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40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1
20.第20章 蘇青的任務
    午夜,上海城內,炮火連天,槍聲響成一片,戰鬥持續的進行,黑夜與白天,黃昏與黎明,都被戰鬥忽略了,沒有分別。大勢已去,撤退的命令已經下達,負責殿後的部隊在城內做最後的抵抗,為撤離爭取時間。

    遠處的閃光不斷照耀下,窗上的玻璃不停地顫動著,光線忽明忽暗地漏進窗口。一個曼妙的身影佇立在窗前,注視著門口的街道,似乎在焦急的等待著什麼。屋內沒有點燈,一個中年男子在空蕩蕩的地板上來回踱著步,一圈又一圈,終於停下來,對著窗口的女人道:「老陳是個守信的人,現在已經半夜了,我估計他可能出事了。不能再等了。」

    女子依舊盯著外面,嘆了口氣:「那名單怎麼辦?如果不送出去,咱們這一年的工作就失去意義了。」

    「有什麼辦法,工作需要,一直是單線聯繫。如果老陳這條線斷了,那咱們的工作就只能停止。」

    沉默了一會,男人似乎做出了決定,再次開口:「現在鬼子還沒完成包圍,估計西面還能離開。我親自送出去。」

    女子聞言轉過身:「不行。你是咱們這個小組的樞紐,下線們只能和你聯繫。如果你有閃失,損失更大。」

    「這……」男人無奈了,重新開始在房間內往來踱步。

    又是一陣沉默,女人似乎下定了決心:「我去送。」

    「什麼?我說蘇青同志,你知不知道外面現在什麼情況?槍林彈雨兵荒馬亂難民如潮!你一個女同志怎麼能行?況且如今老陳的情況不明,他的聯絡點也許失效了。絕對不行。」

    「只有我是合適的人選,我有信心。如果老陳的聯絡點失效,我就直接去南京。」

    ……

    天快亮了,蘇青匆匆的疾走在昏暗的小路上,齊頸的短髮,靠近耳前的部分已經被汗水沾濕,粘在暈紅的腮旁顧不得攏。事起倉促,穿著素灰色的長襟旗袍就出了門,因為數次在黑暗裡跌倒,沾染幾處大片的泥漬,白色長襪和黑布鞋已經統一成為泥灰色。

    老陳的家在淞江縣東邊的一個小村,蘇青曾經來過,憑感覺,前面不遠應該就是了。剛才從南面傳過來一陣槍聲和一聲爆炸,雖然距離很遠,還是讓蘇青的心不由緊張,攥緊了手裡的包,想再加快步伐,可是這崎嶇不平的夜路卻讓她無可奈何。

    小村裡寂靜漆黑沒有人氣,蘇青放輕腳步,來到一個普通的大門前,倚靠在門旁的牆邊,手撫胸口喘息了一會,才踮起腳仔細摸索著門框的頂部。

    如果老陳出了意外,就會在大門框上擺一塊磚,以警來訪。蘇青仔細摸了一遍,沒有磚。意思是情況正常,那他為什麼沒有出現在接頭地點?帶著疑問,蘇青嘗試著推門,沒栓,門開了。蘇青從包裡拿出了手槍,一把精緻的勃朗寧,輕輕走了進去。

    在漆黑中仔細的搜索了屋子,灶是冰涼的,看來老陳出去很久了,這裡也沒人留守。黑暗中坐在床邊的蘇青的心涼了半截,看來,這的確是個艱巨的任務了。

    忽然傳來了隱隱的腳步聲,讓蘇青的心裡一怵。這小村很小,幾十戶房子緊攏在一起,東邊走路西邊能聽響,如今已經人去村空,除了自己還會有誰來?老陳?

    攥緊了手槍,把槍機拉開,推開保險,蘇青靠在屋門後的黑暗裡,高聳的胸脯在急促的起伏著,心跳聲不爭氣的越來越快。

    腳步聲經過了大門口,好像四處晃動了一會,時隱時現,隨後響起在隔壁的人家,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後,再次出現在陳家的大門口。

    蘇青壯著膽子把眼睛貼在門縫上,院子裡的光線晦暗,勉強能看出一個人影出現在大門口,個子不高,似乎賊頭賊腦地四處觀察著,隨即向屋門走來。

    可以斷定,那絕對不是老陳,不是鬼子就是賊。剛剛到這裡就遇到緊急情況,蘇青不由有點悲觀了,自己真的能完成任務麼?

    蘇青開過槍,那是在過去訓練的時候,打過幾發,以後就只是貼身帶著,再也沒用過。此時此刻,手裡這支槍是唯一的指望,蘇青努力的強迫自己冷靜,按著訓練教授的,把槍握穩,端平,指向門口。可是手臂還是不由自主地哆嗦著,隨著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心跳似乎快要撐破了胸膛。

    吱呀——屋門開了。

    呯——槍響了。在蘇青睜大的瞳孔裡,那個人影倒在了門口,蜷在地上,發出幾聲微弱的呻吟,然後再也不動了。

    蘇青大口喘著氣,仍然端著手槍,指著地上的人影,小心翼翼地挪到門口,試圖通過屋外漏進門口的昏暗光線分辨對方的身份。突然大門外再次傳來腳步聲,令蘇青慌忙把槍舉起來,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快速地掠過大門外。

    呯呯呯呯呯——本能指揮了一切,蘇青連續地扣動著扳機,渾然不覺人影早已消失,在子彈的衝撞下,只有門扇在慢悠悠地晃動著,發出吱吱嘎嘎的怪響。

    蘇青害怕了,周圍是異樣的安靜,要不是那具屍體還蜷在屋門口,都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正在發生。顫巍巍的槍口仍然指向屋外的大門口,驚恐睜大的烏黑眸子死死盯著外面,一動不動。

    可是,直到蘇青舉槍的手臂開始酸麻,外面再也沒有任何聲音傳來。

    難道是他經過大門的時候被我打中了?死在了門外?也許我出了大門就能看到他的屍體?不!我不能出去!不是不能,是不敢。天就快亮了,我寧可這樣堅持到天亮,這間屋子是唯一能讓我感覺安全的地方。

    蘇青開始小心翼翼的向後倒退著,不敢觸動任何東西,慢慢地挪著腳步,一直退到後背挨著牆,才吐出一口大氣,慢慢蹲坐在地上。手裡的槍一直緊端著不敢放下,隔著敞開的屋門,瞄著大門口。

    嘭——窗口的碎裂聲猛然打破寂靜,蘇青的心陡地提到了嗓子眼,調轉槍口對窗就打。

    呯——咔嗒——最後一顆子彈已經飛出去了,蘇青的手指還在扣動著扳機。

    砸破窗飛進來的石頭還在地上骨碌碌地滾動著,一個人影出現在屋門口,豹子一樣迅疾地撲向了呆呆的蘇青……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1
21.第21章 噩夢
    天終於亮了,太陽懶懶出現在遙遠的東方,透過燃燒徹夜的烽煙,圖騰似地站在地平線上。

    村邊的地頭上,一個男人赤膊著上身,奮力揮舞鐵鍬,吭哧吭哧正在挖著坑。晨光照耀在他結實寬闊的的脊樑上,就著汗水,泛出古銅色的暈光,令凸起在皮膚上的一條條疤痕愈加刺眼。

    傻小子死了,屍體裹在一張草蓆裡,就擺在坑邊。

    坑挖得差不多了,胡義甩手把鍬戳在地上,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挺起腰來,看了看周圍的環境,跳出坑來,站在傻小子的屍體旁。

    這個小吃貨,到哪都不忘找吃食,現在終於死在了吃食上,遂了願了。低頭看著卷在草蓆裡的傻小子,胡義不覺得悲傷,一絲都沒有,反而羨慕。在三排,乃至所有曾經在胡義身邊倒下的人裡,傻小子雖然小,卻是幸福的。有全屍,有人給他選風水挖墳下葬,這是大福分。相比躺在泥坑裡的王老摳,曝屍荒野的大個兒,相比當年被挫骨揚灰的機槍連弟兄,傻小子的歸宿很奢侈,很奇蹟。看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有時候也會睜開眼。如果,下一刻,輪到自己的時候,能得到老天對傻小子的這番眷顧麼?胡義黯然。

    赤膊蹲在溪邊洗去泥污,被清澈冰涼的溪水撫摸後,倦意消失了許多。一座新墳孑然靜駐在身後,晨光裡,胡義的身影走向小村……

    似乎做了一個夢,夢到了烤山芋。迷迷糊糊中,蘇青醒了,睜開眼,是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想坐起來,卻發現手腳都被束縛,捆在床上,口裡也被東西塞住,合不上。蘇青慌了,片刻後,才想起昏迷前的情形。

    一個黑影撲向自己,脖頸猛地被一隻大手卡住,不能呼吸,拚命試圖抓撓蹬踏,隨即被一個有力的臂膀環住,動彈不得,終於昏昏沉沉,陷入黑暗……

    蘇青死命地扯動著手腳,試圖掙斷繩索,脫離困境,纖細白皙的手因為發力而攥緊成拳頭,顯現出淡淡的血紅,除了使身下的床板發出吱吱嘎嘎的響動,沒有任何效果。無意間抬起頭,突然僵住動作,一個男人出現在門口。

    不是鬼子,這是一個中國軍人,挺拔地佇立在門口,穩定得好像和門框融成了一幅人物畫框。低帽簷遮不住濃黑的眉毛,細狹的眼睛深邃的盯著自己,讓蘇青覺得冷冰冰的,有種被穿透的感覺。刀削般的微瘦面頰被窗外的晨光映射,泛著古銅色的光,在那高高的鼻樑上分出一個清晰的明暗界限,不英俊,卻散發著一股男人的堅毅和沉著。

    男人在門口停了一小會,然後就慢慢走進來,隨手扯過一把椅子,幾乎是貼著床邊擺下,然後正坐下來,沉默地掃視著仰躺在床上的蘇青。

    這讓蘇青感覺很不好,有危機感,卻無力改變什麼。試圖說話,嘴裡被堵住,只是嗚嗚的含混鳴叫,連自己都聽不懂。只好本能地扭動身體,試圖避開這令自己感覺尷尬慌張的近距離,反而促使旗袍的底擺滑在了一邊,暴露出一片豐滿圓潤的白皙。

    男人似乎還沒注意到這些,目光最終停留在蘇青的臉上,低沉的聲音開口了。

    「我不知道你是誰,我也不想知道。但你殺死了我的弟兄,我覺得我有必要替兄弟做點什麼。」

    說完這句,男人停了一下,把結實的後背靠回椅子上,兩膀抱在胸前。視線越過蘇青,抬起頭看向床裡側的窗外,像是自語又像是對蘇青說:「他是個十四歲的爺們兒,是個幸運的好小子。我剛剛把他埋了,就埋在村子外面。這小子是餓死鬼投胎,一輩子都在找吃食,不停地找,直到今天早上,總算找到了槍口上。」

    說到這裡,男人不慌不忙地把手伸進衣袋,掏出一把手槍,平放在手心裡掂了掂,正是蘇青的那一把貼身手槍。繼續說道:「勃朗寧M1900,槍牌擼子,這可不是窮人家的東西。」

    說罷視線離開手裡的槍,轉向蘇青:「特務?長官姨太?或者貴府千金?月黑風高,跑到這窮鄉僻壤來打黑槍,怕也不是個善類吧。」

    蘇青終於搞清楚了天亮前的狀況,萬萬沒有料到,自己有生以來殺死的第一個人,是個十四歲的孩子,不禁心生愧疚。但眼前這個奇怪的男人,卻一直在用平淡低沉的語氣表述,看不到悲傷,看不到憤怒,反而讓蘇青墜入迷惘,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如何收場。無論怎樣,一切都已經發生,而自己,現在是待宰的羔羊,除了無謂的掙扎,無法可想。

    這個男人,就是胡義。黎明前衝出了鬼子的防線,帶著傻小子向北疾奔,遇到小村停下休息,傻小子四下里搜翻吃食,終被蘇青打倒在陳家門口。

    人們相信緣分,說命運終會交織,有些人會為此傻傻地痴盼,期望未知的美好未來,而忘記了真實的冷酷無情。緣分,也許會帶給你美好,同樣也可能帶給你災難。眼下,傻小子所面對的,蘇青所面對的,就是如此。

    胡義沉默下來,猶豫著。給傻小子報仇麼?對方雖然是個不相干的陌生人,卻是個女的。男人可以殺女人麼?好像,可以,但自己似乎下不了這個手。如果給她一把槍,重新來一次戰鬥,應該可以。但是,這現實麼?如果自己可以,在黎明前掐住她的喉嚨那一刻,就可以殺死她,當臂膀間緊觸到了兩團高聳的柔軟,掐住她喉嚨的手不也鬆開了麼。這是為什麼?

    胡義忽然發現自己好像糊塗了,邏輯混亂,很奇怪,說不明白為什麼。無論是當鬍子還是當兵,總能聽到大家說些男人女人的事情,胡義不感興趣,因為不瞭解女人。當鬍子的時候小,看到了也不懂,當了兵了,就與女人絕緣了。如今突然掉下來一個女人,胡義當然不知道如何應對,好像自己恪守的所有原則都被推倒了,無所適從。

    胡義把手槍重新揣起來,抬頭看著近在咫尺的女人。清晨的光線透過窗灑落在床上,異常的柔和,難道是因為她躺在這裡的緣故?沒有經歷過女人,但是見到過很多。眼前這個女人雖然年輕,卻不算漂亮的,可是,似乎,看起來挺順眼,尤其是她那一雙丹鳳眼,雖然此刻正因驚慌而睜大,卻更突顯了漂亮的黑眸,濕潤清澈,彷彿能把胡義的心拽進深淵。

    胡義出奇地感到了不自然,立即移開目光。然而,衝入眼簾的是兩團急促起伏著的飽滿,和暴露出來的一條豐滿大腿上的白皙,似乎預示著一個美麗的神秘。為什麼?她的身體比所有的女人還要突兀曼妙,那些曲線形成了一道看不見的魔障,徹底罩住了胡義的全部思想。一時忘記了村外的新墳,忘記了遠方的轟鳴,忘記了這烽火連天的歲月……

    當面前這個男人突然像是魔障了一樣地撲上了床,山一般地壓住自己,儘管蘇青還是個處子,也終於明白了將要發生的一切。拼盡一切力量試圖掙扎,反抗,躲避,哀鳴,流淚,也無法阻止這個噩夢的來臨……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1
22.第22章 活下去的理由
    正午,一棵香樟樹孤零零地站在蜿蜒的小路旁,那寫意的樹冠張望著陽光,像是在等待什麼。

    命運的經歷有時候會重合,在一天以前的雨夜,王老摳曾經坐在這裡休憩,而現在它迎來了第二個光顧者。

    胡義把背上的步槍轉到胸前,解下背上的乾糧袋扔在一旁,那裡面是早上烤好的十多個山芋,靠著樹幹坐在地上,扭頭看著來時的方向。炮火聲還在持續猛烈地傳來,鬼子開始進攻淞江了,那裡是108師和軍部,這是六十七軍的任務第二天。

    現在這一切都和自己沒關係了,呆呆地看了一會,胡義轉回臉,揪住自己胸前的名牌,猛地扯下來,隨手甩在地面。

    一陣微風吹過,帶起了那塊方形的白色布塊,藍色邊框白底黑字中間紅戳,第一〇七師第六三八團第一營第三連士兵胡義,在風的捲動下翻滾著,滑入溝渠,漸漸被渾濁的流水浸沒,緩緩流走。

    合上眼枕在樟樹上,靜靜感受一會,就能聞到淡淡的樟木香。告別了軍隊,正式成為逃兵,似乎沒能使自己覺得輕鬆。空蕩蕩的小路就在腳下,除了能預示活命的機會,什麼都代表不了,因為,我沒有未來。

    那個女人……她此刻應該也離開那個村子了罷?她應該會走,我已經解開了她的繩索。那裡早晚會被前進的鬼子席捲,她應該知道罷。我做錯了麼?自從事情發生後,自己倉惶離開那個房間的時候起,胡義心裡不知道自問了多少次這個問題。我做錯了麼?起碼她殺了傻小子,她應該付出代價,似乎這是唯一說得過去的理由。這真的算理由麼?

    一陣風輕輕吹過,掠過孤零零的香樟樹,順便帶走了一陣淡香,飄向遠方的硝煙。胡義重新走上小路,漸漸遠去,變得渺小。

    儘管天氣晴朗了,地面還是大片大片的泥濘,因為這裡本就不是路,是鐵路兩側的荒野。如今荒草都被踩踏進泥裡,全是雜亂重疊的腳印。相比幾天前,滬寧鐵路的沿線更加喧囂嘈雜,不再僅僅是灰色的人流,現在摻雜進了五花八門的顏色,大批大批的難民也匯入這條湧動的『人之河』,緩緩向西。

    所有人的表情幾乎都是麻木的,機械地前行著,有人坐在泥濘裡哭泣,有人伏在荒草裡喘息,這浩浩蕩蕩的人流貌似一個整體,同時也是無數顆冰冷的心,沒有人關心周圍。

    被經過的騾馬大車擠靠,蘇青踉蹌著跌倒在泥坑裡,還是那件泥污的素灰色旗袍,現在上身多穿了一件村裡找的破舊大外套。爬出泥坑重新站起來,卻傳來一陣刺痛,幾乎再次跌倒,一截彎曲的樹根別傷了蘇青細嫩的腳踝。

    這一切沒能阻止她前進,抬起滿是泥垢的纖手,拭去腮邊的污汗,繼續蹣跚著向前挪動。儘管身上帶了十幾塊大洋,但情況和蘇青想像的不同,在這裡沒有人會為了大洋而放棄食物,蘇青不知道虛弱的自己還能向前走多遠,也許能再堅持一天,然後像許多人一樣,再也爬不起來,也成為泥濘裡的一具屍體。

    但是蘇青沒後悔,從加入組織的時候就有這個覺悟,準備好了犧牲。珍藏的貞潔被一個卑鄙無恥的逃兵奪走了,這在她心裡刻下一道深深傷口,卻沒能擊垮蘇青的意志,反而激發了她倔強的性格。她還有信念,支撐著她前進,文件必須交給組織!

    嗡——飛機的陰影出現在遠方天空,嗡鳴聲預示著瘟疫的來臨。原本緩慢的人流猛地慌亂開來,不顧一切地衝撞著,踩踏著,尖叫著,哀嚎著,隨即被爆炸聲掩蓋。

    蹣跚的蘇青再次被洶湧的驚慌人流撞倒,劇烈的疼痛使她沒能再站起來,只能側向蜷起雙腿,坐在污泥裡,不甘的回過頭,看著低空裡的鋼鐵怪物,怪嘯著飛過來,兩翼不停的閃著火舌,順著人流打出兩排連綿血霧,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驚恐的百姓根本不知道如何躲避這個會飛的死神,只是抱著頭順路向前猛跑。沒經歷過飛機掃射的士兵只是就地趴下臥倒,意識不到自己是否在飛機的飛行路徑上。那兩條死亡的飛行射擊線肆意順著人流延伸,收割著麻木的靈魂,得意地製造出一路慘嚎。

    從聽到飛機的聲音那一刻起,胡義的頭就猛地疼起來,周圍又開始變得灰暗,失去了顏色,腦袋裡就像翻江倒海。停下腳步,站在鐵軌間的枕木上,盯著飛機接近。它會從路基下的人流頭上飛過,所以胡義沒有跟隨人群慌張躲避,就站在高高的鐵路路基上,麻木地看著周圍這荒誕的灰色風景。

    在一個瞬間,胡義的眼神定住了。泥濘的人流中,蜷坐著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美麗身影,那散亂的齊頸短髮曾經順滑,那沾染了泥污的清秀面容曾經白皙,那如水的黑色深瞳曾經在自己的眼前悲傷地哭泣,此刻卻釋放出倔強與不甘,靜靜望向死神來臨的方向。隔著疾奔的人群縫隙,形成一幅不停閃爍的畫面,斷斷續續地映入細狹的眼簾,一遍又一遍地衝擊著胡義的心。胡義有生以來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心居然也會變得脆弱,變得不堪一擊,再摻進一份愧疚,立刻就破碎了。

    時間似乎靜止了,胡義卻在靜止中清醒了,不再覺得麻木。原本漫無目的的心,終於看到了方向。無論她是誰,她都已經是我的女人,無論她願不願意,她已經是我的女人。我不只是一個逃兵,我也是一個男人。

    人們說愛情是個很複雜的東西,也許是,也許不是,誰知道呢。在命運多舛的烽火歲月,在這個冰冷麻木的灰色世界,在胡義這顆多年漂泊的心裡,他以為這就是愛情,至少他那顆麻木的心已經碎了。也許是因為愧疚,也許是因為生理本能,無所謂,至少胡義為自己重新找到了一個應該活下去的理由。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1
23.第23章 對話
    心裡有了新的任務目標,胡義重新專注起來,風一樣衝下鐵路路基,撞進奔逃的人流,衝向死亡線上的那個女人。無論擋在面前的是誰,無論高矮胖瘦還是老弱病殘,在胡義的眼裡都僅僅是與己無關的羈絆,被他無情地撕扯在旁,猛力推撞栽倒,狂奔著踩踏而過,生生在驚亂的人流中劈開了一條哀嚎的鴻溝。

    蘇青感覺自己突然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抄起,還沒來得急看清狀況,就被重重地甩起來,腰腹抵住一個寬闊的肩膀,上身倒垂著貼靠在一個結實的後背上,顛簸著衝向人流外圍。

    蘇青慌亂了,不由自主地想抓住對方的衣襟維持平衡,當手觸及對方的上衣下襬口袋,卻摸到了一把手槍的外形,隨手扯出來,勃朗寧1900。

    一瞬間,心中那尚未癒合的傷口猛地被重新撕開。這就是那個混蛋,這就是那個無恥之徒,卑鄙的逃兵。

    第一架飛機連續射擊的彈道正在經過剛剛離開的位置,噼噼啪啪激起兩道連續飛濺的土霧,摻雜著被擊中的嚎叫和一片片崩裂的血紅。而此刻蘇青卻不在意這些,毫不猶豫地把手槍抵在他顛簸的後背上,扣下扳機。

    咔嗒——彈夾早已被自己打空了,於是蘇青就攥緊手槍,把它當成錘子來用,狠狠地砸那個只能看到的後背,拼盡全力死命地砸,一下又一下。砸到握槍的手都麻了,痛了,再也攥不住,脫手跌落了槍。於是拚力扭動身體,把臉貼上他的後腰,一口咬下去,狠狠咬住,隔著軍裝,滲出一圈猩紅……

    胡義單手環住蘇青的一雙大腿,把她扛在肩上全力奔跑著,必須離開鐵路,必須衝出密集的人群,胡義知道飛機會打向哪裡,因為經歷過太多了。突然覺得後背被東西抵住,腦海裡瞬間傳來了死亡的緊急預警,那是槍口!

    但是胡義沒有做出任何擺脫躲避動作,繼續奔跑。自從成為一個軍人以來,好像,這是第一次為了自己執行一個命令,那就必須執行到底,雖然代價好像有點大,但這是欠她的,好吧……

    咔嗒——原來是她那支擼子,胡義不禁慶幸,這個傻女人,已經忘記了她早已打光了子彈。

    隨即後背上就是一陣劇痛,那棱角分明的金屬感覺,分明是手槍槍柄。然後劇烈的疼痛連續傳來,使扛著蘇青奔跑的胡義開始踉蹌,但仍然咬著牙在奔跑,如果不是知道女人在背後砸自己,胡義幾乎以為自己是中彈了。這個瘋女人,就算老子十惡不赦,難道你也不想活了麼?

    最後,腰間傳來一陣刻骨銘心的刺痛,持續不停,痛感從那一個點悚然蔓延開來。這個惡毒的女人!終於,胡義重重地摔倒了……

    夜晚,伴隨著疲憊來臨。即便是夜裡,湧動的人流也不曾停止。胡義卻停下來,因為胡義知道,趕夜路不會走得更遠,合理的休息才能堅持到終點。

    就在暗影湧動的鐵路附近,選擇一小塊乾燥的空地,點起一堆篝火。胡義脫下自己的上衣遞給女人,被無情的沉默拒絕。從乾糧袋裡拿出兩個山芋給她,她面無表情地接過,狼吞虎嚥的吃下。不是胡義吝嗇,山芋不多,本來是單人份,現在兩個人,如果還要趕路,那就必須計畫使用。晚飯本來應該一人一個山芋,但胡義連自己的那個也一起給了她。

    從第一次見面直到現在,她從沒說過一句話。當然,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的嘴被堵住了,想說也說不了。現在,她抱著併攏的雙膝,坐在篝火前,只是定睛看著篝火熊熊,又似乎是篝火在定睛看著她,像個楚楚的雕像。一路上,胡義曾試著和她說話,但是得不到任何回應,在她的眼裡,胡義連空氣都不如。

    胡義用樹枝掀動著篝火,讓火焰矮下來,燃燒的慢些,又添了幾塊收集來的粗枝進火裡,隔著火堆,在對面坐下。

    「我,107師逃兵,胡義。你是誰?」

    「……」

    「你的槍是怎麼來的?」

    「……」

    「你不是富貴小姐,因為貴府千金吃不了這份苦。你不是軍官姨太,因為你是……是個處子。你也不是特務,如果你是你就可以隨時尋找軍隊幫助。那麼你到底是誰?為什麼帶著槍?」

    「……」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對於殺人這件事,你是不是該說點什麼?」

    聽胡義說到這裡,蘇青終於抬起頭,隔著火光鄙夷地看著胡義。「我欠那孩子的,但是我不欠你!」

    「……」

    「用這個當藉口,糟蹋一個女人的清白,是講義氣還是下作?」

    「……」

    「你以為白天你救了我,我就會感激涕零一筆勾銷?你以為女人的清白就像路邊的荒草一樣賤麼?」

    「……」

    「比起那些正在塗炭無辜的侵略者,你強多少?」

    「……」

    「你這個怕死的逃兵,卑鄙無恥的混蛋,你配做人麼?」

    「……」

    「你說話!」

    篝火映射在一雙美麗冰冷的黑瞳裡,熊熊燃燒,逼視著胡義,令胡義不敢直視,脊背發涼,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自己這是怎麼了,從來也沒這樣過,除了曾經面對講武堂裡的軍事教官的時候,胡義從來沒有這麼心虛過。

    人們都說女人是水做的,他娘的純粹是胡扯,對面這就擺著個女人,明明就像塊燃燒的石頭,哪來的水?胡義懊惱地垂著頭,絕對不能相信士兵們相互鬼扯出來的那些女人故事。

    「你這個懦夫!你說話啊!」

    「要怎樣你才會原諒我?」

    「你想讓我原諒你?我哭著求你放過我的時候你是怎麼做的!」

    「那又怎樣,反正老子已經做了,不後悔!」

    「你——」

    「你不是要殺了我麼?現在我還你一條命,夠不夠?」說完這句話,胡義把身邊的步槍扯過來,嘩啦一聲子彈上膛,隔著火堆就把槍反著塞進蘇青的手裡。

    場面沉默下來,兩個人隔著槍,隔著火堆,靜靜對視著。被火光映出的兩個身影,又細又長地向反方向延伸,越來越遠,彷彿沒有盡頭,一直消失在夜幕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1
24.第24章 禁閉室
    巍巍太行山,綿延八百餘里,橫亙在這片古老的大地上。南麓的峰巒間,座落一個無名小村,此刻,正沐浴在初春的陽光裡。

    「報告。」蘇青走進村中的團指揮所,清脆的聲音令屋內的軍人轉過頭來。

    「哦,蘇青同志,你來了,快坐。」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指著旁邊的板凳招呼著,又找了個茶杯倒上開水,擺在桌上,隨即繞到蘇青對面坐下。他是八路軍某獨立團政委丁得一。

    「嗯,蘇青同志,你的身份已經經過上級核實了。師裡下來了通知,要你去師部匯報工作,一會你就跟通信員出發。」

    「啊!太好了。那我現在就出發。」蘇青激動地又站了起來。艱苦輾轉漂泊了兩個月,終於回歸了組織,聽到這個消息,興奮得臉頰泛紅,恨不能立刻開始工作。

    丁政委看著急不可待的蘇青,微微一笑:「呵呵,看把你急的,我還有個事得問你呢。和你一起來的那個人,到底該怎麼處理,臨走前我得聽聽你的意見啊。」

    對於自己的這件『傷心事』,蘇青並沒有匯報,並且早就嚴重警告了胡義,如果敢提起這件事,就把他千刀萬剮。現在政委問起了那個死皮賴臉的混蛋懦夫,蘇青心裡不禁又開始恨得慌。

    「他是個見利忘義的國民黨逃兵,路上艱難,為了保護文件,我花大洋僱傭他護送我回來的,現在我的任務完成了,至於他該怎麼處理,政委您就看著決定吧,斃了他我也沒意見!政委,那我現在就出發了。」

    這話說得政委心裡一愣,就算是個見利忘義的國民黨逃兵,好歹也有一份苦勞,我什麼時候提過要斃了他?沒聽明白,打算再仔細問問蘇青。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哭嚎聲,只好對蘇青揮揮手,「嗯,出發吧,路上要注意安全。」

    蘇青出了門,丁政委也站起來走到敞開著的門口。一個年輕的戰士正被警衛員攔在院子當中,鼻涕一把淚一把,扯著個破鑼嗓子哭嚎著:「我要見團長。我要見政委。我要還九連一個公道。」

    政委邁出門檻,對警衛擺擺手示意放開他,皺起眉頭道:「我說劉堅強,你小子能不能現實點,九連已經沒有了。別說九連,四五六七八連都整編了,你看誰像你這個德行?咱們團現在兵員太少,整編成三個連是為了把全團攥成一個拳頭,更好地戰鬥,更多地殺鬼子,懂不懂?」

    劉堅強不為政委的話所動,繼續哭號著說:「我不管,九連就是不能撤。連長死的時候說了,讓我跑,就是為了九連留下一個種,證明九連還在。現在要撤銷九連番號,我不干!要是這樣,我還活著幹什麼,我憑什麼活著,當初就該陪著九連一起死了。」

    政委被劉堅強哭得腦仁兒疼,這小子鑽了牛角尖了,怎麼就這麼擰呢?

    這時大門外走進來一個人,是團長從訓練場回來了,三步兩步到了院子中間,黑著臉對劉堅強道:「八百里外都能聽見你個慫貨叫喚,長城都能讓你哭倒了。你瞅瞅你這哭哭啼啼的娘們樣兒,還是個八路軍戰士麼!趕緊滾蛋。」

    劉堅強似乎真是魔障了,團長這番聲色俱厲也沒能讓他止住哭鬧:「我不滾!不答應留住九連我就不滾,九連全連弟兄在天有靈都會支持我!」

    團長是沒耐心再陪這個劉堅強說胡話了,抬手一指警衛:「還愣著幹什麼,趕緊把這個混賬給我架回宿捨去。」

    一個不大的小房間,四周土牆,正面一扇木板門,露著幾道縫隙,門外面用粉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三個大字『禁閉室』,北面有個唯一的小窗口,沒窗沒扇露著天,窗口下是室內唯一家具,破木床。胡義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枕著疊好的被縟,閉目養神。

    已經到這十多天了,除了早午晚有人開門來送飯,就再也沒被搭理過。門外倒是有個衛兵,那張稚氣未脫的臉比胡義還冷,根本沒法交流。想跑也很容易,頭上的窗口連個窗扇都沒有,隨時都能爬出去,不過胡義沒這念頭。

    現如今的自己,出去也無處可去,還折騰個什麼勁兒。那個倔女人,她這回算是到家了吧。一路把她背到了南京,但她沒能找到她要找的人,當時胡義就明白了,她是個共產黨。無所謂,胡義不關心政治,反而竊喜,因為繼續上路就意味著自己還有目標和方向,所以胡義義無反顧地陪著她繼續路程,輾轉北上來到這裡,遺憾的是到現在胡義都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只是在心裡烙上了一雙美麗而又冰冷的丹鳳眼。

    牆外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聲音極小,很輕微。胡義無奈了,這個煩人的缺德玩意兒,到底有完沒完了,自從自己進了這間屋子第一天起,就不停地被它騷擾,要是再不給它點顏色看看,它就翻了天了。伸手在床邊的地上摳起一塊黏土,攥圓了握在手心,然後躺在床上繼續假寐。

    細微的聲音直到窗根底下,過了一會,一個嬌小陰影悄悄探出在窗口,紮著一對撅起的羊角辮,一對賊溜溜的大眼睛盯緊了床上假睡的胡義,露出了一個可愛的得意笑容,隨後就把彈弓架上來,拉開,繃緊……

    啪——

    彈弓裡的石子還沒來得急射出,一塊黏土就砸在細嫩的腦門上開了花。伴隨著一聲驚呼,小丫頭片子從窗口上掉下去,摔了個頭昏眼花。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不理會額頭上的泥,也不管摔了滿身的土,迅速返回窗口邊,再次架上彈弓。

    「呵!你個死丫頭片子,突襲都失敗了還要進攻?做夢吧你!」胡義一邊嘲笑著又摳起一塊黏土,甩手再飛向窗口。

    小丫頭片子這次有防備了,迅速撤頭。可是胡義這一把土不是瞄的她,而是打她頭上的窗牆,泥土在她頭頂崩碎,濺了她滿頭滿臉。

    被胡義的火力猛烈壓制,小丫頭片子縮在窗根底下抬不起頭,不禁憤怒:「姑奶奶我要是不端了你這個炮樓,誓不為人!」稚嫩的話音未落,她就從身後的布挎包裡摸出來一顆手榴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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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5章 紅纓
    丁得一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塊懷錶,在粗糙的大手裡把玩著。這是從那個逃兵身上搜出來的唯一物件。吱吱吱——擰動懷錶的機鈕,給它上滿了弦,又掏出自己的表,比對著調整好時間,然後揣進口袋,出了指揮所。

    無名村幾百戶人家,不大也不算小,除了指揮所是在村中租用了村民的一個院子,獨立團幾百人在村西頭自己新建了幾十間房,還開闢了一塊操場,此刻還有訓練聲陣陣傳來。丁得一各處區域都轉了轉,最後走向了禁閉室。

    由於是從側面走來,所以丁得一老遠就看到禁閉室後窗下蹲著個女孩,再走近些,就見女孩正拿出了一顆手榴彈,當即大喝一聲:「住手!你給我放下!」

    在前面看門的哨兵聞聲嚇了一跳,一看是政委,慌忙敬了個禮。

    「把崗撤了吧。」

    「嗯?」

    「我說把這個崗撤了,禁閉室不用看了。」

    「是。」

    哨兵走了,丁得一來到女孩跟前站定。

    女孩擠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丁大叔,我正在這玩兒呢,你怎麼來了?嘿嘿。」

    丁得一彎下腰從女孩手裡拿過手榴彈,在手裡掂了掂:「小紅纓,你行啊!現在都敢自稱姑奶奶了!玩兒?你這是要端了我的禁閉室吧?」

    「沒有沒有,我在玩過家家,順便嚇唬嚇唬他。嘿嘿嘿……」

    丁得一黑下臉來:「少給我嬉皮笑臉的。這手榴彈哪來的?」

    女孩賊溜溜的大眼忽閃了兩下:「我是從流鼻涕那……借的。」

    丁得一努力黑著臉,以使自己保持住嚴肅姿態:「我說紅纓同志,這是革命隊伍,你以後能不能別亂給人取外號?借的?偷的吧你?現在就給我到指揮所面壁去!」

    丁得一走進了禁閉室,外面的對話都聽得到,胡義知道進來這位是個『政委』,雖然不知道政委究竟是個什麼幹部,但肯定是長官。本能地想敬禮,忽然想起已經不是軍人了,身上也早換了粗布民衣,遂只是起立站定,靜靜看著對方。

    丁得一從紅軍時期就參加了隊伍,既是個老黨員,更是個老兵,閱人無數。雖然此刻胡義穿著一身普通的百姓衣裳,仍然從胡義的身上感到了一股殺伐之氣,這種凜冽的氣息可不是吹鬍子瞪眼睛就能裝出來的,得靠鮮血和死亡的堆積才能形成。見利忘義的國民黨逃兵?沒那麼簡單!

    「胡義,很抱歉讓你在這裡委屈了十多天,沒辦法,這是制度規定。情況已經基本核實,從現在起,你自由了。」

    聽丁得一當面說完這句話,胡義沒有感受到一絲自由的喜悅,反而忽然覺得失落。這意味著,自己為自己設立的護送女人的任務結束了,從現在起,又要重新開始無根的漂泊。自由了?去哪?不知道!

    停了一下,丁得一又補充一句:「哦,對了,這是你的吧。」說著話從口袋裡拿出懷錶,遞還給胡義。

    白銀材質的外殼,映著光,光滑如鏡。胡義默默接過,咔嗒——清脆悅耳的金屬聲音裡,錶殼輕快地跳起。表盤一片晶瑩,映著胡義迷惘的臉,一點四十五分。

    「她怎麼樣了?」胡義看著表盤上的時間,頭也沒抬地問。

    「嗯?哦,蘇青啊。她現在不在這裡,組織上可能要給她安排新的工作,還沒確定。」

    蘇青!原來她叫蘇青。她是自己的女人,她又不是自己的女人,這事情真是糟糕得像團麻。啪——胡義合上了錶殼,重新抬起頭看著丁得一:「長官,我想留下,行麼?」

    團長跟著前面帶路的戰士,上氣不接下氣地爬上了村東面的山頂,可不,劉堅強正呆坐在一塊石頭上,步槍槍托戳著地,槍口支在下巴上,手指穿在扳機孔裡。

    「你個狗日的流鼻涕,你他娘的有完沒完了?給我把槍放下!」團長鐵青著臉朝劉堅強吼。

    「我不管!我的命是九連留下的,九連沒了,那我就把命還給九連!」

    「你個兔崽子慫貨,我現在命令你放下槍!」

    團長的強硬態度沒有得到回應,劉堅強反而用另一隻手把槍栓拉開了,子彈上膛。

    「你——」團長氣得無奈,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從後面又跑上來幾個人。政委丁得一本來是在禁閉室和胡義說話,突然有士兵報告說劉堅強要到東山上尋短見,立刻也匆匆趕來了。

    「老丁,正好你來了,你瞅瞅這個熊玩意。管不了了,留不得了。」

    劉堅強參軍一年,今年剛十八,還算個新兵,在殘酷血腥的戰場上,很多沒有心理準備的新戰士都會受到衝擊,心理壓力無法排解,而改變性格,或者變得偏執,像是魔怔,眼下的劉堅強應該就是這狀況。

    丁政委拍了拍團長的肩膀,示意他別急躁,然後慢悠悠走到劉堅強對面問:「劉堅強,就算不撤九連的番號,可是沒有連長,怎麼算是九連?」

    劉堅強被問得一呆,憋了一會衝口道:「我就是連長。」

    「那好,就算團長和我都同意你當連長,可是沒有士兵,你算什麼連長?」

    劉堅強一時無語,琢磨了一下:「我可以去找,要是我能找到兵,你和團長是不是就留下九連?」

    政委微微一笑:「行,你去找吧。」

    看著劉堅強年輕的背影匆匆下了山,團長問政委:「我說老丁,你還真由著他繼續胡鬧啊?」

    丁得一嘆了口氣:「九連慘!這孩子受了刺激了。最近咱們可能沒什麼仗打,給他找個閒事做,免得他再鬧。況且,他也找不到。你說是不是?」

    一個年輕的戰士來到禁閉室,個子不高,腿卻很長,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機靈勁兒,朝著胡義靦腆地笑了笑:「你好,我叫馬良,是通信員,政委走得急,來不及安排,命令我把你先安頓下來。」說完話抱起禁閉室床上的被縟,領著胡義出了門。

    去往宿舍的路上,胡義順口問起了那個小丫頭的事。以後就要成為戰友了,馬良也就沒什麼遮攔,仔細回答了胡義。

    小丫頭十二歲,小名叫紅纓,父母都是老紅軍。父親當年在湘鄂贛反圍剿的戰鬥中犧牲,母親在強渡湘江的時候犧牲,長征之前部隊想把她像其他孩子一樣寄養在老鄉家,但八歲的紅纓硬是跑出來回到部隊,經過長征到達陝北。部隊改編為八路軍後,團裡要把她留在延安,與烈士遺孤一起上學,但小紅纓在部隊裡野慣了,根本不能與同齡的孩子合群,撒潑打滾以死相挾用盡一切手段,又隨部隊來到太行山。

    大致說了紅纓的情況,馬良又停下來補充道:「小紅纓雖然沒有父母,但團長說她是我們全團的孩子,都必須寵她,慣她。」

    胡義無奈地笑了笑,是啊,這死丫頭片子,已經被寵得上房揭瓦了,慣成姑奶奶了。

    馬良以為胡義不信,又道:「真的,你別看她小,有時候比我們這些新兵都厲害,那槍打的叫一個準!要不是團長政委看得緊,她說不定都溜上戰場去了。」

    這一點胡義深信不疑,這十多天來,禁閉室那個『炮樓』幾次差點失守,今天還險些被那小丫頭片子給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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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26章 流鼻涕的苦惱
    原本以為宿舍會是個長房間大通鋪,沒想到是一間低矮的小草房,有門有窗一張桌子一張床。倒不是特殊照顧,雖然政委同意胡義留下了,但還沒確定如何安排他,把他安排到一連?二連還是三連?都不合適,於是馬良就把他領到這個用於臨時接待來人的房間了,蘇青前腳剛走,正好空出來。

    迎著下午的陽光,胡義在村裡轉悠了一圈,大致熟悉了一下環境。看著閒忙的村民和訓練場上的士兵,胡義覺得心裡很安靜,很舒適,很久沒有像這樣停留下來了,因為是早春,周圍的荒山是一片黃土色,胡義還是興致滿滿地逛上了東邊的山頂,一覽荒涼。

    該來的終究會來,山頂上的胡義知道,他身後不遠的荒草裡,有一對羊角辮。於是轉過身,迎著西風對那片荒草朗聲道:「你有完沒完了!」

    小紅纓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從荒草裡站起來,手裡端著彈弓沒說話,隔著十幾米看著胡義。

    胡義微微皺起眉頭:「我和你有仇麼?」

    「你不是好人!」小紅纓撇著嘴回答。

    「你憑什麼這麼說?」

    「蘇青阿姨說你不是好人,是個敗類!」

    小紅纓的話令胡義眼前一黑,差點暈倒。蘇青,蘇青,唉,做了一件錯事,難道一輩子都不能再安生了麼!

    看到胡義突然沉默下來,紅纓不禁得意地仰起頭:「嘿嘿,無話可說了罷!」

    胡義無奈地嘆了口氣:「放我條生路行不行。」

    「膽小鬼,你做夢!」

    是天下的女人都是這樣蠻橫麼?還是只有八路軍隊伍裡的女人都這樣?胡義不禁費解。

    「好吧,到底要我怎樣你才滿意?」

    「跪下求饒!」

    「死丫頭片子!做夢吧你!」

    「那就無話可說了,接招吧!」

    不知道為什麼,胡義格外喜歡這個小丫頭,也許是因為她有著與性別不相稱的性格,也許是因為她有一顆與年齡不對稱的頑強的心,也許是因為馬良的話,也許只是因為她頭上那一對可笑的羊角辮,說不清楚。出乎意料,每次她來招惹自己,都會不由自主地陪著她瘋,忘了自己是個二十四歲的漢子,忘了自己曾經當了八年的兵,忘了硝煙與烈火中的麻木人生。

    小紅纓凝神靜氣,猛然發力,長長地拉開彈弓的皮筋。嗖——啪——胡義晃了一下,一顆小石子擦著額頭飛過,帶出一道血痕。死丫頭,真不含糊啊。胡義沉下臉,猛地竄起來,衝向小紅纓。同時說道:「第一槍最重要,你卻如此輕易就開火了,那你完了。」

    小紅纓看著衝過來的胡義,沉著快速地再次裝上一顆石子,麻利地舉起彈弓,還嘴道:「姑奶奶還能打你一槍!」

    嗖——啪——胡義保持著衝刺的速度,根本就不躲避,倉促射出的第二顆石子擊中了胡義的肩膀彈飛,帶來一陣刺痛,留下一點泥痕。胡義不為所動保持著速度,惡狠狠地嘲笑道:「最後的勝利由氣勢決定,而不是技巧。」

    眼看著胡義即將衝到眼前,小紅纓沉下臉來,把手伸進了身後的挎包。「我不信!」說完話就朝著胡義灑出一個紙包,隨即試圖後撤。

    就在紅纓伸手摸向挎包的時候,胡義敏銳地注意到了,保持著戒備的心態。那個小破包裡,手榴彈都曾經有過,天知道里面還會有什麼鬼東西。當一團白霧迎面灑來的時候,胡義沒敢輕視,果斷順勢撲倒在地。是石灰粉!這個小臭不要臉的……

    胡義伏在地上不敢睜眼,前面卻傳來了小丫頭的驚呼聲。這一聲絕望的驚呼聽在胡義的耳中,就像是衝鋒號。咬著牙重新睜開眼,穿過石灰霧,衝到了斷崖旁,一把攥住了峭壁邊緣即將鬆脫的小手……

    劉堅強坐在村邊的山腳下發呆。找了三天了,全村裡來來往往轉悠了幾十遍,全是老弱婦孺,哪有個能當兵的?能當兵的早都進了一二三連了,這不活活愁死個人麼,眼下只有坐在這裡唉聲嘆氣的份兒了。靠在石頭上,閉眼曬著太陽,忍不住想再大哭一場。

    突然被人踢了一腳,睜眼一瞧,小紅纓提著個大籃子,不知什麼時候到了跟前,於是沒好氣地說:「政委不是關了你禁閉麼?你怎麼在這?」

    「禁閉室連個窗都不捨得裝,我還是個小孩,出來透透氣不行嗎?」小紅纓說完,隨手把大籃子扔在一旁,又說:「流鼻涕,上次我給你出的主意不錯吧,你的九連是不是保住了?你是不是該拿出點啥來感謝我啊?」

    「我不是已經給了你一顆手榴彈了麼?」

    「那,那顆手榴彈讓政委給沒收了,不能算。」

    「啥?」劉堅強本來氣就不順,一聽小紅纓這話,騰地坐起來了:「我就剩那一顆手榴彈,已經給了你了,被沒收關我啥事?再說了,我按你出那主意,哭也哭了,鬧也鬧了,政委也沒說一定留下九連,要我找人,現在我連個鬼都找不到,到頭來這事還是得泡湯。我警告你啊,你別再煩我。」

    小紅纓一撇嘴:「哎呦呦!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流鼻涕,你敢警告我!信不信我現在就去找政委自首,說你尋死覓活都是我教的?」

    「你——」劉堅強無語了,重新靠在石頭上,不再理她。

    看著劉堅強被氣得一副呆傻模樣,小紅纓晃著一對羊角辮,不禁嬌笑起來。停了一會,賊溜溜的大眼轉了轉,重新說道:「哎,流鼻涕,我倒是能幫你找到一個。」

    這句話把劉堅強重新釣起來了,幾乎是鯉魚打挺地坐起來:「你說什麼?真的?你可不許誑我。」

    小紅纓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手指:「一排子彈。」

    「這?不行,我攏共就剩下一排子彈了,都給了你,那我的槍還咋打?不行。」

    「四發!不能再少了。」

    「啥?我剩一發子彈和沒子彈有區別嗎?不行!」

    小紅纓無所謂地點點頭,重新拾起大籃子,做勢欲走。

    劉堅強苦惱地自問,為了九連,四發子彈都舍不得嗎?可是子彈金貴啊,我只有五發。上次給這死丫頭片子那顆手榴彈的時候,心裡都在滴血啊,如今又來敲我的竹槓,自己不願意出血,卻又逃不出九連這個魔障,終於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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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27章 交易
    吱呀一聲,門開了。眼睛的疼痛減輕了一些,但仍然紅的像兔子眼,胡義倚在床頭,不用看也知道是誰來了,進屋不敲門的人全團就那麼一位。

    小紅纓放下籃子,走到胡義的床邊,大咧咧地坐下。

    「狐狸,眼睛好些了嗎?我剛挖回來些野菜,能治眼睛的,中午讓炊事班的牛大叔給你煮湯喝。」

    狐狸?胡義長這麼大第一次有了外號,也不知道是該覺得榮幸還是無奈。自從把這個小丫頭從懸崖邊上拉回來,她就整天黏在這裡,端水送飯的照顧胡義。這小丫頭是個愛憎分明的脾氣,是個難得的孩子,胡義非常慶幸自己在最後一刻攥住了她的小手,沒讓那對可笑的羊角辮落入深淵。

    小紅纓對胡義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不僅僅是因為胡義救了她的小命。她覺得胡義是個厲害的傢伙,凡是厲害的人小紅纓就喜歡。雖然面對的是彈弓不是槍,但那份一往無前的氣勢小紅纓很熟悉,別看她小,可是生在硝煙里長在戰火中,跟隨著紅軍部隊,經歷的突圍戰遭遇戰無數,雖然不是戰士沒有衝鋒在前,但耳濡目染身在其中並經歷了長征,能活下來就是個奇蹟,也形成了現在的獨特性格。

    能在瀰漫的石灰霧中睜開眼衝出來,這可是絕少有人能做到,至少小紅纓覺得自己就做不到。另外,小紅纓知道胡義有一塊懷錶,這也成為了一個原因,全團只有兩塊懷錶,團長有一塊,政委有一塊,這也是她唯一害怕的兩個人,小紅纓還是個孩子,孩子心性使她覺得有懷錶的人肯定是大人物,大英雄,文武雙全的象徵。如今胡義也有一塊,更加堅定了小紅纓的想法。

    胡義從床上坐起來,隨口問道:「丫頭,我聽說你會打槍,這事是不是真的?」

    這事問到小紅纓的心坎上了,巴不得拿出來炫耀,羊角辮一晃:「那是,全團你打聽打聽,除了團長政委和炊事班的牛大叔,剩下那些新兵蛋子還有誰能比我准?」

    哦,胡義來了興趣:「你個小丫頭片子,連個槍都沒有,怎麼可能呢?」

    嘿嘿嘿……難得小紅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猶豫了一下道:「我告訴你,你可不許笑話我,也不能到政委那告我的黑狀!」

    見胡義認真地點頭了,繼續道:「別看我沒有槍,我要是想練槍的時候,那些新兵蛋子都排著隊來給我槍用。咱們隊伍裡子彈金貴,誰把空槍借我一上午,我就送給誰一顆子彈,只要不被領導發現,空槍出手一上午就多了一發子彈,誰不眼饞。嘿嘿。」

    胡義不禁有點糊塗:「你借空槍來,還人的時候還給人一發子彈,那你的子彈哪來的?」

    小紅纓的臉一紅,大眼轉了轉,含糊著說:「攢的唄。」

    攢的?你當子彈是路邊的蘑菇啊,說采就采?胡義傻愣愣地看著小紅纓那雙賊溜溜的大眼,楞了半天,終於回過味來了。手榴彈都能有,子彈為啥不能有?這個小丫頭片子的心思不能以常理推測,鬼知道這些年來她坑蒙拐騙了多少個新兵。

    說好槍法是天生的?那是扯淡!說好槍法是吊塊石頭端出來的?那是糊弄新兵呢。胡義堅信一個真理,好槍法是靠無數子彈喂出來的,打掉的子彈越多,槍法越好。想想小紅纓的獨特性格和生活環境,胡義相信了,這小丫頭應該沒吹牛。

    說到這裡,小紅纓忽然想起了剛剛到手的四發子彈,和劉堅強那撕心裂肺的哭嚎。趕緊搓了搓小手,問胡義:「狐狸,你還沒分配單位呢吧?我給你介紹個地方咋樣?」

    看著那雙賊溜溜的大眼重新閃爍放光芒,胡義心裡一顫悠,這小丫頭指不定又憋著什麼壞呢。故作無所謂地答:「沒什麼興趣,我還是安心養傷,等團長和政委安排吧。」說完話又重新躺下了。

    胡義不接這茬,這可咋辦?子彈我都收了,流鼻涕那個沒出息的都哭成那個熊樣了,我總不能再白白訛人家一回吧?小紅纓一時抓耳撓腮,這只死狐狸,來得時間不長,實在找不到他什麼弱點和把柄,情急之下想到了蘇青。於是扯了扯胡義的褲腿:「喂,狐狸,你覺得蘇青阿姨怎麼樣?」

    胡義心裡一動,表面還是不顯山不露水:「她不是都告訴你了麼,在她眼裡我不是好人,是個敗類。」

    「蘇青阿姨那麼漂亮,我都喜歡她,你是不是也喜歡她?」

    胡義沒反應。

    「你肯定是個大好人,我的眼光絕對錯不了。當初我娘也罵我爹是混蛋,最後不也嫁給我爹了。喂,你說是不是?」

    胡義依然沒反應。

    「在咱們全團,我紅纓的眼睛可是最亮的,門路也最廣,翻翻手就能打聽到她的消息和情況,怎麼樣?」

    胡義終於坐起來了,只回答了兩個字:「成交!」

    團裡召開的工作訓練會議散了,各部門代表紛紛離開了團部,只剩下團長政委倆人坐在桌子旁呷開水。團長姓陸,也是從紅軍打出來的,為人豪爽,放下杯子對政委說:「老丁,前兩天救了小丫頭那個國民黨逃兵,你不是見過了,咋樣?」

    丁得一喝了口水:「我覺得這小子不一般,有點來頭。他有塊表,會看時間,也許是個識字的,說不定是個人才。」

    哦,團長一咧嘴:「那感情好啊,把他撥給一連得了。」

    丁得一笑了笑:「老陸,先別急,畢竟他剛加入隊伍,是個什麼脾氣秉性還摸不清,咱們團剛整編完成,思想覺悟改造這一塊還是空白,我的想法是先觀察觀察。」

    團長摘下帽子抓了抓頭:「老丁啊,我是真佩服你這搞政治工作的,火燒眉毛不著急啊你。整編訓練就夠讓我頭疼了,今天下午那個不爭氣的流鼻涕又到操場來找我鬧,愣說是找到了九連的兵,就是那個逃兵,又開始嚷嚷九連的事,那個不省心的小丫頭也跟著起鬨架秧子。本以為你的主意能拖一陣,哪知道這麼快又翻出來了。鬧心啊,你趕緊給我想個辦法。」

    丁得一琢磨了一下,一拍桌子:「那正好,把這些事捆在一塊,一併解決了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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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8章 成立九班
    為了息事寧人,團裡終於做出了決定。原獨立團九連,因兵員嚴重不足,不能繼續沿用九連番號,但考慮到九連的英勇犧牲以及劉堅強的不厭其煩,保留部分建制,縮編為九班,劉堅強暫代班長,歸團部直轄。

    劉堅強雖然心有不甘,但團裡已經讓了一步,算是給了九連一個東山再起的希望,只能接受了。

    胡義正式成為獨立團戰士,加入九班。但最令人驚奇的是,九班的名冊裡還多了另一個名字『常紅纓』,這令全團大嘩。

    這就是政委丁得一的一石三鳥之計。第一,劉堅強不用再折騰了。第二,胡義畢竟是個國民黨逃兵,先安排在九班,給他一個過渡時期,慢慢適應八路軍的節奏和環境,潛移默化地改造他的覺悟。第三,既然小紅纓這孩子注定不會離開獨立團了,那就不能再讓她像匹野馬一樣整天瘋,早晚會捅漏子,給她套上個緊箍咒才能省心。

    在團長和政委心裡,這個九班,既是個改造所,也是幼兒園。團長十分佩服政委這個想法,同時又替政委補充擴展了一下,將來但凡有刺頭或者問題士兵,直接塞進九班,既方便管理,又省下了鬧心,一勞永逸。

    聽到這個命令,胡義波瀾不驚,早就知道會這樣了,現在心裡最關心的是『我的女人究竟在哪裡?』

    小紅纓是最激動的,自從父母犧牲後,那雙賊溜溜的大眼睛裡第一次變得清澈,漸漸貯滿了晶瑩,奔流成歡快的小溪,哽噎著仰起稚嫩的臉,向團長和政委敬了一個幼稚而真誠的軍禮,久久不放下。

    消息傳開後,獨立團立刻沸騰,焦點不是九班,而是小紅纓。

    「你說啥?小紅纓成了八路軍戰士?這,這團長和政委是咋想的?她還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啊。」

    「孩子?咱們團要是論資歷,牛大叔第一,團長政委第二三,接下來就是她小紅纓,咱們在家裡種地的時候,那小丫頭在長征呢。你還別不服。」

    「團長政委英明,那個死丫頭片子早就該拴起來了,太能禍害人了。」

    「都別吵吵了,如今小丫頭當了戰士,這可是大事,咱們趕緊找連長商量商量吧,怎麼著也得表示表示……」

    村裡的奶奶們為小紅纓做了兩雙加厚的小布鞋,婦聯的女人們為小紅纓連夜趕裁了一身嬌小軍裝,三連為她改制了一條精緻小巧的牛皮腰帶,二連送她繳獲的嶄新日軍水壺,一連送她日式帆布挎包,政委給了她一支鉛筆,牛大叔專門為她做了一碗長壽麵,團長抓耳撓腮琢磨了大半天,送了她一顆手榴彈。

    九班正式成立了,召開第一次班務會議,地點就在胡義的住處,場面麼,可以形容為莊重而肅穆。三個人圍坐在一張破木桌旁,大眼瞪小眼,誰都不說話。

    劉堅強黑著臉一聲不吭,九班九班,上當了,這是哪門子九班?一個是黑心小丫頭片子,一個是國民黨逃兵,這不是存心寒顫人麼,要是早知道他是個國民黨的逃兵,打死我也不會找他來,可惜了我那四發子彈了。唉——

    胡義心裡明白,這個九班,就是息事寧人帶帶孩子,這份差事挺好,愜意,舒坦,遠離硝煙。如今我也是八路軍了,下次再見到蘇青,我是不是該稱呼她叫『同志』?她對我的態度會改觀了吧?她那雙丹鳳眼如果能笑起來會是什麼樣?從沒見過。唉——

    小丫頭悶著頭,不停地擺弄著一身可愛的新軍裝,又從帆布挎包裡摸出手榴彈,擺弄一會再塞回去,停一下再摸出來,然後又裝進去,終於還是悶不住了。「我說流鼻涕,你是死人啊?都當了班長了,為啥一句話都不說?你那哭哭啼啼的能耐都哪去了?」

    劉堅強當即站起來,氣呼呼地答:「我沒空陪你在這玩過家家。」然後背上那支破舊的漢陽造步槍,瞧都不瞧胡義一眼,直接出門,找地方曬太陽去了。

    歪著頭看著劉堅強離開了,小丫頭轉回臉對胡義說:「走了更好,狐狸,咱倆開會。」

    胡義從失神的狀態裡恢復過來:「嗯?開會?班長都走了,還開什麼會?」

    小丫頭一撇嘴:「他一個新兵蛋子,當個破班長還有脾氣了,九班的事咱倆說的就算。」

    胡義一樂,伸了個懶腰,把雙手枕在腦後,靠在椅背上,雙腿交疊搭上桌面:「那我就先問問,你老人家什麼時候能給我搞到消息啊?」

    「這才幾天啊?哪有這麼快。怎麼也要等到通信員去師部的時候我才有辦法啊。」停了一下,小丫頭又道:「這回我也是戰士了,狐狸你說,咱們是不是也該訓練啊?你看人家都在操場上練,咱們還在這沒事幹,悶死人了。」

    自己已經窩了十幾天,渾身發酸,練練也好。團裡的任務擺明了是要管好這個小丫頭,免得她興風作浪,孩子心性好動,是得給她找個事做。所以胡義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說得對,是得訓練。」

    見自己的想法得到了胡義的響應,小丫頭高興地湊到了胡義一旁:「你說,咱們先練啥?刺殺?還是端槍瞄準?我可不想練隊列,那太沒勁。」

    胡義看著那雙急不可耐的大眼睛,心想為了這孩子好,那就真該教她點東西,不為讓她殺人,只為能讓她在這烽火世界裡多一絲保命的機會。琢磨了一下說:「瞄準又不能打子彈,刺殺練得再好你也打不過大人,是不是。我倒是可以教你訓練點別的,唉,只是怕你一個小孩吃不了那苦。算了算了。」

    胡義摸到了小紅纓的脾氣,所以故意這麼說,即勾起她孩子的好奇心,又用上了激將法。

    小丫頭果然中計,當即一拍桌子:「死狐狸你別小瞧人,全團你打聽打聽,有我紅纓吃不了的苦嗎?你快說,咱們練個啥?」

    在這個無聊的下午,在這個荒唐的九班,在這張破舊的木桌旁,胡義一時興起,設計了一個針對小紅纓的訓練計畫,準備付諸實施。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2
29.第29章 反向訓練
    清晨裡,各連隊紛紛集合,開始在操場上跑圈。胡義帶著小紅纓出發,沒有進入操場,卻跑上了東山頂。小紅纓氣喘吁吁地問胡義為啥不去操場反而來爬山。操場跑步是為了鍛鍊行軍,爬山鍛鍊是為了將來逃避敵人追擊,胡義找藉口說是為了練得比操場上的人更快更強。

    早飯後各連開始在操場上練隊列,胡義帶著小丫頭在山上挖單兵坑,不使用工具,就用小刀,粗枝和石塊挖,挖成了再重新填好,蓋上偽裝恢復地面本來模樣。學會快速挖出單兵坑可以防炮,也能當做臨時陣地躲避子彈,關鍵時刻如果偽裝的好還能騙過敵人救自己一命。小丫頭滿嘴牢騷不理解這是在瞎忙活啥,胡義藉口說利用單兵坑可以更好地偷襲敵人。

    操場上傳來陣陣拼刺訓練的喊殺聲,胡義領著小丫頭在東山的峭壁下練習攀爬,附近山裡峭壁多,這是脫離險境的方法,必須得練,雖然這裡河流不多,等季節暖和了胡義還打算教她游泳。面對小丫頭的發問,胡義的藉口是:如果敵人在峭壁上,你是不是得爬上去才能打?先從低矮處練起。

    午飯後新兵們開始蹲在操場上練瞄準,胡義在屋裡頭教小丫頭如何拆解槍支,再重新組裝,告訴她如何排除基本故障以及保養,講解各種槍的優點和缺點。在戰場上,如果關鍵時候槍打不響,那就會送命。這個訓練小丫頭非常感興趣,聽得不過癮,索性借了各種槍來,漢陽造,三八式,駁殼槍,王八盒子等等,讓胡義當面拆了再裝,瞪著大眼仔細的學,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早把胡義當師父了。

    下午各單位開始學習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胡義教小丫頭學看表,學習掌握時間,分針秒針時針,什麼是小時,什麼是分鐘。教她基本距離單位,一尺多長,一里多遠,一米多寬,一毫米多細微,這個村子有多大,外面的山有多高。小丫頭對這些未知的領域充滿了渴求,在她那雙天真專注的大眼睛裡,胡義的身影逐漸變得高大,變得強壯,像是個巨人,像是遠處高聳的險峻山峰。

    馬良吃完了午飯,閒晃在村裡沒事幹。通信員不止他一個,他又是個新兵,除了燒水掃地帶個口訊,真正的送信任務輪不到他。無意間經過胡義的住處,聽到了隻言片語,好奇心起,禁不住慢慢湊到窗邊,漸漸也跟著聽入了迷。

    「擲彈筒和迫擊炮彈道很高,不好躲,不過它們的射程都不遠,威力也小些。山炮野炮的彈道低一些,威力大,如果你躲在反斜面上,它們就打不到……」

    「狐狸,我又忘了反斜面是啥意思了,你再說說唄?」

    「拆槍的時候你不是挺好的記性,現在說這個你就犯困是吧?這樣,我給你畫個圖,你就能看明白了……」

    馬良蹲在窗根底下聽得心裡像是貓撓一般,是啊,山前山後兩面都是面,到底哪邊算『反斜面』?聽胡義說要畫個圖?趕緊爬起來,伸長了脖子想要往裡面探看。冷不丁被人在後面踢了一腳,嚇得一激靈,回頭一看,小紅纓鬼一樣地出現在身後,晃著一對羊角辮正盯著他看。趕緊笑嘻嘻地說:「哎呀,這不是紅纓同志麼,我去送了個口訊,剛好路過,路過。嘿嘿。」

    小紅纓撇撇嘴,什麼話也不說,直接把小手一伸,擺在馬良眼前。

    馬良有點糊塗,抓抓腦袋:「啥意思?」

    「這是我們九班的機密,你想聽就聽啊?交出一顆子彈我就放你走。」

    其實胡義早就覺得窗外有人了,不過胡義裝不知道,這個人既然願意偷聽,說明他是個好學的明白人,索性就不管他,繼續教自己的。哪知道被小丫頭發現後,直接出去當場捉賊。

    「啥?機密?你這機密也太金貴了吧?要不咱找政委說理去?」馬良可不打算入這個套。

    這個機靈的小通信員不好忽悠,小丫頭卻不死心,眼睛轉了轉,重新換上一副嘴臉:「嘿嘿,馬良哥,我們九班的狐狸可不是一般人哦,你也領教了吧。只要你交一顆子彈,以後你就可以隨時來聽,跟我一起聽,但是你可不能告訴別人。怎麼樣,夠公平吧?」

    馬良低頭考慮了一下,胡義講述的那些知識是可遇不可求的,感覺自己就像一個一直生活在密閉房間裡的傻小子,突然被打開了窗,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就再也舍不得關上窗口了。於是毫不猶豫地把身後的駁殼槍從槍套裡拽出來,拉開機匣,喀拉一聲退出一顆子彈,拍在紅纓的小手裡。

    獨立團二連連長姓高,體格強壯力氣大,尤其拼得一手好刺刀,團裡人送綽號『高一刀』。二連結束了訓練,高一刀走在返回的路上,遇到了哭喪著臉的劉堅強,於是停下來,嬉笑著搭話:「哎呀,這不是咱們的九班長麼。新官上任應該印堂發亮,你小子現在這德行也不應景兒啊?」

    劉堅強繼續撕扯著手裡的一根黃草葉,嘆了口氣:「高連長,你就別再打擊我了,我都快愁死了。」

    高一刀在劉堅強一邊挨著坐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說,到底啥事,總比你一個人悶著強吧?」

    「還能是啥事,丟人唄。攏共就倆兵,一個是小丫頭,一個是國民黨逃兵,我這算哪門子班長?」

    高一刀聞言一愣:「啥?你說那個新來的是國民黨逃兵?」

    劉堅強把手裡的碎草一把摔在地上:「可不,政委說他過去是六十七軍的。」

    「他娘的狗屁六十七軍,這種敗類怎麼能進咱們隊伍?我現在就找團長去。」

    看著高一刀突然怒氣衝衝地離開,劉堅強反而納悶了,這是說我的事呢,你發那麼大火幹什麼?

    高一刀恨,恨國民黨,更恨六十七軍,自己有那麼多弟兄都是死在他們手裡的,現在說國共合作了,狗屁,老子就是和他們尿不到一個壺裡,如今居然都出現在身邊了,這還了得。氣沖沖地奔向團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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