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38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4
40.第40章 搜索隊

     天終於亮了,宋家村裡所有人都徹夜無眠。直到村裡開始傳出嘈雜聲,老婦人和那孩子才小心地打開昨夜裡被踢壞的屋門,發現四大袋子糧食被碼放在門邊,不禁欣喜。孩子跑到大門外,看到村裡人們正在前往宋大戶家,或者背著糧食從那已經消失的大門口出來,面色欣悅絡繹不絕。看來,有時候遭一遭匪也不是壞事。

    胡義等人早已行走在群山裡,昨夜他們進了宋大戶的家,拿光了廚房裡所有的鹽和吃食,打開了糧倉,用長布口袋捲了幾十斤糧食背上,從宋明屍體上搜出一把大眼擼子二十多發子彈,外加十五塊大洋。而後連夜離開宋家村,找個背風山谷露天裡湊合睡了一覺,天一亮又向北方出發。

    羅富貴背了滿身糧食還不甘心,愣是在宋大戶的後院裡又抓了兩隻雞,用繩捆了拴在腰上,有心還想換身衣服,無奈都太小,他穿不下,只好放棄這想法。他還是沒有離開胡義三人,因為他和胡義類似,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能幹啥,沒有理想只為混口飯吃,反正他們仨都不反對,那就跟著八路混得了。

    捷克式輕機槍如今抗在了胡義的肩膀上,今夕不同往日,現在這挺機槍胡義可真不願再撒手,一為喜歡二為保命,用處不同了。胡義仔細檢查過了,土匪這機槍壓根就沒打過幾回,雖然因為疏於養護外觀發舊,但槍管槍機基本沒什麼磨損,外舊內新,滿意,非常滿意,抗在肩上,不覺得沉重,反而比空著手還輕快。

    小紅纓緊跟在胡義屁股後頭,一直在把玩著手裡的大眼擼子。她根本不想要這槍,是胡義硬塞給她的,因為小紅纓一直覺得駁殼槍才最好。這大眼擼子外觀太難看,槍柄太厚,自己這小手不好抓,要兩隻手握才行;彈夾才能裝七發子彈,好少;打得又不遠,七八十步頂天了。

    胡義在講武堂學習的時候接觸過這槍,國人都叫它『大眼擼子』,是美國貨M1911,國內很少見,所以子彈不好搞,這是唯一缺點。但這槍可是好槍,皮實可靠,點45大口徑那可真是一槍斃命不含糊,近戰火力最猛的手槍估計就是這玩意了。把它給小丫頭,以防緊要關頭自己照顧不到她的時候,讓她保命用。

    對於打土豪這件事,馬良一直是持保留意見的,出於對胡義的信任和尊重,他毫不猶豫地參與了,卻也不後悔。雖然炸了人家大門還死了一個護院,但全村的窮苦百姓有糧食了,現在這個季節,糧食就是命啊,值了。十五塊大洋當時就被胡義分派了,羅富貴四塊小紅纓四塊馬良四塊,胡義留三塊。此時馬良攥著兜裡的四塊大洋,合計著什麼時候也要買本子,買筆,要識字。

    接近響午,太陽高高地掛起,一支隊伍由北向南,走在山谷中的小路上。一行人兩種服裝,鬼子一個班帶隊,偽軍一個排跟著,美其名曰『搜索隊』,其實就是搶糧小分隊。

    最近鬼子在山裡搞清剿,補給壓力大,派出很多搜索隊,四處收集糧食。搜索隊一律是輕裝,放棄機槍和擲彈筒,多帶幾條麻袋以方便行事。有偽軍說此路向南有個宋家村,所以這支搜索隊順路就來了。

    這一帶的山都是光禿禿的,為了能夠隨機應變,所以胡義讓四個人離開谷中小路,走在一邊的山樑上,讓馬良這個腿快機靈的遠遠走在頭裡探路。就快要走出山谷北頭了,忽見馬良急匆匆跑了回來。

    「哥,前頭路上有鬼子。四五十個,正往南頭來呢。」

    「沒事,大不了躲在山背面等他們過去,先去看清楚情況再說。」胡義安撫住了身邊三人的緊張情緒,領著三人跑向前面的山包。

    趴在山頭上觀察了一會,那支隊伍近了些,終於能看明白一些細節。前頭十四個鬼子帶隊,後面緊跟的是三十二個偽軍,一色輕武器,好像每個偽軍身上都掛著麻袋。

    胡義大仗打得多,對於眼前這支鬼子隊伍還真摸不清目的來路,羅富貴在旁邊看了會卻明白了,開口道:「嗨,這是搜索隊,在黑風山附近我都見過好些回了。沒事,咱就躲在這等他們過去就行。」

    馬良脫口問:「搜索隊?是干啥的?」

    「幹啥的,搶糧的唄,沒看那些偽軍身上都掛著麻袋呢,就是用來抗糧食的。姥姥的,瞅這架勢是是要去宋家村吧。」

    馬良的眼睛瞬間瞪得老大:「啥?搶糧的?這,這,咱們前腳剛給宋家村開了大戶糧倉,後腳就要便宜了鬼子他們?」說完一扭頭看著胡義:「哥,咱們不能白做一回好事啊,你快給想個辦法!」

    小紅纓隨聲附和:「對,不能便宜他們。」

    不等胡義說話,羅富貴先開口:「這傻丫頭缺心眼,你馬良也跟著缺心眼嗎?你數數自己有幾根手指頭,再看看人家有多少人?不想活了你?」

    馬良被羅富貴的話噎住,卻又不甘心:「他們人多,那咱現在不是有機槍嗎,就算打不過,也得讓他們脫層皮吧?」

    羅富貴一咧嘴:「機槍?攏共兩梭子子彈,都掃出去能打倒幾個?然後就得活活被他們攆著跑,懂不懂?你小子趕緊涼快會吧。」

    馬良沒話說了,小紅纓剜了羅富貴一眼:「騾子,你就是個怕死鬼。我們八路軍就不怕這個,大不了姑奶奶我……」

    羅富貴朝小紅纓一抬手:「得得得,你就是個胡攪蠻纏的神仙,你厲害行不。」

    胡義一直在糾結,就這麼躲過去當然是最安全的,可是自從當了兵後頭一回劫富濟貧可能就要變成劫富濟鬼子了,這事看著可真夠牙疼,但多年戰爭經歷的他可不會因此喪失理智。抓了抓手裡的機槍,不禁嘆了口氣:「不能打,子彈太少了,壓不住他們。一旦被他們黏住,附近這都是光禿禿的山,無遮無攔,咱們很難再跑掉。」

    胡義的話既有份量又有道理,馬良無語了。羅富貴立即附和:「聽到沒有,老大這話就是道理,咱趕緊躲了才是正事。」

    小紅纓本來因為自己第一次參與的『打土豪』行動而興奮不已,如今即將泡湯,滿肚子不樂意,憤憤地看了羅富貴一眼,咬了咬牙,對胡義說:「狐狸,我這還有子彈,你看夠不夠打?」

    說完話小紅纓就打開一直隨身的挎包,從裡面扯出一個帆布口袋打開放在地上。

    呵,好傢伙,這小丫頭片子真有貨啊!胡義三人愣在當場。那個敞開的帆布口袋裡裝滿了五花八門的各式子彈,在太陽底下閃閃發著銅光。

    胡義早就猜到小丫頭包裡是有私貨,卻沒想到她此刻居然捨得拿出來。看著小紅纓那一對大眼裡充滿了祈求的目光,一對小辮在山風裡倔犟地晃動,胡義心裡出奇地產生了一種希望滿足她的衝動。

    伸手摸了摸小紅纓的頭:「丫頭,把792型的步槍彈都挑出來。」

    聽著胡義的話,這是同意打了?不只是小紅纓,連馬良也猛地興奮起來,立刻過來幫忙挑子彈。

    羅富貴的眼皮卻耷拉下來,心道:就算她是你親閨女,也不至於這麼扯淡吧。唉,完了完了,老子是不是先找個藉口躲躲。身上背了這麼多糧食,還掛著兩隻雞呢,看看四周這些光禿禿的黃土,我他娘的往哪躲啊我。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5
41.第41章 不對稱的戰鬥

     胡義終於決定打搜索隊了,使他下定這個決心的理由不只是面前多出來的子彈,也不只是因為小紅纓的哀求,更重要的其實是胡義自己的內心。從長城口打到黃浦江,直到現在,從來都是被鬼子打,被鬼子追。今天這個機會雖然己方仍然處於人數劣勢,卻終於成為了『我要打你』!而不是『我被你打』!胡義的潛意識裡,被這個主動進攻的概念吸引了。

    對方沒有重火力,機槍又是胡義的拿手活,只要子彈夠用,這個險就值得冒。胡義判斷自己可以打掉他們一半人,鬼子爭取要先打掉,剩下一半都是偽軍那戰鬥力就差得多,或者直接潰逃也說不定。

    馬良和小紅纓已經把子彈挑出來了,792型子彈有93發,加上原有的兩個彈夾總共133發子彈,勉強達到了胡義期望的要求數量。要充分利用這一挺機槍的優勢,最關鍵就是要打得快,打得緊湊連續,爭取在前一階段敵人慌亂不能形成反擊的時候製造最大殺傷。所以胡義把戰鬥位置選在的山谷的南段臨近出口位置,那裡的視野和距離最適合壓制。

    細節決定成敗,敵人會縱向一排從山谷下的小路行進,機槍位置在側面谷頂,只要槍一響,敵人定會根據槍聲方向朝小路兩邊臥倒隱蔽,雖然都還在射擊範圍內,但個個都是把腦袋肩膀對著自己,目標就小了,所以這第一槍至關重要,不能由自己開,如果能讓鬼子第一時間都橫著趴在機槍範圍裡就最好了。

    於是胡義給馬良下了第一個命令:「你隱蔽在谷底小路的南端等著,第一槍必須你開。注意觀察,鬼子前頭距離你六七十米位置你就開槍,打一槍就跑,一定要藏好,算好距離,別慌。」

    馬良重重地點點頭:「嗯。哥,可是我就打一槍嗎?」

    如果馬良能卡在路頭上持續射擊當然好,能減輕自己的壓力。可是胡義不忍心這麼做,怕送了馬良的小命。「對,打一槍就跑。」馬良立刻從坡上一溜煙衝下去找位置了。

    接著胡義把備用彈夾裡的二十發子彈都退出來,擺在神色詫異的小紅纓和羅富貴面前。「你倆現在裝子彈,每人裝十發給我看看,要快。」

    第一槍很重要,火力的持續性更重要。子彈雖然是有一百多發了,可是彈夾只有兩個,一個在槍上,備用就只有一個,所以胡義需要一個彈藥手,只能是羅富貴與小紅纓二選一,那就得看看他倆誰快。

    小紅纓抓起彈夾噼裡啪啦就俐落地填進去十發,羅富貴接過來剛裝三四發就被胡義打斷了。「丫頭,你就趴在我旁邊這坡後頭,我卸下空彈夾你就裝,裝得越快越好,而且要隨時記住裝進去了多少發子彈,每次遞給我的時候要報數。你能做到麼?」

    小紅纓滿臉的興奮,努力地點了好幾下小腦袋。「我行!」

    胡義笑了笑:「記住,就在坡後頭,無論什麼情況都不許露頭。現在把彈夾填滿。」

    羅富貴聽胡義對小紅纓安排完,心裡這個後悔啊。這可是個好活,躲在坡後頭裝子彈就行了,都不用露頭,這不就是個最安全的任務麼。姥姥的,老子這手咋就不如個丫頭片子靈巧。嘆了口氣,囁嚅著問胡義:「那個,我可不是慫啊,我可真真是刀頭舔血的!可不是蓋的。問題是你看這,我身上背著這麼多東西,再說我也沒槍啊,是不是?」

    胡義瞅瞅羅富貴這個大草包,心裡壓根也沒指望他能做什麼,不過還是脫口回答:「把你身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給我卸下來。」

    這話把羅富貴嚇了一跳:「啥?這我,你還真讓我赤手空拳去打?我……」

    胡義平淡地打斷羅富貴:「如果我死了,你就立刻背著丫頭跑,什麼都別管。行麼?」

    羅富貴本來還準備做些辯解,一聽胡義這話忽然反應過來。姥姥的,還有啥說的,這任務更好啊,啥都不用干,直接躲著就行了。面上卻擺出一副堅毅不屈的做派:「胡老大,我知道這小丫頭在你心裡份量最重,這麼緊要的事你交給我是瞧得起我,沒得說,刀山火海我也得把小丫頭背出去。」

    羅富貴的慷慨激昂如果放在別的時候,小紅纓會聽得忍不住笑出來。但是此刻,小丫頭剛才那股子興奮勁瞬間消失了。滿心希望打鬼子,高興得昏了頭,打仗就會死人,小丫頭雖小,卻懂得戰場是生死存亡的地方。可是如今,身邊這隻狐狸是唯一一個願意陪自己玩,陪自己說話,不把自己當孩子的傢伙。如果狐狸死了咋辦?就算打死千萬個鬼子,也換不回這隻狐狸了,怪自己太任性,也許會因此害死狐狸。

    小丫頭動搖了,覺得打鬼子索然無味了。扯了扯胡義的褲腿:「狐狸,要不,咱別打了,咱讓他們過去吧?」

    胡義從小紅纓那一雙擔心的大眼睛裡讀懂了她的心思,半途而廢不是胡義的做派,任務決定了就要進行到底,這是多年從軍形成的心理慣性。而且馬良已經在山谷裡就位了,沒法通知,現在中斷就會害了馬良。

    所以胡義故意擺出一副冰冷的面孔:「死丫頭片子,平時怎麼和你說的!現在這是戰場,你是九班的戰士,你是我的彈藥手,執行命令!」

    馬良趴在小路拐角處的一叢枯草後,緊緊盯著小路上越來越近的人影,估算著距離,手裡的駁殼槍已經子彈上膛,心臟也越跳越快。馬良沒有參加過戰鬥,更沒殺過人,手心裡一陣陣的冒虛汗,嗓子發乾想喝水,但心裡不斷告誡自己,不能動,不能打草驚蛇壞了事,不能緊張,不能慌。從今天起我馬良不再是小通信員了,我會成為戰士,我要爭取幹掉一個敵人。

    羅富貴躲在距離胡義機槍位十幾米遠的坡後頭,身上的東西卸了個一乾二淨,大氣不敢喘,偷偷從矮草後看著不到百米遠的谷中小路,一溜敵人正在挨排經過。姥姥的,四十六個,機槍那玩意自己也打過,雖沒傷著人,也算一知半解,槍一響就渾身亂顫子彈滿天飛,嚇人是真嚇人,想打人可不容易。如今就靠這一挺機槍和兩個彈夾,能成麼?夠嗆!唉——可惜了這些糧食了,還有兩隻雞呢,背著小丫頭是真不能再帶上了,算了算了,越想越虧得慌。

    前面的目標已經經過槍口了,整隊敵人即將進入最佳射擊位置,機槍早已是待擊發狀態,胡義的眼神淡然而冰冷,思想專注於即將開始的射擊方案中。為了最大限度地製造敵人的混亂,第一個彈夾必須連射,而後的射擊速度和持續性就取決於小紅纓的供彈速度了,敵人會在多久後開始向自己這位置射擊,難說,人算不如天算,只能邊打邊看了。

    小紅纓蹲坐在胡義右側的坡後,按胡義的指示把73發子彈排好放在地上,彈頭擺放成相同朝向,以利於快速裝填。總想真正近距離經歷戰場,現在真正近距離經歷了,小紅纓沒覺得興奮,破天荒地開始用她的一顆童心開始考慮生死的問題。

    距離六七十米開槍,現在這是多遠了?百步左右?胡義對自己和小紅纓講過,百步左右也就是六七十米,那就說明敵人都進入範圍了。馬良不敢再猶豫,認真地瞄準了前頭第一個,扣動扳機。

    啪——脆生生的一聲槍響,蕩漾在山谷中,讓所有人的腦袋裡都是一緊。這是馬良參加的第一次戰鬥,打出的第一槍,槍把被他攥得太緊,手指肌肉太僵硬,在扣動扳機的時候用力過大,導致槍口晃動了。

    子彈慌張地掠過了被瞄準的第一個人,又錯過了第二個人,卻打進了第三個人的肩膀。

    稀里嘩啦——鬼子和偽軍不約而同地趴下一片,臥倒隱蔽在小路兩旁,從側面的山谷上看下來,就像一串巡遊的魚兒一條條擺在下面。

    噠噠噠噠噠……胡義儘量控制著全身的肌肉,以適應機槍的跳動,跟隨震顫的節奏把自己的身體與機槍融合在一起,變成同一個生命,同一個思想,變成一隻怪獸,開始了收割的使命。

    彈道以第一個鬼子為起點,穩定連續地順次向後掃過,在地面上打出一串連續綻開的煙花,間隔均勻,做著小弧度的變軌,把趴在地上的一個個軀體串聯成一條不規則的弧線,直到接近隊末才戛然而止。

    快速地拔下打空的彈夾,甩手扔給右邊的小紅纓,接著就插上第二個彈夾。無法仔細觀察第一個彈夾的效果,胡義心裡判斷自己擊中了七個,實際結果是五死六傷。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第二個彈夾胡義變為點射,一方面是為了精度殺傷,一方面也是為小紅纓多留點時間裝填。

    這次的重點是照顧前頭那十幾個鬼子,只要在動的就是優先照顧目標。槍聲打成了類似音樂節奏的小節拍,三聲兩聲地響,伴隨著一片片血霧的飛濺,歡快地律動。

    最後一發子彈出膛,胡義隨口喊了一聲「裝填!」,同時快速拔出空彈夾扔給小紅纓。小紅纓聞聲立即遞過還沒填滿的前一個彈夾,回答「十八!」,然後接過空彈夾再裝。

    第二個彈夾的效果胡義心裡判斷打中了七個,實際結果是七死二傷,四次三發點射和四次兩發點射全中。

    第三波點射立即開始,這次敵人已經渡過了最初的驚慌期,反應過來了,終於開始有人調整姿勢注意側面的坡頂,開始舉槍還擊。所以胡義這次射擊的重點是打舉槍面向自己的敵人,不構成威脅的一概不看。

    一部分敵人身體轉向胡義這邊後,目標一下就變得小多了,殺傷精度下降,那也沒辦法,胡義必須盡最大限度地選擇危險目標射擊,否則自己隨時可能完蛋。

    彈夾再次空了,「裝填!」「十五!」。彈夾越裝子彈數量越少,沒辦法,打得快,裝填可沒那麼快,攏共才兩個彈夾交替使用,想讓更多人裝填也不可能。為了火力最大限度地持續,這就是最好的辦法,是胡義從戰場上滾出來的經驗。

    這次胡義認為自己打中了五個,實際結果是三死三傷。

    第四次射擊十五發子彈,胡義打了五個三連發,立即把機槍改成單發模式。沒辦法,為了持續性壓制不中斷,三連發點射方式也不能再用了,因為下次裝填供彈數量會更少,胡義果斷換模式。心裡判斷應該有三個目標不能動了,實際結果死了五個。

    「裝填!」「十一發!」

    噠、噠、噠、噠……終於機槍變步槍了,不過好歹也比步槍射速高得多,到了這時候,下面的敵人居然只是零星地打上來幾槍還擊,彈著點散落在胡義附近,跳起幾蓬土霧。胡義連眼都沒眨,堅定地一發一發射擊著。不是胡義不怕死,而是他不能停,一旦停下也許就前功盡棄了,敵人還擊的精度和密度都不夠,必須持續壓制的勢頭,最大化擴大優勢,所以胡義還沒有縮下來的念頭。

    到這時候,四十六個敵人傷亡了一大半,鬼子更是一個都沒倖免,毫髮無傷的只剩下十來個偽軍,其他的都在地上呻吟哀嚎呢,哪來的鬥志。真蒙了,偶爾還擊的幾槍也是恐懼中的下意識反應,何談精度效果。

    馬良還在他開第一槍的那個位置上沒動,他沒按胡義計畫的初衷逃跑,這小子心裡雖然有害怕但同時也有興奮,他想伺機而動,他想力所能及的幫助胡義減輕壓力,他想成為真正的戰士,所以他一直緊盯著敵人卻沒走,眼見面前山谷中的形勢越來越好,他的緊張感反而淡了。此時,他重新舉起駁殼槍,一發,兩發,三發地跟著打出去,越打手越穩,越打心裡越安定,終於專注在射擊中。

    羅富貴傻眼了,十幾米外正在專注射擊的胡義給他上了印象深刻的一堂課。我的姥姥唉,機槍原來是可以打成這樣的?這是四十多個敵人不是面口袋,兩個彈夾居然做到了幾乎無間歇?在我手裡是燒火棍,在人家那就是青龍偃月刀啊?跑?這還用跑麼?眼看著幾分鐘的功夫下面的山谷裡還剩幾頭爛蒜了?該是他們要跑了罷?

    羅富貴扭著脖子呆呆地看著胡義那副冰冷的臉,和他身邊正在玩命裝填子彈的兩個羊角辮,徹底無語了,似乎再也聽不到槍聲,再也想不起恐懼,只是看著這一副不對稱的完美畫面,呆呆地看著……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5
42.第42章 戰鬥結束

     山谷中這條小路變成了血色小路,死亡小路。大部分人都不會再動了,只有十多個受傷的還在路邊慘叫哀嚎,翻來滾去。毫髮無傷的最後一個偽軍躲在身邊的屍體後,已經尿了褲子,他早就崩潰了。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經過得太快,就這麼幾分鐘,當他終於決定不顧一切的要逃跑時,他都不知道現在他是唯一一個還沒中彈的人。

    他把麻袋扔了,他把槍也扔了,全都扔了,恨不能使自己輕快得像一片羽毛,立即被風吹走。他不管敵人的槍口在哪裡,也不管敵人有多少個,他直接就站起來,他什麼都不看,只是盯著來時的小路,開始沒命地跑。

    他當了皇協軍只是為了混口飯吃,為了吃飽,為了吃好,他和千千萬萬麻木的人們一樣只是為了活著,這不是他想要的戰鬥,也不是他的理想。就因為害怕死亡他才參加了搜索隊,躲避上戰場的機會,卻因此撞在槍口上了。

    噠——那個催命的槍聲又響起來了,一顆子彈擦著他的身邊飛過,打在腳畔的路邊,灰土飛濺。

    移動目標不容易打,雖然坡頂的胡義距離下面的小路也就百米左右距離,這一槍卻偏了,沒中。

    胡義機械地重新瞄準那個慌張奔跑的人影,再次扣動扳機。咔嗒——卡殼了!這枚問題子彈的底火沒能被撞針擊發,卡在了彈膛裡。嘩啦嘩啦嘩啦——胡義迅速反覆拉動槍機,試圖讓這顆啞彈鬆脫出來。正在忙著,忽然下面傳來啪啪兩聲槍響,在馬良的駁殼槍准心裡,最後一個還能跑的目標也消失了。

    胡義把機槍交到羅富貴手裡,讓他和小紅纓繼續留在坡頂上,自己下了山谷。

    馬良站在小路上,拎著駁殼槍,看著近在咫尺的場面有點呆。我們做到了?戰鬥結束了?這是真的?看著重傷的敵人還在不遠處呻吟蠕動,還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戰鬥還沒結束,把你的槍端起來!」聽到胡義的厲聲提醒,馬良才回過神,發現胡義已經下了坡,來到這條血紅的小路上。

    馬良不明所以,卻也聽話地重新抬起槍口。不只是馬良,山上的羅富貴和小紅纓也不理解,這不是打完了麼,槍都停了,只剩下幾個受傷的還在那蠕動,根本也不可能再有什麼威脅了,還等啥?尤其是羅富貴,這心裡都長了草了,姥姥的,趕緊打掃戰場啊,滿地的槍支彈藥不說,那些短命鬼的口袋裡興許還有不少大洋呢,居然不讓我下去,你胡義這是要鬧哪樣?自己先撈一遍嗎?急死人不?

    馬良身在現場,眼看著胡義從地上抄起一支掛著刺刀的三八大蓋,拉開槍栓看了看彈倉裡的子彈,然後推彈上膛,四下里觀察一遍,漫步走到戰場一端,豎起刺刀,噗地一聲刺入第一個屍體要害,然後拔出,再刺下一個,挨著順序一個個地來。

    終於輪到了第一個傷者,是個偽軍,右肩膀被子彈打碎了,仰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卻看到正在頻頻滴血的刺刀挪到了自己的胸口。「哦,啊,饒命,我我我不是鬼子,我只是幫著抗東西的,饒了我啊,不要,不,我……啊——」

    馬良的眼皮看得直髮跳,渾身發麻,胡義冷著的臉上毫無變化,對那淒慘的垂死哀求聲置若罔聞,若無其事地把刺刀從已經靜止的胸膛裡拽出來,任鮮血從刀口裡噴出,繼續扎向下一個。不緊不慢地一步步往前挪,一個個地順序進行,無論死活,不是胸口就是後背,刀刀心臟。他不像是在戰場,不像軍人,更像是一個工廠作坊裡的工人,機械往復地重複著一個平淡乏味的工作。

    當胡義第四十五次拔出了刺刀,最後一個受傷的偽軍已經爬出去了幾十米,離開了這片正在汩汩流血的地獄一段距離,他的腹部中槍了,無法再站起來,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惡魔不留活口地使用著刺刀,這血淋淋的場面使他哭了,他不想死,可是他站不起來,於是他就用盡力氣地爬,一邊哭著一邊爬,他以為爬的越遠就越安全,他以為只要自己爬得夠遠,就能逃離那個惡魔手裡血淋淋的刺刀。

    胡義停住了,他沒有去追那個已經爬出幾十米遠的軀體。此刻,不只是馬良,連坡上的小紅纓和羅富貴都長長地呼出一口悶氣,瞬間放下了一直緊緊揪著的心。明明知道那都是敵人,但是他們三個觀眾潛意識裡卻開始同情這些人,也許是因為覺得胡義太狠,太麻木,也許是因為那些垂死的哀求和哭聲觸動了他們的心,不管什麼原因,他們三個不約而同地感到慶幸,慶幸胡義的停下,可憐那個邊哭邊爬的傢伙。

    啪——槍聲猛然敲醒了馬良三人恍惚的神經,一顆子彈擊中了那個偽軍的後背,穿過了他的心臟,消失在地面,哭聲戛然而止,只留下僵硬的爬行姿勢。

    槍口的硝煙還沒散盡,胡義摘下了槍上那把血紅的刺刀,將刀身在一具屍體的後背上仔細抹了抹,擦去血跡,使它重新綻放出幽幽的金屬寒芒。又扯下了屍體上的刺刀鞘拴在自己腰後,將刀入鞘。這才向坡上喊了一聲:「還愣著幹什麼?下來打掃戰場。」

    原來這才算是戰鬥結束罷!射擊的時候馬良只是覺得緊張,覺得全身僵硬,沒有其他感覺,可是看完了胡義在眼前上演這屠戮一幕,和遍地血紅,馬良覺得腿軟了,五內翻騰,不由自主彎下腰就跪伏在地上,哇地一口就開始吐,再也止不住。

    胡義都喊了話了,羅富貴愣是還沒動。姥姥的,他不是人,他絕對不是人,他沒長心,他是個惡鬼,十惡不赦。老子不下去,天知道他是不是魔障了,萬一他眼睛一花給我也來一刺刀咋辦?活生生的捅啊,血淋淋的扎啊,看得老子的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他還沒事人一樣。老子就是不下去,不明情況堅決不下去。

    小紅纓有一顆孩子的心,她的心思不複雜,這血腥的場面的確使她驚恐和迷惘了,可是當胡義的喊聲想起的時候,她第一個感到了欣喜。我們贏了!狐狸沒死!敵人都死了!我們把敵人都殺了!我有一隻勇敢的狐狸,一隻凶狠的狐狸,一隻天下無敵的狐狸!

    一對羊角辮迎風飄擺,屁顛屁顛地衝下了山坡……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5
43.第43章 收穫

     這是一個連胡義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戰鬥結果,他的初衷是把這支四十多人的搜索隊擊潰就算勝利,卻沒想到竟然打成了一場小規模的殲滅戰。主因固然是地形優勢和細節安排,以及胡義精純的機槍操作技術,但也有很大的運氣成分,鬼子數量少偽軍居多也是原因之一,如果對方全是鬼子,胡義可能也不會同意打這一場,鬼子的單兵作戰素養和偽軍相比,那是有倍數級的差異的。

    收穫,這個詞不僅對農民意味著幸福,對所有人都意味著幸福。當胡義他們四人搜遍所有屍體,把戰利品歸攏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就像秋天的農民站在麥田邊,覺得天空格外的藍,覺得黃土特別的厚,早將還未散去的血腥味忘到九霄雲外。

    十四支三八大蓋步槍,十四把刺刀,三十二支漢陽造,八百多發六五型子彈,六百多發七九二型子彈,木柄手榴彈十二顆,九七手雷三十顆,十四頂鋼盔,水壺挎包腰帶子彈盒等等一堆。

    馬良在忙著挑選挎包,然後往裡面猛塞手榴彈;小紅纓捧著一把把的子彈在犯愁,這麼多也太沉了;羅富貴不甘心地把屍體又重翻了一遍,怕漏過任何一枚大洋。

    胡義沒急著去看槍支彈藥,在屍體堆裡轉悠了一會,終於找到了一雙合腳的日式翻毛軍鞋,厚實耐磨,直接就穿在腳上,繫緊,把自己那雙磨破的布鞋直接扔掉。在戰場上,一雙腳是頭等大事,高於一切,這就是老兵和新兵的選擇差異,看著不起眼,有時候卻能決定生死。

    等胡義換好鞋回來,看著還在悶頭忙得不知所措的三個人,無奈地搖搖頭,走到了馬良跟前,提著馬良的脖領讓他站起來。「行了行了,你小子快別扯淡了,站著別動,我給你安排。」

    馬良聽話地鬆開那個裝滿手榴彈的沉重挎包,筆直站好。胡義摘了馬良腰間的破腰帶,給他換上了一條日式軍用皮帶,皮帶前面左右各掛一個三十發容量的彈藥盒,後面掛個六十發彈藥盒和刺刀鞘,從小紅纓那挑出一百二十發六五口徑子彈橋夾,一排排地裝滿馬良的子彈盒,挑一把乾淨的三八式長刺刀給馬良入鞘,然後把駁殼槍盒重新給他斜挎上,找兩個空的軍用挎包兩側交叉掛好,再挎上水壺,從地上撿了四顆木柄手榴彈,挨個擰開彈蓋查看了一下,重新擰緊彈蓋塞進馬良身上的挎包。「四個就夠了,裝多了會成為累贅。」

    胡義猶豫了一下,又拿起兩顆日式九七手雷,擺在馬良眼前說:「鬼子這玩意除了比咱的手榴彈輕快點,就沒啥好處了,殺傷範圍小,沒煙,最關鍵的是時間不准,長了是五秒,短了是三秒,你用的時候千萬要留神,別拖延。」

    看著胡義把這兩顆手雷也塞進自己的挎包,馬良使勁地點點頭:「哥,我記住了。」

    最後胡義挑了一把成色最新的三八大蓋步槍,交在馬良手裡:「你小子好跑動,記住,以後要學會首先照顧自己的腳,有腳才有命,現在就去找一雙合腳的鬼子鞋換了,然後到高處警戒。」

    看著胡義井井有條地幫自己拾掇完,此時此刻,馬良心潮澎湃,莫名的激動。我馬良是真正的戰士了,全副武裝的戰士,瞬間覺得自己強大了,威武了,英俊了,不自覺地向胡義立正敬禮。在無名村的時候馬良曾經向胡義敬過軍禮,那是個偶然,可是這一次馬良雖然激動卻沒糊塗,他願意向胡義敬這個禮。

    馬良前腳剛離開,小紅纓就在一邊喊胡義:「狐狸,你快來啊,你看這可咋辦啊?這也太沉了!」

    胡義轉頭一瞧,這小丫頭正坐在地上,皺著個眉頭,跟前連手榴彈帶子彈亂七八糟塞滿了幾個挎包,水壺腰帶等等也挑出一堆來試圖打包。

    每次看這小丫頭胡義都想笑,真是無奈啊。「我就納悶了,你一個小丫頭片子,總摟著那麼多彈藥到底是為了什麼?」

    「有子彈我才能偷偷地練習打槍啊!」

    「那你現在都是個戰士了,槍也有了,還用得著偷雞摸狗麼?」

    一語驚醒夢中人,是啊,我都是九班戰士了,當然可以光明正大啊。唉,習慣了習慣了,小眉頭不禁舒展開了。可是轉瞬又皺起來:「那個難看的大眼擼子才二十多發子彈,我哪捨得打!我也想打三八大蓋,就是,槍太高了,我背著累。」

    胡義抄起一把三八大蓋掛在肩上:「這樣,這把槍算你的,我背著,你想用槍的時候隨時取用,不就得了。姑奶奶,你趕緊挑著能帶走的東西收拾吧,可別繼續在這擺攤了行不行?」

    當胡義的手拍在羅富貴那寬厚的肩膀上時,這個大塊頭正在忙著往衣兜裡藏一枚剛剛找到的銀戒指,著實被胡義嚇了一大跳。

    「我看你忙活半天了,收穫如何?」胡義笑著問他。

    這個殺人不眨眼的煞星,羅富貴看到胡義就覺得怵得慌:「啊?哦,嗨,這些****的短命鬼真是夠窮,蒐羅到現在也沒幾分油水,攏共才三四塊,不,五六塊大洋。」

    看著羅富貴的閃爍其詞,要是換個人早就嚴肅了,偏偏胡義是東北軍出來的,對戰場上的這些貓膩根本不以為然,剛剛參加八路軍,對八路軍的戰場要求也沒概念。這個羅富貴身高體壯的,偏偏就不愛拿槍,性格差異真是匪夷所思。小紅纓給他取個外號叫『騾子』,胡義細想想還真是貼切,人高馬大卻是吃草的,真刀真槍的時候這個傢伙靠不住,幹活背東西倒是一個人頂仨。

    錢財這東西胡義不看重,再說就現在這環境,有錢也未必有地方花,也可以換個說法,有錢也未必有命花。既然這頭騾子有這麼個簡單愛好,那就不難為他了。

    「現在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以後更是兄弟了,不必藏著掖著。小丫頭用不著,我沒興趣,但是馬良那你得適當給勻點。」

    羅富貴心裡正擔心呢,看胡義那深邃的眼神可不是個好糊弄的,要是這個惡鬼煞星要搜身可就完蛋了,不說他對胡義的害怕,就論這場戰鬥,自己也是唯一一個沒出力的,光撿現成了。萬萬沒想到胡義不是個計較的人,反而撂下這麼一句實實在在的話,羅富貴的臉騰地紅了。

    「那個,其實,我說得少了,還有……」

    胡義一擺手打斷了羅富貴的囁嚅:「別說沒用的了,趕緊跟我過來幹活。」

    「啊?哎!我這身板那絕對不是蓋的,你瞧好吧就。」羅富貴瞬間咧開了大嘴,笑嘻嘻地跟著胡義去收拾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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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44章 愁

     月光下,群山變成了黑黝黝的輪廓線,連綿起伏在周圍,一處隱蔽背風的小山谷中,篝火的光隨著偶爾劃過的夜風在跳動,擁抱著三個身影,帶給他們溫暖。

    小紅纓坐在篝火邊,啃光了最後一塊雞腿骨頭,隨手丟進火堆,吮淨了手指不滿地對羅富貴說:「騾子,你這麼有力氣,當初咋就不再多帶幾隻雞出來?這兩隻雞你一個人就吃了差不多一隻,咱們四個人哪夠啊?笨死你得了。」

    「啥?死丫頭你說話要憑良心啊。抓這兩隻的時候你還嫌累贅笑話我呢,要不是被你們心急火燎催著走,那後院的雞我本打算抓光呢!」羅富貴瞪著牛眼忿忿不平。

    馬良也剛剛吃完了,還在抹嘴,按理說現在他該去山頂,替換胡義放哨,卻沒著急起身,笑嘻嘻地對小紅纓說:「紅纓同志,跟你商量個事如何?」

    小紅纓歪著頭看了看馬良,這幅嘴臉是自己最常用的吧,笑得那麼不自然,眼神不真誠,動作不發自內心,比自己的演技差遠了。眨巴眨巴大眼:「商量吧!」

    「如今你有槍了,子彈又那麼多,那些駁殼槍的子彈你也用不到,能不能勻給我啊?你也知道,我這駁殼槍就一匣子彈,在無名村還給了你一顆,剩下十九發白天那戰鬥裡都打光了。」

    哦,這個事。小紅纓大眼轉了轉,馬良說得倒是不差,給他也無所謂,可要是就這麼平白無故地給他,就覺得不舒服,心理習慣使然,哪能雁過不拔毛?但是如今馬良全身上下也沒啥值得自己搜刮的東西了,還能要啥?

    琢磨了一下,總算想出一個條件:「這樣吧,你加入九班,我就給你子彈。」

    「啊?為啥非得加入九班?」馬良就知道這死丫頭沒長一顆慈悲心,卻不料是這樣的條件。

    小紅纓把兩個羊角辮一晃:「誰不知道我紅纓覺悟高,為戰友肯定是兩肋插刀,你來九班,那咱們就是戰友。」

    「啊?你這……咱們現在不算戰友?」

    「二連也說他們是我戰友,你看他們哪個對我客氣了?」

    馬良無語了,在小紅纓這個孩子的心裡,對『戰友』一詞的理解實在是太狹隘,非得邊邊框框畫成一個小圈子才是『戰友』。這九班壓根就不是一個正兒八經的番號,再加上流鼻涕當班長,更是荒唐。反過來一想,這通信員當得也沒啥意思,除了跑腿啥也撈不著,哪能像今天這麼爽,加不加入九班也無所謂了。

    「就算我同意加入九班,那也得團長政委同意才行啊?」

    「他流鼻涕都能鬧出個班長,你馬良還不如他?你就說你加不加吧?」

    「加,我加。」

    馬良話音剛落,小紅纓就翻開隨身的挎包拎出那個帆布口袋,藉著篝火的光線仔細地在裡面挑揀著。總共找出二十多發駁殼槍子彈,一股腦都給了馬良。

    交易完成,小紅纓似乎突然想到什麼,重新說話了:「馬良,咱們隊伍的規定是戰場繳獲要歸公是吧?」

    「嗯,是。」

    「那要是回到團裡,你現在這一身行頭……?」小紅纓邊說著,邊看著馬良手裡的三八大蓋,和腰間鼓鼓的子彈盒。

    「我這只是個人的一身裝備,團裡應該不會計較吧?」

    「那我這些子彈和手榴彈呢?」這些白天繳獲來的戰利品,理所當然地被小紅纓當成自己的私有物品了。

    呵呵,馬良笑了笑:「估計肯定得交公。」

    唉——小紅纓居然嘆了口氣,抬起小手搓了搓小鼻子,垂頭喪氣地看著篝火,犯愁了。

    看著小丫可愛的愁模樣,馬良心裡不禁閃過一絲快意。你個落井下石的缺德小丫頭,原來你也有這時候啊,看你那些子彈還能摟多久,也該輪到你體會體會這滋味了,我再給你加把火。於是又說道:「不光這個,連這挺機槍可能都要重新分配呢。」

    啊?本來就是傾盆雨,如今又遭雷擊,小丫頭差點暈過去。

    馬良見自己的話見效了,立刻起身:「得嘞,我得去山上放哨了。走嘍!」身影隨即消失在月色中。

    小紅纓面對篝火一直發著呆,羅富貴在對面佝僂起寬大的身軀,調整成一個舒服的姿勢準備迷糊一會,冷不丁從對面飛過來一個石塊砸在身上。不禁有點惱:「哎!死丫頭片子,你扔我幹啥?沒看我要睡了?」

    小紅纓翹著兩個羊角辮,豎起一對大眼,隔著篝火瞪著羅富貴:「機槍都要沒了,睡什麼睡?」

    「機槍早都給了你了,跟老子有屁關係?」

    「你也得加入九班!」

    「只要管飯,加哪個班有啥分別!」

    「到時候你就說機槍是你的,不把機槍留在九班你就不加入八路軍!」

    「我不管這破事!」

    「哎呦——」又一個石塊擊中了羅富貴,這次砸得有點疼,忍不住叫了出來。「瘋了你,使這麼大勁!」

    「姑奶奶一輩子的家當都在這,要是保不住,誰都別想好過!」

    「屁大點個歲數,哪來的一輩子!」

    「我說的話你記住沒有?」

    「老子不管!」

    「信不信一會狐狸回來我讓他修理你!」

    「老子好好的在這睡覺,他憑啥!」

    「……」

    「老子睡覺了!」

    嘩啦啦——羅富貴剛躺下,就覺得身上又被擊中了。這死丫頭片子真是瘋了,慌忙爬起來以防萬一,卻發現這次從篝火對面扔過來的不是石頭,居然是大洋!四塊大洋散落在身邊,被月光和篝火映照得明晃晃,亮燦燦,就是宋大戶家裡分給小紅纓那四塊。

    羅富貴把四塊大洋撿在手裡,掂了掂,攥緊了。一本正經地對小紅纓道:「丫頭,我羅富貴絕對是個講義氣的。你求我這事,那是看得起我,沒得說,義不容辭地幫你辦,你就瞧好吧!」

    小紅纓瞪著大眼看著羅富貴在對面大言不慚,氣得肝兒疼:「呸——要是辦砸了我就讓你知道姑奶奶的厲害!」

    篝火依然在燃燒,映照著小丫頭緊皺的小眉頭。機槍的問題算是有了安排,可是這些子彈和手榴彈咋辦呢?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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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45章 渾水河畔

     從無名村向北兩天的路程,有個大北莊,面積人口都比無名村要大得多,被群山環繞,在附近這方圓內算是個大村子了,一條渾水河繞村流過,給這裡帶來更多的生機感。

    現在終於明白,鬼子的戰役目的是一次多路進剿,但間隙很大,八路軍各部中斷了任務命令的進行,改為周旋隱蔽,獨立團如今就暫駐在這大北莊。

    獨立團是幸運的,因為他們偶然避開了鬼子的主力,同樣也有不幸,那就是留在無名村的二連生死未卜。

    目前的獨立團嚴重缺編,兵員嚴重不足,雖然是個團,全員才四百多人,不得已之下,取消營級建制,歸攏成三個連,現在二連估計是凶多吉少,更是雪上加霜。第一要務是休養生息,大北莊這個地方很合適,團長和政委都看中了這裡,決心在這裡另起爐灶重新安家。

    又是一個新的開始,徵兵工作,建設工作,訓練工作等等,讓整個獨立團忙碌起來,使這個大北莊變得一片喧囂好不熱鬧。

    一個老八路坐在村邊的渾水河畔,吧嗒吧嗒地抽著旱菸袋,不時地咳嗽著。滿臉的褶皺,將近五十歲年紀,原本是個老老實實的農民,民國十七年參加紅軍的時候就三十多歲了,多次戰鬥負傷,年齡又大,上級想提他做幹部或者政工,但他知道自己的老實性格和能力幹不來那個,果斷拒絕,甘心當兵。為了照顧他的身體,就安排他做了炊事班的班長,直到如今,他就是牛大叔。

    牛大叔孤身一個沒有親人,小紅纓雙親去世後,幾乎就是被牛大叔一人帶大的。自從得到了無名村被鬼子突襲的消息,他的皺紋更多了,更深了,深得如刀刻般,看起來更加蒼老。他坐在這渾水河邊拚命地抽菸,眯著眼望著南面的遠山。

    年紀大了,生死見得多了,不應該這樣,可牛大叔還是沒有放棄幻想,幻想那一對羊角辮會在某個時候忽然出現在遠方,出現在風裡,一直晃啊晃的,晃下山,晃過河,一直晃到自己的身邊,說她餓了。河水靜靜的流,一聲不響,似乎也能感受到河邊那個老兵的哀傷,聽到他喃喃低語的心聲。唉——苦命的丫頭,大叔手笨,只會教你扎兩個羊角辮,雖然扎得丑,可是在大叔眼裡,紮在你頭上最好看,比咱團的軍旗都漂亮。大叔知道你不會死,閻王爺捨不得找你,你只是野慣了,等你瘋夠了就會回來,是不?大叔偷偷給你攢了點面,等你回來了,大叔給你做面條吃……

    一個炊事班的戰士匆匆跑向河邊,邊跑邊喊:「牛大叔,牛大叔,你快去看看,二連,二連回來了,二連回來了!」

    牛大叔騰地站起來,顧不得熄滅煙袋鍋裡的火星,甩開大步就奔向村裡。

    團長和政委得知二連的消息,急匆匆地來到村邊,正趕上二連進村。十七八個戰士傷痕纍纍的走來,中間抬著一副擔架,高一刀昏迷在擔架上。從無名村突圍的時候,二連還有三四十人,為了最大限度給西面的村民爭取時間,二連突圍後並沒急著走,而是引著鬼子追他們,這給二連帶來了更大的傷亡,險些再次被圍,高一刀也在追擊戰裡身受重傷,被戰士們搶了出來,向北逃出,一直抬到現在。

    團長故意擠出滿面笑容,打破了低沉的氣氛:「好。好。都是好樣的!都別愣著了,趕緊幫忙!」說完話指揮大家趕緊安頓二連。

    政委丁得一找二連戰士仔細瞭解了無名村的情況,發現劉堅強站在二連的隊末,於是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丫頭呢?」

    劉堅強在無名村被胡義揍了一頓後,去找高一刀給他撐腰,結果正趕上戰鬥開始,於是就跟隨二連參加了戰鬥,突圍,一路活了下來。和二連倖存的十幾個戰士悶頭跑了兩天兩夜,粒米未粘牙,軍裝已經破爛不堪,接近崩潰的邊緣,最後遇到了獨立團佈置在外圍的暗哨,來到了大北莊。

    如今政委的手往自己的肩上一放,劉堅強忍不住先哭了。「嗚嗚——」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這哭聲也讓丁得一心裡陡地一沉,戰爭就是這麼現實,這麼殘酷,不會因為年齡性別等因素而偏袒任何一個人,不願接受也得接受。沉聲道:「她怎麼死的?」

    劉堅強抹了一把鼻涕:「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這個回答可是令丁得一有點不滿意了,看著哭哭啼啼的劉堅強,皺起眉頭:「行了行了,你能不能先別哭了?你是班長,小丫頭是你的兵,你給我說說,究竟怎麼回事?」

    劉堅強勉強止住哭聲,恨恨地說:「都是那個國民黨逃兵害的!他越權指揮,擅自行動,不聽指揮,毆打幹部,臨陣脫逃!」

    這讓丁得一哪能聽得明白,趕緊提示劉堅強:「先把事情經過說明白了,注意用詞。」

    「他胡義指使馬良,不經過二連長允許,冒充團部的名義向百姓傳達消息,我說他違反紀律,要制止他,結果他就打我,把我踢進坑裡,等我起來的時候,他早跑沒影了,所以我就去找二連參加戰鬥了。」

    在劉堅強說這番話的時候,牛大叔正好也趕到了現場,聽到了這些話,不顧團長和政委都在一邊,幾步走過來,當面問劉堅強:「你先別說沒用的,小丫頭呢?她咋樣了?她到底在哪?」

    「我是要參加戰鬥的,哪管得了這麼多?她整天跟著那個逃兵,要麼是他們一起臨陣脫逃了,要不就是跟著老百姓跑了!要不就是……」

    牛大叔是個老實性格,好脾氣,從不與人紅臉,此刻看著劉堅強振振有詞說得這麼輕描淡寫,幾天來的愁苦和擔憂終於爆發,一時忘了團長政委都在旁,一把揪住了劉堅強的衣領,就掄起大手,啪——及其沉重的一巴掌打得劉堅強滾倒在地,眼冒金星,嘴角流血。

    「你,你是丫頭的班長啊!她是你的兵啊!你咋能丟下她!你咋能捨得啊!你知不知道我們為啥捨得讓她成為戰士啊!我現在就打死你這個不長心的東西!」牛大叔越說越氣,越說越激動,再次撲向還沒爬起來的劉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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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46章 回娘家

     正午的陽光下,渾水河依然在靜靜流淌,波光粼粼,雖然名叫渾水河,其實河水很清,很靜,很美,只有在多雨的時節,它才會變得渾濁,變得咆哮奔騰,因為它是從崢嶸的群山中蜿蜒出來的。

    牛大叔依然坐在河邊抽菸,雖然是午飯時間,是炊事班最忙碌的時候,但也不會影響炊事班的工作,因為牛大叔並不像別的炊事班班長那樣事事親為,尤其是這幾天,但凡獨立團的老兵誰都知道牛大叔心情不好,昨天還把那倒霉的流鼻涕給打了個半死,頭回見這個老紅軍動手打自己人啊,也不知道為什麼,連在場的團長和政委都沒制止,愣是眼睜睜地看著流鼻涕被打得滿地哭嚎,別的人誰還敢說話,只好跟著一起眼睜睜地看。

    一連的兩個哨兵隱蔽在小路旁,仔細觀察著正在接近的幾個人影。

    「哎,我咋瞅著那個好像是小紅纓呢?」

    「嗯,好像,沒錯,肯定是,穿那麼小的軍裝還扎羊角辮的,這太行山裡還有第二個麼?」

    「我娘哎,真是這缺德小丫頭回來了?這這,這算好事吧?」

    「……」

    就在兩個哨兵還爬在草叢裡,猶豫著是該先回村裡報告,還是該先站起來迎接的時候,一雙賊溜溜的大眼已經來到了他們的頭頂,盯著這兩個趴在地上的兵。

    倆人趕緊惺惺地爬起來,尷尬地笑笑:「嘿嘿,嘿嘿,原來是紅纓同志回來了,太好了太好了,前邊的暗哨咋沒給消息呢?我現在就去報告團長。」

    「站住,不許報告,你倆就當啥也沒看到,一邊涼快去。」小丫頭說了這麼句沒頭沒腦的話,就心事重重地走過去了。

    接著是胡義,這傢伙是二連剋星,獨立團也出了名了,哪個能不認識,面無表情地掠過面前,把倆人當了空氣,連個招呼都沒打就過去了。然後是一個身材魁梧的黑大個,沒見過,虛情假意地朝兩個人笑嘻嘻道:「辛苦辛苦,以後是一家人,有事就來找我,絕對沒得說!」然後過去了。最後是馬良來到倆人跟前,指了指前面的小紅纓:「她心情不好,別介意。」說完了話故意朝倆人晃了晃手裡嶄新的三八大蓋,也過去了。

    兩個哨兵滿腦袋黑線,呆呆看著走向大北莊的四個身影,感覺冷風颯颯,渾身雞皮疙瘩,這什麼情況?

    炊事班的位置在村中的一個坐北朝南大院,院中擺了幾張破爛長條桌凳,算是露天食堂,面積不夠大,各部門單位的午飯都送出去了,眼下在院子裡吃飯的是新招到的百十個新兵。

    王小三是炊事班戰士,雙手捧著一摞飯碗正走在嘈雜用餐的院子裡,忽然看到大門縫後面探出了一對羊角辮,一雙賊溜溜的大眼正往院子裡掃視著。大門外似乎有說話的聲音:「丫頭,咱不去團部報到,找炊事班來幹什麼?」

    王小三猛地呆住了,娘哎,這不是夢吧?不知不覺的忘記了手裡捧著的飯碗,嘩啦啦——當場撒手摔碎了滿地。

    飯碗的碎裂聲使整個院子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循聲看向呆呆的王小三,然後再順著他的呆滯目光看向大門口。

    一個古靈精怪的小女孩,一身嬌俏的八路軍軍裝,一對歪歪扭扭的羊角辮,一雙貌似天真的大眼,交叉背挎著兩個圓鼓鼓的沉重挎包,一身嬌汗,旁若無人,屁顛屁顛地就進了大門,讓滿院子的新兵不明所以。

    吱呀——大門被推開了半扇,穩步邁步進來一個軍人,細狹的雙眼深邃冰冷,古銅色的皮膚散發著男人的堅毅,與別人的戴法不同,他的帽簷壓得很低,看得出那帽簷的彎曲弧度應該被他細緻處理過,精緻得如同一輪上弦明月,半遮了濃黑的眉,一身戎裝掛滿征塵卻仍然筆挺,尤其是那一雙日式軍鞋上的綁腿,打得非常別緻。

    對於軍裝的穿戴整潔是胡義在講武堂裡養成的習慣,尤其是打綁腿的方式,不同於一般士兵的打法,胡義的綁腿打法需要兩副綁腿,先在小腿的下半段打上一副,然後再用另一副綁腿從下到上包裹著打起來,更舒適,更美觀,當然也更複雜,很少人會。

    哐啷——兩扇大門都被推開,這次進來了一個黑大個子,壯得像頭熊,扛著一挺機槍,瞪著一對牛眼四下里亂看。沒戴帽子,穿了一身血漬斑斑的偽軍軍裝,明顯地不合身,被那副壯身板繃得有些緊短,背上背了兩個大口袋,身上挎了三個明顯沉重的挎包和兩個水壺,腰帶後還掛著四個鼓鼓囊囊的乾糧袋,如果大門再小點估計就得把他卡在門外了。

    最後一個年輕帥氣的小八路出現在門口,一雙長腿使他看起來顯瘦,卻更精神,真真的全副武裝,背著嶄新修長的一支三八大蓋,還掛著一支駁殼槍,滿身的日式子彈盒像他的精神一樣飽滿。

    滿院子正在吃飯的新兵全看傻了,他們是這附近才徵召來的,完全不認識這四位是什麼人,被這一幕演的有點呆。

    小紅纓在一片呆滯的目光中徑直走到王小三跟前,伸出小手在王小三目瞪口呆的臉前左右比劃了一下:「喂喂,王小三,你這是咋了?你可別嚇我?」

    「嗯,嗯?哦,你你,我我不是做夢呢吧,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回來了!我的天,我現在就去找牛大叔,他可想死你了!」

    這時屋裡幹活的炊事班戰士們也出來了,嘩啦一下圍攏上前來興奮地招呼小丫頭。

    小紅纓趕緊擺擺小手:「停停,都別吵吵,我得先辦正事。」繼續問王小三:「大叔住哪屋?」

    王小三往身後的屋門一指:「東屋。東屋。我現在就去找他。」說完話就一陣風地衝過院子,衝出大門。

    小紅纓把自己身上的兩個挎包放在牛大叔屋裡的破櫃子裡,讓羅富貴把他身上的三個挎包也塞進去,其餘的東西就放在屋裡一角,然後才回到院子裡。

    羅富貴一看這滿院子的鍋碗瓢盆,這兩條腿就邁不動了,有心想找個位置坐了蹭口飯吃先,可是各桌都滿滿噹噹的沒位置,舔著個臉找個縫隙就想擠著坐。

    正在吃飯的新兵們可就不太樂意了:「哎哎,你這麼大個身板,哪裡容得下?你坐進來我們還咋吃?能不能有個先來後到?」

    胡義看著羅富貴那餓鬼德行很無語,有心想過去把他這個沒出息的拽出來先去團部,卻見小丫頭先過去了。

    「騾子,你就坐這吃,咱們九班都在這吃。」又回頭朝炊事班戰士撒嬌地喊:「我餓了!這一張桌子我都要!」

    幾個炊事班戰士一聽小丫頭這話,趕緊就過來了,七拉八扯地把這一張長桌子邊的新兵們都扯起來。

    「趕緊起來,麻利兒的,你們換別地兒吃去。」

    「哪有地方了?讓我們上哪吃?」

    「那我不管,要不你們去旁邊蹲著吃得了,別廢話了,趕緊閃開。」

    「啥?她一個小丫頭片子憑啥?」

    「炊事班就是她的娘家,我們都是她娘家人,懂不懂?別廢話,趕緊把桌子騰了!」

    「這,這,你們炊事班這是搞軍閥作風,沒天理了!我找首長告你們去!」

    「嘿嘿,告?小子,以後你還想不想吃飯了?愛上哪告上哪告!」

    「……」

    稀里嘩啦一陣亂,整整一張夠十幾人吃飯的大長條桌子都給騰空了,胡義、小紅纓、馬良和羅富貴四個人坐這,在滿院子新兵們的詛咒中,吃上了炊事班臨時給安排的一頓豐盛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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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47章 祖傳的機槍

     牛大叔匆匆推開大門的那一刻,皺了多天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了,一張老臉在陽光下露出了神采,三步並作兩步到了小丫頭跟前。「死丫頭片子,你咋才回來呢?快起來讓大叔看看。」說著話把小紅纓拽離了板凳,圍著她整整轉了兩圈,確定毫髮無傷這才徹底放了心。

    「你這個不省心的,咋沒跟二連一起?你想氣死人是不是?」牛大叔話似埋怨,臉上卻開心地笑著。

    「狐狸說跟二連走太危險,怕我受傷,就領著我翻東山了。嘿嘿。」

    二連的情況牛大叔也都看到了,全連就出來了十幾個人,幾乎個個是傷兵,如果小丫頭當初真跟著二連走,就難說生死了。聽了小丫頭這話,不禁轉臉看向胡義,沒說話,卻咧開嘴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感激笑容。

    這笑容看得胡義有點麻酥酥的,於是放下了手裡的碗筷,對牛大叔說:「這丫頭是個戰士,是她自己救了自己,跟我沒啥關係。」

    牛大叔想對胡義說點什麼,可是嘴笨,也不知道該說啥,還沒來得及組織起言辭,就被丫頭的小手拽著進了屋。

    看著小丫頭這幅神秘兮兮的德行,牛大叔不明所以地問:「死丫頭,你是不是又闖什麼禍了?」

    小丫頭賊兮兮地低聲道:「大叔,我在你這櫃子裡放了幾個包,你可得給我看住嘍,誰也不許碰。」

    「啥?你這又偷了誰家的啥了?」

    小紅纓筋著鼻子豎起手指向牛大叔示意:「你小點聲,我哪有?這是我的戰利品,我們打死了四十多個敵人得來的。」無論什麼事,小紅纓唯獨對牛大叔從不藏著掖著,因為是牛大叔把自己養活的,也最寵自己。

    牛大叔笑了:「呵呵,死丫頭,這才出去幾天啊,學會吹牛了,趕緊老實交代,到底是從哪坑來的?」

    小紅纓瞪著兩個大眼看著牛大叔:「你不信?」

    「我不信。」

    這時小丫頭忽然不說話了,眼睛滴溜溜地轉著似乎在考慮什麼……

    團長和政委正在團部裡研究獨立團下一步的工作,二連昨天回來了,雖然損失慘重,但框架還在,目前的徵兵工作順利,幾天功夫居然在這附近徵召了百人多。眼下最犯愁的就是政工幹部稀缺,嚴格來說就是沒有,一二三連只有連長都沒指導員,全團上下就是政委丁得一這麼一位政工幹部,眼看著新兵們來了,思想工作卻沒法展開。為此獨立團已經向師裡打了幾次報告,要求調派人手,到現在還沒個回音。

    團長政委倆人坐這正愁這事呢,忽然士兵進來報告:「團長,小紅纓他們回來了!」

    團長政委倆人聞言騰地站起來:「什麼?人呢?都有誰?」

    「現在炊事班吃飯呢。還有馬良和胡義,另外一個人不認識。」

    「老丁,走,咱趕緊看看去。」和政委倆人連忙就出了團部,直奔炊事班。

    無名村的事情團長和政委已經基本調查清楚了,多虧了胡義提前報警,使得很多百姓逃離,如今小丫頭也脫險了,估計也是被他帶出來的,團長對胡義的作為是持肯定態度的,在去往炊事班的路上問政委:「老丁,我看胡義這小子倒是個有膽魄的,值得培養。」

    丁得一邊走邊回:「說的是,可是通過這次的事情,也看出他毛病不少,主觀傾向嚴重,不敲打敲打不行,我的意見是先抑後揚。」

    團長點了點頭:「是啊,典型的舊軍隊習氣,那就按你說的辦。」

    院子裡的戰士們一見團長政委來了,嘩啦啦地起立。小紅纓在屋裡聞聲,也趕緊跑出來,和胡義三人站在一起,笑嘻嘻地看著團長和政委。

    一見到小丫頭,團長政委倆人心情就是一陣好,再一看他們幾個滿面紅光精氣神十足的外表,心裡更是高興,感覺與昨天二連的場景是截然相反。

    不過,這團長和政委的臉色也是與見到二連截然相反,政委一直是波瀾不驚面無表情,團長背著手黑著臉圍著小紅纓轉了一圈,沒說話,然後直接站到胡義面前:「胡義,在無名村是你先看到的鬼子吧?」

    「是。」

    「是你擅自以團部名義通知百姓撤離的吧?」

    「是。」

    「是你拒絕執行班長劉堅強的處置吧?」

    「是。」

    「是你打了劉堅強吧?」

    「是。」

    「那就好。二連的事我還沒跟你算賬呢,現在我就先關你的禁閉,等待處理。」

    「是。」

    團長回頭朝警衛員道:「還愣著幹什麼?現在就把他帶走!」

    全場鴉雀無聲,哪想到首長來了不是慰問,居然先算賬啊。

    胡義面無表情二話不說就跟著警衛員走了,心情沒受任何影響,為什麼?因為胡義是老兵,聽話聽音,哪一條都是自己幹的,全沒差,但是團長所列舉的這幾條都不是大問題,或者是值得商榷的問題,並且沒說捆了自己,反而是關禁閉,說明團長這是故意避重就輕,網開一面了,為了明證軍紀做給新兵們看呢,不是壞事,這叫從輕發落。有意見是傻子。

    小紅纓也沒出聲,她為什麼沒出聲替胡義辯解?原因有二,首先,小紅纓最後聽團長說是要關禁閉,在她的概念裡,禁閉室和宿舍有啥區別?沒區別!關幾天就關幾天唄,狐狸剛來的時候就被關過半個月呢,自己也經常被關,不算事。

    其次,小紅纓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想辦法保住自己的戰利品,這才是她那小心眼裡的大事,可不能因為胡義關禁閉這點小事給耽誤了,所以她沒吱聲。

    胡義被帶走了,接著團長又來到馬良面前,摸了摸他手裡的新槍,拽了拽他腰間的子彈盒:「呵!你小子行啊,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你這是要當呂蒙麼?」

    這時候,小紅纓搶在即將張口的馬良前面說話了:「團長大叔,哦,不對,報告團長,我們在路上打鬼子了!」

    被小紅纓這句話吸引,團長背著手故作鎮定地來到小丫頭面前:「哦?我們的紅纓同志居然也能打鬼子了?那你說說,什麼情況?」

    小丫頭特意把一對大眼賊溜溜地轉了轉,然後裝模作樣伸出小手數了數手指頭:「狐狸領著我們伏擊了一夥鬼子,打死了好多呢,有,有一百多個!」

    團長強忍住笑,低頭問:「哦?好傢伙,你們可真夠厲害,你們這戰鬥力都趕得上一個營了,我說紅纓同志,你確定你數對了數目了?」

    小丫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那個,我數錯了數錯了,好像,差不多,有四十多個?」說完這話故意心虛地眨巴著大眼看團長。

    團長一看她這副小模樣,心說這是我問你啊還是你問我啊?「臭丫頭,你再吹,使勁吹。現在你也是八路軍了,再不說實話我讓你也關禁閉去你信不信?」

    小丫頭終於紅著臉低下頭,一雙小手撕扯著自己的衣角:「我們在路上打死了兩個鬼子哨兵。」

    團長終於笑了,摸了摸小紅纓的頭:「臭丫頭,都已經成為戰士了,以後不許胡鬧,要實事求是。別小看自己,打死兩個鬼子也是個大勝利!」

    話聽到這裡,旁邊的馬良差點給小紅纓跪下。這個缺德孩子,說瞎話說到你小紅纓這個程度就能當神仙了,為了那些戰利品,你打算連我也拉下水啊?這算不算謊報軍情?這算不算私吞公共財物?宋家村已經壓著一件事了,如今還得再加上一件啊?我算是真真的上了賊船了。

    羅富貴咧著大嘴呆在當場合不上,服了,真心服了,死丫頭片子真是人才,她究竟是啥玩意托生的?要提防,以後一定要提防,這是說瞎話的小祖宗啊這是!正愣著呢,發現團長來到自己面前了,趕緊道了聲:「長官好!我叫羅富貴,要參加八路軍。」

    團長微笑著點點頭:「呵呵,你是和他們一起回來的,說說,有什麼想法?」

    羅富貴一看這首長對自己這麼和氣,心情挺好:「沒啥想法,吃飯管飽就行。」冷不丁覺得腳被踩了一下,一瞥眼正看到小丫頭投來的一對寒光,趕緊補充說:「哦,對了,這機槍是我的,我要求加入九班,機槍也得留在九班,否則這八路軍我就不干!」

    「哦?這要求有點意思,為什麼?」

    羅富貴被問得有點懵,這還要理由啊?這我得咋說?只能臨時編一個得了,於是隨口道:「因為,因為,這機槍是我家祖傳的!」

    在場人都笑出來了,團長也樂了。

    其實小紅纓的小動作被團長看在了眼裡,立刻就猜到這裡面有點貓膩,不過那不重要。眼前這個黑大個團長看著就喜歡,九班再孬也是獨立團的,先把人和槍收進來再說。於是拍了拍羅富貴高大的肩膀,爽快地回答:「沒問題,既然是你祖上傳下來的,那可就太金貴了,我同意了。」又對馬良命令道:「馬良,你現在就帶他去安置一下。」

    不料馬良沒動,反而向團長打了一個立正:「報告團長,我有兩件事匯報。」

    這話讓小紅纓心裡一緊,馬良不會是要實話實說吧?死馬良,你要是敢壞了姑奶奶的大事,我就讓你一輩子不得安生!

    「說吧。」

    「第一,在無名村以團部名義私自傳達命令的是我,不是胡義。第二,我要求加入九班。請首長批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5
48.第48章 禁閉第五天

     咔嗒——隨著清脆的金屬聲音響起,銀質錶殼輕快地跳起,晶瑩的表盤呈現在眼前,映著胡義古銅色的臉,而胡義卻覺得,眼前這塊晶瑩白璧就像她的臉,冷冰冰的百看不厭。

    大北莊的禁閉室好像和無名村的禁閉室沒什麼區別,除了房屋不同,居然也是一模一樣的格局,同樣有一扇洞開的窗。讓胡義以為八路軍的禁閉室都是同一規格,其實不然,僅僅巧合而已。

    禁閉第一天,小紅纓來到窗口,告訴胡義要與她串通口供,四十六個敵人的殲滅戰變成了打死兩個哨兵,然後喋喋不休地講述她目前的生活是多麼艱難辛苦,為了守著她的家當夜不能寐,期望胡義早日出獄替她分憂,臨走前才留下一個唯一值得胡義關心的消息,蘇青現在是師裡的政工幹事,有可能調來獨立團。

    禁閉第二天,馬良來到窗口,告訴胡義他也是九班的一員了,然後痛訴小紅纓的無恥行為,將他也連累下水,沒能帶回來的槍支和裝備還埋在那個山谷小路附近,無法報告給團裡了,這成了馬良的心裡負擔,期望胡義能夠早日出獄給他做個主心骨。

    禁閉第三天,羅富貴來到窗口,抱怨九班狗屁都不是,連個宿舍都沒有,他被臨時安排進新兵宿舍,遭了新兵白眼受了新兵欺負,期望胡義早日出獄,救他出苦海,替他撐腰。

    禁閉第四天,劉堅強居然出現在窗口,什麼都沒說,冷著驢臉咬牙切齒地看了胡義半天,心裡咒他一輩子關在這裡見不著太陽,然後自己去曬太陽了。

    今天是第五天,胡義躺在破床上,倚靠著被縟,呆呆地看著手裡的懷錶。胡義忽然覺得這個簡陋的禁閉室使他愜意,使他平靜,帶給他安全感,像是一個世外桃源,能讓他忘記鮮血,忘記死亡,忘記硝煙,甚至忘記了那常常令他痛不欲生的腦海中的黑白色轟鳴。

    又到了換崗的時間,禁閉室的破門外傳來了哨兵的對話聲。「哎,應該是小丙來接我的班啊,你怎麼來了?」

    「他拉肚子,要我臨時替他。哥,裡邊關的這個黑眉細眼的傢伙是誰啊?」

    「噓!你小子小點聲,他是『二連剋星』,你可得留點神。」

    「啥?他就是二連嘴裡天天罵的那個?」

    「噓!你個新兵蛋子,告訴你小點聲沒聽到麼?裡邊關的這位可不是善茬,不想活了你?」

    「啊?哥,你給我說明白再走唄?」

    「嗯,好吧,我告訴你啊,想當初在無名村大操場上,這個煞星手持一對鑌鐵鐧,與二連猛將高一刀大戰了三百回合,最後將高一刀斬於馬下,然後單槍匹馬七進七出,把二連殺了個屍山血海啊,那叫一個狠!」

    「我娘哎,怪不得二連恨成那個樣?」

    「嘿嘿,小子,長見識了吧,你看門的時候可要機靈著點,小心被他……啊,政委來了!首長好!」

    「嗯,你倆跟門口這嘀咕什麼呢?」

    「沒,沒什麼,我們在換崗。」

    「行了,不用換了,把崗撤了吧。」

    「是。」

    丁得一推開禁閉室的門,胡義下床立正敬禮。

    丁得一徑直到胡義面前,對視著那雙細狹深邃的眼:「對於這個處理有沒有什麼意見?」

    胡義對視著那雙飽經滄桑的眼:「感謝首長從輕發落。」

    面對胡義的坦然,丁得一微微笑了:「要是我說八路軍是人民的軍隊,是百姓的軍隊,你可能不理解,不過,經過了這些天,你應該也看到了,我們的環境很差,我們的裝備很差,我們是真真正正的靠著這些窮苦百姓們養活著,我們的戰士都來自他們的孩子,如果沒有他們,獨立團就得餓死。在我的眼裡,百姓們比我的戰士更金貴,因為他們是衣食父母,是獨立團的天,所以,要說感謝的人是我,感謝你救了無名村的百姓。」

    丁得一的話說得很樸實,不像牆上的標語那樣空洞,所以,字字句句的都被胡義聽在心裡,深有感觸。

    「你說你過去在六十七軍是個普通士兵,我不信,我不是想要強迫你說什麼,但我相信我不會看錯,你不會只是個平凡的逃兵。」說完這句,丁得一停下來,靜靜看著胡義的眼。

    胡義知道,政委想要真正的答案,但胡義不願意再提及過去,只要一想起那些硝煙中的曾經,就會頭疼,甚至不由自主地產生幻覺,滿腦袋都被爆炸的衝擊波填滿,胸口那張六十七軍的名牌已經在松滬戰場隨水流走,胡義希望六十七軍的血色記憶也一起流走,永遠被自己這個逃兵忘記,所以胡義選擇了沉默。

    丁得一看到,胡義原本深邃的眼神因自己的話而開始變得複雜,變得憂傷,變得孤獨,似乎從那雙細狹的眼中讀懂了些什麼,於是主動打破了沉默:「這次我過來,不只是告訴你禁閉解除,還要宣佈一個任命,撤除劉堅強的班長職務,從現在起,由你暫代九班班長。」

    這個決定是丁得一和團長考慮後共同作出的,通過無名村戰鬥看得出來,劉堅強這個新兵蛋子完全沒有大局觀,一點基礎領導能力都沒有,過去九班只有他和胡義倆人帶個小丫頭,給他個草頭班長噹噹無所謂。可是現在的情況可不太一樣了,又加入了新兵羅富貴和馬良,還多出一挺輕機槍,已經形成了戰鬥班的框架,可不能再兒戲了,所以團長政委倆人決定將錯就錯,把這個初衷是息事寧人的九班扶正,變成一個正式單位。

    在團長眼裡,胡義雖然貌似戰場經驗豐富的傢伙,但相對於獨立團來說,也算新兵,而且需要改造的毛病不少,又不能與戰友融洽相處,所以想從別的連隊調個人到九班任班長。政委丁得一說服了團長,直接讓胡義出任班長,一方面因為他發現胡義這個煞星能壓得住那些問題人物,一方面也能培養胡義這個外來的老兵。

    這話讓胡義從失神中恢復過來,不假思索地回答:「這不合適。」

    胡義可很清楚自己的狀況,對權力沒興趣不說,自己的身份也不合適,六十七軍逃兵過來的,剛加入八路軍沒幾天,又和二連打破了腦袋,無名村又犯了紀律,再當這個『九班』班長,還嫌自己不夠鬧心麼?

    「哦?呵呵。」丁得一笑了笑,立即猜到了胡義的心思:「我的二連你都敢往死裡打,現在給你個班長反倒不敢當?很遺憾,這是命令。你不干也得幹!」
Babcorn 發表於 2016-9-29 22:56
49.第49章 狹路相逢

     九班成立以來的第二次班務會,在大北莊禁閉室召開,因為九班目前沒有固定住處,所以會址臨時選在這裡,也許,對於九班而言,禁閉室這裡的風水不差。胡義半倚著被縟坐在床頭,把玩著那塊懷錶,小紅纓翹著二郎小腿坐在床尾,不時地在隨身的挎包裡鼓搗東西,馬良抱著膀倚在門邊看天花板,羅富貴站在地當中正在唧唧歪歪。

    「老子算是讓你們給坑了,這啥九班啊?連個窩都沒有,我這麼大個身板,居然還得去擠新兵連,個個給我白眼不說,連個囫圇覺都不能睡,一睡著就有人踢我,一睡著就有人踢我,你們看看我都熬成啥樣了?」

    小紅纓搭茬:「他們踢你你不會踢回去嗎?你的力氣是白長的?」

    「我哪知道是誰踢的?他們總是趕我睡著的時候下手,有啥辦法?要是被我知道是誰,你看我不……」

    小紅纓一撇嘴:「切,你就是個大草包,還找什麼藉口。」

    馬良也插嘴了:「騾子,你那呼嚕聲也太……隔了兩間屋我都能聽到,有時候我都想過去踢你!」

    「哎,我說,當初可是你們求著我加入九班的,現在卸磨殺驢啊?胡老大,你現在是班長了,你可得給我做主!」

    獨立團剛到這,宿舍都還沒建好呢,都是借用的老鄉家,住得緊張。政委只耍嘴皮子,給自己安上了班長頭銜,別的啥都不管就走了,自己該住哪都不知道呢。不過,胡義畢竟不是劉堅強,就算不情願當這個班長,也不會做甩手掌櫃的窮對付。

    胡義合上了手裡的懷錶:「說得對,是該有個住處才行,馬良,今天下午你就給我把這事辦了。」

    馬良一瞪眼「我的親哥,全團就這麼點地方,哪還有房,你讓我咋辦啊?」

    胡義眼皮都沒抬地說:「用錢辦,去租。最好找個獨門獨院兩間屋的,咱們一間,給丫頭和她的寶貝家當單獨一間。」然後看著羅富貴說:「騾子,錢由你出。」

    「啥?老子參加八路,這睡覺還得花錢嗎?有天理沒有?我憑啥……」羅富貴正要堅決反對,忽然發現胡義那雙眼正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不禁打了個寒顫,慌忙苦著臉改口道:「我出,我出還不行麼。」

    馬良的眉頭舒展開了,班長這辦法好,住處有了,小丫頭的問題也解決了,羅富貴也不用再唧唧歪歪了,條件還比其他單位都好,立刻連連點頭:「哥,沒問題,保證給你辦妥。」停了停又說:「不過,山谷裡埋著的那些東西到底該咋辦?真瞞著啊?這可不是小事,得算謊報軍情了。」

    小丫頭一聽,立刻從床上跳在地上:「別瞎說,哪有謊報軍情?我已經據實報告了,是團長自己不信,有啥辦法,怪得了誰?」

    馬良朝她一皺眉頭:「死丫頭片子,你是人小不怕闖禍大,這事要是捅出去咱們得吃不了兜著走,你就作吧!」

    胡義看了看小丫頭,想法和馬良不同,事情反正都這樣了,再糟還能糟糕到哪去,總不至於把九班都拉出去斃了吧,只要小丫頭高興,無所謂了。於是說道:「那就先埋著吧,什麼時候有辦法什麼時候再說。得了,咱們吃飯去。」

    高一刀的確有一副好身體,和頑強的意志,他的傷還沒好,卻拒絕了衛生員的阻攔,堅持著下地走動了,他是二連的脊樑,是二連的主心骨,是二連的魂。他咬著牙站立起來,帶傷回到二連這個集體,終於使倖存的十幾個二連戰士掃去了無名村的陰霾,重新振作起來。

    哐啷一聲,炊事班大院的大門被推開,前面的兩個二連戰士扳著門扇敞開大門立讓在兩旁,隨後邁步進來一個高大強壯的軍人,頭上肩膀手臂還纏著帶血漬的繃帶,雖然是個傷員,卻帶著一股凌厲的氣勢進了院子,身後呼啦啦地隨著進來十幾個二連戰士,其中不少人也纏著繃帶,卻顯得更加意志昂揚。

    這份氣勢讓滿院子正在吃午飯的新兵們汗顏,大氣不敢喘地忽然安靜下來。王小三一瞅,好傢伙,居然是二連來了,那可不能含糊,趕緊招呼旁邊一張長桌子上的新兵們:「二連到了,你們趕緊給讓個地方。」然後緊幾步到高一刀身邊:「高連長,傷還沒好你咋就出來了,快過來坐,我這就給你們備飯。」

    這張桌子上的新兵們一聽,二話沒敢說,趕緊稀里嘩啦地起身讓開。無名村的事都聽說了,為了給百姓爭取時間,二連打得不含糊,打得血性,打得慘,無愧獨立團尖刀連之稱。如今在這炊事班大院裡目睹二連這份血腥氣勢,牛!哪個敢不服。

    高一刀也不矯情,二話不說,大馬金刀就在當間坐了,十幾個兵嘩啦啦地圍坐周圍,剛剛好坐滿一桌子。

    二連才坐下,這時大門又響了。吱呀一聲,黑眉細眼的那個傢伙推門進來了,冷冰冰地旁若無人就往裡走,屁股後頭緊跟著那個缺德小丫頭,隨後是草包大個兒和機靈馬良。

    胡義注意到了高一刀和二連的人,卻假裝沒看到,懶得搭理他們。小紅纓看到了高一刀和二連的人,邊走邊故意朝他們擠擠鼻子瞪瞪眼睛,巴不得氣死他們。羅富貴不認識二連,空氣掠過。馬良起初想打一聲招呼,忽然想起自己已經加入了九班,只好改成了目不斜視。

    當這四位停在了二連旁邊的一張桌子邊時,這張桌子上的新兵們沒等誰說話,稀里嘩啦主動就趕緊閃了。這個缺德九班,是炊事班娘家人,惹不起還躲不起麼,正好今天二連也來了,你們和二連那些破事我們都聽說了,就給你們讓了這塊好地方,讓你們好好對對眼,不用催,主動給你們讓。

    胡義這邊也不說話,四個人大言不慚就坐下。

    滿院子人,滿院子靜悄悄,落針可聞。正午的陽光就從頭頂灑下來,可是羅富貴卻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冷颼颼地直冒涼氣。姥姥的,這是咋地了?什麼情況?滿院子人都鬼上身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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