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39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49
10.第10章 煙霧與灰燼
    火越燒越大,終於爬滿了二樓東邊的整面牆,開始向頂棚房梁推進。

    四個男人光著屁股,龜縮在西牆邊的樓梯口附近。上衣、褲子、帽子、綁腿、布鞋、內衣等等,在他們周圍擺著掛著,有的拿在手裡呼扇著。

    坐得稍靠前的王老摳終於頂不住了,一個勁兒朝後挪。「咳咳,咳,不行了不行了,這他娘的不只是熱啊,咳咳,煙咋這麼大?大個兒,你個夯貨快別扇呼你那褲衩子了,趕緊再下去搗水上來止止火勢。娘哎,借過借過,我得下樓梯喘口氣涼快涼快。」

    趙勇愜意地靠著牆,火在對面熊熊燒著,烤得這邊的牆都是熱的,把個趙勇舒坦得直哼哼。「嗯嗯,排長,湊那麼近你不是找罪受麼,我看現在這火頭剛剛好,咳咳,一宿的寒氣如今都冒出來了,唉幺唉幺——這叫一個通泰!咳咳。」

    「排長,那到底是現在澆水還是等等再澆?」

    「娘的你愛澆不澆,老子不管了。咳咳,我得喘口氣兒先,哎呦,下了樓就涼快多了。」

    見王老摳光著屁股下樓就不管了,大個兒不由自主的又問身邊的胡義:「那個胡……胡哥,你說呢?」

    大個兒和胡義看起來年齡相仿,本想叫胡義的名字來著,可是不知為什麼,一面對胡義的時候,不由自主就矮了一截,像欠了胡義大洋似得沒底氣,自己都不知道為啥,出了口就改叫『哥』了。

    胡義一邊抖落著已經半乾的綁腿,抬頭看看火勢,「無所謂。排長不是說了麼,燒光了也不要緊。」

    聽到了胡義的反饋,大個兒放下已經抬起的屁股,穩穩當當又坐下來,繼續揮動著手裡的褲衩,不時遮一遮滾燙的火光,滿臉滿身都是大汗,手裡若是沒個物件兒擋一擋真不行。鋪掛在周圍的衣物在熊熊火光的熏烤下,滋滋地冒著水汽裊裊升起,與瀰漫在頂棚的黑煙匯合,然後順著破碎的窗口和彈洞飄出。滾動成一個粗黑的煙柱,飄在得勝港的上空。

    傻小子把附近搜摸了個底朝天,只找到了十二個山芋,在某一個空雞窩裡發現了兩個雞蛋,估計是人家逃走時沒注意落下的。把雞蛋揣進兜裡,正琢磨是不是該去別的地方再轉轉,突然發現兩條巷外的小樓冒出滾滾濃煙,火勢已經竄出了一邊的牆頭上了房。立時慌了神,撒開腿就往回跑。剛進門感到鋪面一陣熱浪,就見樓梯上一個人,光著腚坐在樓梯上,滿臉黑黢黢看不清個臉。嚇得傻小子攥緊手裡的山芋袋子,迅速緊退幾步,靠住門框,隨時準備逃之夭夭。

    「看個屁啊看,你個小兔崽子,趕緊進來,把你的濕衣服烤乾了先。」

    「排長?」

    傻小子光著屁股抱著衣物也爬上二樓,呵!這叫一個熱,這叫一個嗆。不自主的抬起胳膊想遮擋一下那烤燙的熊熊火光,順嘴道:「咳咳,這也太燙了,把樓下的火灶點著烤不是更方便。咳。」

    一語驚醒夢中人,三個大男人互相看看對方的黑鬼模樣,不禁都傻笑起來。

    須臾——

    傻小子:「胡大哥,這火星怎麼從上頭落下來了?」

    大個兒:「火從房樑上燒過來了!當然從上頭落下。咳咳。我日……」

    胡義:「冷靜點,把水遞給我,快遞水。快!」

    趙勇:「哎呀我娘,我的頭髮……快讓我先下去。」

    王老摳:「糊塗!先把衣服都撤下來。」

    ……

    霧散盡了,整個得勝港都變得清晰起來,久違的陽光也開始透出了雲隙,帶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像是一切都沒發生過。

    接近晌午,碼頭的槍聲終於稀落下來,漸漸歸於平靜。這支先頭鬼子部隊只有一個中隊二百多人,由於一路沒有受到阻擋,所以遠遠甩下了主力,輕裝急行軍前進。按理說他們到達黃浦江南岸後停下,提前負責收集渡船是最穩妥,但他們以為中國軍隊都在潰退,沒帶重武器,只有幾挺歪把子和擲彈筒的他們,直接就過了黃浦江,想先佔領北岸碼頭為後續部隊提供方便,卻沒料到這個時候還有迎頭上來的中國軍隊。二營三營到達江岸後,兩面夾擊一個衝鋒就基本控制了局面,以接近同比例的損失肅清了殘敵,得勝港目前完全屬於638團了。

    十二個山芋和兩個雞蛋是埋在小樓二樓的灰燼裡烤熟的,王老摳和胡義各拿三個山芋,其餘每人兩個山芋,兩個雞蛋都歸了傻小子。

    小樓的二樓算是徹底燒光了,七枝八杈黑乎乎的全是灰燼,還在冒著余煙。要不是胡義和大個兒玩命的滅火,估計一樓也保不住,得跟著二樓一起燒光。胡義之所以領著大個兒使勁兒滅火,倒不是為了保護百姓財產和人民生活,而是希望能留下已經被火烘烤的熱乎乎的一樓,在裡面美美地睡一覺。

    事後證明,胡義和大個兒的行為是值得的。此刻,三排的人已經吃飽喝足洗淨了鬼臉,酣睡在溫暖的一樓地面上,熱乎乎暖烘烘的,就像是家裡的熱炕頭,一枕上去就有親切感,安全感,不想爬起來。三排卸下所有的疲憊與睏倦,懶懶地翻著身,用一個夢,暫時忘卻牆外這陰冷潮濕的江南。

    王老摳舒暢地睡了一覺,醒了,發現大個兒趙勇和傻小子還在地上打鼾,胡義靠牆坐在門口正在擦著槍。

    「小胡,睡好了麼?」

    「睡好了,醒的早了些。」

    沉默了一會,王老摳又問:「私放逃兵這事,你當初到底咋想的?」

    胡義頭也沒抬地回答:「有啥想的,放了就放了。當時想放,就放了。」

    「雖說這事違了軍法,可是我覺得你這事幹的仁義。」

    胡義停下手裡的動作,沉默了一下,鄭重地對王老摳說:「王哥,我胡義不怕違軍法,但也沒同情過他們。我放他們,只是因為我懶得朝他們開槍。你信不信?」

    王老摳看著胡義鄭重的表情,深邃而又淡然的眼睛,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猜不透胡義的心思,但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只好似懂非懂地回了一句:「我信。」

    氣氛再次沉默下來,胡義繼續擦著手裡的槍,可是,與王老摳這寥寥幾句對話,卻再次打開了胡義記憶的閘門…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49
11.第11章 回憶
    熠熠生輝的青天白日帽徽,鑲嵌在挺拔有型的深灰色軍帽上,捲曲的帽簷壓得略低,遮住了一部分光線,形成一塊帶有弧度的陰影,遮蓋了一部分古銅色英武的面孔。筆挺的灰軍裝,被束縛在寬厚結實的棕色腰帶裡,背帶斜穿過胸前繞過肩膀,貼靠在紅底金邊的少校領章一旁,上面的金屬卡扣閃閃發亮,與一塵不染的黑長靴形成強烈的顏色反差。一個挺拔的軍官身影,出現在師指揮所的門口。

    「報告!」

    趴在地圖上的參謀長抬起頭:「嗯,胡義,你來了。」摘下眼鏡甩在桌面的地圖上,背起雙手繼續道:「師長連夜去了總指,目前由我全權代理指揮。」

    「堅決服從命令!請參謀長示下!」

    參謀長稍微擺了下手,示意胡義稍息,繼續說道:「昨天鬼子吃了個虧,經過這一夜,我估計他們的進攻準備已經完成了。你的直屬機槍連是怎麼佈置的?」

    「八挺重機槍,兩挺佈置在姚馬渡,兩挺在正面左翼,三挺在右翼,都已劃給所在陣地部隊臨時指揮,餘下一挺由我居中調度。」

    參謀長低頭看了看地圖,「都散佈出去了?這樣不好。我命令,機槍連立即收攏,進駐小山陣地佈防。」

    「這……」胡義心裡不解,小山陣地是正面前沿,是個不大的山包沒有植被,如果把八挺重機槍扎堆擺在小山陣地,火力範圍受限,射界過於重複,喪失了重機槍的射程優勢不說,隱蔽性也太差了。

    「別這啊那啊的,鬼子擺明了就是要打小山,我就是要小山不失。不把你機槍連擺上去,難道要我把炮連擺上去?執行命令!」

    「是。」……

    天快亮了,胡義站在小山陣地上看著四周,緊皺著眉頭。副連長從後面跑上來,站在胡義一旁,摘下帽子抹了把頭上的汗,然後用手裡的帽子扇著。「我說連長,你確定你沒聽錯命令麼?把咱們擺在這兒,那不就是拿重機槍當輕機槍使喚麼?」

    「工事準備的怎麼樣了?」胡義答非所問。

    「按你說的,為了防炮,挖的都是U形戰壕,儘量加深了。可是你看周圍這幾根荒草,重機槍還是藏不住啊,我是沒轍了。」

    「山下前沿的步兵陣地打過招呼了沒有?」

    「我去見過了,他們是642團的,在咱們前面的山腳佈置了一個加強營,應該能抗住。」

    胡義點點頭,轉身走向陣地。

    「哎,連長,連長,別急著走啊,你看能不能再向上峰請示一下,現在還來得及……」

    鬼子動了真格,一上來就擺開了一個大隊,瘋狂地衝擊著小山下的前沿陣地,潮水般洶湧著。密集的炮火一遍又一遍的轟擊著小山前沿下的加強營陣地。

    八挺輪式馬克沁重機槍幾乎不間歇地工作著,配合前面的加強營,牢牢地把鬼子的進攻線壓制在小山陣地前沿,留下大片屍體,卻無法再推進一步。

    當第三次嘗試集群進攻失敗後,氣急敗壞的鬼子終於延伸了視線,發現了小山上的火力支持。

    一枚90毫米的九七式迫擊炮彈,帶著特有的嘯聲從頭頂上砸下來,落在戰壕外側不遠,掀起大片的泥霧,嘩啦啦——落下的碎石和泥土揚了胡義一身。

    胡義放下望遠鏡,壞了,該來的終於要來了。這單獨一發炮彈是試射,是在正式炮擊之前,提供射擊諸元修定的參考。朝著正在陣地上指揮射擊的副連長高喊:「停火隱蔽,準備防炮!」

    十幾秒後,彈雨如期而至。連續不斷地轟鳴,肆意地延伸,把整個小山陣地籠罩在硝煙裡。

    炮火沒停,鬼子的第四次衝鋒開始了。失去了身後重機槍支援的加強營儘管頑強抵抗,終於被第一波鬼子湧入了前沿戰壕。

    望遠鏡裡的白刃戰令胡義心急如焚,如果加強營扛不住,後面的機槍連照樣得跟著完蛋。從戰壕裡站起來,咬著牙嘶喊:「所有機槍,以前沿戰壕為標定,延伸200米遮斷射擊。遮斷射擊!」

    連綿不絕的炮火硝煙裡,機槍手們重新爬出戰壕,頂著隨時撞過來的氣浪,聽著震耳欲聾的轟鳴,冒著持續灑落下來的碎石、沙土、彈片,重新操作機槍。操作手不停的被彈片撂倒,旁邊的人立刻頂上,使得機槍的火舌能夠持續,灑出一片又一片的彈幕,穿透此起彼伏的硝煙,低吼著越過正在搏殺的前沿塹壕,形成了一個死亡的彈幕遮斷地帶。後續跟進的鬼子終於被壓制了,無奈地撲倒在地,惶恐地尋找石頭,尋找淺坑,或者尋找屍體,躲避撲面而來的收割。衝入防守陣地的鬼子沒有了後續支援,終於被塹壕裡的步兵們拼光,第四次進攻無果。

    炮擊暫時停下了,副連長灰頭土臉地衝到了胡義身邊,啞著喉嚨朝胡義喊:「連長,不能這麼打了,差不多半個連的弟兄都給炮彈塞了牙縫,機槍也報銷了兩挺。他娘的這麼打不值啊!」

    胡義趴在戰壕邊,抓著望遠鏡持續觀察著戰場,彷彿壓根兒就沒聽到旁邊副連長的話。

    胡義也在猶豫,不這麼打還能怎麼打?鬼子隨時會發動新一輪衝擊,現在轉移陣地?太倉促,估計時間不夠。戰場態勢比預先估計的要嚴峻得多,沒料到鬼子一上來就是大隊大隊的往上填。如果失去了機槍連的支持,前面的加強營可能頂不住鬼子一波。繼續這麼打?估計再這麼來一次機槍連就沒了。左右都是要玩完。胡義後悔了,執行命令,執行個屁,當初在指揮所就該翻臉,和那個孫子參謀長把話說明白了,拒絕這個扯淡命令,大不了無官一身輕,老子不干了還不行。眼下再想這些,沒用了。

    見連長還是沒動靜,副連長苦下臉來,哀求著說:「連長,算我替弟兄們求你了,你也看到了,如果咱們連完蛋了,他前邊的陣地照樣不保。如果咱們轉移到側翼,給前邊的支持會更有效果。」

    「你認為在咱們轉移的時候,前面能頂住鬼子一波進攻麼?」胡義的語氣平平淡淡,沒有感情色彩。

    「也許他們能行,好歹是個加強營。說不定,他們能頂住。」

    胡義沉默著考慮了一下,終於下定了決心:「告訴弟兄們,再堅持一波。這一波一結束就立刻向右翼轉移陣地。另外派通信兵去前面,向加強營說清楚形勢,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

    「是!」副連長鄭重地向胡義敬了一個軍禮,轉身就跑。

    擅自脫離任務陣地,這也是違抗軍法,是要負責地。不過,為了給機槍連的弟兄們留條活路,值得!胡義做了一個深呼吸,忽然輕鬆了許多。

    戰場的形勢總是不會向著預想的方向發展,原以為很快就會到來的第五次進攻卻遲遲沒有出現。這令胡義心裡十分懊惱,這麼長的間歇時間,足夠機槍連轉移掩護陣地了,他娘的,坐失良機。鬼子這是搞什麼?難道士氣受挫停止進攻了?不可能。或者他們在偷偷進行包抄?側翼部隊沒有動靜。不可能。指揮系統有問題?不可能。彈藥不足?不可能。提前開飯了?更不可能。胡義不停的在思考猜測,可是沒有答案。

    鬼子暫停了進攻,因為鬼子感到損失太大,不願接受,所以鬼子呼叫了空中支援。他們在等飛機,等待飛機到來後配合炮兵先摧毀小山上的火力,才會發動衝鋒。

    炮擊開始了。胡義心裡終於踏實下來,無論怎樣,都比寧靜的煎熬要好。這次的炮擊規模增加了,不只是迫擊炮,九二式步兵炮也加入進來,一層一層地砍削著小山陣地,轟隆隆地響成一片,潑婦一般地撕咬著每一寸泥土。

    當戰壕不再顫抖的時候,胡義才知道炮擊停止了。耳朵裡一直是嗡嗡的迴響,什麼都聽不清楚。抖落一身的塵土,重新爬上戰壕邊緣,遠處的天邊似乎出現了什麼,緩緩的接近過來,逐漸變得清晰。

    一顆航空炸彈鬆開了保險,墜落下來,然後是第二顆,第三顆……

    一個巨大的氣浪在胡義頭頂的戰壕邊緣猛地鋪開,使戰壕的一邊整個坍塌下來幾乎埋住了胡義的全身……

    第二批次空襲經過小山上空,這一次,是航空燃燒彈。光禿禿的小山,終於徹底變成了烈焰的地獄……

    67軍內部通令:經核實,107師直屬機槍連連長胡義,於小山戰鬥中,指揮佈置失當,致機槍連全體殉國。現決定降級留用,以儆傚尤……

    十幾個身影倉惶地奔跑著,滴著血,冒著汗。摔倒著,掙紮著,艱難地翻過陣地後面的山頂。

    嘩啦嘩啦——十幾支花機關槍子彈上膛,列成一排。

    逃兵們跌跌撞撞地停下來,麻木地看著眼前的督戰隊,一時默然。

    「我是連長,是我下令撤退。跟他們無關。有種的朝老子來招呼。」

    胡義的機關槍仍然掛在肩後頭,一直都沒摘下來。抬起頭,平靜地看了看面前的十幾個逃兵,目光穿過他們,是山那邊還在轟炸的飛機,嗡嗡的怪叫著盤旋著。只是平靜地說了一句:「趕緊滾蛋!」

    「隊長?這?」

    「我說讓他們滾蛋!」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49
12.第12章 手諭
    為掌握淞江戰局,第三戰區派專員於十一月六日抵達淞江保安司令部,同時帶來了蔣委員長的手諭:「著該保安司令協同67軍吳軍長克仁,務必堅守淞江三日,違即軍法嚴懲。」

    三連長大咧咧地闖進了小樓一樓。「呵!娘的,好一個三排,好享受啊!」

    王老摳見是連長,趕緊坐起身來朝地上嚷嚷:「起了,起了。都起來,大個兒你他娘的別睡了,趕緊起來歡迎連長大駕蒞臨。」然後換上笑臉,拍了拍身邊的牆根兒地面說:「連長,趕緊過來坐會兒,還熱乎著呢,跟炕頭兒似得。」

    連長也沒在意大個兒他們幾個還惺忪的蠕動在地上不起,徑直到王老摳身邊靠牆就坐下。接了王老摳遞上的煙,又被王老摳伺候著點上。「哎呀,別說啊,還真有個熱乎勁兒,他娘的真是和炕頭兒差不多哈?」

    王老摳嘻嘻一笑:「那是,沒誆你吧。」

    「我說王老摳,這樓不會是你老小子自己點著的吧?啊?」連長忽然瞪眼看著王老摳。

    王老摳收起笑臉猛地嚴肅:「連長,可不帶這麼污衊的。我老王當兵十幾年,忠於黨國善待百姓的覺悟那能差了麼!好歹這是人百姓家的房,鬼子捨得燒,我可下不了手。」

    「我呸!你王老摳要是有覺悟,母豬都能上樹了。」

    「你看你看,不信你問問弟兄們是不是?」

    連長斜眼看著王老摳的認真勁兒,撲哧一笑:「得了得了,又沒燒我家的房,你犯不著跟我起天立誓的。我來就是告訴你軍部下來命令了,咱連負責鎮西頭,等下就過去構築陣地。」

    王老摳神色一緊:「軍部的命令內容是啥?」

    連長伸出三個指頭在王老摳眼前:「堅守淞江三日。委員長的手諭,從淞江保安司令部轉送到咱軍部的。」

    聽完連長的話,一側的胡義不禁皺起了眉頭。但凡是限定了時間的任務,從來就沒有好果子吃,更何況,又是委員長的『手諭』!從這個命令來看,上海看來已經徹底完蛋了,唉——

    連長掐滅了煙,拍拍屁股站起來,又補充道:「對了,二排的弟兄都找到了,一個喘氣兒的都沒有,一連打掃戰場,已經把他們一起埋了。大黃牙這個不省心的,唉——」嘆著氣出了門。

    連長走了,王老摳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不是為了二排的命運,與胡義一樣,也是被這個『堅守三日』的命令鬧的,只要任務裡帶著時限,關鍵時刻想撤都撤不了,只能扛著。摸出煙來給自己點上,見胡義的臉色也和自己一個德行,不禁問道:「小胡,想啥呢?」

    胡義看著地上還沒睡醒的趙勇大個兒他們,搖了搖頭:「沒想啥。」

    來的時候就親眼看著,所有的部隊都在跑,都在逃。如今的67軍不退反進卡在這黃浦江邊,連委員長的手諭都來了,這是干啥呢?還用想麼,用67軍的命換大多數人的命唄,有啥可想的。像趙勇大個兒和傻小子這樣,吃飽睡好全家不愁,多好。胡義是真心羨慕眼前地面上的三個人了。

    王老摳對胡義的回答有點不滿意,沉吟了一下說:「我說小胡,雖然你到三排才一天,那也是上了船了。現如今,咱們的命都捆在一起了。我知道你是講武堂出來的,但你可不能因為這就看不起咱們弟兄是粗人,要是有啥話想說,你可得直說。」

    胡義能猜到王老摳的想法,雖然才接觸一天,對自己這個排長也算瞭解了。王老摳是個惜命的人,正因為他惜命,所以遇事會琢磨,會權衡,會吝嗇。對於107師,對於一營三連這個整體來說,王老摳是個自私的人,是個無關痛癢的老兵痞。但是對於三排來說,他是幸運,是三排的福氣。胡義喜歡這樣的兵,如果自己還是個軍官的話。

    胡義不願多說想法,一方面是性格使然,另一方面是不想給還賴在地上的三頭蒜帶來壓力,絕不是看不上誰。如今王老摳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並不是因為氣憤,而是迫切想知道自己的看法,瞭解一下三排將要面臨的危機,自己也沒必要含糊。於是沉默了一下,隨即平淡地開口:「這一仗,凶多吉少。」

    「啥?」趙勇突然爬起來了,但接下來的話卻和胡義的話不搭邊。「你是講武堂出來的?你真是講武堂出來的?哎呀我地乖乖,這,這不是天蓬元帥掉進豬圈裡了麼。」

    王老摳差點被趙勇的搭茬嗆著,「滾!你滾!你趕緊滾!有多遠滾多遠!他娘的只要一說正事你就跳出來攪合,你個豬腦子。」隨即又轉過臉對胡義道:「小胡,你接著說。」

    對於趙勇的話,胡義波瀾不驚,沒什麼反應,這種話在督戰隊裡的時候就聽過八百回了,變成八百零一回也沒任何新鮮感。遂繼續。

    「來得時候都看到了,上海方面的守軍昨天就開始撤退了。昨晚在安亭車站我注意了鐵路上的標註,從安亭到上海也就三十多里,上海北面的左翼部隊距離更近。沒有與日軍膠著在戰線上的部隊,我估計兩天內就能撤光,剩下的就是掩護的,阻擊的,斷後的部隊。」

    聽到這裡,大個兒也爬起來了。呆頭呆腦地問:「咱們現在是在南邊的淞江啊,離著安亭幾十里呢,那是北面的事,這和咱沒啥關係吧?」

    趙勇也應和大個兒的話:「是啊,剛才連長說咱的任務命令是三天,只要拖住南邊來的鬼子三天,然後咱直接往西跑就得了,還管北面死活。」

    王老摳認真聽著,不禁心裡唏噓。同樣都在安亭下車,同樣的細節我是一個都沒想到。和趙勇一樣,自己更關心的是那個堅守三天的命令,可是胡義既然說了這些,肯定是有後話,所以也不插言,只是等著胡義繼續解惑。

    看著大個兒趙勇和王老摳認真聽講,同時發表見解的模樣,胡義也願意說得再多些,索性抓過一根燒焦的木棍,在地上潦草地畫了一個概圖。除了對話題不感興趣還賴在地上的傻小子,其餘三個人見狀趕緊聚攏過來。

    「給咱們的任務命令是三天,估計三天後北面撤退中的都是斷後的部隊了,敵人能追擊到哪,戰線在哪我判斷不了。現在說咱們這南邊,鬼子登陸了多少人?我不知道,那就只能猜。小鬼子從南邊登陸的目的是什麼?我只能想到兩個,一是北進,切斷我軍退路,聯合上海方向的部隊圍殲我軍,最大化地製造我軍損失。二是西進,協助北面的進攻部隊兩路向西威脅南京。無論是哪一個目的,需要的兵力都不會少,肯定比咱多得多。現在鬼子主力到了黃浦江了,忽然遇到攔路的咱們67軍,如果你是鬼子指揮官,你咋辦?」

    大個兒第一個發言:「能咋辦,打唄。」

    趙勇拍了大個兒一下:「誰都知道得打,人家是問你咋打?」

    「這個,這我哪知道?胡哥你接著說。」

    「如果鬼子的目的是西進,那他們就可以不管我們,沿著黃浦江直接向西了。我們呢,沒了西邊退路,北邊情況不明,早晚被包餃子,只能突圍。如果鬼子的目的是北進,那他們的目標就是滬寧鐵路,不是我們,他們著急,所以他們得用最快的速度打掉我們。怎樣最快?不是硬碰硬,上游,下游,凡是沒有防禦的位置全線渡江,穿插分割最快。現在想想,今天早上那一個中隊的鬼子就過了江,試圖佔碼頭,估計北進的可能更大。」

    聽到這裡,王老摳終於深吸一口大氣:「要是這樣,等到三天後,咱們周圍豈不到處都是鬼子?哪還有退路?」

    胡義扔下手裡的木炭,拍拍手,最後補充一句:「這不,委員長怕咱們67軍被嚇著,拖不住登陸的鬼子,連『手諭』都送來了。」說罷重新靠著牆根兒坐下,看著王老摳、大個兒和趙勇互相發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49
13.第13章 建立前哨
    午後的陽光終於徹底掙脫了雲層的羈絆,盡情地釋放出它溫暖的憐憫之光,灑落在得勝港。沐浴在陽光裡的江南特色小鎮,顯得寧靜安詳,就連周圍的田野也似乎恢復了生機,耀眼明亮起來。

    小鎮西側邊緣靠近江岸的十幾棟房就是三連的負責地區,從這片房屋向西看,左邊是黃埔江岸,右邊一座低緩的矮丘,中間一片四百多米遠的田野開闊地,視野良好,利於防守,鬼子從這裡發動進攻的幾率較小。三連在上午的戰鬥裡失去了二排,目前不到五十人,是營裡兵力最少的,所以營裡把這位置給了三連。

    當懶散的三排到達這裡的時候,才發現遲到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最結實最隱蔽的房,是連長和一排長的『司令部』;牆高磚厚的房,被一排佈置了機槍班;視野開闊的房,被一排設了觀察哨;位置靠後能避開正面火力的房,被一排安置了預備隊;只剩下最靠前的兩個破木屋和一個沒有窗口的小草房,孤零零地擺在陽光裡,就像荒地裡的三口破棺材,靜靜等待三排的蒞臨甄選。

    五個人戳在田邊,大眼瞪小眼說不出話,雖然太陽就在頭頂上,卻感覺冷風颯颯。

    對於分給三排的那三間破屋,胡義只是大概看了看,就沒再注意,轉移開目光,眯著眼目測了一下任務防區,四百米遠的開闊地,橫寬約二百米,左邊臨江,右邊是是矮丘。地形不複雜,只要有人有火力,防守壓力相對較小,這是營裡照顧三連了。

    王老摳黑著臉,看了三間破屋好一會,帶著四個弟兄就奔了三連『司令部』。

    「我說連長,那三間破房能當掩體麼?你要是真打算賣了三排,也不能這個賣法吧?」

    「什麼?哪三間啊?我剛從營長那邊過來,陣地是一排安排的。吳貴,這是咋回事?」

    一排長吳貴堆出個笑臉:「哦,連長,沒事沒事,是我疏忽了。你看我這個臭記性,都忘了咱連還有三排呢。」又轉臉對王老摳笑嘻嘻地說:「嗨,我說王老摳,這麼點小事,你說你直接來找我打個招呼不就得了。要不這樣,後邊那間屋是我一排的預備隊,挺寬敞,你們過去也算預備隊得了。」

    吳貴這番話說得王老摳五味雜陳,太他娘的窩囊人了,有心黑下臉爭一口氣,可是,難道真要回那三間破屋裡當靶子?一時憋得無言以對。

    胡義一直在王老摳身後,有排長在前頭,本來對這些爛事持無所謂態度,但一排長這番挖苦王老摳諷刺三排的話,令胡義不禁多看了吳貴一眼,本以為一排長會是個頂樑柱,原來一個小人而已。這孫子有點不地道,把自己當了連長了,把三排當了他一排的預備隊了,這是當著三排的弟兄打王老摳的臉。

    見王老摳憋得無語滿頭見汗,胡義還真怕王老摳當了韓信,受這胯下之辱,既然如此那就由自己出來圓了這個台階吧。於是胡義穩穩地向前跨了一步,與王老摳並排,波瀾不驚地開口:「報告連長,我們排長的意思是,請求向開闊地前出50米建立前哨,由三排負責。希望連長批准。」

    胡義說得倒是輕描淡寫,當場聽了的人可是都掉了下巴。

    王老摳心裡當即一驚,胡義這是唱的哪一出?那三間破房都不是人守的,還要前出50米建立前哨?要作死啊?臉面再值錢也不如命值錢吧?正要說點什麼,忽然覺得袖口被胡義悄悄地扯了兩下。

    吳貴合上嘴,定睛看著胡義。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應該就是那個新來的吧。呵,不愧是擼下來的,這覺悟,不是一般的高,估計得把王老摳活活氣死吧?呵呵,我看你王老摳怎麼收場。

    三連長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抬手一指胡義:「奧,你是那個叫……哦,對了,胡義是吧?那個……」連長開了口,一時又不知道說什麼。胡義的話連長是明白,但王老摳是什麼人也清楚,有個前哨固然好,可是這命令不是鬧著玩的,還是得問問王老摳。「王老摳,這是怎麼回事?」

    儘管被胡義扯了袖口提醒,王老摳心裡還是有狐疑,現在連長問了,他娘的,那就壓他胡義一注,目測他胡義沒瘋。「連長,對,就是這麼個事。我要求前出,前出50米。」說罷又一指吳貴:「姓吳的,你給我看好了,他娘的看誰是孬種。」

    三排一行五人出了屋子,直到離一排的人遠了,王老摳終於忍不住湊到胡義身邊:「我說小胡,我這條命可是押在你這張嘴上了。剛才咋回事,趕緊說說。」

    趙勇和大個兒也緊幾步貼上來。

    胡義繼續走著沒停,對身邊的王老摳道:「別的不管,咱先爭取躲過頭一劫再說吧。」

    「啥?啥頭一劫?你想急死我是不是?」

    胡義朝著王老摳淡淡一笑:「我說王哥,十幾年混過來,你是當局者迷了。你想想,不管哪一仗,小鬼子第一招是啥?」

    「第一招?第一招……炮擊?你等等,你的意思是……」王老摳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巴掌,緊走到前頭,招呼著說:「那就趕緊的,都別磨蹭了,快點兒。」又朝身後一排的駐地嘀咕了一句:「吳貴你個王八羔子,老老實實的當你的烏龜吧。你個不是人的。」

    來到開闊地邊緣,胡義讓大個兒和趙勇去破木屋裡拿鐵鍬,剛才來的時候胡義就注意到了破屋裡的這兩把工具。

    自己小跑著向開闊地裡前進了六七十米,由於昨天的雨,到處都還有些泥濘。胡義轉悠了兩圈,選擇了一處位置稍高點的田埂後停住,這裡比周圍乾燥一點,胡義朝著地邊上的王老摳揮了揮手。

    見位置確定了,四個人跟著也跑進來,大個兒和趙勇一人一把鐵鍬,在胡義的指導下立即開始挖掘掩體。王老摳四下里觀察著周圍,熟記周圍參照物的同時也警戒著開闊地的遠方。傻小子按胡義的指示到周圍收集枯草和灌木,準備用作隱蔽。

    刺眼的陽光下,三排的五個身影,匆匆地忙碌在開闊地裡。

    房屋掩體裡,一排的士兵們嬉笑著指指點點。

    吳貴站在面朝開闊地的窗口,王老摳你這個沒骨氣的,學什麼不好,非得學作死。

    三連長還在狐疑著,這個無利不起早的老狐狸,到底搞的什麼名堂?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0
14.第14章 出乎意料
    胡義懶洋洋地躺在田埂上,雙手枕著頭,被陽光按摩得昏昏欲睡。這是個好天氣,這也不是個好天氣。如果能下個三天大雨就好了,防守壓力會小的多,至少不會看見那該死的飛機。現在眼見著晴了,曬著挺舒服,可是……

    一個淺坑式的掩體基本完成了,現在在做收尾工作,掘出的土不能堆在這,得把它儘量的融合進周圍的環境,不使這個掩體位置顯得突出,掩體前就是一道橫著的田埂,長有荒草,稍微佈置一下就有了隱蔽效果。

    大個兒隨手把鍬戳進地面,擦了擦頭上的汗,徵詢胡義的意見:「胡哥,這塹壕是不是太淺了,剛剛夠咱蹲下。萬一炮彈砸過來,這麼淺能保險麼?」

    胡義歪過頭來看著大個兒,這傢伙真是塊幹活的好料,身體棒力氣大,這才沒多久工事已經成型了。「咱這不用防炮,能藏人就行。要是炮彈真飛過來,挖深了也白搭。」

    趙勇把大個兒挖出來的土都處理的差不多了,屁顛屁顛跑過來,一屁股坐在掩體裡。「他娘的,一排把咱們當戲看了。我說胡長官,就算按你說的,咱躲了炮彈了,可是鬼子要真是從西邊打過來咋辦?咱們現在可是把自己賣在前頭了。」

    胡義依舊看著藍天,不假思索地答道:「那沒辦法,總不能好事都讓咱佔了吧。」

    「啊?感情你也是走一步算一步啊?好麼,我差點把你當了諸葛亮。」

    啪——一聲槍響打破了寧靜。

    胡義激靈一下坐起來。這槍聲——很明顯是七九步槍,距離挺遠,應該是城東傳過來的。什麼情況?哨兵示警?還是走火了?在胡義還在猜測的時候,後續的槍聲終於不斷傳來。

    王老摳一直在矮丘上警戒觀察,聽到槍響後也跑了回來,和胡義一起進了掩體。「聽位置應該是東邊的三營,看來是和鬼子接觸了。娘的,這麼快就來了。」

    三排的五個人都縮進了開闊地上的掩體,在裡面擠著靠著蹲著。趙勇蜷著腿,背倚著潮濕的泥土,感覺渾身不爽,把槍摟在懷裡發牢騷:「非跑前頭受這個罪,就算小鬼子放炮,我覺著呆在城裡應該也不比這荒地裡差吧,找個牆洞一鑽,還能咋樣?」

    王老摳抬腿就蹬了趙勇一腳:「你懂個屁!你小子攏共才見了幾回血?老實呆著。」

    趙勇一歪頭:「咋了,我又不是沒挨過炮,小鬼子那山炮我也見過,只要炮彈沒打進窗裡或者房頂上,屋裡照樣躲得住。」

    王老摳嘿嘿一笑:「當了倆月兵你還真把自己當個老鳥了,你覺著山炮就是大炮了?」

    鬼子的主力到達了黃埔江岸,三個師團由西向東並列排開,第6師團當面就是107師。

    適合輜重渡河的碼頭渡口位置都已經被107師提前布守,鬼子不想耽誤時間,步兵輕裝,迂迴上游下游先期渡過,重火力暫時在黃浦江南岸展開,支援過了江的部隊奪回碼頭和渡口。

    從得勝港下游渡江而上的鬼子部隊已經到達得勝港外圍,並對得勝港東面的防禦線進行了火力試探,胡義他們聽到的槍聲就是這個原因。

    東面的火力接觸使638團全體都進入了臨戰狀態。三連長把防區內佈置了防禦的位置基本都走了一遍,除了前邊野地裡的三排。提醒下邊的弟兄們注意警戒,查看有無紕漏,提示防炮。好歹是多年打出來的連長,這點意識肯定具備。

    一排長吳貴人品雖然差點,可是在戰場上絕對謹慎,否則也活不到今天。對於鬼子可能進行炮擊這點不會忘,老早也對弟兄們打了招呼,儘量分散佈置,儘量鑽厚實的房子。三連長巡查了一遍,對吳貴的佈置安排非常滿意。

    語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三連長和吳貴的防炮意識,是基於經驗,把它當成每戰之前的功課,是習慣使然,和趙勇的想法雷同。而胡義這次所說的防炮,是基於對目前所處情勢的判斷,鬼子心理急迫,那麼火力就會加強,會猛烈,巴不得一蹴而就,拿下得勝港,所以胡義把這次的防炮稱之為『劫』。

    可是這一次,事情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也超出了胡義的判斷。

    對得勝港的偵查以及火力測試得到的數據,被鬼子轉變為空氣中的電波,越過黃浦江,抵達南岸的火力支持部隊。

    展開大架,固定駐鋤,高低機搖柄快速地旋轉起來,吱吱呀呀——在一陣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中,冰冷的火炮身管緩緩地昂起,猙獰地朝向北方天際。哐當——150毫米炮彈進入炮膛就位。

    這一次,第一波炮擊,不是常常用到的75口徑的山炮,也不是胡義猜測的105口徑野炮,而是150口徑重炮!有一點胡義說對了,鬼子更在意的是『時間』,而不是手段。

    轟——猛烈的震顫和炮彈脫離時的衝力捲起大片瀰漫的灰塵,遮蓋在炮兵陣位的上空。150口徑的重炮炮彈帶著侵略者邪惡的使命,掙脫束縛,怪嘯著飛向天空,越過黃浦江,再狠狠地砸下來,砸向江邊正沐浴在陽光下的小鎮。

    當第一朵蘑菇狀的爆炸煙塵沖上了幾十米的空中,似乎聽不到聲音,整個小鎮都猛烈地一跳,全鎮所有的窗玻璃全部碎裂,飛濺入房。

    第二朵緊接著綻放,瓦片在房頂猛地跳起,漏進陽光。

    然後是第三朵來臨,結實的牆壁瞬間被扯裂,塵土如瀑布般順牆而下……

    瀰漫的塵土裡,三連長看到對面的士兵似乎朝著自己大喊著什麼,卻沒聲音。試圖扶著牆站起來,又被再一次的巨震顛翻在地上,地面的灰塵被震得持續飄蕩起來,繚繞著,顯現在透進來的光線下,捲起一陣陣怪異的圖案。三連長試圖重新回到牆角,猛然間,整面牆消失了大半,透進了光……

    小鎮完全被籠罩在飛揚的灰塵裡,攙和著灑下的陽光,變得一片昏黃。什麼聲音都沒有,只是感到一次又一次攝魂奪魄的震撼,和不時沖上空中的蘑菇狀煙雲……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0
15.第15章 被治癒的頭痛
    儘管三排躲進了向外延伸的開闊地,幸運地脫離了風暴中心,但距離還是不夠遠,依然被炮火波及。彈著點的散佈致使一些炮彈落在了小鎮之外,三排的掩體周圍已經被光顧幾次了。不僅如此,最大的問題是城內的爆炸掀起的磚石碎塊,被揚上天空後,不斷飛向外圍,變成了磚石雨。

    胡義雙臂環抱著頭,蹲在掩體裡,後背和手臂已經被砸得幾處淤青。胡義不斷的大聲提示掩體裡的三排,別趴下,蹲著,別趴下。因為這是重炮,如果趴下的話,萬一炮彈落在附近的時候,因為身體與地面接觸面積太大,會被震傷或者震死。很多新兵不知道這個道理,炮擊中往往本能地趴在地面,結果事後很多被震傷了內臟尚不知,幾天後還是會死亡,無法醫治。

    大個兒趙勇和傻小子基本被這場面嚇傻了,不時有零星的磚塊和碎石從天上掉進掩體,麻木的不知被砸中了幾次,要不是因為有胡義和王老摳在身邊不時的嘶喊著提醒,也許早就崩潰了,一心只想衝出這個掩體遠遠地跑出去,遠離這個地獄般的煎熬。

    也不知過了多久,炮擊結束了,沒有人知道是多久,也許很短,但在每個人心裡感覺就像半輩子。

    三連在這場炮擊裡死了十幾個,三連長也死了,他的屍體還被埋在坍塌的瓦礫下。活著的幾乎人人帶傷,有幾個被砸斷了腿或胳膊的,雖然活著,明顯的也是沒有戰鬥力了,得算戰鬥減員。

    營長來過了,只撂下一句話:「三連傷亡算少的,別的不管,只要還有一個喘氣的,就必須給我守住那片開闊地。至於連長的問題,你們自己看著辦,現在我沒功夫管。」

    王老摳回到了三排的掩體,趙勇急切地問:「排長,連裡情況咋樣?」

    王老摳叼上煙:「連長死了,一排沒了一半。唉——這回最後一個老弟兄也沒了。」徐徐吐出的香菸,似乎帶著淡淡的憂傷。氣氛一時沉默。

    胡義把槍抱在懷裡,槍栓打開,把兜裡的四十多發子彈掏出來,一發一發地合膛。小時候喜歡玩兒刀,從了軍喜歡玩槍,除了這兩樣也找不到別的事幹,都是迫不得已的愛好。下午的炮擊爆炸聲音到現在還在腦袋裡迴響,一遍一遍的不消停。自從機槍連陣地消失在硝煙裡的那一刻,胡義似乎就落下了病,對爆炸的聲音敏感,每次出現這種聲音就頭疼的厲害,不由自主的想要暴躁,像緊箍咒一樣。

    胡義覺得自己病了,雖然知道自己活著,可是總感覺像個死人一樣,沒有了性格,沒有了脾氣,沒有了興趣和願望,就像這開闊地裡的一根枯草。

    胡義後悔了,覺得自己不是個當兵的料,忽然開始懷念年少的土匪時光,雖然總被人唾罵,至少知道自己是個活生生的人,有性格有脾氣,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該幹什麼,自由自在的像個鳥。

    王老摳打破了沉默:「小胡,你能不能說說,咱究竟能不能撐住三天?」

    雖然胡義來到三排剛剛一天,可是剛剛的震撼炮擊脫險,令幾個人徹底把胡義當成了主心骨,無一例外。大個兒和趙勇也瞪著眼盯著胡義,等待著胡義的話能帶來希望。

    胡義從麻木的思緒裡恢復過來,停下手裡的動作:「遠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咱們團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陽了。」

    這話像是一桶冷水當頭潑下來,幾個人涼在當場。上午滅了一個中隊鬼子,下午挨了一通炮擊,儘管是重炮,可是還沒有其他徵兆出現。要是胡義早上這麼說,沒人會相信,但是現在,沒人反駁。

    幾個人驚訝頹喪的表情都被胡義看在眼裡,可是胡義就像這事與自己無關一樣,繼續說:「這一白天的功夫,鬼子們從東西兩頭至少渡過來幾千人了,等到天黑,三面合圍,一次猛烈的夜襲就能打進城。」

    氣氛又沉默下來,還能說什麼呢?是啊,鬼子總不能呆在得勝港外邊等著過年吧。眼下的638團才幾百人,拿什麼抗?

    大個兒最先開了口:「排長,要不,咱把胡哥的說法往團裡報告,也許咱團就撤了。」

    「報告個屁,咱們小胡能想到了,他們那些參謀長官的一大堆,哪會想不到。關鍵是命令擺在那,你以為咱團長敢私自撤退?」

    這時趙勇趙勇咂咂嘴,低聲道:「排長,要不,咱跑吧!」

    一石激起千層浪,趙勇這句話在每個人的心裡都激起了漣漪。

    大個兒瞪眼看著趙勇:「跑?那不就是當逃兵麼?是要被一排戳脊樑骨地!」

    趙勇毫不客氣地回答:「他娘的咱們三排有脊樑骨麼?就算咱不跑,他們一排照樣是天天戳。有啥區別?」

    王老摳起初沒說話,但見趙勇有點激動了,這才開口:「別胡說。三排就盛不下你趙勇一張嘴。」

    「我沒胡說,我這就是大實話。」事到如今,被已知的絕望命運壓迫得無奈,趙勇的情緒爆發了,索性口無遮攔。轉過臉對胡義道:「他娘的,從你一來老子就看不上你!一個擼下來的屁官,像個他媽的活死人一樣,要麼你就一個屁都別放,讓老子糊裡糊塗死個踏踏實實沒想法。你倒豬鼻子插大蔥裝了一個好洋相,啥話都讓你說了,你還像個沒事人一樣死在一邊。顯得你高明是吧,顯得你無所畏懼是吧?現在我就奉送給你一句話,胡義,我操你姥姥!」

    「夠了!」王老摳一聲斷喝,打斷了趙勇的語言攻擊。「趙勇,你小子再犯渾我就抽你信不信。」

    趙勇的話一個字都沒落下,全部砸進了胡義的耳朵。因為炮擊而造成的頭疼和耳鳴忽然消失了,周圍的環境似乎重新塗上了顏色,有了生氣,不再黑白。尤其最後一句,罵得胡義好不痛快,一瞬間彷彿又回到了匪窩,回到了意氣風發的當年……

    嘩啦一聲脆響,胡義利落地把子彈上膛,猛地一腳把當面的趙勇踹出了掩體,緊隨著跳出來,一腳踩住還躺在地上幾乎背了氣的趙勇,把中正步槍那冰涼的槍口頂在趙勇的腦門上。「你他媽給我記住了,我胡義很希望你去看看我姥姥。現在我就遂了你的心願。」……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0
16.第16章 忠孝仁義
    大個兒和傻小子愣在當場,事情變化也太快了,怎麼轉眼工夫就成了這模樣。

    王老摳緊跟著也出了掩體,一把攥住胡義手裡的槍:「小胡,冷靜。這可使不得。」

    胡義很清醒,情緒忽然爆發的原因有兩個,一是因為胡義從趙勇的罵聲裡看到了一個連自己都討厭的自己;二是胡義終於決心做回自己。用槍把趙勇抵在地上,是曾經的習慣使然。

    三排五個人又重新蹲進了掩體,不過,氣氛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胡義退掉槍膛裡的子彈,隨手橫放在腿上,把每個人都掃視了一遍,終於開口:「我姓胡,因為我從小沒爹沒娘沒名字,被鬍子收養,所以姓胡。單名義,因為當了鬍子,就是不忠,不孝,不仁,只剩一個『義』字能守。咱們雖然只相處了一天,卻算一份交情,有誰現在要走,我絕不攔著。現在我決定了,我也要走!但我胡義在東北軍幹了八年,就算要走,也得對107師有個交代。638團現在是大難臨頭,所以我會執行最後一個命令,不留虧欠,守著這片開闊地,不到最後時刻不離開。」

    胡義說話的聲音不大,但聽在每個人的心裡卻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大家沉默了。

    王老摳咳嗽了一聲,打破了沉默:「小胡,我沒看錯,你是條好漢。不怕你笑話,我幹這個排長,純粹是衝著比別人多出來的那一塊大洋。眼下這個時候,是選命的時候,不能耽誤了大家,別人去留我不管,我全聽你的。」

    大個兒也開了嗓子:「胡哥,我服你,我聽你招呼。」

    傻小子緊接著開口:「胡大哥,俺信你。俺跟你混,你說讓俺幹啥俺就干啥。」

    趙勇一直低著頭,胡義的話讓他有點後悔剛才的偏激,於是只是低聲回了一句:「算我一個。」

    至此,一個新的三排形成了。人還是那些人,胡義正式成為了三排的指揮核心,雖然他不是排長。

    夜幕終於降臨,戰鬥首先在東面打響,因為那邊有樹林和灌木,最容易接近城裡。先是迫擊炮的轟鳴,一段時間後是擲彈筒和機槍聲,漸漸的步槍的來往交火也摻雜進來,交織的火線和爆炸閃光演映在夜幕裡,耀眼而美麗。

    隨後,得勝港北面防線戰鬥也打響,急促而猛烈。僅憑槍聲判斷,北面的戰鬥激烈程度超過了東邊。638團判斷東面是鬼子的主攻方向,所以東面是兵員最多的二營,三營負責北線,兵力最少的一營防守西側。

    接近午夜,西側防線一直沒有鬼子進攻跡象,北線已經告急,形勢岌岌可危。團裡考慮西側地形較開闊,終於咬著牙,從西側的一營裡抽調了一個連增援北線。

    胡義趴在田埂上的荒草後,緊盯著西方的夜幕。另外兩個方向都打了快半宿了,這邊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憑藉多年經驗,胡義直覺不妙,二連已經被調到北邊去了,現在的西邊只有不滿編的一連和殘廢三連,如果這是鬼子的釜底抽薪戰術,那麼進攻應該就在眼前了。

    王老摳貓著腰趴到胡義身邊,低聲道:「小胡,這都半夜了,咱這西邊咋還沒動靜,你說,鬼子是不是不會打這邊了?也許他們嫌這邊太寬敞呢?要不就是他們只想要得勝港,西邊給咱留口子讓咱跑呢。」

    胡義搖搖頭:「不會,如果把咱放了,就是個後患,鬼子沒那麼傻。現在又不是白天,你看看這烏漆墨黑的,就算有開闊地,也看不清太遠,他憑啥不來。」

    說到這裡,胡義心裡猛地一驚。轉頭對王老摳道:「王哥,把你的火柴給我。」隨即抱起白天收集來隱蔽掩體的枯枝亂草,貓腰向前跑了十幾米放下,又折回頭來繼續抱。

    王老摳不解地看著突然開始忙活的胡義,一頭霧水。低聲問:「小胡,你這是要干啥?」

    胡義繼續忙著,順嘴回答:「讓大個兒和趙勇趕緊起來警戒,做好戰鬥準備。他媽的小鬼子搞不好已經來了。」

    傻小子縮在掩體裡,王老摳、大個兒和趙勇趴在田埂後探出頭,把槍擺好,三個人眼看著胡義在前頭,一遍一遍地往來倒騰,把掩體周圍的草枝灌木連扯帶拽的都弄到前面堆在一起,堆得像個墳包,然後劃著火柴把枯草點了,貓著腰快速跑回來跳進田埂後,也抓起自己的槍。

    一個微弱的亮光在前面十幾米遠的地方忽閃著,然後逐漸擴大明亮起來,枯枝荒草的燃燒很迅速,轉眼的功夫就有火焰騰起來,嗶嗶啵啵地吞噬著草堆,光源徐徐擴散開來,漸漸推開了周圍的黑暗。

    「排長你看,前邊著火了!」

    吳貴激靈一下爬起來探到窗口。就在三排的位置靠前,開闊地七八十米位置,一個火堆在燃燒,越來越旺。這是怎麼回事?三排在幹什麼?又要作死麼?

    盯著漸漸擴散的火光範圍,吳貴楞了一會,隨後終於反應過來,不對,三排這是要用火光來查看周圍情況,立即喝令:「所有人準備戰鬥,機槍立即就位。都給我仔細地看好嘍,盯住嘍。」

    兩挺輕機槍架在兩翼的建築內,窗口,房頂,牆頭,十幾支槍口分散地擺出來,統統指向火光中的開闊地。

    三排的位置在前面,能看到的距離和細節就更多,隨著火光衝天而起,光照範圍逐步擴大,終於發現了西面距離不遠的開闊地面上,有些不尋常。

    遠處一道微弱的閃光在胡義的眼裡映了一下,旋即消失。胡義猜想,那該是一柄刺刀。遠處地面幾個黑乎乎的影子,隨著火光範圍的推移,漸漸明顯起來。胡義判斷著,那是鋼盔。

    終於無法藏匿了,那些趴伏在地上的模糊身影逐漸顯露,開始蠕動著,試圖匍匐著後退,躲進黑暗。

    啪——王老摳的槍口跳出了第一個火焰,胡義也開火了,大個兒趙勇跟著扣動扳機,子彈射向遠處的模糊物體。三排的槍響了,一排的槍跟著就響了起來,機槍快速地把一個又一個彈夾掃進黑暗的地平線。

    西面的戰鬥,在一堆火光裡打響。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0
17.第17章 無奈的夜
    這堆火確實起到了作用,它照亮了三連陣地前方一百多米範圍的開闊地,使鬼子暫時被壓制在火光的邊緣,不能前進。

    但進攻既然開始了,鬼子就沒打算放棄,何況擁有人數優勢呢。調來了擲彈筒,開始朝著火堆轟擊。雖然知道這堆火早晚會熄滅,但鬼子不打算等。

    接二連三的爆炸出現在火堆周圍,終於有一枚榴彈打進了火堆,猛然間濺起點點火光,洋洋灑灑,平地裡出現了一片焰火,如果不是身處戰場,所有人都會覺得驚豔。

    「火滅了!這咋辦?」看著被炸散的滿地火星,大個兒愣愣地說。

    王老摳重新推上子彈:「有啥可看的,接著打。看到閃槍火的地方就照那位置回一槍,放完槍就趕緊縮,隔幾吸再上來。」

    沒有了火光,周圍霎時暗了下來。鬼子機槍的火舌開始向城裡回敬,十幾條曳光彈道不停的穿過開闊地。胡義瞄準了一個連續火舌位置,開了一槍,沒反應,快速推上子彈,偏後一點瞄準,再一槍。機槍的火舌終於暫停了,不過轉瞬又響起來,反而向胡義這邊反掃過來,子彈胡亂地嵌進周圍的地面,噗噗地響。

    胡義無奈地把身體縮回田埂後面,十幾挺機槍,至少四挺是重機槍。眼前這至少是鬼子一個中隊,後面有多少還不知道。雖然這才是第一波進攻,鬼子還沒接近過來,不過胡義覺得,三連扛不住,西線要失守。

    吳貴靠在窗口邊,聽著牆後頭噼噼啪啪不時被流彈擊中的聲音,心裡十分無奈。這見鬼的夜幕,就是進攻最好的掩護,鬼子太多了,就憑三連的兩挺捷克式瞎蒙著打,白搭,鬼子早晚得衝過來。巷戰?就憑手裡這二十來號人,分分鐘的事吧。抬手指著旁邊的通信兵:「趕緊去找營長,請求增援。他娘的快去!」

    迫擊炮彈和山炮炮彈不時的砸下來,照得巷道里忽明忽暗,時而伴隨著煙塵,和嘩啦嘩啦碎石敲擊瓦片的聲音。通信兵不時跌倒,又爬起來,身上被彈片劃傷了幾處,陰濕了軍裝。喘著粗氣終於看到了營部,卻傻了眼。

    營部所在的房子已經倒塌了一半,裡面的火還熊熊地燃燒著,照亮著周圍的殘垣斷壁。

    通信兵隨手扯住一個正在竄過身邊的身影:「營長呢?營長在哪?三連需要支援!」

    「北邊已經失守,營長帶了一個排去打反擊了。」

    火光裡,通信兵放開了攥住對方的手,木訥地轉身,跑向三連的方向……

    轟——又一個爆炸聲過後,左側的機槍聲消失了。房頂的灰土隨著爆炸的晃動,嘩啦啦地灑下來,落了吳貴滿身。吳貴甩甩腦袋,順手抹了把臉,大聲喊:「機槍怎麼停了!給我繼續打!你們兩個過去接替機槍!」

    話說完了不見回音,回頭一看,身後的兩個兵已經倒在血泊裡,沒有動靜。吳貴鑽過被炸開的彈洞,穿過硝煙,來到左側機槍位。機槍附近已經累積了七具屍體,最後派過來頂替的人也死在了機槍上。吳貴把屍體拽開,自己爬上位置,噠噠噠——重新噴吐出串串火舌。

    西線的鬼子在炮火和機槍的掩護下,時而貓著腰,時而匍匐,逐漸地接近過來。

    通過不時閃現的槍口火光,鬼子已經注意到了三排的掩體位置,一挺機槍瞄著這裡,不停的壓制射擊,三排的五個人龜縮在田埂後的掩體裡抬不起頭。

    「鬼子就要過來了,咱再不往回跑就來不及了!」趙勇先嚷嚷起來。

    王老摳也一時沒了主意:「這回真是火燒眉毛了,小胡,咱先撤回城再說吧。」

    胡義的槍剛剛打空了,正在一發發地往槍膛裡壓子彈。「不能往回跑,這五六十米的距離,背後一通點射咱們就報銷了。就算運氣好跑進了城,也活不了。北邊已經半天都沒動靜了,估計是完了。」

    「我的胡長官,那也比窩在這等死強啊?再不走可真是來不及了,你不是改了主意打算殉國吧?」趙勇焦急的問。

    一直到第五顆子彈也壓進槍膛,胡義才又開了口:「大個兒,記著把那兩把鍬帶上,一會我帶頭,都跟住了,往南邊的江邊跑。傻小子,跑的時候你貓下腰,別害怕,要快,一定要跟住。」

    傻小子二話不說就點頭。

    趙勇張大了嘴:「啥?橫著跑?那不就是在鬼子眼前跑過去嗎?那……」

    胡義果斷地一揮手:「別廢話了,你想往回跑你就回去。都準備好了沒有?」

    夜色下,田埂後突然竄出五個身影,貓著腰快速奔向江岸。

    前面的鬼子已經接近到掩體十幾米距離了,猛然看到有模糊的人影竄出來,本能反應,嘩啦一聲趴下了一片,然後舉槍就放。

    幸虧這是橫著跑,目標橫向快速移動著,光線又暗,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前面的鬼子只能胡亂地打出一排槍,後面的機槍手不敢輕易射擊,因為如果開火的話,彈道就要掃過前面的自己人,只能瞪眼傻看著,直到人影接近了岸邊,出了自己人的區域,才掃射過來。

    江邊是個緩坡,位置低於開闊地,有些泥濘。胡義一口氣跑到了坡底一個泥坑邊才停下,隨後趙勇衝下來了,接著是大個兒和傻小子,王老摳最後一個跌跌撞撞地幾乎是翻滾下來。

    胡義從大個兒手裡拽過鐵鍬,低聲命令道:「沒時間磨蹭,你們四個趕緊趴這個泥坑裡,快。」

    四個人懵懵懂懂地爬進坑,胡義抓起鍬就開始埋。其實也算不上埋,就是用泥漿在四個人身上糊了一層,把他們蓋住了。

    最後一個埋王老摳的時候,胡義的手臂忽然被王老摳一把攥住了:「咳咳,小胡,留個念想。」說著話王老摳把懷錶塞進了胡義的口袋。

    「王哥,你這是干啥?我是好水性,也許一會就回來了。」時間緊迫,胡義也沒多耽誤,隨手快速地揚了幾鍬泥土,估計把王老摳也罩住了。順手把鍬扔進江水裡,然後端起步槍,一步步淌進江水裡,直到江水淹到了胸口,才轉過身,端起槍,瞄向黑濛濛的江岸。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0
18.第18章 事與願違
    傻小子側歪著頭,趴在泥坑裡一動不敢動,雖然身上的泥土糊的不算厚,鼻孔嘴巴附近有空隙可以呼吸,仍然覺得沉重,像是被壓在山底了。感覺有腳步聲傳來,像是十幾個,距離越來越近,伴隨著嘰裡呱啦的鳥語,這讓傻小子的心不由自主地提起來,好像提到嗓子眼了,連呼吸都變得更加困難,而忘卻了令人噁心的泥臭味道。

    啪——中正步槍的射擊聲從江水裡傳來。

    噗——悶哼聲隨後是一個身體從上面滾落下來的聲音。

    緊接著就是一片三八大蓋的回擊聲,和越來越近散亂的腳步聲。傻小子感覺到,一雙靴子似乎已經站在自己的身邊了,不足一尺遠,也許半尺,也許……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我只是個小乞丐,從沒開過槍,更沒殺過人……

    黑黢黢的江面上什麼都看不到,江水裡有人開了一槍之後就再也沒了蹤影。也許是被亂槍打中死在江裡了,也許順著江水漂向下游。十幾個鬼子站在泥濘的江水邊,猶豫了一會,終於挪動腳步,順著江邊向下游的碼頭方向前進,加入進攻行列,消失在夜色裡。

    得勝港的槍炮聲依然在持續,身邊的腳步聲消失了很久了。趙勇終於耐不住滿鼻子的臭味,掙紮著挺起頭,看了看黑濛濛的四周,低聲道:「鬼子走了。」隨後抖落滿身的泥土,從坑裡爬出來。

    大個兒和傻小子也蠕動著起來,挪出了泥坑,大口喘著氣,旁邊先出來的趙勇突然慌張地抓起步槍,瞄著江裡。

    「別慌,是我!」

    先是一個低低的聲音從水裡傳過來,隨即一個黑影慢慢水裡蹚了過來,是胡義。

    趙勇放下槍:「我說胡長官,你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已經……正好你回來了,咱快走吧。」

    胡義打著哆嗦,上了岸。水太冷,涼的臉色發青,不過,夜色裡看不出來。「先順著江邊往上遊走,繞過鬼子再轉向北。嗯,排長呢?」

    趙勇一扭頭:「排長,排長,趕緊出來了,走了。」

    喊了幾聲沒見坑裡有動靜,是不是睡著了?大個兒帶著疑問,回到坑裡,摸到了排長的胳膊,拽了拽,也沒反應,不禁愣在當場:「排長!你這是咋了?」

    胡義隨即下來,把王老摳從泥裡扯了出來,可是,王老摳已經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胡義心裡一涼,難道是自己埋的時候埋得太厚了?使勁力氣把王老摳的屍體拽出了坑,擺在地上,在三個人呆滯的神情裡,伸出手在屍體上仔細地搜摸著。終於,在摸到後背的時候,胡義的手指觸摸到了一個清晰的彈孔,已經不再有血流出了。

    王老摳死了,從掩體跑向江邊的時候,一顆流彈擊中了他的後背,他自己知道。但他害怕,怕自己一旦停下來就會真的死了,他希望自己能繼續活著,也許只是擦傷,也許不是要害。他繼續奔跑,用盡所有的力氣奔跑,直到跌進泥坑裡,才發現自己似乎徹底沒有力氣了。也許自己只是睏倦了,在這坑裡休息一下,等醒來的時候,也許狗日的鬼子就走了,說不定還能和107師一起撤離,離開這個鬼地方。

    胡義、趙勇、大個兒和傻小子麻木地把王老摳重新放進泥坑裡,在黑暗中草草地埋了。事與願違,王老摳沒能得到個好風水,更沒能埋在陽光明媚的山崗上,他只能躺在這黑暗的,陰冷的,潮濕的,泥濘的黃浦江岸邊,聽著異鄉的江水緩緩流淌,流向哭泣的上海,流向茫茫……

    露水凝結成滴,天快亮了。得勝港那面的槍聲早已停歇許久,現在,鬼子們大概已經開始在碼頭上渡卸輜重了罷。

    胡義躺靠在土埂下的一堆荒草後,懷抱著槍,把又髒又濕的手掌在衣襟上擦了擦,然後從衣兜裡掏出了懷錶,一按機鈕,啪嗒——清脆的聲音裡,錶殼輕盈的彈跳而起。光線依然很暗,看不清楚表盤,只能感覺到手心傳來嘀嗒嘀嗒的精確律動,那規律而有節奏的極輕微震顫,讓胡義感覺很舒服,像是一種魔法,能夠平復心中的波瀾,歸於寧靜。

    一個黑影悄悄地從黑暗的荒草裡爬了過來,是大個兒。

    「胡哥,另外兩邊我都仔細看過了,比這邊還多,肯定過不去。」

    胡義合上懷錶,攥在手心裡。點點頭沒說話。

    趙勇湊過來低聲道:「天馬上就快亮了,都這麼長時間了,也沒見前面那些鬼子挪窩,咱不能再等了。要我說咱趕緊順原路摸回江邊,先藏起來再說。」

    四個人順著江邊穿過了鬼子的進攻線,接近了鬼子在西側的渡江點,然後藉著夜色掩護向北爬行,在即將脫離鬼子控制範圍的時候,卻遇到了鬼子的固定哨。

    因為東邊得勝港的戰鬥已經結束了,鬼子的一個戰場巡邏班,有十三個人,就在胡義他們的脫離路線上停下來,點起了一堆篝火,原地休息。

    從胡義他們停下的位置向北二百來米就可以進入樹林,藉著樹林的掩護就不難溜出鬼子的控制範圍。現在被這十三個鬼子擋住了,只好停下來等待,期望他們會離開。胡義讓大個兒到兩側觀察,看還有沒有漏洞能讓四個人溜過去,現在大個兒回來了,帶來的消息卻讓人失望。

    「不能回江邊。天一亮,渡江的鬼子會更多,到時候搞不好江岸上都是鬼子,光天化日怎麼藏?就算能躲過了白天,到了晚上,鬼子的戰線會向北推進得更遠,又怎麼跑?」

    趙勇聽了胡義的話,沉默著不做聲了。

    大個兒深吸了一口氣,神色一肅:「胡哥,千壺萬桶咱都尿過來了,不差這最後一哆嗦。咱衝他娘的!衝過去算命大,衝不過去是活該。認了。」

    胡義看著大個兒魁梧的身影,沒說話。這是一個好兵,強壯,堅定,樸實,如果還能有機會繼續歷練在戰場上,終究會出類拔萃,成為最優秀的軍人。超過王老摳,超過自己。是啊,往往到了最後的時候,最簡單直接的辦法也許就是最好的辦法,胡義在這黑暗的黎明前,下定了決心。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0
19.第19章 十三個鬼子
    靜靜的,一絲風都沒有,露水凝結成滴狀,覆滿了荒草的葉面,壓得草葉彎下腰來,大片大片的沉睡在黑濛濛的荒野裡。東面,地平線的遠方,隱隱出現了魚肚白,預示著新的一天即將來臨。

    四個隱約的身影,趴伏在野地裡,匍匐在荒草中。草葉擦過面頰,涼冰冰的,卻無暇顧及這感覺,只是注意著正在慢慢接近的火光,屏住呼吸,避免發出聲音,一寸一寸地往前挪。

    一個鬼子橫端著掛著刺刀的三八大蓋,面朝北面樹林方向,叉腿站著警戒。十二個鬼子圍坐在篝火旁,火堆上支著鋼盔,煮著粥。火光帶來了溫暖,米粥能驅除寒氣。鬼子不是人,卻也是人,他們在享受著黎明前的寧靜。

    距離火光不足二十米了,胡義悄悄停下來,輕輕地把步槍擺到前頭,靜靜地開始瞄準左邊第一個目標。該安排的都安排完了,該告訴的都告訴了,能不能成那是老天爺的安排。當兵的就得信命,因為不信命的早都死光了。

    大個兒見旁邊的胡義停下就位了,也跟著停下來,探出槍,瞄了幾瞄,最終指向了叉腿警戒鬼子的後背。這是胡義提前安排好的,胡義負責左邊,趙勇打右邊,大個兒槍法最差,中間兒的鬼子挑好打的瞄。一排槍後應該能幹掉三個,然後就起來沖,跑動中再次拉栓上膛,面對面近距離再打第二槍,應該再放倒三個,接著就沒什麼說的了,三對七,看命了,讓傻小子趁亂自己先衝過去。

    不到二十米距離,在火光的映襯下,鬼子的後背大得超出了準星的範圍。大個兒微眯著眼,都說我槍法差,那能怪我麼,總是有風,我有什麼辦法。正胡亂地想著,猛聽到啪地一聲,胡義開槍了。

    子彈打進耳朵眼,穿過漿糊一般的什麼東西,再從另一邊耳朵眼飛出去,在這一瞬間,除了槍聲和子彈飛出耳朵帶出來些東西,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那鬼子依然盤腿呆坐著,手裡還捧著個熱飯盒。

    啪——趙勇的子彈穿透了右邊的鬼子。

    大個兒隨即扣動扳機,警戒的鬼子心臟破碎,悶頭栽倒。大個兒雙手握槍猛地竄起來,朝火光衝過去,跑動中右手拽動槍栓,退出彈殼,再推進下一顆子彈。再舉起槍的時候,鬼子們出於本能,已經全趴下了。

    可是,距離也太近了,趴下已然沒有任何意義,敵人近在咫尺,不得不試圖再多做一個動作,重新站起來。啪啪啪——又三聲槍響,就響在火堆旁。

    距離最近的一個鬼子端著刺刀從地上爬起,迎面直衝大個兒當胸。他娘的,沒機會再拉槍栓了,大個兒只好橫起步槍,硬著頭皮格擋。喀拉拉,兩支槍縱橫相刮,鬼子的刺刀偏離了預定衝刺方向,歪斜著擦過大個兒的脖頸,隨後是砰地一聲,鬼子的衝力太大,致使兩個人身體直接撞在了一起。

    撞擊的力道很大,面前這個身影太強壯了,居然只是倒退了兩步卻不倒。儘管心裡犯怵,但這是搏命的時刻,鬼子索性就拋了槍,貓下腰攔腰就把大個兒死死抱住不再撒手。

    大個兒想舉槍托砸他腦袋,卻見第二支刺刀斜向裡刺過來了,被個小鬼子攔腰抱著不撒手,想躲避不可能,只好把手裡的槍掄過去,咔擦一聲,砸在刺來的槍管上,力道極大,槍上的護木都被砸碎,鬼子直接被震得脫了手,摔倒在地上。

    第三把刺刀緊接著從橫向扎過來,為了隔開第二把刺刀,大個兒的槍已經掄在了身體另一側,眼看著橫向刺來的第三把刺刀,大個兒沒有辦法阻擋了。

    在溫暖的火光映照下,刺刀上泛著微微發黃的暖光,柔和得不像是凶器。當它迅疾地刺入了大個兒的肋下,大個兒沒有感覺疼痛,只是覺得身體裡的所有氣流和力氣都被瞬間抽離了身體,順著刺刀流走,不再屬於自己。

    大個兒害怕了,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失去力氣。如果沒有力氣,我就不再是大個兒了,如果我不再是大個兒了,那我就什麼都不是了。這種恐懼的本能使大個兒一把攥住了還紮在身上的刺刀,死死地攥著,不使它離開,大個兒知道,如果它離開了,自己的力氣就徹底消失了。

    這一瞬間,時間彷彿凝固了,大個兒覺得周圍突然安靜下來,火光裡一切都變得異常緩慢,慢得每一個細節都格外清晰。大個兒緩緩轉頭,看著火光的另一側,胡義正用槍托傾力砸倒一個鬼子,然後反身格開一把刺刀後踉蹌著躲開第二把刺刀,接著摔倒在地上,狼狽地翻滾著,第三把刺刀與他擦身而過,狠狠地扎進地面……

    大個兒繼續緩緩地轉頭,看向北面,樹林的方向,趙勇奔跑中的背影正在漸漸縮小,漸漸的消失,變得越來越模糊……

    攔腰抱住大個兒的鬼子覺得自己的挎包被人扯住了,過了一會,鐺地一聲,感覺自己的鋼盔被砸了一下。不禁抬起頭,看向身前的這個大塊頭,發現他手裡已經攥著一顆手雷。再低下頭看自己的挎包,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敞開了……

    轟——鋼鐵彈片猛地掙脫束縛,撒著歡兒地衝向四面八方。

    胡義仰躺在地上,看著依舊黑濛濛的天空。我死了麼?終於死了罷?為什麼天還是黑的?為什麼我的頭還是這麼疼?直到感覺有一隻手觸碰到自己的身體,胡義猛地翻身,一把扯住對方拽倒,雙手直掐對方咽喉。

    「咳,咳咳,胡大哥,胡大哥。」

    是傻小子,胡義喘著粗氣放開手:「不是讓你趁亂跑過去麼,為什麼還在這等死?」

    「我跑了,跑到一半聽這裡爆炸了。我,我只是回來確認一下。我,我……」

    胡義撒開傻小子:「確認個屁!老子死沒死用不著確認。再有下回我他媽踢死你個熊孩子。趕緊起來跟我走,兩邊的鬼子馬上就來了。」

    遠處已經隱約能夠聽到雜亂的腳步聲,正在接近這裡。胡義不敢多耽擱,抓起落在地上的步槍,就奔向了北面的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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