,當即氣急敗壞地踢了身邊正在沒心沒肺喝湯的羅富貴一腳:「騾子,你現在就把這個廢物給我拽回來!拽不回來以後你也不用進這個院子了!」

    噗——咳咳,羅富貴差點讓嘴裡的米湯給嗆死,別的事他可以不在乎,關鍵是小丫頭的臭脾氣和她與炊事班的關係,決定了她能做到讓羅富貴吃不飽,吃不好,這可不是吹。民以食為天,這是羅富貴的人生原則,一句話就被小丫頭點中了穴道。姥姥的,就為了面子上的這點破事,雞毛鴨血的值得麼?非要連我也拉下水,唉!羅富貴是滿肚子不樂意,嘴上卻說:「丫頭,沒得說,以後我也是炊事班的娘家人了,你瞧好吧就。」

    羅富貴這頭熊呼哧就站起來了,身高體寬擠得整條桌子都跟著晃蕩,連碗帶筷子被震得嘩啦啦地響,不瞭解他的人看了他這大身板都得心裡發怵。跨過板凳兩大步就到了即將在二連落座的劉堅強身後,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了劉堅強的後脖領,扯住他就往九班這邊拖。

    劉堅強我行我素沒把小丫頭那話放在心上,屁股剛要沾上板凳,突然覺得脖子一緊,然後一股巨大的力量傳來,自己的身體輕飄飄就離開了位置,本能地開始掙扎,卻根本無法對抗那股力量,語無倫次地喊著:「我不,幫,幫我啊。」

    旁邊的一個二連戰士下意識反應,一把就拽住了劉堅強的一條腿,試圖拉住他,卻不料那頭熊的力氣實在太大,結果連自己也被拖倒在地上,因為拽著劉堅強的腿沒撒手,結果在地上也跟著往那邊出溜。另一邊的戰士一看也急了,跟上來一把拽住了劉堅強的另一條腿,死命地想拉住他,卻仍然沒能阻止那頭熊的前進,擺的是個後拽的姿勢,鞋底卻不生根地跟著往對面滑。第三個戰士噌地蹦出來,一把抱住第二個戰士的腰,咬牙切齒地用上全部力量幫忙,使被拖動的速度慢下來了,卻還在向九班方向靠攏。於是第四個戰士緊跟著加入進來,場面終於變成了靜止狀態。

    劉堅強仰望著湛藍的天空,被明媚的陽光照耀得睜不開眼,卻又無法避開,因為他的脖子基本無法扭動,被繃緊的衣領勒住呼吸困難,說不出話來,兩個方向相反的巨大力量使他的身體已經騰空懸起,全身的關節都在吱吱嘎嘎地怪響,讓他痛不欲生。他知道此刻他只有一件事可做,於是,他哭了,淚水禁不住湧出眼角,從兩耳鬢串串跌落,雖然哭得很難看,卻哭得很傷心。

    啪——高一刀的大手狠狠拍在桌面上,桌上的碗筷都跟著跳起,震得高一刀自己的手一陣劇痛,猛地站起來,不去看旁邊一頭熊和五個人搭起來的造型,狠狠盯住對面的胡義,大喝一聲:「欺人太甚!」

    胡義也不緊不慢地站起來,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掛上了一層淡黑,終於抬起頭迎著高一刀的目光,毫無感情色彩地回答:「九班的家務事,輪不到別人指手畫腳!」

    嘩啦啦,二連的其餘戰士全站起來了,昂首挺胸地冷看對面,看來,是時候一雪前恥了,靜靜等待著連長的一聲令下,衝鋒就會毫無猶豫地開始。

    小紅纓緊緊站在胡義的身邊,一雙大眼裡又開始變得清澈,開始閃著光。她喜歡這種感覺,這種感覺使她激動興奮,她在期待著風暴的來臨。也許,這熊孩子天生就是個戰爭販子!

    馬良也站起來了,看來,又要觸犯軍規了罷。不過,現在我不再是個新兵跑腿通信員了,跟隨著胡義,使我成為了一個真正的戰士。胡義,他是我的偶像,我希望我能成為像他一樣的軍人,因為敬佩,所以義無反顧!

    王小三緩緩地出現在了小紅纓的身後,唉,該來的躲不過,牛大叔說不許管,可是真要是丫頭受了傷,他能不心疼麼,我不想摻合,可是我得保著小丫頭。

    滿院子新兵們靜悄悄地站起來,輕輕離開座位,沒有人敢發出聲音,都在慢慢後退,儘量拉開與風暴中心的距離。聽說過二連和九班的戰鬥,以為是大家說得玄乎,現在是現場,戰鬥還沒開始,卻感覺陽光下的地面都已經結冰了,不由自主地讓新兵們感覺害怕。現在終於能夠理解,什麼是戰場上走下來的軍人!什麼是士氣!

    吱呀——木質大門的機杼摩擦聲傳來。

    在風暴來臨前的寂靜中,這突兀的聲音差點讓所有人的心都從嗓子眼裡跳出來。無數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大門口,然後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掉落了下巴。

    一身整潔的軍裝,卻無法束縛住一身的曼妙,如同巍巍遠山的美麗連綿曲線,隱約在陽光下,齊頸的短髮柔順地垂下,彷彿山崗上的田壟,包圍著一副素雅白皙的驚訝面容。

    在那一瞬間,胡義蓄謀已久的一身煞氣陡然消失,忘記了二連,忘記了高一刀,忘記了一切。呆呆地望著大門口那一雙丹鳳眼,那一對深淵般的黑瞳,覺得那麼遙遠,卻又那麼接近,覺得那麼陌生,卻又那麼親切。她,不是我的女人,但她是我的女人。她,不是我的過去,但她是我的未來。

    嗤啦——衣服撕裂的聲音猛地響起。

    噗通噗通——嘩啦啦——跌落摔倒的聲音緊隨而來。

    一隻熊和五個人擺搭的造型在此刻崩塌了,劉堅強的褲子和上衣終於受力到達極限,瞬間都被扯裂開來,光著屁股就掉落在地上,羅富貴和二連幾人當場人仰馬翻摔倒一片好不狼狽。

    哐當——大門立刻又被關上,那個倩影隨之消失,讓全場人恍若一夢,似乎一切都沒發生……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9
52.第52章 謠傳

     蘇青是今天上午來到獨立團的,任職政工幹事,她的住處被安排在衛生隊,獨立團的衛生隊沒有醫生,要知道這年月醫生是珍貴職業,全師才有一個醫生,在師部直屬的戰地醫院裡。獨立團衛生隊有三男兩女五個醫務兵,住得緊張,蘇青就被安排和兩個女兵住在一起。

    推開炊事班大門的時候,她看到了令她驚訝的荒誕一幕,同時也看到了那張令她憤恨的古銅色面孔。他居然加入了隊伍,他怎麼能有臉加入八路軍,八路軍怎麼能吸納他這種敗類!多日來漸漸平復的心境隨著那一幕又起了波瀾,這頓午飯她沒法吃了,她徑直離開,回到衛生隊。

    宿舍裡很簡樸,沒什麼家具更沒什麼擺飾,蘇青沉默著把一扇窗使勁擦了又擦,把一塊地狠命掃了又掃,把本已經疊得整整齊齊的被縟行李都扯散,重新狠狠地疊,剛疊完了又扯亂再疊,一遍又一遍,仍然無法撫平舊傷復發的痛。

    直到一對羊角辮賊溜溜地探露在宿舍門口,蘇青才停下了對自己行李的折磨,草草捋了一下散亂在額角的發,抹了一把腮邊的細汗,勉強擠出一個苦笑:「丫頭,快進來。」

    當初在無名村停留的時候,就認識這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了,蘇青喜歡這小丫頭,每個人喜歡一個人或者一件事的原因不會相同。蘇青喜歡小丫頭,因為她是紅軍的孩子,因為她有個令人心酸而又不平凡的童年,在蘇青眼裡,小紅纓是紅旗下的一朵嬌豔花蕾。而胡義喜歡小丫頭,是因為她率真,頑強,不屈,在胡義眼裡,小紅纓是一把閃光的鑰匙,總能在不經意中打開胡義那未泯的心扉。

    小紅纓嬉皮笑臉地從門縫裡擠進來:「蘇青阿姨,剛才我看到你了,想和你說話,可是你走得太快,所以我就找到這來了。」

    此刻蘇青一顆波動的心雖然有些緩解,卻還未徹底平復,被小紅纓嘴裡的這一聲『阿姨』又觸動了些什麼,不禁對小紅纓說:「丫頭,以後不許管我叫阿姨了!」

    「嗯?不是一直叫阿姨的麼?為啥要改?」小紅纓眨巴著眼睛不解。

    蘇青不客氣地用手指刮了一下小紅纓的鼻子:「我才比你大十歲,哪有那麼老,少問那麼多,以後就叫姐。」

    小紅纓哪有可能揣摩這些細節,爽快地點了點頭:「行,那我以後叫你蘇青姐。」

    看著眼前這個小丫頭,蘇青的心情好多了,扯起了小紅纓的手:「過來,你瞅你這一身髒,哪還有個女孩子樣?我先給你收拾收拾。」接著就打水幫小丫頭仔細地洗臉洗頭,然後坐在床邊幫她梳頭紮小辮。

    「行啊你這小丫頭,沒想到現在你也成為八路軍小戰士了。」蘇青邊細心地替小紅纓梳頭邊說。

    「嘿嘿,那當然,都嫌我小,其實獨立團挨個拎出來比比,我紅纓比他們差多少。你說是不是?」

    蘇青笑了笑:「是,是,你厲害。對了,我問你,你們中午在炊事班院子裡是怎麼回事?」

    「我們和二連那幫混蛋……」小紅纓隨口剛要說,猛然想起了蘇青是調來獨立團做政工幹事的,雖然小,可是從小在軍隊裡泡大的,這政工幹事小紅纓可知道是干什麼的,於是立刻改口:「我們和二連抓老鼠呢。」

    蘇青抬手就輕輕敲了小紅纓一個腦瓜崩:「臭丫頭,你再編,我看你再瞎編。」

    「我哪有,我們真的在抓老鼠。」小紅纓堅決死硬到底。

    「抓老鼠?為什麼那麼多人圍著看?」

    「他們是膽小鬼,害怕老鼠唄。」

    「抓老鼠?為什麼當中還拽著一個人,連他的褲子都……那啥了?」

    「老鼠鑽進他褲子裡了唄。」

    噗——蘇青終於笑了。

    團部是借用老鄉家的院子,正中堂屋兩側廂房,堂屋中間一張方桌七八個板凳,迎門的牆上掛著一幅關公畫像,雖然八路軍不搞這些迷信崇拜,但屋子畢竟是借的,畫像也就一直掛著沒撤。

    胡義和高一刀兩個人,隔著方桌面對關公畫像,目不斜視筆直地站著。方桌側面一邊,政委丁得一坐板凳上悶頭在剝花生,邊剝邊吃,好像立正站著的這倆貨根本不存在,團長背著手在他倆身後來回晃蕩踱著步。

    高一刀纏著繃帶吊著一個肩膀,定睛看著那幅關二爺的畫像。關羽您是豪傑,是英雄,一柄青龍偃月刀天下無敵,您能不能顯顯聖,主持個公道,現在就從畫裡跳出來,一刀把我身邊這個姓胡的劈死得了。

    胡義也定睛看著那幅畫像,卻失神地看成了另一幅風景,從來沒有想到,穿上了軍裝後的她,原本冰冷美麗的丹鳳眼額外又添加了昂揚的神采,她就像一輪明月,雖然清冷,卻白皙,亮麗,能夠驅散黑暗。

    團長晃悠了一會,終於開口了:「我說二位,怎麼都沒動靜了?怎麼著,是不是嫌我這團部地方不夠大,容不下你們二位大神發威啊?無名村的帳還沒找你們算呢,剛到這大北莊又要開始扯淡是不是?高一刀,好歹你也是個連長,你說,你們在炊事班究竟要幹什麼?」

    高一刀立刻朗聲回答:「報告團長,我們並沒有起紛爭,那是新兵們的謠傳,二連當時盛情邀請劉堅強吃飯,卻被九班無情謝絕。這就是事情經過。」

    事情差點發生,但是並沒有發生,高一刀不是傻子,沒發生的事情誰去承認?沒事找事麼?

    「哦?你們二連盛情邀請?好。」團長又問胡義:「胡義,你怎麼說?」

    高一刀的說辭胡義也聽得一清二楚,從無名村的戰鬥中就能看出來,高一刀這貨不是莽夫,是個殺伐決斷的狠角色,有過人之處,這理由編的不錯,必須贊同。於是回答:「報告團長,的確是新兵們在謠傳。九班當時盛情邀請劉堅強回來吃飯,卻被二連無情謝絕。這就是事情經過。」

    團長停在他倆背後,嘿嘿一笑:「哎呀,沒想到,二位都這麼盛情?盛情得劉堅強都沒褲子穿了?盛情得劉堅強都光了屁股了?到這了還嘴硬裝好人是吧,行,你們最好別讓我揪住小辮子。高一刀,我看你們二連這精神頭,傷也別養了,明天開始就幫三連蓋房子去。胡義,你九班也不用晃蕩了,明天開始就跟著新兵連去修操場。是好人就得幹點好人的事,現在滾蛋!」

    胡義和高一刀兩人一起出了團部的大門,高一刀用眼神告訴胡義:你小子等著,咱沒完!胡義用眼神回答高一刀:老子等著,愛咋咋地!然後兩人各奔東西。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9
53.第53章 流鼻涕的眼淚

     就算是想花錢租房子,也沒那麼容易,很多老鄉因為給獨立團讓房子,都合住到了別人家,導致房源緊張。馬良一雙長腿把莊裡轉悠個遍,打聽再打聽,詢問又詢問,終於尋到一處。四圍殘破的土牆,兩扇搖搖欲墜的木板大門,院子面積倒是很大,可惜空蕩荒涼,只在院角生長著一棵高大的皂莢樹,主幹遒勁,應該有好多年樹齡,坐北朝南一屋兩間,西頭還連著一個狹小的廚房。

    房主是孫寡婦,過去她家是富戶,前些年男人意外死了,逐漸破落。聽馬良說要出錢來租,開價一塊大洋一年,在大北莊這窮鄉僻壤哪有人會租房子,這價碼可真是開的高了,馬良卻沒含糊,還價成兩塊大洋一年,把孫寡婦差點沒樂暈過去,當即拍板成交,揣著兩塊大洋就回了娘家。

    馬良不是傻子,他這麼做一方面是為和房東搞好關係將來少麻煩,另一方面因為反正這錢又不用他出,所以他根本不在乎羅富貴是否已經哭暈在牆角。

    進門就是一間屋,左邊通向廚房,右邊牆上開一個門洞掛了簾子通向裡間屋。胡義很滿意,領著馬良就把房子簡單收拾了直接入住,小紅纓領著羅富貴把她的家當從炊事班低調地背回來,在裡面那間屋安了自己的小窩,高興得像一隻得到了樹洞的松鼠,蹦跶個不停。

    屋子收拾停當,胡義坐在破桌子邊,把機槍和自己從山谷帶回來的那支三八大蓋擺在桌上,拆解了開始做維護保養,一邊吩咐馬良去把劉堅強找回來。

    馬良本來也想坐下來擦自己的槍,一聽胡義說要他去找流鼻涕,有點不想去:「哥,找他幹啥?那根死木頭根本就沒把自己當咱九班的人,沒有他咱們更省心。」

    胡義一直忙著手裡的活,頭也不抬地說:「如果他還是班長,我管不著他,他也管不著我,眼不見心不煩。但是現在我是班長,就容不得他繼續扯淡!別囉嗦了,現在就去。」

    無名村的時候流鼻涕這個廢物就胡攪蠻纏,今天中午在炊事班又吃裡扒外丟人現眼,現在自己被迫成為了草頭班長,那就必須得修理修理這個沒心沒肺的新兵蛋子。

    馬良無奈,起身出門了。

    胡義又對躺在破床上喘粗氣的羅富貴說:「你也別閒著了,去給我找根繩子來。」

    羅富貴卻自顧自地說:「馬良就是個缺心眼帶冒煙的混球,明明那孫寡婦是要一塊大洋,這個敗家馬良生生給人兩塊,崽賣爺田心不疼啊,他這不是成心噁心我麼。胡老大,你為啥不管?」

    胡義扭頭看了看哭喪著臉的羅富貴:「你有完沒完了?要不,我給你一塊大洋?」

    羅富貴一聽這話,再一看胡義似乎面色不虞,趕緊坐起來了,嘴上說:「我找繩子去,我去找繩子去還不行麼。」心裡暗暗嘀咕:找繩子干屁,用繩子擦槍麼?這九班裡除了老子壓根就沒有個正常人!

    劉堅強一如既往地靠在某個牆角曬太陽,已經換上了一條重新領取的褲子,可是心裡卻是冰涼冰涼的,這回當眾被撕了褲子光了屁股,以後徹底沒法做人了,正在憂傷地悲嘆人生的荒涼,卻被突然出現的馬良無情打斷,連拉帶扯,沒頭沒腦地把他拽進了一個院子,推進了一個陌生的屋門。

    進門後才知道,這是九班的窩。劉堅強還不太明白這是要幹什麼,坐桌子邊正在擦槍的胡義頭也不抬地命令:「騾子,把這廢物給我綁了!」

    羅富貴起初一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綁他幹什麼?仔細地瞧了一眼若無其事的胡義。站在門口的馬良也是雲裡霧裡。

    「看什麼看?我說綁了他!」

    羅富貴對於動手打架上戰場這類事情是既膽小又害怕,因為他是個沒有安全感的人,要是過去,他是絕對沒底氣做這些事的,純粹一個人高馬大的受氣包。今天中午在炊事班與二連拉扯劉堅強,破例開了一個先河,一方面是被小紅纓要挾,一方面是有胡義在身後,所以他動了力氣,事中事後並沒有像過去那樣感到恐慌,反而覺得渾身舒爽,被一群驚詫的眼神看得得意洋洋,食髓知味,看來以後有必要在安全的情況下經常顯擺顯擺自己這身力氣。

    租房子多花了一塊大洋這火還在心裡壓著呢,當然更樂得看別人倒霉,羅富貴不再猶豫,一把扯住同樣糊裡糊塗的劉堅強,輕輕鬆鬆就把他按在地上開始捆。

    「啊,你,你們要幹什麼?你們要幹什麼?我要告你們,我要告你們去!我……」劉堅強這才慌了,想掙扎,沒用,羅富貴的力量太大,片刻功夫就被捆成個粽子,躺在地上動不了。胡義順手扔了一塊抹布給羅富貴,讓他把劉堅強的嘴也堵了,屋裡終於安靜下來。

    誰都不知道胡義這是怎麼了,小紅纓也從裡屋跑了出來,驚訝地看著這幅場面沒說話。

    胡義不去理會他們幾人的詢問目光,穩穩當當把擦完的部件重新組裝起來,將兩支槍錚亮地在桌面上擺好,這才站起來,抓了塊抹布一邊擦著手,一邊走到劉堅強身邊。對小紅纓道:「丫頭,你到大門外放哨去。別愣著了,快去。」

    胡義想幹什麼?他要修理修理劉堅強。胡義當了八年的兵,從大頭兵做起,班長排長連長一路上來,進了講武堂,最後軍銜晉級為少校,新兵蛋子該怎麼修理這種事還用問麼。八路軍的紀律嚴禁這種事,可惜胡義沒那麼高的覺悟,也沒那麼多閒心磨嘴皮子,我是九班班長,那規矩就得我來訂,軍隊就是軍隊,幾千年歷史下來,換湯不換藥,這就是當兵的潛規則。其實根本沒必要讓人放哨,只是胡義不願意讓小丫頭看這個,藉口支她出去而已。

    馬良這下也看懂了,焦急地說:「哥,不行不行,你可不能這麼幹,這是真要被處分的,團裡要是知道了肯定會擼下你這個班長啊!」

    胡義微微一笑,在馬良的肩膀上戳了一拳:「這流鼻涕要是有你一半的機靈,我都懶得操這個心。你說對了,我還就是不想當這班長。」

    小丫頭出了門,可沒去大門外,相處了這麼久,她已經摸清了這隻狐狸的脾氣,每當他面無表情眼角掛黑的時候,就有暴力傾向,看來流鼻涕又要倒霉了。小丫頭躡手躡腳地蹲在窗根底下,偷偷聽著屋裡的動靜。

    果不其然,不多會屋裡就開始傳來一陣陣嗚嗚的低呼聲,那是劉堅強被堵了嘴,只能用鼻音釋放痛苦的哀鳴,那沉悶的聲音聽起來比張開嘴的嚎叫還要淒慘痛苦,持續不斷,聽得小丫頭的心也跟著揪起來,越揪越緊,最後使得小丫頭忍不住伸出小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馬良坐在板凳上,背對著胡義和地上的劉堅強,看著牆壁,筋著鼻子皺著眉頭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羅富貴坐在床邊瞪著大眼不敢眨,大氣不敢喘,張著嘴也無法緩解呼吸的困難,彷彿那塊抹布是堵的自己,渾身發麻。

    胡義又抬起一腳狠狠地把劉堅強踹得滾到牆角,抬衣袖抹一把額頭上的汗,做了個深呼吸,使自己平靜了一些。自己好像真的病了,一陣一陣的,鬼上身一般恍惚,對劉堅強的毆打好像讓自己有舒爽的感覺,越打越不想停手,自從機槍連覆滅以後,好像自己越來越有這種衝動。胡義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走到劉堅強那正在痛苦蜷縮的身體邊蹲下來。

    「流鼻涕,別難過,你這個黃嘴丫子廢物應該覺得幸運,你的身體沒有被無法擺脫的熊熊烈火燃燒,你的身體沒有被刺刀穿透然後在裡面旋轉,你的身體沒有被爆炸的衝擊撕成一片一片,飄飄灑灑的,像秋天的樹葉一樣落得滿地,沾上戰友滿身滿臉……」胡義低聲地對地上的劉堅強說著這些不著邊際的話,卻讓屋裡屋外的聽眾都覺得一陣陣麻木。

    「你是幸運的,你還活著,你總不要臉地說你要把命還給九連,其實你******就是個屁,拎著破槍放了幾個響就以為你自己是條漢子了?我******現在就讓你去見見九連,看看你有沒有臉去!」胡義說著話,一把就死死捏住了劉堅強的鼻子。

    窒息,空氣消失後的絕望感緩緩籠罩,噁心,眩暈,失去光線,痙攣,抽搐,直到失禁。劉堅強的心悚然跌落進極度的恐懼深淵,他無法發出任何聲音,但他的心臟幾乎被自己的絕望撕碎了,僅僅留下孤獨的不甘。

    緩緩地,似乎又有了光,又有了空氣,劉堅強想猛烈地咳,貪婪地吸,用盡全身的力氣爭取那生機和希望,此刻無論是什麼都不在乎,只要能逃離那片無盡的黑暗深淵,劉堅強不介意卑微,不介意出賣,不介意背叛,不介意一切地爭取……

    胡義在最後一刻鬆開了手,扯出了那塊抹布。「廢物,如果你覺得沒臉去找九連,那就給我腆著臉回到九班,以後在老子面前夾起你那狗尾巴,懂了麼?」

    劉堅強哭了,但是很奇怪,這次他不只是傷心地哭,還摻雜著幸福地哭,哭得很複雜,哭得不能被人理解,連他自己都不理解。他在哭聲裡回答了兩個字:「懂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9
54.第54章 戰俘

     大北莊正在逐漸變大,新建的屋舍在增加,一塊黃土堆出來的新操場也逐漸成型,獨立團的工作正在慢慢步入正軌。政工人員的確嚴重不足,丁得一又善於當甩手掌櫃,所以蘇青一個人幹著多個人的活,檔案工作,審核工作,思想工作,黨的工作,情報工作,周邊根據地的發展工作,甚至婦聯工作等等。為此,團部把院子角落的一間屋子騰出來,給她單獨建立了辦公地點,掛牌政工科。

    政工科室內不大,一門一窗,對門擺了一張舊書桌,桌前一個板凳,桌後一把椅子,椅子後靠著一個帶鎖的破櫃子,簡潔乾淨。

    獨立團的人員資料和檔案剛剛整理完畢,整齊地疊羅在桌邊,還有兩個人的檔案不健全,一個是羅富貴,另一個就是那應該千刀萬剮的胡義,於是蘇青派了通信員去找這兩個人。此刻的她坐靠在椅子裡,一邊擺弄著桌面上的破舊鋼筆,一邊失神地望著窗外的湛藍。

    「報告!」兩個人走進室內,立正站定。

    蘇青微微皺起細眉:「我讓你進來了麼?外面站著去!」

    倆人趕緊掉頭出去,卻聽到身後又傳來那冰冷的聲音:「羅富貴,我沒說你,你回來。」

    我的姥姥哎,來之前就聽馬良和小丫頭說,這政工幹部可不好惹,得小心應對,現在這一進門就是下馬威啊?這比團長擺的譜都大!羅富貴腦門上有點見汗,趕緊掉頭又進了屋,老老實實地豎在門口。

    蘇青儘量放鬆面部表情,讓那一層冷霜消失,離開椅子靠背把姿勢坐正,指了指書桌前的板凳:「坐吧。」

    羅富貴連連搖手:「不用不用,我站著就行。」

    「別拘束,讓你坐你就坐。」

    「哎。」羅富貴這才趕緊來到書桌前,扯過板凳隔著書桌與蘇青對面坐下。

    「今天叫你來,是為了幫你把檔案補全,我問你問題,你照實說就行了,不用緊張。」

    「那絕對沒的說,蘇幹事,我羅富貴就是個敞亮人,你儘管問,往死裡問我都不含糊。」

    「羅富貴,你有親人麼?」

    「我爹死的時候我不記事,十五歲那年我娘就餓死了,就我一個。」

    「我聽說你當過山匪,當了多久?」

    「在黑風山幹了兩年,可是我可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啊!蘇幹事,你可以四里八鄉打聽打聽,我羅富貴的人品,那,那是沒得說啊,我是早就一心要投咱八路軍的,主要是一直沒找到咱們隊伍,不信你問問……」

    蘇青平淡地打斷了羅富貴:「嗯,我知道了,現在我問你,你為什麼加入八路軍?」

    「那當然是為了……」羅富貴差點脫口說是為了混口飯吃,猛然想到來這裡之前小紅纓對自己的指導,趕緊改了口:「蘇幹事,這下你算問著了,我羅富貴雖然是個粗人,但思想上可真不含糊,我參加咱隊伍,那是為了窮苦人翻身,為了揍那個什麼階級,為了布,布,布匹什麼克,哦,對了,還有個姓蘇的,他和你是本家,叫蘇啥玩意來著?」

    「布爾什維克,蘇維埃。」

    「對對對,老子就是為了他。」

    蘇青用膝蓋猜都能猜出來這是哪位大神教出來的,紅軍時期的宗旨都能搬到現在來,心裡笑了笑,表情卻沒變化:「行了,你可以回去了,以後改改你那說髒話的習慣。」

    「哎,沒的說,堅決改。那,我就回去了?」

    蘇青點點頭,然後開始在羅富貴的檔案表裡寫下娟秀的字跡。

    羅富貴,男,民國七年生,出身貧苦,黑風山從匪兩年,未證實有劣跡,民國二十七年主動要求加入八路軍獨立團。

    蘇青曾有過多年地下工作經驗,深知檔案對於一個人的重要性,所以她盡力寫得客觀簡單。檔案這東西,想增加內容很簡單,但是如果寫的太多,再要刪改可就難了,很可能會改變一個人的未來。羅富貴這個人在蘇青眼裡毛病很多,但蘇青覺得他不會是個太壞的人,所以,筆下留情。

    胡義筆直地站在書桌對面,凝神專注地看著對面的人。蘇青的秀面重新被冰霜覆蓋,連頭都不抬,直接提起筆,鋪開胡義的檔案準備記錄。冷冰冰地開口:「姓名?」

    羅富貴能坐著,輪到自己只能站著,胡義不覺得尷尬,這叫現世報,一報還一報,挺好。連聲音帶表情都是冷若冰霜,正常,在江南就已經看習慣了,意料之中,如今開口頭一句就問姓名,也不覺得問題荒唐,這是她對待我的標準方式,冷冰冰的女聲聽在他耳朵裡似乎有薄荷葉那樣的清涼效果。「胡義。」

    蘇青寫下胡義這兩個字的時候,不自覺地就下了狠力,鋼筆尖戳破了紙面,筆畫的盡頭被扎出了孔。

    「年齡?」

    「民國三年生。」

    「有親人沒有?」

    「沒有。」

    「連個親人都沒有,那你怎麼還活著?你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麼?」

    「我是被土匪養大的。」不知道為什麼,在別人面前的時候胡義十分不願提及自己的過去,可是在蘇青這裡,什麼阻礙都沒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沒有任何猶豫。

    「這就對了!好人養不出你這個敗類來。」蘇青咬牙切齒地對胡義說完這句話,然後在檔案上記錄:生於匪,長於匪,劣跡斑斑,無惡不作。

    「發什麼呆,說你的從軍經歷!」

    「民國十九年加入東北軍第七旅,民國二十一年改編為六十七軍,民國二十六年出逃。」

    蘇青在檔案上記錄:舊軍閥軍隊六十七軍裡混跡八年,沾染各種惡習,曾參與圍剿我西北邊區戰鬥,民國二十六年因貪生怕死逃離淞滬戰場。

    停住筆,蘇青覺得這樣寫似乎還是輕了,琢磨著是不是該再多寫幾句,無意間發現胡義那雙細狹的眼正在看向筆下的字跡,這個敗類不會也認識字吧?不管他認不認識,特長和優點項一律留空。慌忙用手臂遮了一下檔案,冷聲道:「看什麼看?現在說說,你是怎麼混進八路軍的?」

    從小的匪窩裡就有個識字的,教了胡義,後來從軍進了講武堂,又經過深造,蘇青寫在自己檔案裡那些記錄,已經被胡義看了個八九不離十,自己已經被描述得十惡不赦了吧。胡義想笑,但是不敢,一直努力保持住平淡的表情,他忽然覺得蘇青不只是冰冷,而且很可愛,可是胡義又覺得,『冰冷』和『可愛』這兩個詞很難融合在一起,這種感覺讓人很矛盾,是『冰冷的可愛』?還是『可愛的冰冷』?一時失神了。

    「你啞巴了?說話!」

    「哦,你說什麼?」胡義這才反應過來,可是根本不知道上一個問題是什麼。

    「我問你為什麼要混進八路軍隊伍?」

    這個問題更簡單,胡義堅定地直視著蘇青,毫不猶豫地回答:「為你!」

    「滾!」

    胡義的身影消失了,蘇青兩肘抵在桌面上,雙手擠住兩側太陽穴,靜靜沉默了很久,才從悲傷的記憶裡恢復過來。胡義的檔案還擺在眼前,參軍目的一項還是空的,必須要填寫。

    她重新抓起鋼筆,緊緊攥在手裡,用盡力氣寫下娟秀的最後一行字:民國二十七年被俘參加八路軍。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9
55.第55章 晨曦

     出於安全考慮,獨立團的情報工作是不與其他外部機構直接關聯的,必要時,獨立團會派人主動出去接觸,或者通過固定的信息傳遞位置取得聯繫,例如某山某廟某塊石頭下壓紙條,定期會有人隱秘獲取,並以接力方式帶回等等,以避免被敵人掌握獨立團行蹤。

    如今,一封聯絡信被轉到獨立團,內容大意為:八路軍與日偽控制地帶之間的幾個村子,有人建立了一個新的地下黨組織,希望能與獨立團建立聯絡,分享消息,並希望獨立團能夠派代表參加主持這個新組織的成立會議,同時留下了尋找他們的方式和時間。

    現在的獨立團剛剛穩定下來,周邊的擴展控制工作才開始,與日偽控制區的交界地帶更是一片空白,所以政委丁得一對這個消息很感興趣,如果真能在間隙地區得到一個情報機構的支持,對獨立團有很大裨益。蘇青過去做了很久的地下情報工作,在這方面得算獨立團的專家,所以政委丁得一沒有草率決定,而是先徵求蘇青的意見。

    蘇青把信仔仔細細地看了幾遍,與政委的想法不同,這封信帶來的消息沒能讓蘇青產生多大興趣。在蘇青看來,情報工作的重中之重就是兩個字『嚴謹』!就算這封信的內容是確鑿可靠的,可是這個組織是新成立,有太多不健全的地方,他們首先應該做的就是『什麼都不做』,考驗成員檢查疏漏,安心等待組織骨幹形成,而不是急著搞什麼成立會議。不過,看著政委的興趣滿滿,再考慮到這個組織所在位置是交界地帶,並不是形勢險惡的日偽控制區,所以蘇青也沒反對,表示自己可以代表獨立團去看看。

    會議地點是青山村,從大北莊向東五十里遠,又不是進入敵佔區,蘇青的意思是帶個通信員同路就行。政委琢磨了一下,危險係數不高,可是蘇青是個女同志,還是多去幾個人踏實。一連負責外圍警戒不在莊裡,三連一直負責建設工程忙得沒工夫,二連十幾個人一大半有傷沒好,警衛排……獨立團兵員少,整編的時候連警衛排也撤了,僅留下幾個警衛員,所以,這個旅遊看風景的任務就只能交給閒的蛋疼的九班了。

    知道九班第二天要出任務,炊事班頭天晚上就給他們備好了乾糧,胡義讓他們按每人三天份準備,讓炊事班有點納悶,五十多里路,最多一天就回來了,帶那麼多干什麼?心裡不解,手上沒含糊,就照三天份量給備了。這是胡義在戰場上打出來的習慣,意外情況隨時可能發生,挨餓的滋味可不好受,所以但凡有機會,老兵們都願意多蒐羅吃的,以備萬一。當初在無名村逃出來就是因為事起倉促挨了餓,結果把人宋大戶給端了,胡義事後曾為此自責,以後可不能疏忽。

    天還沒亮,九班全體起床,羅富貴有心在被窩裡繼續多賴一會,卻被有機會出任務而興奮不已的小紅纓潑了冰涼的滿臉水,只好罵罵咧咧地無奈爬起,連洗臉都省下了。

    自從那天挨了胡義的一番毒打折磨後,劉堅強也離開二連住進了九班的窩。九連犧牲以來,他一直是孤獨的,他像一個孤魂野鬼,雖然過去一直不願進入九班這個混亂的小集體,但胡義那一番狠辣讓他有種葉落歸根的感覺,如今的劉堅強雖然比過去更加沉默了,但他沒有了孤獨感,也不必一個人再去曬太陽,這讓他覺得充實。原來對胡義僅僅是討厭,現在又得再加上一份感覺,變成了既討厭,又害怕。他沒敢去告狀,既是因為害怕,也是因為他看得出來,胡義是真心不在乎這個草頭班長的頭銜,也許,他這個魔鬼連這身軍裝都不在乎。

    胡義背著那支三八大蓋,腰後是滿裝六十發彈盒,腰側是三十發彈盒,加上槍膛裡的五發有九十五發六五型子彈,挎包裡揣了八顆九七手雷。羅富貴扛著機槍,不算彈夾裡的,七九二型子彈在挎包裡帶了二百發,除了自己的那份口糧,小紅纓和蘇青的那份也掛在他身上。

    胡義把自己收拾停當後,在屋裡翻出一把破油紙傘,用繩紮好了,也給挎在羅富貴的背後。

    「胡老大,你,你這是干啥?這玩意也要帶?這時節哪會下雨啊?再說了,就算下雨,你好意思讓我們都淋著啊?」羅富貴瞪著個大眼珠子,不解地發著牢騷。

    「囉嗦個屁,不下雨最好,如果下雨,你的第二個任務就是幫蘇幹事打著傘。」

    胡義的話讓羅富貴無語了,姥姥的,老子還真就成了一頭騾子,總是背東西不說還得伺候人麼,這和去地主家扛活有啥分別。他當然不懂胡義的心思,只是以為胡義要拍蘇幹事的馬屁而已。

    一邊的小紅纓可是聽明白了,眨巴眨巴眼,酸溜溜地說:「那我呢?我咋辦?」

    胡義斜了這個故意起鬨的小丫頭一眼:「你要是個戰士,那就跟我一起淋著,你要是個小屁孩,那這傘就歸你了。」

    「我……」小丫頭被胡義這個無恥的選擇題給套住了:「那我淋著得了。」

    胡義隨即擺擺手:「行了,差不多了,準備出發。」無意間看到劉堅強正盯著全副武裝的馬良,羨慕地發著呆。一直沒留意,流鼻涕這小子這些天應該還背著個沒子彈的漢陽造呢,於是又對小紅纓說:「丫頭,再拿出四顆木柄手榴彈和兩排七九二型子彈來。」

    小紅纓聞言跑進裡屋,隔了一會才出來,把東西交在胡義手裡說:「你不是說不用再多帶了麼?」

    胡義沒答話,轉手就把四顆手榴彈和十發子彈塞給劉堅強,然後第一個出了屋門。

    子彈只給了劉堅強十發,是因為胡義要把七九二型子彈更多的攢下來,留給機槍使用。

    小紅纓經過劉堅強身邊的時候,握著小拳頭,豎著小鼻子,對劉堅強補充了一句:「就當什麼都不知道,以後你也能富得和馬良一樣,否則,哼哼……」

    蘇青走出衛生隊宿舍的時候,九班高矮懸殊的五個身影已經等候在門外,全副武裝意氣昂揚地站在濛濛晨曦中。原本還想和小丫頭打個招呼,可是那雙細狹深邃的眼神讓她打消了念頭,沉默著直接出發,迎著晨曦,走向黎明。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9
56.第56章 無法取消的會議

     中午時分,距離青山村兩三里,遠遠地已經可以望得清楚,一個村子坐落在山坡上。蘇青叫停了隊伍,她不希望招搖進村,要求九班在村外等她,準備自己一個人去聯絡地點。

    胡義瞭解蘇青的脾氣,這個倔女人認準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不過胡義也知道,蘇青是個行事嚴謹的人,她要這麼做一定有她的道理,未必只是因為看自己不順眼,所以沒反對,但是要求蘇青把小丫頭帶著。趕了這麼遠的路,雖然有時候由羅富貴負責背一段,也把這小丫頭累得夠嗆,外頭有風又冷,所以胡義是讓小丫頭進村歇歇。這提議蘇青沒反對,領著小紅纓就進了村。

    村子在山坡上,所以胡義領著三人就直接上了山頂,來時的那條小路由西端進村,穿過村子再延伸向東方。在山頂可以清楚地俯瞰村子東西兩邊的通路,馬良放哨監視情況,其他人在山頂找了塊背風的位置吃午飯。

    村子不大人不多,挺安靜,只是偶爾遇到幾個閒人,對這一大一小兩身八路軍裝投來詫異的目光,只是看看,也不多問。一個大門上只在單邊倒貼了一個門神紙畫,這是信上指明的地點,蘇青左右觀察了一下未見有人,隨即叩門,不多會門就打開了半邊,探出一個中年男人的面孔,看到一身八路軍裝的蘇青,立刻堆上了滿面笑容,敞開了大門把人迎進來。

    「呵呵,太好了,你是獨立團的同志吧!我是老羅,可把你盼到了,快進來快進來。哎,這後邊還一個小丫頭呢,一起進來。」

    這位老羅大大咧咧的熱情迎接讓蘇青很無語,我還沒說話呢,僅憑一身軍裝就認定目標了,萬一我要是個問路的呢,如果我是個假扮的呢。蘇青沒急著進屋,停在院子裡低聲問老羅:「你在梅縣還有親人麼?」

    這個問題是梅縣地下組織的特殊印證暗語,蘇青臨時問起來,就是要印證這個老羅的身份。信裡說這個組織的負責人姓羅,是從梅縣縣城地下組織延伸發展出來的,那麼他就應該知道如何回答。

    蘇青的問題讓老羅楞了一下,怎麼著,這是信不著我啊,這又不是敵佔區,用得著這麼上綱上線麼。不過人問了,那就回答吧:「有個親娘舅,可是也姓羅。」

    院子不大屋子也不大,裡外兩間,外間屋沒人,裡間屋一張破方桌圍坐了四個男人,抽菸抽得滿屋裡烏煙瘴氣。眼看一個白淨利落的女八路軍帶著嚴肅的氣質進來了,慌忙都站立起來定睛看著。

    老羅把蘇青和小紅纓引進裡屋後首先開了口:「這位就是獨立團派來的同志,負責指導咱們的會議和今後的工作方向,大家歡迎。」說完話把正首座位上的人給推開到下邊位置,重新擺正板凳,示意蘇青落座。

    蘇青刻意地擺了一下手,阻止了這幾人即將鼓掌的動作,面無表情地直接就到上首坐下,把桌邊的每個人都仔細看了一遍,然後平淡開口:「我姓常,名叫常紅,是獨立團的基層幹部。現在,各位先做個自我介紹吧,要儘量細緻全面。」

    小紅纓則一聲不發地溜到不起眼的門邊牆角,靠著牆角蹲下,從挎包裡摸出半塊餅就啃,蹭得連嘴角帶腮邊都是渣。

    蘇青直觀地對這個組織不看好,他們太沒有經驗了,根本不可能安全地進行工作,所以蘇青連自己的真實身份都不願表露,順嘴就把小紅纓的半個名字拿來用。

    這位老羅是梅縣黨組織發展出來的成員,年紀不小入黨不久,被派到這梅縣北部鄉村地區開展工作。老羅這人做事倒是快,但是過於急功近利,沒幾天功夫就在這周邊地區發展了幾個人,大張旗鼓地就準備開展工作,為了給自己這個小組壯壯聲勢,連獨立團都被他通知到了。

    桌邊的其餘四人分別是來自附近四個村的代表,除了老羅這個小組領導者,他們之間相互也是頭回見。通知今天開會,說是由八路軍代表主持,一個個早早趕到這青山村來,原以為八路軍派來的代表怎麼也得是英雄威武,或者熱情待人的,哪想到進來的會是一個冰冷嚴肅的白臉小女子,連個相互寒暄握手佔便宜的機會都不給不說,直接就擺出領導的架子挨個把幾人盯著看過了一遍,看著年紀輕輕孩子居然都這麼大了?生這孩子的時候她自己多大?能有奶麼?參加會議居然還好意思把自己的屁孩子給領來了,這不扯淡麼,也太不拿工作當回事了吧?

    幾個人不禁對蘇青的冷淡態度有牢騷,自我介紹,讓老羅介紹一遍不就得了,擺什麼官威。可是牢騷只能放在肚子裡,話該說還得說。

    「我是某某村的某某某,年齡某某,家裡還有某某某……經老羅同志介紹加入組織,堅決要為抗日工作出力,把小日本趕出梅縣地界去云云……」除老羅外的四個人雷同地介紹了各自的情況。

    話都說得像模像樣,其實味同嚼蠟,每個人的自我介紹蘇青都仔細認真地聽著,看著。她不是擺官威,而是要對這幾個人加深一下印象,掌握更多細節,這人是靦腆還是外向,粗糙還是細緻,有沒有閃爍其詞,是否適合吸收進來,能否勝任要進行的工作等等。

    老羅也對這個常紅的表現頗有微詞,這小娘們太斤斤計較了吧,淨扯這些沒用的幹啥,讓你來主持,是要你給定個主意,咋和你們獨立團的部隊建立長期聯繫,配合工作,其他的事情那就我安排行了。可是大神是自己請來的,那就得供著了。

    桌邊的四個人把自我介紹都說完了,老羅趕緊笑了笑說:「這個,常紅同志,現在大家都認識了,我看,就直接進入正題吧,咱們先來商量一下聯絡的問題。」

    蘇青微微點了點頭,沉默了一下卻忽然問道:「老羅同志,今天要開會的人都到齊了吧?就這些人麼?」

    老羅心裡詫異,說你是個事媽你還真是個事媽,這個也要你操心麼?這會議還能不能愉快地開始了?面上卻笑了笑回答:「哦,還有個綠水鋪的老劉頭沒來,我估計他可能是因為身體不好。缺他一個不要緊,等會後我直接去找他傳達一下得了。」

    蘇青聞言神色一肅:「會前通知到他了?他說過會來了?」

    「通知了!他是說要來。這事你不用管了,還是開會要緊,咱們能不能繼續說說那個聯絡的……」

    蘇青雙手按桌面直立而起,嚴肅地打斷了老羅的話:「我宣佈,會議取消,現在撤離!」

    什麼?所有人的下巴都掉在地上了。這不神經病麼,大老遠的湊到一塊,被你這個早婚早育的小娘們一句話就散了?你當我們是來陪你哄孩子玩的?誰都沒動,只是定定的看著嚴肅站立的那個女八路。

    蘇青過去是專業幹這行的,這種會議如果有人缺席,無論是誰,知道原因的話可以考慮繼續進行,如果是不明原因的缺席,就必須立刻取消會議,絕對不能含糊。原因很簡單,如果缺席那人是被捕了呢?如果缺席那人叛變了呢?眼前這個草頭班子成員在蘇青眼裡都是不入門的新人,蘇青知道他們不理解自己的做法,但是這種時候沒時間細說這些,於是只簡單補充一句:「這是為大家的安全考慮,現在散會,趕緊走。」

    蘇青的話音剛落,緊接著卻在屋裡響起另一個聲音:「誰都不能走!誰敢動一下試試!」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9
57.第57章 魔鬼的獠牙

     在日偽控制區域的村裡鄉間,偶爾會遇到一些身著便裝,懷揣短槍的人成群結隊地晃蕩,日偽稱之為『便衣隊』,他們是由各種閒散人員組成,流氓土匪惡霸無賴漢奸等等三教九流,五毒俱全,他們活躍在農村地區,任務就是針對游擊隊和地下抗日組織,百姓們也稱之為『漢奸隊』。雖然談不上有什麼戰鬥力,可是也為漢奸事業做出了不小的貢獻。

    今天就是他們立功的時候,前段時間掌握了一個抗日地下組織的行蹤,並且成功派員打入其內部,一直沒有收網,就是為了等到今天能撈一條大魚,如果能挖出獨立團的線索,豈不飛黃騰達。

    為了不驚動魚兒入甕,他們沒有在青山村附近埋伏,過去有過太多這種失敗的案例,這次有內應,會議地點和時間都掌握得一清二楚,所以他們臨時躲在青山村以東五里外的路邊,估算會議時間,事後入場,要來個出其不意。

    「哥,好像有麻煩了!」

    聽到十幾米外草叢裡的馬良說話,胡義放下嘴邊的水壺把蓋子擰緊,貓著腰來到馬良身邊,順著馬良手指的方向望去。村東的小路上,模模糊糊地出現了二三十個百姓服色人影,正在接近青山村。

    「應該是便衣隊,我看,今天這會肯定是走漏風聲了,要不然也不會一次來這麼多。」馬良邊盯著遠方的目標,一邊補充著說。

    胡義沒說話,也沒緊張,目標距離還有一里多地,雖然沒和便衣隊打過,卻聽過不少,戰鬥力是渣,又都是短槍,自己現在山坡頂上,擋住這支便衣隊沒什麼問題,關鍵是要先通知村裡的蘇青立刻撤出來,最快的方式就是明搶示警。

    胡義摘下三八大蓋推彈上膛,端起槍來瞄向那些模糊的目標,五百多米這個距離根本都看不清,只能靠蒙,本著節約精神,鳴槍也要爭取讓子彈飛向敵人。

    嘭——

    槍聲響了,卻不是胡義打響的,胡義的扳機還沒扣動,扭過頭愣神地望向坡下的青山村。槍聲來自村裡,那聲音比駁殼槍的聲音更沉悶,比一般手槍的聲音更大,應該是大眼擼子,這是小丫頭!她為什麼開槍?就憑小丫頭對槍的熟練程度和胡義孜孜不倦的教授,胡義絕對不會認為小丫頭會犯走火這種低級錯誤。他的心隨著這聲槍響沉到底了,蘇青和丫頭,她們都在那,她們都是我的心頭肉,我為什麼不堅決地跟在她們身邊!我是蠢貨!

    胡義什麼都不顧了,提著步槍就向山下衝出,狂奔向青山村,內心裡不停地咒罵著自己,像一陣寒風般飛向槍聲。

    馬良呆呆地看著山坡下的狂奔身影,一時也慌了神,不過他依然趴在位置上沒動,胡義什麼話都沒說一個人悶頭就衝下去了,這我該咋辦?我也下去幫忙?不行,便衣隊正接近呢,都走了誰擋著?再一看劉堅強也在不知所措,羅富貴卻正在收拾東西,擺明了架勢要跑,於是馬良只能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朝他倆大聲呵斥:「慌什麼!趕緊過來準備戰鬥!」

    羅富貴可不吃這一套,裝好幹糧誇好了水壺扛上槍:「姥姥的,胡老大都撒鴨子跑了,你看他那個快,咱還在這逞什麼能,趕緊走了是正事!」

    馬良一看自己鎮不住這頭騾子,立刻對還在發愣的劉堅強大聲道:「流鼻涕,這頭騾子要臨陣脫逃,他要丟九班的人,要丟八路軍的臉!你該咋辦!」

    劉堅強雖然是個木頭腦袋,但只要事情上綱上線涉及到原則問題的時候,那絕對是一軸到底不含糊,團長政委面前都照樣敢黑臉,一聽馬良這話,立刻恢復狀態,當即就把手裡那支破漢陽造給端起來,嘩啦一聲拉開槍栓:「姓羅的,你要是敢跑我就代表獨立團斃了你!」

    我的親姥姥唉,羅富貴看著流鼻涕那一副倒霉的認真樣,無語了,一屁股在原地坐下來,嘆了口氣開始嘀咕:「老子算是看出來了,流鼻涕,你是真缺心眼,絕對不是假的,你就跟著馬良一塊在這作死吧。」

    嘭——第二聲槍響傳來。

    胡義已經衝到了村邊,這第二聲槍響使他的心更緊,更疼,但也使他奔跑得更快,更堅定了,依然是大眼擼子的槍聲,這說明小丫頭還活著,還在僵持,還在等待著自己。胡義向著槍聲的位置飛奔,不知道具體位置,只知道應該有個半邊倒貼門神的大門。

    嘭——第三聲槍響傳來。

    胡義已經進了村,正奔跑在一塊槍聲的區域裡,邊奔跑邊地掃視著所有出現在視線裡的大門,像一隻無頭蒼蠅亂撞。這第三聲槍響使他進一步確定位置,卻也使他即將崩斷的神經頻臨瘋狂,蘇青身上沒帶槍,自從她殺了傻小子後她就不願意再拿槍,小丫頭的大眼擼子只有一個彈夾,彈夾裡只有七發子彈,如今打出三槍了,看來她應該是被堵住了,她應該是在頑抗,因為她是個不會屈服的孩子,那對可愛羊角辮一定是在哭泣著等待自己這隻狐狸的出現。

    嘭——第四聲槍響傳來。

    胡義已經看到了那張該死的倒貼門神,他奔跑不停,直接借助衝力翻過一人高的院牆,第四聲槍響的時候,他已經進了院子,清清楚楚地聽到屋子裡傳出的槍聲,胡義直接衝到了屋門邊,背靠門與窗之間的屋牆停住,他沒蠢到直接從門或窗衝進去,裡面的情況未知,所以他必須先停在這,攥緊了手裡的步槍,朝著屋裡大聲喊了一聲:「丫頭!」

    從第一聲槍響之前直到現在的第四聲槍響,只是短短幾分鐘時間,現在放下胡義對槍聲的猜測和判斷,回溯到幾分鐘之前的屋內會場。

    「誰都不能走!誰敢動一下試試!」

    說話的是參會四人中的一個,此刻他已經離開座位幾步,手裡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駁殼槍,逼住了滿屋子人。

    老羅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個人:「你這是要幹什麼?你瘋了?」

    蘇青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氣,看來事情比自己估計的還要嚴重,以為他們將來會出問題,沒想到早已經出問題了!

    「呵呵,姓羅的,閉上你的狗嘴。實話告訴你,老子是便衣隊的,窩在你手下聽你吆五喝六這麼久,就是為了釣獨立團的大魚。今天這事本來不需要我操心,奈何這小娘們想壞老子的好事,那就別怪老子不客氣了。」說完話看向蘇青,獰笑著把她從上到下****地掃視了一個遍。

    老羅終於頹然沉默,到了這時候才開始有了一絲後悔。自己蠢,蠢到把一隻狼當成羊來養著,這就叫睜眼瞎,現在全完了。看來便衣隊肯定要到了,要不是這位常紅突然要求散會,估計大家要在會議進行中被包圍了才會明白。

    嘭——猛然槍響了,響在屋子裡,震耳欲聾,所有人都被這聲突然槍響震的一顫,一個膽子小的當場癱在了地上,蘇青甚至隨著那聲槍響發出了一聲刺耳尖叫。

    那個端著駁殼槍的男人楞在了當場,他低下頭,看到自己的胸前多了一個窟窿,有鮮紅正在汩汩流出,把那周圍染變了顏色,慢慢擴大了漬跡。他重新抬起頭,掃視著當場的每一個人,他們都空著手,正驚恐地看著自己,娘的,奇了怪了,這是誰打我?視線開始有點模糊,直到即將陷入黑暗之前,才無意間看到門邊那個不起眼的牆角,站著一個長著倆羊角辮的丫頭片子,嘴角和腮邊還粘著吃剩的餅渣,冰冷地豎著一對閃亮的大眼直視自己,雙手平端一把沉重的大手槍,槍口余煙裊裊。

    噗通——他變成了一具屍體,仰面跌在地上。

    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仍然發呆地看著已經變成屍體的人,不敢置信地忘記了去尋找槍聲的來源。

    只有內心純潔的人才更適合犯罪,不要質疑這句話,事實總能證明這句話是真理。一把槍如果放在一個心思複雜的成年人手裡,做出開槍的決定往往要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可是如果放在一個單純的孩子手裡,這個決定就會變得異常簡單,並且不會產生內疚和任何負罪感。

    小紅纓開過很多槍,但是開槍殺人是第一次,她沒覺得這有什麼困難,不過,這使她進入了亢奮狀態。我把壞人給打死了?好傢伙,狐狸沒騙我,這槍勁兒太大了,險些脫手了。他死了麼?他真的死了麼?那我接下來要做什麼呢?狐狸說永遠不要相信敵人已經死了,如果有功夫的話就該讓敵人再死一次,狐狸不是亂說的,在那條山谷間的小路上他就那麼做的。我紅纓可不是新兵蛋子,我也是戰士,是狐狸那樣的戰士。

    嘭——第二聲槍響了。

    這第二聲槍響將當場所有人都震醒過來,所有人都猛然驚慌地看向自己的身體,然後再看向別人,最後大家發現,第二槍仍然打進了地上的屍體的胸膛,第一個彈洞的旁邊又多了一個彈洞,而打響的槍就在被大家忽視的門邊角落,端在被大家忽視的那個小丫頭片子手裡,詭異而又荒唐!

    蘇青驚訝地看著小紅纓,那孩子清澈的眼神裡是滿滿的堅定,這一瞬間,蘇青覺得她嬌小的身軀居然顯得比現場所有人都高大。

    老羅也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說:「我天,小丫頭,這是你幹的?他已經死了,你咋還打?快把槍放下,小心走了火。」

    卻不料小丫頭對老羅的話置若罔聞,重新調整了槍口方向,用稚嫩的聲音厲聲喝道:「你也不許動!誰都不許動!都把手舉起來!」

    這下現場的人都迷糊了,這孩子怎麼回事?瘋了麼?要不就是被自己開槍殺人嚇到了?

    蘇青挪步靠近小紅纓,想過去勸她趕緊把槍放下,被小紅纓餘光看到了,立刻對蘇青說:「蘇青姐,你別過來,你會影響我瞄準!你快到一邊去,離他們遠點。」

    這,蘇青還真沒敢再接近小紅纓,因為蘇青終於察覺了這孩子狀態很不冷靜,她還在亢奮中,怕她再走火傷人,所以蘇青停下了動作,和聲說:「丫頭,冷靜點,壞人已經死了,現在沒事了,聽話,把槍放下吧。」

    小紅纓雙手持槍目不斜視,仍然緊盯著老羅和另外三個人,不假思索地回答:「不行!剛才他們還都是好人呢,如果我放下槍,又變出來一個壞人怎麼辦?狐狸不來,我就不放下!」

    太不像話了,這熊孩子肯定是被自己開槍嚇魔怔了,狐狸不來就不放下?這方圓百里有狐狸麼?這典型開始說胡話了。除了蘇青能聽明白,其餘人全是這一個想法。其中一個人已經被剛才的跌宕起伏搞得心神不寧,現在一看這小丫頭開始胡攪蠻纏,心裡不覺有氣,擺出一副嚴肅嚇人的嘴臉,一邊向小丫頭靠近一邊說:「你個熊孩子,有完沒完了?再不走便衣隊就要到了!趕緊把槍給我放下!現在就放下!再不聽話信不信我……」

    嘭——第三聲槍響了。

    這一次全場人才被徹底震驚了,震驚的程度遠遠超過了前兩槍。因為剛才說話的這位,話還沒說完,就被槍聲打斷,他被一股力量推得踉蹌著後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身後的牆邊地上,滿眼的不可思議,口裡艱難地喘息著,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怪響,卻沒力氣再站起來,因為他的胸口上也多了一個彈洞。他也即將與生命告別了,點四五英吋的大口徑子彈幾乎打碎了他的半個肺

    在一片驚恐的寂靜中,那個稚嫩的厲喝再次響起:「把手舉起來!姑奶奶只說最後一遍!」

    儘管那是個孩子,儘管她比桌子高不了多少,但是她的第三槍把所有人的僥倖和輕視都無情地給斃了,這是真正無情的震懾,無論槍口後面那個身影有多麼嬌小可愛,此刻都變成了一個荒唐的魔鬼,並且露出了獠牙。

    老羅和另外兩個人毫不猶豫地舉起了雙手,呆呆看著那個嬌小的魔鬼,一動不敢動,一句話也不敢再多說,但願方圓百里內真能有一隻狐狸出現,並且還要路過這個青山村,不小心迷路到這個院子裡。

    當所有人以為這就是結束的時候,嘭——第四槍猛然響起,震耳欲聾,餘音裊裊。還在牆邊地上咕嚕咕嚕地發出怪響的那個人徹底沒了動靜,因為他的半邊脖子被第四槍給打碎了,頭顱像一截折斷的樹枝一樣彎曲掛在一邊,形成一幅抽象的藝術風景。

    槍聲的餘音未絕,屋外響起一個聲音:「丫頭!」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00
58.第58章 不作死就不會死

     馬良趴在山頂的一叢草後,歪著頭無奈地看著側後方的羅富貴:「我說騾子,現在你是機槍手,你趴在個坑裡能打到個屁啊!」

    「老子這不是在隱蔽呢麼,爬的高了會被敵人看見,那還叫隱蔽麼!」羅富貴像隻狗熊一樣地趴在一個淺坑底部,抱著機槍小聲地嘀咕著。

    馬良嘆了口氣:「咱本來就是要擋著便衣隊進村,又不是躲著他們,隱哪門子蔽?再說了,那便衣隊又沒有長槍,這四五百米遠呢,他們就是看到了咱也打不到啊!你到底行不行?要不你把那機槍給我!」

    羅富貴一聽,琢磨了琢磨問:「他們那短槍能打多遠?」

    「也就百來米吧。」

    「百米是多遠?」

    「差不多,有一百五十步。」

    羅富貴聽馬良說清楚了,小心地挪出了坑,從坑邊緩緩探出頭,望向東邊的小路,二三十個模糊的人影晃動在將近一里遠處,瞭解了情況,這心裡就踏實多了,立刻就換了一副嘴臉對馬良說:「小子,不懂就不要亂說,我剛才說是隱蔽,其實是休息,那叫養精蓄銳懂不懂?老子當年可是刀頭舔過血的,眼下這點事還能叫個事麼!這機槍可不是一般人隨便就能玩的懂不懂!現在我就讓你開開眼!」

    羅富貴說完了話,就不再看馬良那滿腦袋黑線,直接把機槍擺正架好,二話不說就拉開槍機,直接扣動手指裡那個彎勾勾。

    噠噠噠噠噠——

    一個彈夾二十發子彈沒頭沒腦地就衝出去了,一點都不含糊,那氣勢真叫一個鋪天蓋地揚揚灑灑威震四方。

    便衣隊正在小跑著接近青山村,村裡的槍響也被他們聽到了,情況可能有變化,這二三十個人都加緊了步伐,拽出了槍,駁殼槍王八盒子等等都拎在手裡。猛然就聽山頂傳來一通機槍響,隨即就是連續不斷的破風聲飛臨,咻咻咻咻——

    便衣隊其實就是個流氓漢奸隊,平日裡以多欺少抓幾個人還行,如今被這機槍掃射的陣勢差點嚇掉了魂,稀里嘩啦連拱帶摔全趴下了,蒙頭捂臉還有喊媽媽的。可是,這些子彈似乎壓根就沒瞧得起他們,氣勢洶洶地飛過了他們的上空,似乎飛得很高,似乎飛的很遠,似乎飛得很盡興,很帥氣,除了帶來那些穿透空氣的嘯叫,連個土沫都沒沾到。

    羅富貴架設機槍前連槍口位置都沒看,槍口正下方恰好是個鬆散的乾土堆,一梭子打出去,槍口焰捲動著氣流,把這些灰土全給吹起來了,烏煙瘴氣迷迷濛濛好不壯觀,被風帶動著,迎頭灑了三個人滿頭滿臉。

    土霧徐徐散去,羅富貴甩腦袋抖落帽子上的土,抹了一把臉上的灰,瞪著大眼望著遠處,咧開嘴露出了幸福的笑容:「瞧見沒有!瞧見沒有!全讓老子給打趴下了,一個直著的都沒有。姥姥的,這就叫威武!」

    咳咳,咳,馬良揉著眼重新抬起頭,呆呆地望著遠處。經過上一次在山谷小路的戰鬥後,馬良很想再尋找機會進行戰鬥,這次碰到了便衣隊,風險不大,正好可以試試手裡這支嶄新的三八大蓋,讓馬良心裡興奮不已。距離四百多米外很難打到人,所以馬良本想放便衣隊離得再近些,到二三百米位置再開火,即能產生殺傷又能達到效果,哪想到羅富貴這個草包一上來就打草驚蛇,那支廢物便衣隊趴那裡就再也不敢起來了,這對興奮滿滿的馬良而言不啻當頭冷水。

    馬良的臉難得也黑下來了,不過他的臉上還被嗆了不少灰土,所以看不出來,他歪著頭定定看了正在得意洋洋的羅富貴一會,一聲不吭,扔下槍猛地竄起來,狠狠撲過去,一把摟住那頭熊的壯碩身軀,使兩個人糾纏著滾落回坑裡就開始胡亂地廝打。

    劉堅強灰頭土臉地趴在另一邊,驚訝地看著這倆貨,根本就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胡義沉默著看著地上的兩具屍體,事情的經過老羅和丫頭已經給他簡單敘述了。小丫頭開槍殺了兩個人,頭一個是死有餘辜,沒問題,可是第二個打死的人應該是無辜的,他死於拒絕服從小丫頭的話。

    胡義轉頭看了看一邊的蘇青,這女人從胡義進來後就沒說一句話,胡義知道她懶得搭理自己,並且眼神裡帶著一絲幸災樂禍地看著胡義怎麼收拾眼下這個尷尬的局面。

    蘇青的幸災樂禍並不針對小丫頭,而是純粹針對胡義,第二個人明明是誤殺,可是小紅纓還是個孩子,做法偏激草率,但是她救了所有人也是事實,如果胡義沒出現,那蘇青就會主動出面解決這個難題,她的想法是功過相抵,法不責幼,寬慰一下老羅他們爭取諒解,然後責罰一下小丫頭讓她認識錯誤以後避免。可是你胡義現在來了,小丫頭是你負責的,那你就自己擦屁股去!

    老羅和另外兩個人看著後來的這個肅穆軍人,常紅從他進來後就不說話了,直覺的認為他是個管事的,他們也並不打算為了誤殺的人較真,那孩子好歹是救了大家,所以老羅開口:「這也是命,他雖然冤,可是這孩子救了更多的人,我們沒啥意見。不過,以後可真得好好管管這小丫頭了,這是血的教訓啊,絕對不能再讓一個孩子拿著槍。」

    小紅纓此刻也從最初的亢奮中恢復出來,她仍然站在門邊的那個牆角,一隻小手垂著,還拎著那把已經關閉保險的大眼擼子,另一隻小手撕扯著衣角,低著頭,心虛地用小腳尖不停輕踢著腳下的地面。她的小心靈裡現在是一團亂,她不知道該想什麼,她什麼都不願意想,只是想趕快離開這間屋子。

    胡義靜靜聽老羅說完了,沒說話,走到第一具屍體旁把那把駁殼槍撿起來,在手裡端詳了一下,然後塞進誇包,又到第二具屍體邊蹲下搜了搜,也找到了一把駁殼槍,放在手裡看了看也裝進挎包,然後徑直來到小紅纓面前。

    「丫頭,幹得漂亮!四槍都是要害,沒給我丟人。」

    胡義的話讓所有人都不理解,讓你教育教育她,你這話怎麼反而是誇讚呢?

    小丫頭也抬起頭來,囁嚅著說:「可是,可是第二個人,我也……」

    「做得對,這種情況就是不能含糊,必須堅決,下一次也要這麼幹!他要是個好人,聽話不動不就沒事了。要記住:凡是自己作死的人,那就讓他去死。」

    胡義的話是由衷的說出,第二個人的確是冤死,但胡義只在意自己關心的人,沒有什麼善惡無辜之想。這種情況下,小丫頭和蘇青的安全是第一位,如果第二個死者也是居心叵測呢?如果恰好第二個人也是敵人呢?如果小紅纓沒有開槍的決心,那死的就會是她自己。胡義就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死人是一件再平凡不過的事,不認識的人死去多少個都和自己沒什麼關係,可是如果丫頭和蘇青出事,胡義的心會疼,會碎,會失去顏色。所以,胡義的概念裡認為,第二個人的死,應該由死者他自己負責,怪不著別人,因為他輕視一個孩子,如果把小紅纓替換成胡義端著槍,他還會輕視地採取動作麼?

    小丫頭的稚嫩眉頭終於開始舒展了,她仰起小臉天真地注視著那張古銅色的面頰,因為得到了這個意外的認可而說不出話來。

    胡義不僅支持小紅纓的做法,而且他還要替她解開心裡的疙瘩,畢竟是小丫頭第一次殺人,所以要儘量使她的受到的事後衝擊減小,為此要編個謊,給她一個心理安慰,哪怕紕漏百出也無所謂,所以又補充說:「我剛才查看了,你幹掉的兩個都是壞人,他們都有槍,而且槍號相近,說明他們是一夥的,死有餘辜。」

    小丫頭的心結是解開了不少,可是其他人的臉都綠了。蘇青恨恨地咬著牙,你這個敗類毀了我不說,難道你還要毀了這個孩子麼?老羅他們吃驚地看著胡義,你太沒人情味了吧?你還是個八路軍麼?你還要不要臉了?

    大家正愣在當場心緒激烈的時候,村外突然傳來了一陣連續的機槍聲。噠噠噠噠噠……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3:00
59.第59章 政變

     「你倆別沒完沒了了,趕緊上來。」一直監視情況的劉堅強說話了。

    馬良和羅富貴這才互相鬆開撕扯對方的手,不約而同地問道:「咋了,是不是便衣隊上來了?」

    「不是,好像蘇幹事和班長他們到了村西頭了,朝咱們這擺手呢。」劉堅強盯著下面的村子頭也不回地說。

    羅富貴一把推開了馬良:「現在該撤退了吧?現在不叫逃跑了吧?現在不用斃了我吧?」然後爬出坑來四下看了看情況,拎起機槍就跑了下去。

    馬良也爬出坑來,看了看仍然趴在一里遠不敢挪窩的便衣隊,恨恨地嘆了口氣,跟著劉堅強也一起跑下了山,去村西和胡義他們匯合。

    老羅三人沒有和胡義他們一起,他們都是這附近各村的,所以各自單獨走了,九班等人匯合在了一起,沿著來時的小路,匆匆向西開始歸途。

    一個小時後,他們在一個視野開闊的山崗上停下來休息。那個女人在望著荒涼的風景,自從胡義對小紅纓說了那番鼓勵的話,她的臉上溫度就降到了零攝氏度以下。自己在她的眼裡本來就是個惡人,是個敗類,所以胡義也不去在意今天是否又要多出一項罪狀,若無其事地安排馬良去高處放哨,然後端起水壺灌了幾口後,隨口問羅富貴:「騾子,那一梭子是你打的?」

    「那當然,你這個當家的不在,這麼重要的活兒自然就得我來,別人誰行?」羅富貴擺了一個捨我其誰的姿態回答。

    這一路上馬良和羅富貴還在為山頂上的事唧唧歪歪,胡義不用細問他們都已經聽得八九不離十了。不過胡義不打算責備羅富貴,這個吃草怕死的騾子,最缺少的是勇氣,不管怎麼說,能對著敵人毫不顧忌地開火,對於羅富貴來說就是個進步,所以胡義笑了笑:「嗯,挺好,效果怎麼樣?」

    羅富貴仔細觀察了一下胡義這個難得的笑容,感覺不是假的,立刻有了底氣:「那絕對沒得說,我這一梭子下去,把那些狗娘養的全給打趴下了,哪個還敢再往前一步。」

    這時馬良突然從高處匆匆跑了下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到了胡義跟前:「哥,不好了,便衣隊還在後面!」

    「什麼?」不只是胡義,所有人都隨著吃了一驚。「你確定是便衣隊?他們怎麼可能跟了這麼遠?」

    馬良堅定地點點頭:「是便衣隊,他們好像帶了條狗。」

    便衣隊有時候執行任務的時候,會向憲兵隊借軍犬出來,讓被追捕的目標無所遁形,這一次也帶了一條。在青山村外他們被機槍嚇住了,心驚膽顫本想取消任務計畫撤退,可是借來軍犬的同時還有個日軍的訓犬員,也是穿的便裝,他可不干了,要求便衣隊必須繼續執行任務,否則事後就會把情況反應給憲兵隊。這便衣隊長無奈,只好派人去最近的軍營向皇軍請求增援,同時督促著手下的怕死鬼們繼續前進,在軍犬的帶領下咬住目標蹤跡追擊,所以一路就向西追了上來,離胡義他們的位置已經沒多遠了,要不是臨時休息馬良爬高去瞭望發現,搞不好會渾然不知地將這個尾巴帶進獨立團的地面,後果不堪設想。

    胡義一時沉默下來,他在思索對策。便衣隊膽子不大,他們既然敢追到這裡,那就肯定是通知鬼子來增援了,他們帶了狗,甩不掉,不能往獨立團方向再走,可是換方向走也用處不大,仍然是被跟。掉頭打他們?也許能殺傷些人,可是不解決根本問題,還要浪費些時間,便衣隊逃跑的本事不差,跑出一段距離然後還會回頭再跟蹤,他們會拖延,像一群噁心人的豺狗一樣粘著,遠遠綴著,直到鬼子增援趕來為止。

    馬良的話蘇青當然也聽得一清二楚,此事不僅涉及幾個人的安危,也涉及獨立團的安危,這使得蘇青的神經立即繃緊,她見胡義在沉默,心中立即衍生更多想法。

    他是個自私的逃兵,為了活命他可以自私得不顧一切,在青山村裡他對小紅纓的話更印證了他自私到了不要臉的地步,在這種關鍵的時候,絕對不能再讓這個自私的敗類領導這個集體,說不定他會為了活命出賣獨立團,出賣所有人。

    蘇青說話了:「我宣佈,從現在起,九班的指揮權由我全權負責!」她的話聲音不大,足夠每個人都能聽清楚,語氣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嚴肅,冰冷的眼神掃視著在場所有人。

    劉堅強第一個表態:「我同意!堅決服從蘇幹事的命令!」蘇幹事是黨員,黨就是組織,高於一切,他胡義一個逃兵能比麼,他沒資格。雖然對胡義有一點害怕,但劉堅強心裡還是瞧不上他,毫不猶豫就說出了自己的選擇。

    馬良攥了攥拳頭,內心裡激烈地掙扎。蘇幹事是政工人員,要說級別肯定是要高於一個小班長的,她的確有權力接管九班的指揮權。可是馬良也知道,現在這時候可不是談思想覺悟的時候,可能隨時要有戰鬥,無疑是胡義最權威,否則政委都當團長得了,指導員都當連長得了,這個蘇青剛來獨立團沒幾天,一個耍筆桿子的弱女子,能行麼?所以劉堅強的表態促使馬良下了決心。「我反對!我認為還是由班長繼續指揮妥當。」

    小紅纓眨巴著眼睛看著現在的場面,有點迷糊,她有小聰明,但是只針對於她感興趣的方面。她不會像馬良那樣考慮更多,只憑好惡決定自己的行為。蘇青姐和狐狸都很好,兩個人她都喜歡,誰指揮都無所謂,反正輪不到我指揮,於是她說出了一個八百年也難得從她嘴裡說出的藉口:「我是小孩,你們咋辦都行!」

    劉堅強和馬良把目光同時轉向了羅富貴。

    姥姥的,轉瞬的功夫這是咋地了?我也得表個態度麼?一個是政工幹部,那是領導,不願得罪。一個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不敢得罪。羅富貴有心想貓在一邊裝死不出聲,卻被劉堅強和馬良的目光看得一身雞皮疙瘩無處遁形,無奈地開口:「這個,我是個粗人,要論打仗那是沒得說,絕對不含糊。指揮這個事麼,要我說啊,他倆一塊指揮得了,俗話說得好,男女搭配……」

    注意到蘇青的臉色因為羅富貴的話正在由黑變綠,胡義立刻站起來,直接用自己的話打斷了羅富貴的胡說八道:「我同意!九班由蘇幹事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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