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36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2
30.第30章 戰場綜合症
    「啥?你要求把他清除革命隊伍?」團長詫異地咧著嘴,定定看著高一刀。

    「團長,你想想,他是國民黨,是逃兵,他根本不可能是真心加入革命隊伍,根本不可能真心打鬼子,這一顆老鼠屎早晚壞了咱們一鍋湯。」

    團長背起手走到了高一刀面前:「過去咱們也吸收過國民黨,現在不也成為了優秀的革命同志,輪到他這怎麼就不行了?高一刀,你小子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啊?」

    一直坐在旁邊的政委說話了:「高一刀,你就別兜圈子了,我看,你是因為他過去是六十七軍的吧。」

    高一刀去年才調來獨立團,過去是留守團的,兩年前,留守團與六十七軍你死我活交過手,政委聽他對團長發表完意見,立刻想明白了這裡面的背景。

    被政委一語道破要害,高一刀索性也不遮攔,激動地說道:「當年他狗日的六十七軍進剿邊區,害我們犧牲了多少同志,我……」

    「得得得。」團長抬手打斷了高一刀的話:「我算明白了,高一刀,你這是公報私仇你懂不懂?好歹你也是二連連長,這麼點覺悟都沒有?趕緊給我哪涼快哪歇著去。」

    「我有意見!」高一刀仍然不死心。

    「那就保留意見!」團長讓他死了這份心。

    獨立團終於安靜下來,過去哭天抹淚鬧不停的劉堅強,如今整天擺個憂鬱的造型在村頭曬太陽,過去雞飛狗跳的小紅纓,如今整天跟在胡義的屁股後面訓練,玩得不亦樂乎。團長和政委很欣慰,全團戰士很高興,皆大歡喜。

    上午的陽光很明媚,懶洋洋地照耀著操場上被夯實的黃土,早春的風卻不溫柔,一遍又一遍地捲起地面的浮塵,折騰著正在訓練刺殺的二連戰士們。為避免意外,訓練中戰士們手持的都是削好的木棍,前端用棉布或者毛巾裹了,長短粗細如實槍。突刺時,動作要迅速、有力,力量要集中在刀尖上,身體要穩固,不要後仰。高一刀在隊列中來回監督指導,喊著口令,抬頭間,看到從東山上回來的胡義和小紅纓,正在經過操場邊。

    每次看到胡義那張古銅色的臉,高一刀心裡就不禁火大,狗日的,兩年前還朝我們捅刀子,現在居然就這麼大搖大擺地來回晃蕩,越想越窩火,越看越來氣,不禁高喝一聲:「站住!」

    胡義和小紅纓聞聲都停下來,站在操場邊,不約而同的歪頭看著高一刀。

    高一刀回頭朝二連戰士們下達了稍息的命令,然後不緊不慢地走到胡義面前站定,環抱起雙膀:「你過去是六十七軍的吧?」

    聽話聽音,高一刀這一問,胡義立刻明白了,這口氣,這架勢,是要翻舊賬。過去六十七軍剿過共,胡義當然也參加了戰鬥,各為其主,執行命令,都是職責所在,與己無關,如今自己加入了八路軍了,胡義也不覺得這有什麼。淡淡回道:「我是。」

    「今天天氣這麼好,難得咱們能相逢,切磋一下吧!」

    切磋?胡義心說你想拿老子當出氣筒吧:「沒興趣。」

    高一刀輕蔑地笑了笑:「果不其然,六十七軍就是個專出孬種的雜碎堆,一個逃兵也想當八路軍?我呸!你也就配哄孩子了。」

    如果是好說好商量,那胡義當然不會答應。但是這挖苦諷刺的話響亮地當眾說出來,胡義這堆火被高一刀成功地點燃了,都是男人,就這麼簡單。胡義二話沒說,沉默著走進操場,從士兵手裡隨手扯過一根木槍,掂了掂,比真槍稍輕,但基本相仿,順手戳在地上:「來,今天老子就哄哄你!」

    「連長要和那個傢伙拼刺刀了!」哄地一陣亂,操場上的二連戰士們嘁嘁喳喳圍攏上來,聚成個圈,圍出個幾十平方的場地。

    「這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

    「好像是九班那個新來的。」

    「他是國民黨逃兵?看連長好好修理他個狗日的。」

    風陣陣掠過,捲著飛塵,帶著枯葉,打著旋,在黃土地上飄過。周圍都是人,卻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緊盯著當中的兩個人。

    胡義把軍裝袖口挽在結實的胳膊上,持著木槍,靜下心,細狹的眼睛盯著對面的高一刀。對方的架勢很嚴謹,基本沒破綻,呼吸均勻,看來經驗豐富,槍尖穩定沒有晃動,這是高手,即便是鬼子也不會比他更厲害了。不過胡義的心裡可沒有害怕,反而開始興奮起來,這氣氛似乎讓胡義有了點戰場的感覺,本能地專注起來,漸漸淡忘了周圍那些雜亂的呼吸聲。

    高一刀並沒有輕視對面這個逃兵,自己也是戰場上滾過的,從胡義那專注沉著的神色裡能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在蔓延。不過,這個國民黨逃兵的持槍架勢並不嚴謹,從對方的細微動作能看出來,他不是故佈疑陣,是真的不夠嚴謹。基於此,高一刀判斷自己的勝算是七分,心裡有了底,就不再猶疑,瞅準一個空檔,迅速進步發動一個突刺,直奔胡義咽喉。

    快,太快了,胡義槍尖一挑再一壓,試圖撥開這一擊,卻沒想到對方不只是快,力量也夠大,只是被撥偏了一些,卻沒離開危險攻擊範圍。

    高一刀見情勢有利,順勢向下一壓槍尖,再次上步,第二刺直奔胡義心口。

    胡義無奈,橫向擺動槍身,試圖架開這一擊,但動作還是稍慢了,對方的槍尖擦著自己的槍身滑了進來,雖然被架偏了少許,仍然狠狠地紮在胡義的肋下。

    雖然槍尖上裹了棉布,但高一刀可卯足了力氣,衝擊力使胡義踉蹌著後退幾步,強忍著肋下的劇痛勉強重新站穩。

    高一刀終於露出得意的笑容,該結束了,助跑幾步跟著就衝上來,突刺,最後一擊。

    肋下的劇痛使胡義氣血上湧,尚未站穩,就見新的危機來臨。

    那一刻,多年戰場習慣養成的危機感終於爆發,周圍猛地暗淡下來,失去了顏色,眼裡看到的似乎不再是一支木槍,而是明晃晃的鋒利刺刀正在襲來,想要無情地奪取自己的生命。

    那一刻,胡義的腦海裡破天荒地閃過一個念頭,我不能死,我有女人了,我有牽掛,如果我倒下了,她可能就再也回不到家。

    那一刻,胡義的一隻手狠狠地攥住了刺向胸口那把閃著寒光的刺刀,刀身的鋒刃似乎已經割裂手掌,鮮血汩汩流出攥緊的縫隙,狂猛的衝擊力使刺刀還在猙獰著前行,推著胡義的身軀向後滑,貪婪地渴望收割生命。

    那一刻,胡義傾注全力地掄起了槍,要砸碎這危機的源頭。

    咔嚓——木槍在高一刀的額頭上斷成兩截,一截被崩飛,另一節還死死攥在胡義的手裡。

    鮮血飛濺,高一刀心裡很遺憾,只差一寸,我就可以刺進狗日的胸膛,但,我沒能閃避這拚命的劈頭一擊,感覺眼前矇住了一片紅綢,隨即是黑暗來臨。

    噗通——高一刀那強壯的身軀直挺挺地躺倒在操場上。

    風還在吹過,塵土還在飛揚,胡義左手攥著高一刀的木槍槍尖,右手提著半截自己的木槍,麻木地佇立在操場上。

    在一圈驚詫的眼神裡,一個尖銳的聲音打破了寂靜:「這個狗日的打死了連長!打死他個國民黨!」

    轟——二連的戰士們終於炸廟了,端著木槍就衝上來。

    胡義還沒來得及清醒過來,就覺得四周都是敵人,正在黑壓壓地湧向自己。

    好吧,也許我能活著突圍。為什麼永遠都是阻擊?為什麼永遠都要突圍?難道這就是我的宿命?好吧,我要突圍!好吧……

    在『戰場綜合症』的誘騙下,胡義全情地投入了自己臆想的世界裡,細狹的眼神仍舊沉著而堅定,雙手各執木槍,一頭衝進了當面的洶湧。肩頭被狠狠擊中,很疼,但不強烈。似乎後背也被砸了,呼吸有點難,沒有預料中那麼困難,顧不得這些,似乎這裡是敵人的薄弱部位,可能會有機會突圍,狠狠掄下木棍,當面敵人招架的木槍被直接打斷,被胡義直劈在頭頂,癱軟躺倒,橫向狠掄木槍,嘩啦啦——逼退了一側,來不及喘息,右邊的棍棒如雨而至,擋不住了,那就頂著攻擊,狠狠砸個最近的,咔嚓——是骨頭斷裂的聲音,伴隨著哀嚎,翻滾在地上,掙紮著,反而替胡義騰出個喘息的空檔,嗡——似乎眩暈了一下,胡義判斷是後腦被打中了,有點踉蹌,不必回頭看,直接把手裡的武器反掄回去,咔嚓——伴隨一聲慘叫,果然擊中了身後的敵人,左手的木槍終於也斷裂了,不要緊,短一點更容易發力……

    在陣陣冷風中,在漫卷的灰塵裡,在嘈雜著,哀嚎著,慘叫著,謾罵著的操場上,小紅纓嬌小的身影一直呆立著,呆望著,那雙貯滿淚水的大眼睛裡,先是驚詫,接著是糾結,然後是迷惘,最後變成憤怒。

    她終於伸出小手拾起了散落在腳旁的木槍,笨拙地端起來,哭著衝向風暴中心。她力氣不大,但她不管,死命地掄著,掄成圈,試圖打倒一切眼前的阻礙,打進戰場,前進,劈打,再前進,繼續哭著,繼續憤怒著。

    二連的戰士沒瘋,他們要打死胡義,但他們怎麼可能打小丫頭,眼見小丫頭發了瘋一般地衝進來,無奈地紛紛躲避,形成一條通路,不敢阻止。

    胡義不知道這是多少次被重擊了,搖搖欲墜,眼下還沒倒下,憑的僅僅是信念,要突圍,一定要突圍!忽然覺得後背沒有再被擊中,不禁產生了錯覺,為什麼感覺不到身後的打擊了?看來我要死了,沒有痛覺了罷?終於麻木地回過頭。

    小丫頭就站在胡義的背後,背對著胡義,死命地揮舞著木槍,哭泣著,發瘋似地阻擋著試圖接近胡義的二連士兵。

    那一對羊角辮,怎麼還是那麼可笑!胡義流血的嘴角微微擠出一個欣慰的弧度,麻木的眼神裡終於出現了一抹嬌小的色彩,隨即陷入一片黑暗……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3
31.第31章 風中的花蕾

     胡義倒下了,趴在黃土墊成的操場中間,失去了知覺,二連的戰士們仍然包圍著他,但距離卻拉開了很遠,騰出了很大的一塊圓形空地,不敢上前。

    小紅纓就地坐在胡義昏迷的身體旁,臉上的淚花還沒幹透,手裡攥著團長送她的那顆手榴彈,彈蓋已經擰開,引線栓在她的手裡,警惕地看著四周。

    「小紅纓,你別胡鬧!他打死了我們連長你也不是沒看到,趕緊把手榴彈放下。」

    「他們那是比試,怨不著狐狸,你們以多欺少,都不是好東西!」

    「小紅纓,你別犯糊塗。他是國民黨你知道不,你忘了你爹娘不也死在國民黨手裡嗎!」

    「你少誑我,我爹娘又不是他殺的,我為啥要把帳算在他身上。現在他是九班的,就是我戰友,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們誰敢過來試試!」

    「你這個吃裡扒外的小丫頭片子,那我們就不是你戰友了嗎?我就不信你敢把我們也炸了!」

    眼見說著話間二連的人又開始蠢蠢欲動,慢慢往前挪,小紅纓大眼一豎,騰出一隻小手,利落地摘下了二連送她的那個軍用水壺,狠狠拋進二連人群:「這是你們二連送我的,現在就還給你們,我紅纓從此與你們二連恩斷義絕,兩不相欠,看看姑奶奶我說的算不算!」厲聲喊出這句話後,小紅纓站了起來,一手高高地擎起手榴彈,另一手抓了引線慢慢拉直。

    漫漫的風塵中,滾動的黃沙裡,傲然挺立著一身嬌小的灰色戎裝,一對羊角辮從可愛的軍帽後側倔強地翹出來,在風裡微微晃動著,顯得不協調,卻又無比完美,如同一座精巧的崢嶸雕塑聳立在操場。

    小紅纓的聲色俱厲重新鎮住了周圍的蠢蠢欲動,二連的人沒有再敢繼續靠近,場面就這樣僵持住。

    場外終於響起了團長的厲喝:「全都給我散開,小丫頭片子,你想造反了嗎?馬上給我放下!還愣著幹什麼?趕緊把受傷的送衛生隊……」

    團長政委現場做了調查,又到衛生隊裡過問了一遍,返回了團部。

    政委坐在桌子前剝花生,團長抱著雙膀在地上來回轉悠,也不知轉了多少圈,終於開了口:「老丁你說,咱們這才清淨了幾天啊?高一刀這個不爭氣的玩意,自己扯淡不說,現在連二連都給拉進來了。我看這個胡義也不是個好鳥,說了是比試切磋,他這出手可真夠狠,那畢竟是一個團的戰友同志,不是鬼子。他這什麼毛病?」

    政委繼續剝著花生還沒搭話,馬良一溜小跑從外面進來了:「報告。」

    團長趕緊問馬良:「衛生隊裡情況咋樣了?確定了沒有?」

    「高連長沒死,只是被打破了頭,昏過去了。其餘人有四個重傷,七個人骨折,輕傷十二個。」

    呼——團長做了個深吸氣:「瞧見沒有,戰鬥還沒開始呢,衛生隊裡先住滿了,你說這叫什麼事?丟人不丟人?」

    政委放下花生問馬良:「胡義怎麼樣了?」

    「沒斷骨頭,瘀傷很多,但頭上的傷好像挺重,到現在還在昏迷。」

    政委搓了搓手,抖落手心裡的花生皮,對團長道:「老陸啊,你也別上火了,好歹還沒出人命,這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我是政工幹部,這件事,主要責任在我,沒能提前估計到事情的嚴重性。」說完了自己心裡也在唏噓,胡義這小子看來也不是個省心的料,他這是把操場當戰場了吧,唉——

    馬良前腳剛出了團部,另一個通信員抹著滿頭大汗就跑了進來:「報告,師部急件!」

    目前當面的鬼子行動部署有些異常,還無法確定鬼子的目的,鑑於此,師裡決定部署一次行動,試探一下敵人虛實,同時起到干擾敵人行動目的的作用。命令獨立團立即向北運動穿插,配合側翼的友軍,進行一次襲擾作戰。

    團長看完了命令順手遞給政委:「也不知道今天是個什麼日子,什麼事都趕一塊了。」又朝通訊員命令:「全團集合,準備出發!」

    政委看完了命令抬頭插言:「老陸,二連和九班的事怎麼辦?」

    團長抓了抓頭:「還能怎麼辦,人都躺著呢,現在是任務要緊,回頭再說吧。」於是又對通信員補充道:「讓二連留下看家。」

    當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太行山裡的這個無名小村,比平時冷清了許多。獨立團頭天就出發了,只剩二連留守在這裡,當然,還有九班。人們常說英雄惺惺相惜,不打不相識,一笑泯恩仇。這話有時候對,有時候就是扯淡,至少相對於二連與九班來說就是扯淡,當然,劉堅強不算在內。

    高一刀沒法戴帽子了,頭上一圈又一圈地裹著厚厚的紗布,仍然站在操場上,監督著二連按時出操。眼下他就是這無名村裡的最高長官,雖然成了一把手,心情卻好不起來。堂堂的二連連長高一刀,團裡第一的拼刺好手,讓狗日的國民黨逃兵當著全連的面給打趴下了,這是終身難忘的奇恥大辱。

    二連的戰士們也高興不起來,自己的連長被個國民黨逃兵犯規打倒了不說,又傷了十幾個二連戰士,還使得小丫頭與二連反目成仇,如今連參加戰鬥任務的機會都失去了,恨。

    小紅纓高興不起來,因為狐狸還昏迷著,她一直守在胡義的小草房裡,給胡義喂水喂粥。她記起了胡義在東山上對她說過的一句話,「最後的勝利由氣勢決定,而不是技巧。」當初她不信,現在相信了,就在昨天,就在村邊的操場上,她和狐狸兩個人,用氣勢戰勝了二連,她覺得驕傲。

    劉堅強仍然準時地出現在村頭曬太陽,變得更加憂鬱,二連與胡義和小紅纓的衝突他也看到了,但劉堅強可不覺得這是榮耀,本來就是個國民黨逃兵,如今又對二連的戰友們下這麼狠的手,這不就是一隻白眼狼麼,自己這個所謂的九班長今後如何面對二連的戰友們?慚愧啊,這才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於是,無名小村變得比往日更加寂靜,更加落寞,在風沙裡,更加依稀……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3
32.第32章 月色如刀

     從無名村向東幾十里,有座黑風山,山勢險峻,只有一條羊腸小道可通山頂。自古以來,但凡是這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方,肯定會有點什麼,這黑風山也不例外,幾十個山匪嘯聚這裡,在這安了窩,在鬼子控制區和八路軍根據地之間的空隙裡苟活著,偶爾禍害一下鄉鄰,適當魚肉一下百姓,幹著份內的事。

    羅富貴很高大,很強壯,今年二十歲,身高已經一米八幾,活脫脫一個黑鐵塔。要是你以為他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漢子,那就錯了,這貨看著人高馬大,膽子卻小的很。身材高大,吃的就多,爹娘死後,他養活不了自己了,為了不餓死,就上山落了草,土匪們看著他這好身板,高興得不得了,二話沒說就收了,卻不成想這貨除了能吃飯,幹啥啥不行,給他端著把老套筒,他能讓個半大孩子提著鐮刀追得跳了崖。無奈之下,只能打發他去守進山的羊腸道去了。

    羊腸道,名副其實,兩面峭壁,中間夾著一條蜿蜒小路,土匪們在一側峭壁上挖了個隱蔽的洞,俯瞰整條小路,這是進山的唯一路線,是重中之重,土匪將唯一的一挺捷克式機槍就安排在這洞裡,從此高枕無憂矣。

    洞穴不大,能容得下兩個人,可是中間再擺上一挺機槍,就顯得侷促了,羅富貴又是個人高馬大的貨,坐在洞裡還得窩著頭,好不憋屈。早春的天氣還是冷,尤其現在入了夜,又不能點火,雖然多套了兩身衣服,也還打哆嗦。

    聽著山風在洞外的峭壁間不停的呼嘯著,羅富貴滿肚子委屈,今天的晚飯還是不給我管飽,又冷又餓的窩在這個窟窿裡,都大半年了,啥時候是個頭?老子上山來為的是啥?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給地主扛活去了,姥姥的!

    和羅富貴一起值守的是個小個子,人稱瘦猴,這也是因為考慮了羅富貴的體積,所以只能搭配一個小的。夜越深,就越冷,瘦猴想著山裡木屋中的火爐子,實在繃不住了,抹了把凉鼻涕道:「羅富貴,我肚子疼,得回山裡看看去,你先自己守著。」說完了就往洞外爬。

    「姥姥的,十天裡你七天肚子疼,你咋沒疼死呢。」羅富貴憨聲憨氣地嘀咕著。

    「你他媽說啥?」瘦猴回頭就踹了羅富貴一腳:「在他媽碎嘴我就踢死你個慫包你信不。」斜著眼看羅富貴沒再嘀咕,就爬出去回山了。

    等瘦猴離開了,羅富貴一腳踢開機槍,蜷縮著躺下,重新開始嘀咕:「半路摔死你個狗日的,烤火爐子燒死你個短命鬼,下輩子變一泡狗屎,再不得超生……」

    西風明月,峭壁如刀。已經是午夜時分了,這次進剿任務要求是多路並進,長途奔襲,出其不意,看著月色下的險惡地貌,鬼子少佐心裡猶豫著是不是先停下來休息,離開梅縣縣城西行了幾十里,估計明天就能抵達八路的根據地範圍,不必急在這一時。

    前面開路的中尉此時跑過來匯報情況,夜風裡有煙火味道,說明前面肯定有駐地。

    少佐趕到了隊伍前頭,大路的一側是兩面峭壁,夾著一條蜿蜒小路,在月色下延伸向一座黑色大山,攤開地圖打開手電,仔細對照,這裡不該有村落。八路?游擊隊?

    少佐把手電關了,疊起地圖裝好,無論這山裡是什麼,既然來了就不能錯過。命令一個班的鬼子順小路偵查前進,等拉開到月光下勉強能看到的距離,才朝著身後那一大片刺刀林立的隊伍揮了揮手,跟隨向前。

    偵察班的十幾個鬼子端著刺刀,謹慎地走在月光下,鋼盔上反射著月光,遠遠看去像是十幾個飄蕩的鬼火,一路飄向黑風山。

    在經過一處峭壁轉角的時候,開路的鬼子猛地停下來,就地隱蔽。少佐藉著月光看到了這一幕,立刻抬手示意,後面的主力隊伍也立即停下,警惕地看著前方。

    除了仍然在不停呼嘯的山風,什麼情況都沒發生。開路的鬼子為什麼停下了?因為他們聽到了些奇怪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裡傳出的,像是呼嚕嚕的聲音,隔了一會又似乎變成了吹哨子的聲音,再等一會又似乎是啪嘰啪嘰的怪聲,時隱時現,夾雜在山風的呼嘯裡不是很清晰,也無法判斷位置。

    停留了幾分鐘,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也許就是山風吹過峭壁造成的,開路的鬼子終於決定無視這個聲音,繼續前進。

    當帶隊的少佐行經這裡的時候,也聽到了那聲音,終於明白了偵察班在這裡暫停的緣由。在這裡猶疑地觀察了一會,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堂皇的理由:大自然的千變萬化與神秘莫測,果然能造就鬼斧神工,人類相對於自然,何其渺小。

    就在他們的頭頂上方,有一個隱蔽洞穴,羅富貴蜷在裡面,像是個冬眠的熊,正在做著一個關於木屋,關於火爐,關於溫暖的夢,酣睡在機槍邊……

    月光下,幾間木屋錯落,煙囪裡還冒著裊裊青煙。鬼子們扇形擺開,分成幾隊,各自摸向目標。小心翼翼地推開木門,爐火的餘燼昏暗地照耀著通鋪上熟睡的山匪們,躡手躡腳走進木屋,高高地舉起刺刀,然後傾力紮下……

    終於傳出了一聲刺耳的慘嚎,打破了寂靜,隨即就驟然響起一陣槍聲,暴風驟雨一般,被山風夾帶著,迴蕩在峭壁間,經久不息。

    羅富貴終於醒了,迷迷糊糊地爬起來,不明所以,大當家的又帶隊搶誰了這是?哦?不對吧,天還沒亮呢?我這不是還在窟窿裡麼,咋會有槍聲?揉著惺忪的眼爬出洞口,不禁呆住。

    山上的木屋,正被火光籠罩,熊熊燃燒,影影綽綽的似乎滿山都是晃動的人影,鋼盔與刺刀正在火光裡一片片的晃動掠過,猛烈火頭被山風吹著,猙獰的火焰斜斜地衝上夜空,照得峭壁間慘白一片。

    姥姥的,這,這鬼子是啥時候來的?娘哎,完了完了,全完了。羅富貴覺得腿發軟,喘氣兒也有點難,禁不住倒退著又縮回洞裡,一把拽過機槍,一直縮到最裡面的角落。夜,明明還是很冷,他的額角卻在頻頻流汗,眼下的這挺機槍和堅固的洞壁也沒能給羅富貴帶來一絲安全感。

    大口地喘息了一陣,終於壓住了最初的驚慌,顧不得雙腿還有點發顫,拖著槍,把自己高大的身軀重挪出了洞口,跌跌撞撞地滾到小路上,死命地衝向山外的西方,消失在月光下……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3
33.第33章 無名村的危機

     經過了一天一夜,胡義醒過來了。對於前天發生在操場上的經歷,還能記起大部分,但覺得很不真實,聽守在床邊的小紅纓重新敘述了一遍,才確信了,不是假的。

    下死手打倒了高一刀,又傷了二連不少人,估計這梁子算結下了,無所謂,老子跟你們二連又不熟,管你們怎麼想。胡義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問題,那種伴隨著頭疼偶爾發作的幻覺,讓胡義不禁開始擔心,自己這是怎麼回事,是病了麼?還是腦袋出了問題?難道是被機槍陣地上的轟炸崩壞了腦袋?他當然無法知道這是『戰場綜合症』的症狀,滿心疑竇。

    全身都疼,尤其是頭疼得最厲害,胡義撐著床邊坐了起來,試圖站起來走動走動,被小紅纓攔住了。

    「狐狸,是不是很疼啊?我看你還是躺著吧。」

    「沒事,都是瘀傷,躺著更難受,活動起來才舒服些。」胡義呲牙咧嘴地下了地,慢悠悠晃蕩了幾步,又道:「我這回算是捅了個大簍子,團裡說沒說要怎麼處理?」

    小紅纓嘿嘿一笑:「團長政委前一天就帶著全團出發了,哪有功夫處理你,現在就剩下二連在這呢。」

    活動了一陣,覺得舒暢多了,胡義終於決定出去透透氣。

    操場還是那個操場,二連還是那個二連,胡義和小紅纓又出現在了操場邊。高一刀仍然在指導二連操練,抬眼間,又看到了場地邊上的一大一小,不禁火大。這狗日的,居然活蹦亂跳又出來晃蕩了,高喝一聲:「站住!」

    胡義和小紅纓聞言停住,不約而同歪頭看著高一刀走過來。

    高一刀覺得很窩囊,憑技術,他胡義絕對不是自己的對手,輸就輸在他下了死手,不拼刺刀反而掄槍砸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無論如何得讓他還了這筆賬。黑著臉到胡義面前站定道:「再比一場,這次沒規則!」

    再比一場?上一場比試胡義都後悔了,這高一刀的技術的確不是蓋的,要不是當時自己糊裡糊塗跟他拼了命,指不定讓他收拾成什麼樣呢。搞成現在這個處境,遭了這麼大罪,得不償失啊。於是淡淡道:「不用比了,你贏了,我打不過你。」

    胡義這麼說一方面是想息事寧人,另一方面也是實話,對方確實技術好,這麼說沒什麼不對。

    可是這話聽在高一刀的耳中,那就變成了響噹噹的打臉,這是故意寒磣我啊。我贏了?我他娘的腦袋上都被紗布纏成個粽子了,我贏個鬼啊我!憋得滿臉通紅,直喘粗氣,咬著牙道:「你行,你還真是個人物。我就明告訴你,這一場,你不比也得比,由不得你。」

    小紅纓看著高一刀咄咄逼人,忍不住靠過來,想與他理論。

    看著眼前的高一刀頂著滿腦袋紗布,瞪眼珠子喘粗氣兒,胡義差點笑出來。瞅他這架勢,躲是躲不過了,那就拖拖吧先。一把拉住了要說話的小紅纓,對高一刀說:「行,行行,我比。可是現在不行,我頭疼,走路還暈呢,你得容我養養傷吧。」

    說完話也不等高一刀反應,拉著小紅纓就走了,溜躂著上了東山。

    一座東山,一座西山,東山險峻,西山舒緩,山谷中一條小路穿過無名村,站在東山上可以俯瞰得清清楚楚。無名村被遮蔽在大山裡,很不起眼,距離最近的鬼子佔領區梅縣縣城也有百里以上路程,其間散佈的村落中安了眼線,發現異常就會送來消息,所以一直都安然無事,只在村南村北的兩個路頭上放了崗哨。

    來自梅縣的鬼子這次長驅直入,沿途避開了無關的村落,連夜行軍,頭天半夜裡掃蕩了黑風山,本以為是八路軍或者游擊隊,沒成想只是幾十個山匪,短暫休整後繼續出發,直奔無名村方向而來。

    一覽眾山俏,高處不勝寒,胡義站在山頂,一時忘了二連那些煩人事,頭腦也輕鬆了些,風吹得久了,有陽光也開始發冷,準備回村了,忽然注意到村子南頭似乎有些不尋常。

    遠遠的,不很清晰,但能確定是十幾個人影,正躲在南頭小路崗哨的觀察死角裡,慢慢後退,悄悄溜走。

    「喂,狐狸,你怎麼不走了?」小紅纓注意到胡義停下了,眯著眼睛盯著一個方向一動不動。

    「鬼子來了。」

    「啥?鬼子?」小紅纓趕緊跑過來,站在胡義一邊,也隨著胡義的目光望南頭觀察。「在哪呢?我沒看到。」

    胡義知道,這應該是前出的鬼子偵察班,他們發現了無名村,也發現了村外的崗哨,現在要回頭去向主力匯報偵查情況了吧。鬼子主力有多少?離這裡還有多遠?胡義四下里看著,連綿起伏的山峰阻礙了視野,可視範圍內什麼情況都沒有。既然能夠遠道而來,不會少。抬手推了小紅纓一把:「快走,不能再耽誤了!」

    「啥?鬼子來了?」高一刀站在操場上不可思議地看著匆匆而至的胡義和小紅纓。這個事還真不能含糊,高一刀趕緊命令身邊的戰士去村南哨位查明情況,又問其他人:「團部有人值守沒有?」

    一個戰士答:「有,是馬良在值守。」

    「現在就把他給我叫來。」

    馬良沒能隨隊出發,他這個小新兵被命令留守團部,負責接收信件和消息。聽了二連戰士召喚,立即匆匆跑到操場來了。

    不待馬良站穩,高一刀衝口先問:「馬良,這兩天有沒有收到眼線情報?或者游擊隊送的消息?」

    「沒有。」馬良立即回答。

    「你確定?」

    「確定。」

    負責外面巡哨的戰士也匆匆跑回來了:「報告,哨位一切正常,沒發現情況。」

    高一刀點點頭,沉默了一下,隨即命令左右:「現在派出一個班,順路向南前出五里偵查情況。」

    胡義見高一刀還在猶豫,於是說道:「現在時間最重要,不能再耽誤了,讓村裡人先疏散了,咱們立即往北撤,也許還來得及。」

    高一刀抬起頭看著胡義,這話要是別人說的,他肯定信,偏偏就是胡義說的,連同在山上的小紅纓也說沒看到,再加上舊仇私恨,高一刀心裡這想法就更多了。這小子不會是給我灌迷魂湯呢吧?怕與我結了仇,想趁機再逃了吧?他那個狗腦袋前天剛被我們二連砸了,是不是看花了眼,犯迷糊呢?

    於是不耐煩地對胡義說:「行了行了,別囉嗦了,等偵查情況確定了再說。」撂下話轉身就走了。

    小紅纓雖然沒看到鬼子,但胡義的話她是絕對相信,卻沒有胡義那麼高的危機意識。看著二連長高一刀就這麼走了,扯了扯胡義的衣角:「狐狸,高一刀他就是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混蛋,等偵查回來了,看他還有什麼話說!」

    胡義嘆了口氣,苦笑著搖搖頭:「真等到偵查消息回來,只怕鬼子也把村子圍了。」

    胡義的話不只使小紅纓聽得心裡一緊,旁邊站著的馬良也跟著一哆嗦。這,這可咋辦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4
34.第34章 白眼狼

     馬良這小子,不只是腿長,悟性也好,腦子活泛。與胡義接觸了這些天,跟著小紅纓一起聽他講山南海北,在他眼裡,胡義絕對不是個空穴來風的繡花枕頭,所以胡義的話他信。

    但是與小紅纓那種盲目的相信不同,馬良的信任是有理由的。他整天混在團部裡,時常能聽到華北戰場和淞滬戰場的消息,那打得叫一個慘,他知道胡義是護送蘇青從淞滬來的,就算胡義是個逃兵,那也是見過大場面,至少是老兵,爬過死人堆的。馬良覺得,但凡涉及到戰場生死的事,聽老兵的話準沒錯。

    再說,鬼子來了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就算胡義他眼花看錯了,大不了大家多出點汗白忙一場,可萬一是真的,那可就是滅頂之災,這點道理他馬良一想就透。

    眼見二連長高一刀沒拿個主意就走了,把胡義、小紅纓和自己晾在這,馬良這心裡是真著急,情不自禁把胡義當了主心骨,下意識地抓了胡義的袖口:「哥,你看他,這這。你快給拿個主意啊?」

    「該說的都說了,我又不是管事的,有什麼辦法?」胡義現在心裡想的是,他二連牛上天去也跟我沒關係,團長政委給我的任務是帶孩子,其餘的事老子不管了,是不是現在就領著小丫頭趕緊離開村子再說?

    胡義與二連結了仇馬良也是一清二楚,但要說他胡義是個沒主意的人,那馬良可不信:「哥,那咱就不管二連的事,現在我馬良聽你的,你總得給我拿個主意吧?」

    胡義看了看馬良,與這小子第一回見的時候就挺投脾氣,喜歡,總不能因為看高一刀不順眼就耽誤了大家。擅自行動,越權指揮,哪一條都是嚴重違紀行為吧?先不管了,反正債多不壓身。拿定主意,對馬良道:「你是團部的人,你的話大家信。現在你立即去通知全村百姓撤離,事情緊急什麼都別收拾了,只帶吃的。告訴大家翻過西山,往西跑,分散開去鑽大山,越遠越好。然後回團部去,把凡是帶字的東西都燒了,再到東山頂上跟我匯合。要快!」

    「是!」馬良本能地朝胡義敬了一個軍禮,忽然一想這不對,哪能給他敬禮啊,不禁有點尷尬,臉一紅,掉頭就跑了。

    小紅纓的眼裡注意不到這些細節,聽完胡義對馬良的安排,瞪著大眼問胡義:「狐狸,你說咱們要去東山?為啥不跟著村裡人一起往西走?」

    胡義的判斷是,無名村是個南北山谷地形,鬼子很可能兩頭堵。讓村民往西跑,一方面是因為西山相對較緩,容易爬,另一方面是因為鬼子應該是從東面來的,不往西跑往哪跑,再說東山陡峭,全村老弱病殘的能跑過去幾個?

    胡義為什麼不跟村民一起向西?這一點胡義是留了私心,首先,胡義不知道鬼子來了多少,也不知道二連會採取什麼戰鬥措施,如果鬼子很多,二連快速崩潰,那鬼子接著就會追向西面,估計,跑不了多少。

    其次,如果二連能頂住一段時間,給村民們留出更多的撤離時間,鬼子進村後,村民的撤離行跡難免敗露,仍然會向西追擊,這樣倒是比前面的情況好一些,但也是被追擊的份兒,能不能跑遠,能不能藏住,能活下來多少,就看命了。

    上面的兩個判斷結果,對於胡義自己和小紅纓而言,都不是最好的,所以胡義要爭取一個一勞永逸的選擇,既然鬼子從東面來,那就迎頭向東,兩三個人容易隱蔽,只要能藉著山峰地勢混出鬼子的進攻線,就再沒有後顧之憂,然後再想辦法轉向北面去尋找部隊,所以胡義決定上東山。

    這理由當然沒法對小紅纓解釋,胡義以命令的口氣回答小紅纓:「哪來那麼多為什麼,跟我走就行了。」

    小紅纓再怎麼著也是孩子心性,她是知道鬼子要來了,也知道了胡義要帶她走,其餘的概念都沒有,也就不再問這個,眨巴眨巴大眼,轉而說道:「那個,狐狸,你在這等我一會,我馬上就回來。」說完了,還不等胡義說話,撒腿就跑了。

    胡義一愣,這個不省心的玩意兒,這都什麼時候了,她個死丫頭片子又唱的哪一出?有心攔下,可是已經遠了,那就等這個姑奶奶吧。

    馬良甩開長腿,奔走如風,提著個破鑼一路敲著,滿村裡喊著,動員著大家撤離。老老少少的紛紛出了家門,拉著攜著奔向西山,村裡亂作一團。眼看通知完成了,馬良扔了破鑼,反身跑向團部,迎面正遇到劉堅強。

    「哎,馬良,高連長不是說要等偵查確定消息麼?你咋現在就嚷嚷著讓大家跑了?你這不是謊報軍情麼?」劉堅強背著支只剩一發子彈的漢陽造,劈頭就問。

    馬良大口喘著氣,嗓子有點啞:「胡哥在東山上都看著鬼子了,早點跑才跑得脫啊。再說了,高連長也沒說不讓提前通知啊。」

    劉堅強臉色一肅:「馬良,你別狡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整天往那個國民黨那裡鑽,他的話能信嗎?他抽瘋傷了多少自己的同志你沒看到?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你?你說,是不是他……」

    馬良一看劉堅強這架勢,心說你個流鼻涕是真軸啊,你就是哭喪鬼投胎來的,團長政委都能讓你鬧迷糊了,我更惹不起,趕緊擺手打斷他的話:「得得得,劉班長,劉連長,您先忙,我有急事先走了。」說完話撒開長腿就往團部跑,用躲避瘟神一樣的速度消失。

    胡義雙手抄在口袋裡,在操場邊踱著步,小紅纓沒等到,劉堅強卻來到眼前。胡義不禁滿頭黑線,什麼叫大駕光臨,這就叫大駕光臨,整天跟太陽住在一起的憂鬱男人,八百年也看不到個影,關鍵時刻反而來了,光是看著他那副驢臉就鬧心。

    「胡義,是不是你指使馬良讓百姓跑的?」

    「嗯。是我。怎麼著。」

    「早料到是你,你這是謊報軍情外加無視法紀,我看下一步,你該也是準備要重操舊業當逃兵了吧?」

    「對。沒錯。你接著說。」

    「還有什麼可說的,我現在就要關你的禁閉,等待上級處理。」

    呵呵,胡義樂了:「關我?你憑什麼?」

    「就憑我是九班班長。」

    胡義走到劉堅強面前,距離近到幾乎鼻子貼鼻子:「我問的是你『憑』什麼,沒問你是班長還是連長!」

    看著面前比自己寬的胸膛,看著面前比自己厚的肩膀,看著近在咫尺的細狹雙眼,似乎正在透露出危險的光,猛然想起二連同志們的下場,劉堅強嚇得一激靈,總算回過味來。他哪是要和我說道理?他這是嘲笑我沒有依仗啊。慌忙後退著拉開些距離:「姓胡的,你這個白眼狼,你這是要造反了!你這是要叛變投敵了!信不信我代表上級斃了你!」說著話,劉堅強就摘下了肩上的槍端起來。

    胡義瞅著劉堅強這幅德行就氣不打一處來,這是個什麼玩意兒,胡攪蠻纏榆木腦袋一個,除了添亂啥都幹不了的一個新兵蛋子,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他是真不知道馬王爺幾隻眼,抬起腳就把還沒拉開槍栓的劉堅強踹了個跟頭。「流鼻涕,今天我就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白眼狼』。」

    小紅纓跑進了團部後院的小屋,這裡是她的住處。進了屋直接到角落裡,摳起地上的一塊方磚,從下面的坑裡拎出一個小帆布口袋,掂了掂,嘩啦啦響。找個細繩把口袋束緊了,讓體積小些,也不再發出聲音,然後把它塞進身後的帆布挎包裡,撐得鼓鼓囊囊的。拍拍手四下里掃了一眼,沒什麼需要帶上的東西了,返身出門去找胡義。

    急匆匆地轉過了牆角,小紅纓就是一愣。胡義兩手抄在褲兜裡,站在操場邊的溝渠旁,一腳一腳地往溝裡踢踩著什麼,嘴裡還在叨咕著:「哎呀,你還真軸啊,看不出來,你還挺有尿性。還敢說?我讓你說……」

    溝裡傳來一陣陣的哀嚎:「啊……唉喲……白眼狼……白眼狼……我代表組織……啊呀……」

    「狐狸,你幹啥呢?」

    胡義一回頭,小紅纓挎著圓鼓鼓的挎包站在牆角了,趕緊收回腳,這事讓小丫頭看了不好,幾步跑了過來,扯起小紅纓就走:「沒事,你可算回來了,趕緊走。」

    雖然對胡義的話半信半疑,高一刀也不敢大意,領了一個排趕到了南邊的哨位,命令就地準備工事以防萬一,跑上跑下正忙著指揮,忽聽村裡面哐啷哐啷鑼響,接著就見有村民開始亂糟糟地跑向西山。我還沒說撤離呢,這怎麼回事?誰下的命令?有心想回村看看是什麼情況,身邊的戰士忽然說話了:「連長,偵察班回來了!」

    這麼快?我不是讓他們前出五里麼?這才多大功夫?回頭往南一看,偵察班十多個人,氣喘吁吁連滾帶爬地已經近了,老遠就開始朝這邊喊著:「鬼子!鬼子來了!連長,到處都是鬼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4
35.第35章 是偶遇也是相逢

     鬼子有一個大隊一千多人,還帶了幾百偽軍,順南頭小路正在壓過來,分出一部人從東面迂迴包抄,去堵截無名村北口。

    纏著滿頭繃帶的高一刀站在村南的小路旁,緊緊皺起眉頭,盯著來路的方向。鬼子來了這是事實,不甘心接受也得接受,村民們已經翻了西山,這成了唯一的一件好事。憑二連這百十號人,能擋住鬼子多久?鬼子已經在繞東山包抄北路了,只要形成兩面夾擊二連就會立刻灰飛煙滅。跟著村民一起向西?總不能跑到百姓前頭去吧?跟在村民後頭跑不遠。如果現在立刻就帶著二連向北跑也許還來得及撤出去,問題是西山的百姓尚未跑遠,二連走了他們難免遭殃,這道難題像一座大山壓在高一刀心裡,糾結得喘不過氣來。

    同樣的局面,不同的指揮員因為脾氣秉性不同,會採用不同的作戰手段,高一刀性子剛烈,但又不是莽夫,屬於粗中有細。就這麼帶著二連跑,他不忍心,卡在這裡讓鬼子把二連生吞活剝,他不甘心。

    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高一刀終於狠下了心。村民要救,這是原則問題,能救多少救多少。二連也不能覆滅,如果二連就這麼斷送了,高一刀不甘心,終於咬著牙下達命令。

    一排放棄南頭的路邊陣地,縮進村子民居里打巷戰死守,沒有命裡不許撤退。所有正在養傷的傷員全部劃歸一排指揮,能打槍的發槍,不能打槍的發顆手榴彈。二排三排到北面村外卡住小路防守,擋住繞東山包抄的鬼子,守住退路。

    高一刀的想法很明顯,為了拖延鬼子,一排的戰士和傷員們注定將會成為炮灰,堅持到拖延不住的時候,自己帶二排和三排直接向北面突圍撤退,同時吸引鬼子追擊。不得不說,在眼前這個局面下,高一刀的決定沒有不妥,無可指摘。

    胡義和小紅纓爬上了東山山頂,沒多久馬良也上來了。

    「哥,咱不跟著百姓往西跑,到這東山來幹啥?」

    「咱們往東跑。」

    「啊?」馬良探頭看了看東面不遠的峭壁:「這,這也下不去啊?」

    胡義指了指旁邊的一個草叢:「那有長繩,可以爬下去。」這根長繩是胡義訓練小紅纓攀爬時用的,平時就扔在這東山頂上。

    馬良不禁感慨,這胡哥真不愧是逃兵出身,這算是未雨綢繆吧?聽老兵的話準沒錯,果然是真理。「哥,那咱還等啥,走吧。」說著話走向草叢,把一捆長繩拎起來。

    胡義找了塊石頭坐下來,揉著太陽穴,腦震盪後遺症還在一陣陣地疼。「現在不能走,鬼子現在應該正從這下面過,往北包抄呢。什麼時候北面響了槍,咱們什麼時候下去。」

    鬼子通過先期偵查得知這村子南頭應該有警戒,主力到這了卻什麼都沒有,那就不含糊了,直接進村。迎頭就遭了一排冷槍外加一波手榴彈,八路這是放棄外圍直接打巷戰,有點麻煩。匆匆架上機槍就開火,一片片彈雨掃進村子裡,看不出有什麼效果,至少是讓八路的槍聲變得稀落了,於是前頭的步兵重新試圖進攻,眼看就進去了,結果窗口牆縫房後沒頭沒腦又拋出一波手榴彈,轟隆隆響成一片,外加冷槍。聽著槍聲八路不多,頂多一個加強排,製造的麻煩卻不小,恨得鬼子直跺腳。

    再把擲彈筒支上,基本不用瞄,朝著村子裡亂轟就是了。噼裡啪啦幾十枚榴彈砸下去,轟隆隆雜七亂八的一通炸,榴彈威力雖然有限,也把個村子裡轟得烏煙瘴氣磚土橫飛。

    鬼子少佐放下望遠鏡,向北包抄的部隊應該就要到位了,看來八路的人數不多,只要一封上口子,基本跑不了,沒必要強衝硬打付出無謂犧牲,不如再加一把火,於是又命令把剛剛跟上來的炮兵也用上。這次是長途進剿,最大的火力就是90毫米迫擊炮了,簡單找了塊陣地,組裝擺開,估測風向,觀瞄距離,忙活了一通,終於開始把炮彈填進炮口。

    高一刀指揮著二排和三排,在北面的路口咬牙擋住了迂迴鬼子的一波倉促進攻,犧牲了十幾個戰士,傷的更多,轉頭看著湮沒在炮火中的無名村,默默地把雪亮刺刀掛上槍口,沉重地下達命令:「準備突圍!」

    馬良第一個攀下了繩索,然後是小紅纓,胡義站在東山頂上的斷崖邊,摸出懷錶看著時間。戰鬥已經進行了半個小時,到現在北面的槍聲還沒停,二連的戰鬥力比自己估計的好得多,高一刀這貨不是個莽夫,他盡力了。啪嗒一聲合起錶殼揣回兜裡,深深吸了一口氣,彎腰攥緊了繩索,最後一個消失在東山頂。

    羅富貴扛著機槍走在山澗裡,實在堅持不住了,終於甩手把機槍扔進溝裡,像個病熊似得癱坐在地上,扯起隨身的破水壺仰脖就喝,可是水壺舉了個底朝天,也沒流出一滴水。傻愣愣地抬頭看著空水壺,瞅了一會,一甩手也扔溝裡去了。

    姥姥的,從昨晚到現在粒米不粘牙,餓得前心貼後心,如今連水都沒得喝,我羅富貴咋就這麼苦命,再這麼瞎轉悠,早晚得餓死。看來還是得先找個村子落落腳,問題是,這附近村子本來就少,基本都讓黑風山的土匪禍害過,尤其是自己這個高大的身板,哪個人見了都能記一輩子,進了村也未必能討了好果子吃啊。

    不行,機槍還不能扔,端著槍進村才能唬住人,轉頭又一想,某些村民可是很彪悍,萬一他們不吃這一套,真跟我玩命咋辦?要不,也許能把機槍賣了?換口飯吃也行啊?雖然機槍那個破玩意太沉了,眼下還不能扔。

    休息了一會,羅富貴嘆了口氣,重新爬起來,下到溝裡把機槍撿回來扛上,晃蕩著高大的背影繼續上路。

    馬上就要走出山澗,剛剛走到轉角,突然迎面撞見三個人,在雙方互相錯愕的神情裡,羅富貴驚慌地卸下肩上的機槍端在懷裡:「姥姥的!都別動!不要亂來啊!老子手裡這可是機槍!」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4
36.第36章 騾子

     初春的山澗裡還看不到生機的跡象,到處是岩石灰色,沙土黃色,夾雜著大片枯草隨風搖晃,在並不溫暖的陽光下刺眼而荒涼。

    四個大活人僵持在這裡,間隔十多米站成了四個點,如果把他們腳下的四個點用線連起來,那就是個完美的正方形。

    羅富貴樓著機槍,左瞄一下右指一下,緊盯著面前兩大一小三個人,急得腦門子直冒汗:「姥姥的,我警告你們啊,不要再動了,再動老子真開槍了啊!別以為你們分開站老子就怕了,老子這是機槍,機槍懂不懂?一掃一大片懂不懂?」

    馬良站在靠左的一邊,舉臂端著駁殼槍,槍口指著羅富貴:「不長眼的,你看仔細了,我這可是『快慢機』,動動手指就能把你打成篩子。」

    小紅纓站在靠右的一邊,拎著顆手榴彈比來晃去:「傻大個,你少嚇唬人,有個破機槍了不起啊?我還有手榴彈呢。你要是敢開槍我就敢拽了線你信不信?」

    羅富貴撇了一眼小紅纓:「我呸!你個小丫頭片子,長得還沒個屁股墊高呢,瞎咋呼啥,滾一邊去!」

    哎呀!一聽這話,小紅纓氣得小臉通紅,小辮一晃:「傻大個,大草包,你敢瞧不起我!姑奶奶我現在就拽了手榴彈你信不信?」舉起手榴彈作勢欲拉繩。

    羅富貴一瞅,這熊孩子要作死啊,憨聲憨氣地道:「臭丫頭,你是不是缺心眼啊?你拽了手榴彈,你們也得一塊玩完,小樣兒吧!」把小紅纓氣得說不出話來。

    胡義站在中間,手裡空空啥都沒有,抱著雙膀眯著細眼,仔細觀察著兩面的山梁,空蕩蕩的沒什麼植被藏不住人,心安了許多。對面這個大個子看來是一個人,鞋子磨破了,褲腿上也撕出了口子,滿身的塵土,聯想到鬼子今天剛過去,這貨不是山賊就是草寇,估計也是躲鬼子落了單。看著他端著槍瞎比劃亂晃蕩,嘴裡吆五喝六嚷了半天,典型是裝腔作勢底氣不足,根據他的神色氣質,懷疑他就算是個匪,就算人高塊頭大,也沒有勇氣殺人,簡單地說就是沒煞氣。

    放心是放心了,問題是他這不規範的拿槍姿勢還亂晃,可不是好事,萬一走了火就了不得了,於是胡義清了清嗓子,朝小丫頭擺擺手示意放下手榴彈,結束了她和羅富貴的抬槓行為,然後對羅富貴道:「兄弟,咱有話好好說行不行,能不能先把槍放下?你那機槍多沉,累不累?」

    端了半天,羅富貴這手臂早都發酸了,巴不得歇會呢,可是馬良的駁殼槍始終指著他,心裡可不敢鬆懈。「他不放,老子就不放。」

    「馬良,把槍放下。」

    「哥!」

    「沒事,放下。」

    看著胡義的鎮定自若,馬良持槍的手慢慢垂下,但是保持了隨時擊發的狀態。

    看著危機解除,羅富鬆了一口氣,把機槍戳在地上拄著,又累又餓又渴,再端著這個鐵疙瘩,還真持不住了。

    胡義向前走了幾步,直到羅富貴身前不遠站定:「兄弟,看你這架勢,是混山頭的吧?是不是遭了鬼子剿了?」

    羅富貴上下打量著胡義,暗想這個細眼睛的傢伙還挺能蒙,這你也能蒙到?嘴上卻回:「看你們這行頭,是八路吧,鬼子找的就是你們,我猜你們這也是逃難了。」

    胡義還真不藏著掖著,點點頭:「沒錯,讓鬼子把窩端了,如今正不知道往哪去呢,既然有緣遇到你了,麻煩你給指指路,行麼?」

    獨立團剛到這裡不久,除了在某些村裡放了眼線,其他工作都還沒展開,尤其是東面與梅縣鬼子之間的地域,情況更複雜。胡義對這裡不熟,馬良雖然是通信員,跟隨獨立團到這裡後卻基本沒離開過無名村,小紅纓是個孩子更指望不上。出來得倉促沒帶吃的,雖然知道獨立團主力在北方,但在哪裡,有多遠,目前是不是轉移了位置,其間有沒有鬼子阻隔一概不知。所以眼下第一要務是先搞到吃的,填飽肚子再作打算。

    眼前這個傻大個是在這附近山裡混的,必定熟悉這裡,胡義從務實的角度出發,當然不恥下問。

    羅富貴聽胡義的話說得挺實在,神色語氣裡也沒有一絲對於自己身份的鄙夷,心情好了不少。「那,你們要去哪?」

    「離這裡最近的村子在哪,有多遠?」

    聽胡義這麼問,羅富貴心裡不禁開始核計。他們要去最近的村子,這和我的想法一樣啊,一個人走實在是沒底氣。八路軍的情況不太瞭解,據說他們自從來了山裡,除了打鬼子倒沒做過出格的事,要是能和他們搭個伴,好歹能算是有點依仗。

    打定了主意,羅富貴開口:「要不這樣,咱們搭個伙,我領路帶你們去,咋樣?」

    小紅纓第一個不同意:「想得美,傻大個,一看你就不是個好定西,我看你就是個劫道兒的,你是想把我們引到賊窩裡去吧?姑奶奶才不上你的當!」

    看著羅富貴這幅德行,一邊的馬良也能瞧出這是個山匪,不禁滿心疑慮地看著胡義。

    匪?胡義從小就是個匪,沒覺得土匪和別人有多大區別,好人壞人不是身份決定的,也不是外貌衡量的。這個大塊頭從頭到尾,眼神裡流露過恐懼,流露過慌張,流露過焦急,也流露過輕鬆,沒再有其他。胡義能斷定面前這小子不會是個合格的山賊,因為他不夠狠,因為他沒膽!

    胡義盯著羅富貴的雙眼半天沒說話,那一雙深邃的眼神看得羅富貴心裡直髮慌,好像全身的衣裳都給胡義扒去了一樣,赤條條的感覺,好不難受。

    幸好胡義的沉默沒有持續的太久,終於說話了:「我叫胡義,你呢?」

    「羅富貴,我叫羅,羅富貴。」羅富貴還沒緩過勁來,不自覺的有點含糊。

    「行了,算你一個,天色不早,咱們得趕緊走了。」

    太陽開始變得昏黃,逐漸接近了遠方的塵霾,灑出一片餘暉,將荒涼的崇山峻嶺映照得金燦燦,無比淒美。已經暗下來的山谷中,四個渺小的身影在行走。

    峭壁間迴蕩著裊裊的話音:「羅富貴!我呸!你就是個騾子!」「死丫頭片子你要是再敢說我是騾子信不信我揍你!」「騾子,你敢動我一下試試!」……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4
37.第37章 糧食與娘

     一輪明月又白又大,高高地掛在天上,好像半塊大餅,半夜裡也照得周圍亮堂堂。宋家村不大,幾十戶民居參差錯落在大山裡,寧靜安詳地進入了夢鄉。

    趕了半宿的夜路,胡義等人進了村,說好的是順路搭伙,如今到了地方,羅富貴有心想和胡義他們呆在一起,卻又抹不開情面,故作有事在身的樣子去了村子另一頭。

    胡義沒太在意羅富貴的離開,心思都放在了這個陌生的村子裡,前後左右觀察了一番,家家戶戶門窗緊閉不見光亮,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天大地大餓肚子事情最大,和馬良小紅纓簡單合計了合計,三個人身無分文,只能試試討要了,雖然是半夜了,也得硬著頭皮去敲門。

    胡義敲過了幾扇門,別說要飯了,人面都見不到,壓根兒就沒反應,其中一家裡明明還透著燈光,等胡義的敲門聲一響,立刻就熄了燈,再沒動靜。生活在這裡情況比較複雜,東面有鬼子,西面鬧八路,三天兩頭的還能遇到山匪,半夜三更的陌生人敲門,誰會開?腦子壞了麼?看來要等到天亮才行。胡義放棄了繼續敲門的想法,回到出發前的空曠場地蹲在牆角邊曬月亮,等著分頭行動的馬良和小紅纓。

    不多會,馬良也耷拉著腦袋回來了,他比胡義敲得多,一樣是空手而回。

    小紅纓最後出現,手裡卻多了一個黑乎乎的窩頭。她倒是沒挨家敲門,只是在幾家後窗下可憐兮兮地喊著『大叔大娘我餓了,給口飯吃。』聽著小姑娘的哀求聲,居然真就有一家人從窗口扔給了她這個窩頭。

    小紅纓把窩頭遞給了胡義讓他分,被胡義直接推回去了:「你都吃了吧,天一亮就會有辦法,我和馬良餓不著。」

    看胡義態度堅決,小紅纓抓著窩頭聞了聞,猶豫了一下,裝進口袋裡了。

    羅富貴晃蕩著走到了村子東頭,餓得心裡直髮慌,眼睛都快綠了。老子要是扛著槍餓死在這,那不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砸了幾次人家門,都沒反應,文的不成,這可是你們逼著老子動武。挑了個看起來最不結實的屋門,抬起大腳一腳踹開,端著機槍就闖進去。

    小屋裡烏漆墨黑一片,啥都看不清,怕遭人悶棍,羅富貴進門兩步就趕緊停住,端著槍朝黑暗裡比劃:「有喘氣兒的沒有?趕緊把燈點了,否則老子把這屋子都突突了!再不點燈老子可真要開槍了啊!」

    昏黃如豆的燈火亮起來,一個十多歲的孩子慌張地離開燈邊,一頭鑽進了炕上蜷縮著的奶奶懷裡。

    呼——羅富貴鬆了一口氣,一老一小,這我就放心了,藉著昏暗的燈光打量了屋內的情況,不理炕上的一對老小,然後就開始翻箱倒櫃找吃的,叮叮噹噹胡亂翻了一遍,居然顆粒無收,喪氣不!

    高大的身軀戳在屋裡喘了一會粗氣,眼睛翻了幾翻,羅富貴重新開始搜索。姥姥的,一口吃的都沒有?不可能!怕是被你們藏了吧。這次不再找箱櫃鍋碗,而是專挑犄角旮旯,時不時還扣扣牆縫,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被他拽出半袋棒子面。

    羅富貴沉浸在幸福的喜悅中,炕上卻傳來了一聲深深的嘆息。

    「你要還是個人,那你現在就把我這孤老太太和這孩子都殺了吧!」

    「老子只是混口飯吃,殺你們幹什麼?」

    「我兒橫死,就憑我一個孤老太太養這孩子。你看看外頭這是什麼光景,什麼季節?你拿了糧食和殺了我們娘倆有什麼區別!我求你做件好事,現在就殺了我們,免得我們遭罪,算我老太婆子求你了,如果你也是娘生肉長的,如果你還有良心,現在就殺了我們吧!」老太太說著話,在炕上面朝著羅富貴顫巍巍地給跪下了。旁邊的孩子瞪著大眼冷冰冰地看著羅富貴,一聲不吭。

    那一刻,羅富貴覺得拎在手裡的米袋子不是米袋子,而是一座山,這種沉重的感覺壓得他說不出話來。這感覺不是因為可憐這對老小,而是因為羅富貴猛然想起了自己的娘。

    娘就是餓死的,自己從小就吃得多,娘永遠都不嫌棄,娘總是笑著看自己吃,娘恨不能從她的牙縫裡擠出吃的來給自己,娘總說她不餓,娘死的時候,身體輕得像一片鴻毛,那乾癟的屍體抱在懷裡只能感覺到骨頭,硌得自己胸口疼,疼了一輩子。娘永遠不嫌棄自己,娘永遠不餓,娘永遠都說她吃過了……

    羅富貴重新站在了月光下,那半袋米他沒敢拿,羅富貴很高大,可是那米袋子更重,他拿不動,他覺得胸口疼。

    宋家村裡大多人姓宋,窮人雖多,還是有那麼一家富戶,理所當然就叫宋大戶,田多地多,比不上大地主,也算小有成就,起碼圍牆高厚,大門敞亮,三五個長工,還聘了個護院。

    這位護院也姓宋,叫宋明,不知是哪裡人氏,偶然流落至宋家村,因為身上掖了把槍,就被宋大戶看上了,成了護院,也是宋家村這個小地方的唯一武裝。

    半夜三更傳來了哐啷哐啷砸門聲,讓宋大戶聽得心驚肉跳,最近鬧鬼子鬧八路鬧山匪,快鬧成一鍋粥了,這究竟是哪路妖怪,趕緊招呼宋明去看看情況。

    隔著大門縫,月光下,一個人高馬大的貨色,似乎抱著一挺機槍站在大門外,嚷嚷著要吃的,破衣爛衫的絕對不是鬼子八路,八成就是個匪,左左右右仔細觀察了半天,似乎就他這麼一位。宋明心裡有了底,才回到屋裡跟宋大戶回情況。

    「人,好像就一個,估計是個山匪,因為端著挺機槍。」

    宋大戶正在和老婆忙著收拾細軟,以防不測時從後門開溜,聽了宋明的話,才鎮定了點,停下手裡的活:「一個人?你確定?」

    「確定。」

    「呼——那還好,不必急著跑了。他要幹什麼?」

    「他要吃的。」

    「那趕緊給他打發走啊!」

    「老爺,我擔心他這是想詐開咱家大門啊。」

    宋大戶一想也對,半夜三更端著槍要飯吃?鬼扯。於是吩咐道:「讓幾個長工都起來幫忙,院子裡點上燈,把四周院牆都看住嘍。」

    宋明領命出去安排。

    羅富貴在大門外嚷嚷了半天沒見回應,累得嗓子直髮干,忽然見院子裡亮了起來,牆裡面掛起了燈籠。這是要搞什麼?要過年嗎?緊接著就聽大門裡有人喊話:「門外的,你聽著。我們家沒有吃的,天色不早了,您趕緊到別處忙去吧。」

    「姥姥的,瞅瞅你家大門這個高,你要是沒吃的,那這宋家村早餓死八百年了。今天你要是不給吃的,老子可就要開槍了啊!看清楚嘍,老子手裡這可是機槍!機槍懂不懂!一掃一大片懂不懂!」

    宋明從懷裡拽出一把手槍,是大眼擼子,這槍可是很少見。隔著細窄的門縫瞄著門外,那個大塊頭來回晃悠,光線也不是很好,勉強尋找到一個機會,扣動了扳機。

    啪——清脆的槍聲響起在月色下,響起在宋家村。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4
38.第38章 準備出發

     子彈不長眼,幸虧子彈不長眼,子彈打穿了衣服,穿過了羅富貴的胳肢窩下,嵌進後面的土牆。這一槍差點把羅富貴嚇掉了魂,這麼個小破村子居然有槍?姥姥唉,栽了栽了,這要再不跑那就是傻子,風一般地從宋大戶的大門口消失。

    東面傳來的槍聲讓胡義三人緊張了一下,接著陷入迷惑,什麼情況?怎麼響槍了?難道是那個姓羅的傢伙?他拿的是機槍啊,聲音明顯不對。三個人閃在牆角後盯著東面,以備不測。沒有多大一會,羅富貴那個高大的身影就出現在月光下,匆匆跑過來,直到發現了胡義三人,才靠著牆邊停下,手扶著牆喘粗氣。

    胡義實在想不通是什麼情況讓機槍在手的羅富貴嚇成這個德行:「誰打槍?」

    「東邊那家大戶,姥姥的,居然隔著門縫開槍打我,太缺德了,他娘的有種開門出來大戰三百回合。」

    這下胡義算聽明白了,羅富貴這個混貨估計是在人門前耍威風,險些被人陰了,呵呵,實在是無話可說,可惜了他這身材,可惜了一挺機槍啊。

    小紅纓在旁邊一撇嘴:「騾子,你不是有機槍麼?你不是一掃一大片麼?膽小鬼。」

    羅富貴朝小紅纓一瞪眼:「死丫頭片子,誰說我膽小?他們躲在門裡不出來,難道老子還站門口當傻子啊?我這叫好漢不吃眼前虧懂不懂?再說了,我都一天一夜沒吃東西,哪還有力氣,如果讓我吃飽了,看老子不修理死他們。」

    聽著羅富貴的狡辯,小紅纓懶得理他,目光轉向羅富貴手裡的機槍,盯著看了一會,一雙大眼不禁又賊溜溜地亮了起來,轉了幾轉,說道:「我這倒是有吃的,可惜路上還得保命,捨不得吃啊!唉——」

    羅富貴一翻白眼:「小屁孩吹吧你。」話剛說完,就見小紅纓手裡多了一個窩頭,放在她自己的小鼻子下聞來聞去。

    羅富貴的眼睛瞬間直了,一天一宿沒吃東西,那個黑乎乎的窩頭此刻看在他眼裡是金燦燦的放光芒。目不轉睛地盯著窩頭,咧咧嘴:「呃——那個,我說,小姑奶奶,你們仨畢竟還吃了早飯呢,我是昨晚熬到現在了,你看,能不能……」

    小紅纓不待羅富貴繼續囉嗦,把空著的一隻小手朝著羅富貴面前一伸,掌心向上攤開。

    胡義和馬良無奈地對視一眼,得,這個熊孩子,又開始鬧這毛病了,早知道這樣不如剛才就把窩頭分了吃得了。

    羅富貴傻呆呆地看著擺在眼前的小手:「這,啥意思?」

    根據羅富貴流下的口水長度,小紅纓暗想,這次可得好好黑他一筆,起碼得要他五發,不,得要他八發子彈才行,於是一本正經地說:「拿子彈來換。」

    羅富貴當即一愣,搞了半天這小丫頭是圖這個?早就看出這小丫頭不是個聰明孩子,沒想到傻成這樣。子彈那玩意既不能當飯吃也不能當水喝,她要拿去繡花嗎?真是個缺心眼的,既然是交易那就不再含糊,從衣兜裡摸索著掏出一個機槍備用彈夾,啪地一聲拍在面前那隻小手裡。「拿去,把窩頭給我。」

    看著手裡那沉甸甸的二十發滿裝機槍彈夾在月光下黑黝黝發光,那一刻,小紅纓的大眼睛裡流露出不可思議,這孩子醉了,恍如夢中,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只井底的小青蛙,第一次明白了人不可貌相的含義,激動得不能自抑,囁嚅著問:「我是要子彈,這,這個彈夾……」

    羅富貴一把奪過小紅纓手裡的窩頭就啃在嘴裡,一邊狼吞虎嚥一邊含混著回答:「不想要彈夾你就把子彈退出來,把彈夾扔了得了,帶棱帶角的破玩意,揣在兜裡我都嫌硌得慌。」

    ……

    看著這荒唐的一幕,不只是小紅纓,這下連胡義和馬良都醉倒了。月光下一個人高馬大,一個嬌小玲瓏,都是人模人樣的,卻做成了這樣一筆缺心眼的買賣,反差太大了,他們的對白是不是該互換才對?這究竟是什麼樣的世道?只有眼下這個亂世才會發生的罷?胡義和馬良在一邊呆呆地看著這倆貨,又相互對望了一會,徹底無語。

    從此,小紅纓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看到羅富貴吞光了窩頭噎得直瞪眼,不顧馬良的白眼,硬是把馬良的水壺扯過來遞給羅富貴,讓他咕嘟咕嘟地牛飲一氣。

    小紅纓的轉變不是因為她改變了對羅富貴的看法,而是發現這頭騾子是個冤大頭,由此她有了更偉大的理想,有了更遠大的抱負,她那雙賊溜溜的大眼開始頻繁打量羅富貴手裡的機槍了。

    看著羅富貴滿意地打了一個水嗝,小紅纓趕緊湊近:「騾子,我一看你就是個好人,我紅纓的眼光錯不了,你說是不是?」

    旁邊的胡義聽到這語氣噗嗤一聲笑出來,這話我怎麼聽著這麼耳熟呢。

    小紅纓白了一眼胡義,繼續對羅富貴說:「騾子,你看你又不用打仗,一路還得扛著它,我看著都累得慌,是不是?要不,你把它也換給我得了。」

    羅富貴一抬眼:「啥?就你這小身板,給你你也拿不動啊?」

    「那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就說你換不換啊?」

    「有啥不能換的,你有多少大洋?吃的夠多也行。」

    這,小紅纓可都沒有,別說自己沒有,狐狸和馬良也沒有啊。一時抓耳撓腮想不出辦法,卻又不願死心,繼續商量:「大洋我沒有,只有一個窩頭已經給你了,你再好好想想,還能不能換別的啊?」

    羅富貴靠著牆邊坐下來,還真就琢磨開了。這機槍還真就是個累贅,巴不得早點換了呢,如今小丫頭提出了建議,正是自己希望的,可是他們沒大洋沒糧食,還能換啥?琢磨了一會,又想起了東邊的大戶,姥姥的,要是能打開他們家大門,豈不是要啥有啥,順便還報了一槍之仇。一路上發現胡義和馬良對這個缺心眼的小丫頭關愛有加,她雖然是個小孩,看來說話也能有影響,那就試試。

    想好了主意,羅富貴像是對小紅纓說,又像是對所有人說:「只要你們能打開那家大戶的門,這機槍就是你們的。如何?」

    還不等胡義和馬良表態,小紅纓噌地跳起來:「成交!」

    馬良立刻反對:「小紅纓,傻了麼你?別胡說八道,咱們是八路軍,不能犯紀律。」

    小紅纓此時可顧不得那些,狡辯道:「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我背的比你熟,這可不是老百姓的事,他是大戶,是地主,他家連槍都有,能是好人嗎,肯定是土豪,當年在老區都打了土豪,現在咋就不能打?」

    馬良不願意和小丫頭爭這些沒用的,還是搖著頭:「小紅纓,小姑奶奶,你就省省心吧,這事要是讓團裡知道了,非扒了咱們的皮不可,你可別犯渾了行不行。」

    小紅纓又來了混不吝的脾氣:「這事你不說我不說誰能知道,砸了他家門,把他糧食給村裡人分了不就行了,這是劫富濟貧,憑啥不能做?」

    馬良是沒脾氣了,扭頭看向胡義,這時候也就胡義有能力鎮住這個刁蠻丫頭了,期待胡義能阻止小紅纓的胡攪蠻纏。

    看馬良不再說話等著胡義發話,小紅纓也看著一直淡定中的胡義:「好狐狸,你是我的大英雄,你說我說的對不?」

    羅富貴也跟著看向胡義,這事成不成看來就是他一句話了。

    胡義在三個人的目光中不緊不慢地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伸個懶腰:「劫富濟貧!這話說得好!丫頭,你有長進啊。準備出發!」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4
39.第39章 匪患

     羅富貴領著胡義等人,來到了宋大戶的院牆外。胡義在月光下看著高牆大院,很滿意,一挺機槍外加糧食問題,就著落在這院子裡了。打土豪吃大戶,雖然現在是個軍人了,但是曾經幹過太多這種勾當,經驗可不是羅富貴這貨能比的。

    當土匪和當兵是兩回事,甭管是什麼匪,最重要的不是有多少人多少支槍,憑的是心理優勢,甭管是什麼人,知道了對手是匪,那心裡就矮一截。匪的目的是錢糧,殺人放火只是達成目的的手段之一,不是愛好,匪也是人,一樣不願見血光,能簡單做成的事絕對不會搞得更複雜,弄得人心惶惶。

    圍著院子轉了一圈,胡義發現這院子後面有個不起眼的小後門,如果是為了求財,那就該在後門外佈個口袋,等著捉鱉。可是眼下是三個人還帶個孩子,人手少,另外胡義對錢財也沒興趣,那就讓這後門給他們當個生路,都跑了更省心。

    重新回到宋大戶的大門前,羅富貴怕遭冷槍,趕緊提醒胡義避開門縫,胡義沒在乎,躲什麼躲,是匪就得有個匪氣,大馬金刀就站在大門前正中間,放開喉嚨就朝院子裡大喊:「院裡的人聽著,咱們是正經買賣人,如今路過貴府是緣分,少不得叨擾一番做筆買賣。限一刻內打開大門,讓咱們和氣生財!」

    這幾句話喊得是中氣十足,蕩氣迴腸,傳遍宋家村方圓,寂靜的夜色裡還帶著悠悠迴響。

    小紅纓和馬良看不懂胡義這是搞什麼名堂,羅富貴卻清楚,胡義這是報號呢,是敲山震虎,是下馬威。別看話說得好聽,半夜三更裡越好聽的話越讓人怵得慌。不禁扯了扯身邊的馬良,詫異說道:「我說兄弟,你們八路軍真行啊!我服了,感情你們八路軍也會這個!行家啊!」說完還伸出大拇哥來比劃著,卻遭了馬良一個狠狠的白眼,讓羅富貴一時不明就裡。

    胡義報號就是心理戰術,給他們帶上個緊箍咒,讓他們心理緊張起來,才會生出逃走的心,另一方面也是為下一步要做的留出時間。多年沒這樣過了,如今喊了滿嗓子,一時覺得心曠神怡意氣風發,好不暢快。隨即招呼馬良和羅富貴,讓他倆到附近一個柴草堆裡搬柴草過來,直接把大門堆住,堆滿,堆得高高的。

    原以為就一個流匪已經給走了,哪知道沒過多久就聽大門外報號了,字字句句估計整個宋家村都能聽得清清楚楚,聽得屋裡的宋大戶肝膽發顫,全家人心惶惶。這下可了不得了,這是實實在在要遭匪了,慌忙讓一個下人去觀察後門情況,領著媳婦孩子立刻重新開始打包細軟。

    宋明一直在院子裡來著,那一槍雖然沒打中,卻把對方給嚇跑了,也算小小得意了一把。現如今外面來報號了,一顆心重新提了起來,趕緊跑到大門口,隔著門縫正看到一個人大馬金刀四平八穩站門前,觀察不到周圍更多情況。這宋明也算見過世面歷過生死的,這一次他還真就沒敢隔著門縫再打一槍。

    先前那個傢伙雖然有機槍,但一看就是虛張聲勢,所以宋明不含糊。現在這位抱著兩膀赤手空拳,雖然看不清容貌細節,卻讓門縫後的宋明感到了一絲寒意,感受到了一股煞氣。宋明斷定這是真遭匪了,如果打他一個黑槍,萬一山匪一會打進來,還不得把自己碎屍萬段啊?他宋大戶是東家,可不是自己的親爹,老子圖個啥?

    宋大戶一看宋明從前院回來了,趕緊問他:「情況咋樣?」

    「真是山匪來了,不知道有多少。」

    宋大戶聞言一屁股坐在炕上:「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難道就因為今天沒拜菩薩麼?」

    那個去後門的下人這時回來了:「老爺,後門好像沒人。」

    宋大戶還在這裡猶疑不定呢,忽然就聽院子裡的長工大喊:「起火了,起火了!」慌慌張張和宋明一起到屋門口往前院看,大門外一股大火正在衝天而起,這回院子裡都省下點燈了,給照得紅彤彤一片。

    宋大戶下定了決心,返回屋裡就催促老小們趕緊收拾,準備從後門走人,看到宋明還在腚後頭跟著,再想想滿屋子家當,立刻對宋明道:「宋明,你帶長工們給我盡力守住院子,如果能成老爺我重賞二十……不,四十大洋。」

    宋明還以為能跟著一塊走後門呢,哪想到這個宋大戶到此時還惦記著要保住家產,可是自己的確是護院,也不好說不干吧,正猶豫著要找個什麼藉口,忽然手被宋大戶一把抓住,嘩啦一聲,十五個大洋響噹噹被拍在自己手裡。

    「先交你十五大洋,要是能保住院子,我回來再給你二十五。」

    有錢能使鬼推磨,宋明把到嘴邊的藉口重新嚥回去了,揣進兜裡就返回了前院。

    大火熊熊,燒燎的兩扇大門也開始嗶嗶啵啵地響,馬良把最後一抱柴草投進火堆,感覺被炙烤得皮膚發疼,拍了拍胸前的雜草灰塵,跑到胡義身邊,一本正經地說:「哥,我可得先說明白,將來這事真要是讓團裡知道了,你可不許懷疑我!」

    胡義看著面前這個被煙火燻黑的專注面孔,發自內心的笑了,一拳捶在了馬良的肩頭:「這事就是老子一個人幹的,明白了麼。」

    宋明看著大門外的火光,朝院子裡六神無主的幾個長工大喊:「怕什麼!土匪進不來!還不趕緊滅火!」說完了話自己率先拎起個水桶,奔到院中的大水缸裡舀水就去潑大門。長工們總算回過了魂,幾個人慌裡慌張也跟著宋明忙活起來,拚命地往大門裡潑水。

    院裡忙著潑水的聲音大門外也聽得到,門外是大火門裡是水,水從門縫下大片地流出來,濕了底層的柴,滋滋啦啦響著,騰起大片大片水霧,夾雜著滾滾黑煙,交相輝映好不壯觀。

    火勢減弱,大門外層被燒焦,但裡層保住了,所以依然還是道屏障。羅富貴見狀有點著急,看看旁邊的胡義還在看著,卻不採取行動,趕緊湊過來問:「胡老大,你看這,這火燒不上去了,大門還沒燒開呢,咱得想點辦法啊?」

    胡老大這個稱謂羅富貴是衝口而出,原因是受了胡義先報號而後雷厲風行就點火的影響,這跟黑風山大當家是一個風格,羅富貴順理成章就入戲了。

    胡義不為所動:「讓他們澆,火不滅咱也進不去不是,等著就行了。」

    羅富貴癟癟嘴,搞不清這狐狸究竟是啥心思,得,那就等著吧。

    經過宋明等人的傾力奉獻,火終於熄滅了,大門還在,幾個人被折騰得烏漆墨黑精疲力竭,扔了水桶,狼狽地坐在院子裡休息。

    看著最後一顆火星熄滅,而後化作一縷青煙,胡義走到小紅纓身邊,一伸手:「把手榴彈給我。」

    小紅纓眨巴眨巴眼睛,二話沒說就把手榴彈摸出來遞在胡義的手心。在她的眼裡,胡義和獨立團其他的戰士不一樣,不是戰友同志那麼簡單,他像是自己的師父,所以小紅纓沒啥可猶豫的。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先報號,再放火,最後是臨門一腳,這是最簡單的套路,沒啥可炫耀的。胡義把手榴彈貼著兩扇大門中縫豎在地上,嗤啦一聲就把引線拽了。

    好奇害死貓,火已經滅了,大門外似乎又有人靠近,這宋明心裡沒底,趕緊爬起來跑到大門後,趴在門縫上試圖搞清楚外面的情況。

    到處是煙燻火燎的氣息,不過鼻子底下好像多了一股硝煙味,宋明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狀況,猛然轟地一聲,已經被大火摺騰得酥脆的兩扇大門瞬間碎裂,碎屑飛灰伴隨一個強烈的閃光,席捲了這幾十個平方的範圍。

    藉著皎潔的月光和院內的燈籠,宋明的屍體清清楚楚地擺在大門口,全身嵌滿了大大小小的木屑和碎門板,這一幕終使院內的幾個人崩潰了,瘋狂地衝向了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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