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68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3
160.第160章 大雨

     在這個晦暗的下午,大北莊迎來了第一場春雨。

    大雨濛濛,已經看不到天空,四下里白茫茫一片,嘩啦啦地響。獨立團團部的屋簷前,從房頂留下的雨水匯成一條條間隔開的水線,好像給整間屋前面掛上了一串串流動的珠簾,稀里嘩啦砸在院子裡的地面,積了一層泛黃的薄薄水面。

    幾個人影冒雨匆匆跑進院子,一個個灰軍裝早已濕透,皺巴巴地貼在了身上,腳步踏得地面上雨水噼噼啪啪地響,悶頭衝進了團部正屋。

    戴眼鏡的人進屋後,隔著窗看了一眼政工科那扇從外面鎖住的門,才摘了濕淋淋的軍帽放在桌上,又摘了眼鏡,扯過一條毛巾仔細地擦著鏡片上的雨水,一邊問身後那幾個濕淋淋的人:「蘇幹事沒回來?」

    「哦,她走的時候……好像直接回了衛生隊宿舍。」

    楊得志沒再說話,開始用毛巾擦拭著頭臉上的雨水。蘇青今天不對勁,處處透著古怪,投票同意了牛大叔,而後又打斷了自己的借題發揮,都說她與姓胡的關係不好,那她又為什麼這麼做?姓胡的擺明了是個傲氣鬼,為什麼又屁都不再放一個,任她把那份羞辱給掛脖子上了?他們之間到底怎麼回事?

    楊得志一邊處理著身上的雨水,一邊思索著,屋門外的雨幕中又跑進來一個戰士:「報告。楊教導,胡班長他……不下台。」

    「不下台?你不會把他拖下來?」

    「那個……我們倆,有點……」報告的戰士低下了頭,紅著臉有點支支吾吾。他不好意思說,他們兩個不敢去碰那個滿身正在散發著凜冽煞氣的雕塑,雖然他仍然被反綁著,也不敢。

    楊得志放下手裡的毛巾,看了看那戰士的表情,全明白了,沒說話,開始解身上濕外套的紐扣,解開了兩三顆,忽然停住,對戰士道:「那就讓他在那兒站著,讓他站個夠,不用管了,把崗都撤了。」

    戰士一愣,不禁說:「可萬一他要是……」

    「哪來的那麼多萬一,去照我說的辦!」

    「是。」門口的戰士掉頭又沖進了雨幕。

    楊得志這才解開了外套,走到門邊,看著大雨一片,心中暗道:巴不得他再跑一回呢!

    ……

    二連的宿舍是獨立團後建成的一間長通房,距離操場不遠,幾扇朝向操場的窗都能看到操場上的情況。室內點了爐子,戰士們脫了濕衣裳,亂糟糟地圍在火爐附近烘烤著,一邊亂七八糟地扯著閒話。

    「哎,天公不作美,牌子剛給掛上,好戲剛要開場,雨就來了,太不是時候。」

    「就是,難得看見胡雜碎出醜,我都準備鼓掌了。」

    「本想好好看看,三連到底要沖上去多少人才能把那牌子給掛了,卻讓蘇幹事給攪了。不過話說回來,蘇幹事到底是什麼托生的?她咋就能鎮住那個雜碎呢?想不通啊。」

    「甭管怎麼說,今天可是解了氣了,他姓胡的這就叫活該,自作孽不可活,斃了才清淨。」

    「沒錯……」

    一個高大強壯的身影,抱著兩膀站在一個窗口後,已經這樣站了很久,一直靜靜看著雨幕中的操場,白茫茫的,隱隱約約能看到那個木台,和聳立風雨中的隱約雕塑。

    「神精病!」一直沉默著的高一刀忽然下意識地自語,出了聲。

    附近的快腿兒聞聲抬起頭來:「連長,你說啥?」

    「我說他就是個神精病!」高一刀終於離開了窗口,沒看快腿兒,直接晃悠到了火爐邊,環視著剛才一直在七嘴八舌的那些戰士說:「氣氛不錯嘛,怎麼樣,都緩過來沒有?」

    「現在火頭正旺呢,連長,你也趕緊緩緩吧。」一個戰士把火爐邊上最好的位置騰出來,準備給連長高一刀過來烤火。

    抱著兩膀的高一刀沒接這茬:「不錯,看了一場大戲,一個個的覺悟都見長,好啊,看來這楊教導員還真沒白教育,再來這麼幾回,咱們二連保證就能超過他們三連了,你們說是不是?」

    「……」戰士們有點懵,不知道連長說這些是啥意思?沒人吱聲。

    「剛才都誰在這窮白話了?嗯?自己站起來!」

    先前說話的那些戰士相互瞅了瞅,無奈起身,站起來十幾個。

    「滾外邊站著去!」

    噼裡撲通一陣亂響,連外套都沒穿的十幾個兵慌忙出了屋門,在門外的大雨中排成了一溜兒。屋裡傳來高一刀對其他戰士的呵斥聲:「笑話人不如人……二連只用拳頭說話,只用刺刀說話,不用嘴……誰教育的你們這些毛病?嗯?現在誰要是能用拳頭把胡雜碎從台上打下來,我把這個連長給你當!願意耍嘴的明天就給我滾到三連去……」

    ……

    大雨中的操場上白茫茫一片,黃土表面一片泥濘,泥濘表面漂淌著一片渾黃。無數雨滴,無窮無盡地砸在木台上,白珠亂跳,在木板上形成一層雨霧,嘩啦啦地嘈雜著。

    台上的軍人雙手被反綁著,軍裝早變成了深灰色,連雨水都不再滲進去了,反而是從軍裝裡面向外流淌著,堆出貼附身軀的褶皺,塑出強壯的肌肉輪廓。雨水不停地從捲曲的帽簷上滑落,掠過高昂的胸膛,砸在一塊薄木牌上,使牌子上的墨跡淡化,隨著雨水向下流淌,拉出一條條暈染的黑痕,越來越淡。

    木台前方的操場上,仍然站著兩個被大雨融合的身影,一個身影站得很僵呆,一個身影站得很倔強;僵呆的是吳石頭,倔強的是劉堅強。

    下雨了,隊伍解散了,全都走了,吳石頭沒走,繼續站著。因為他看到班長了,所以他要等班長下達解散命令,既然班長一直不發話,那他就一直站著。他不識字,不知道那個木牌牌上面寫的是什麼,所以他一點也不覺得難過。

    下雨了,隊伍解散了,全都走了,劉堅強沒走,繼續站著。因為此時此刻,九班已經沒有了,小丫頭關在禁閉室,騾子和馬良被鎖進了柴房,傻子依然是傻子,班長在台上,所以,已經沒有地方可去了,一個人的九班,不是九班,只有站在這裡,才覺得九班還在。

    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除了雨幕,和木台上的那個模糊人影,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聽不見,腳上的鞋已經深陷泥濘黃土,渾黃的雨水幾乎漫過了腳面,在喧囂大雨中,劉堅強扯著嗓子朝木台上喊:「你為什麼不說話!」

    木台上的人不回應,被帽簷遮黑的部分沒有任何波瀾。

    「你為什麼不說話!我知道你聽得見!」嘶喊聲穿透嘈雜雨幕,再次出現。

    「你毀了九班!你不配當班長!」這一句話,劉堅強喊得撕心裂肺,很快又被大雨聲淹沒。

    「你毀了九班!你還我九班……九班是我的……嗚……」歇斯底里地喊過後,劉堅強哭了,在大雨裡嗚嚥著,摻雜著雨聲的嘈雜,哭得格外難聽,哭得格外難看,讓雨水裡摻了淚,又摻了鼻涕,最後流進腳下的泥污不見。

    ……

    天黑了,大雨卻沒停下來,仍然持續地下著,在黑暗中,肆無忌憚地砸著炊事班院子裡那些空蕩蕩的長桌子,稀里嘩啦響成一片。

    廂房裡,牛大叔坐在油燈前,吧嗒吧嗒抽著那根菸袋鍋,不時咳嗽幾聲。忽然聽到院子裡大門響,牛大叔隨即起身,掀開門簾走向外間,穿著一身濕淋淋雨衣的王小三正好進了外間屋門,趕緊問道:「怎麼樣?」

    「已經把各單位的晚飯送都送下去了。」

    「我問的是操場上。」

    王小三這才反應過來,嘆了口氣:「還那樣。我勸過了,沒反應,後來我又讓葵花去說,也沒用。」

    牛大叔一皺眉:「那你不會帶人把他們強拉回來?」

    王小三無奈回答:「楊教導下了命令,不讓管。再說胡班長那勁兒,著了魔似的,哪敢拉他啊?我倒是想先把流鼻涕他倆拽回來,結果那兩個也不正常了,差點急了眼,我是真沒轍了。唉……這叫什麼事兒。」

    牛大叔沉默了。

    見牛大叔面色很不好,王小三又道:「衛生隊能看到操場,葵花說她會一直注意著,看看再說吧,我現在去給丫頭送飯去。」

    「嗯,對了,我給丫頭煮了個雞蛋,在鍋台邊呢,別忘了一起給她帶上。另外,你再給她送一床被過去。」

    旁邊一個炊事兵聞言插話:「我那多一床被子,三哥,你都忙活一晚上了,丫頭的飯我替你去送,順便把我那被子就給她拿上了。」

    牛大叔看了看濕淋淋的王小三,點了點頭:「讓他去吧。」

    ……

    哨兵穿著雨衣,站在禁閉室門簷下的黑暗中,四周圍都是風雨聲,讓這個傍晚比往常更加漆黑,四下里什麼都看不見。

    一盞燈光漸漸露出雨幕,晃悠著走近了禁閉室。

    「站住。誰?」

    「你說我是誰?自己看。」那盞煤油燈被提高了些,晃在來人的臉上,也照亮了他手中的送飯籃子。

    「餓死我了。」哨兵想伸手去接飯籃子。

    「閃一邊去,沒帶你的,想吃飯自己找轍!」炊事員沒搭理哨兵,抬頭瞅了瞅黑漆漆的禁閉室,詫異道:「屋裡怎麼沒點燈?」

    「我哪知道?她在裡邊發了一下午瘋!」哨兵一邊打開門栓一邊回答。

    禁閉室的門開了,一盞煤油燈提進了門口,昏黃的光線裡,屋地上蜷著一個嬌小身軀,小軍裝上劃破了幾個口子,蹭滿了灰土和血漬,小辮散亂,額角流血,淚髒滿臉,毫無聲息。窗口木板上遍佈抓痕和血跡,門的反面亦然。

    「我X你八輩祖宗!」炊事員扔下了手中所有東西,直撲哨兵。

    哨兵也傻了,本能地閃避和推搡……

    嘭——炊事員的頭猛撞在磚角上,迸出猩紅一片,軟軟滑倒在門邊,也沒了聲息,只剩下屋外的漆黑和大雨聲……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3
161.第161章 一千三百六十二個軍禮

     第一反應,才是真實人性的體現,它很難受制於後天的學習和改變,基本是由真實性格和潛意識習慣決定。

    看守禁閉室的哨兵跑了,當了逃兵,消失在漆黑夜雨裡。一個小丫頭,一個炊事員,給他的衝擊太大,使他根本就記不起來他是個模範戰士,於是選擇了本能。

    後來,王小三抱著一個嬌小身軀穿過黑暗,衝進了衛生隊,小紅纓休克了。牛大叔制止了葵花想要喚醒她的想法,等葵花給她處理完了傷口,就一直陪在小丫頭的床旁,不停地抽著煙袋,沒再離開,沒再說話。

    後來,精疲力竭的劉堅強和吳石頭,被王小三帶人拖去了炊事班,給他們硬灌薑湯,沒再放他們出來。

    深夜,雨才停了,幾個警衛員接到楊教導員的命令,將木台上那個早已失去反抗能力的逃兵抬了下來,關進了另一間柴房,站了一個崗。

    後來,天亮了,沒再下雨,也沒晴。

    ……

    獨立團團部的正屋裡,會議正在進行。牛大叔坐在門邊的板凳上抽菸袋,其餘人坐圍著方桌;楊得志正在發言,匯報昨天發生的事情,重點兩個,一是胡義的處理問題,二是一名炊事員死亡,禁閉室哨兵失蹤的問題。

    丁得一身上的泥污還沒收拾乾淨,面帶疲色,靜靜坐在方桌上首,一邊聽楊得志說著,一邊擺弄著手裡的玩意,那是一個小巧精緻的中正式指北針。

    指北針是開合式的,合起時為正方形,主體為鋁材,晶瑩的玻璃邊緣分劃是6000密位制,玻璃下的表盤可以看到黑色箭形磁針,銅色的距離固定器,角度表和里程表,側邊有直尺刻度標及反光鏡。這個指北針不只用來指示方向,同時可以用來測定磁方位角以及六十度以內的俯仰角,並且能夠估標直線距離里程和測繪略圖。

    楊得志說完坐下了,丁得一仍然沒什麼反應,繼續擺弄著手中的指北針,似乎有點走神,直到郝平輕聲提示了一下,才抬起頭來。

    「哦,說完了?嗯,那……咱們就先來談談禁閉室的問題。哨兵既然已經失蹤,這件事就沒法調查,只能暫時擱下,會後發動一下周邊群眾,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線索,要先把死者妥善安排好。另外……禁閉室的窗是誰命令釘上的?」

    「是我和蘇幹事研究後決定的,過去一直被疏忽了,我也是前天才發現,咱們的禁閉室居然忘了堵窗,這十分不利於紀律的嚴肅性,但是我保證,這種疏忽不會再發生。」

    丁得一聽著楊得志的回答,看了看蘇青,蘇青點頭。於是丁得一無奈地笑了笑:「這不是疏忽,而是我的責任。獨立團的禁閉室和別的禁閉室不一樣,從來沒安過窗。我個人覺得,之所以叫做禁閉室,就是為了區別那不是牢房……另外,那也是我故意留給小丫頭的。看來在這一點上,我這個政委,要向你們二位做個深刻檢討了。」

    牛大叔悶頭抽菸沒反應,高一刀若無其事抬頭看屋頂,所有人都不吱聲。蘇青彷彿胸口挨了重重一錘,慢慢低下了本就蒼白的臉;楊得志尷尬得形容不出表情,一時說不出話來。

    「那麼,現在來說說胡義的問題。大家怎麼看?都說說,誰先來?」

    楊得志還想就禁閉室釘窗的問題向政委再解釋一下,不料丁得一直接開始談胡義的問題了,只好再次表態,重申他昨天就說過的話,害群之馬不值得留,要求對胡義嚴明軍法,以儆傚尤。

    郝平第二個發言,明確支持楊教導員的看法,並在其意見上進行了補充和強調。一連長吳嚴只表明態度,同意執行軍法,其他的什麼都不多說。

    李算盤和包四的態度是模棱兩可,只是簡單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中心思想就是唯政委馬首是瞻,跟沒說一樣。高一刀的回答最簡單:「沒想法,我棄權。」,他那不著調的德行,使丁得一不由詫異地多看了他一眼。蘇青只是低著頭,什麼話都不說,不過丁得一也故意跳過了她,沒要求她發表意見。

    牛大叔最後一個說話:「我不同意這麼做!他不是在戰場上逃離,他是在休整期間開了小差,雖然他不解釋原因,但是他對獨立團有過功勞,有過苦勞,為什麼就不能網開一面!」

    等牛大叔話落,楊得志立即回了一句:「軍法無情,鐵律如山。他連悔過的態度都沒有,憑什麼姑息?」把一直黑著臉的牛大叔說得又站起來了,想要再說些什麼,被丁得一擺手打斷。

    「行了,大家的意見我都明白了,說得都很有道理,說得很好,看來,多數同志是傾向於嚴肅法紀。我呢,先不談我的看法,要說點別的。」話說到這,丁得一回頭去拿他掛在身後牆邊的文件包。

    屋子裡的人全都不解,說點別的?政委這葫蘆裡賣什麼藥呢?連蘇青都在此時抬起了臉,看著政委不緊不慢地從文件包裡拿出三個信封,放在他身前的桌面上。

    丁得一打開了第一個信封,展開了一張帶有師醫院標記和公章的紙箋,舉在手中給桌邊的人看著說:「這次去師裡開會,我去看望了老陸,遇到了周醫生,她交給了我這份診斷證明。胡義住院兩天,檢查結果為腦內傷,周醫生建議留院觀察治療,但是他主動要求出院,返回駐地。」

    所有人的臉色都發生了不同程度的變化,坐得近的還仔細地看了鮮紅的醫院公章。

    放下了師醫院的證明,丁得一又打開第二個信封,展開一份公文,舉在手裡,極其明顯的一份師部文件:「活捉日軍俘虜,從敵佔區營救出重要人員,兩事歸一,特此對獨立團九班班長胡義發佈師內通令表彰。」

    接著丁得一打開第三個信封,還是一份師部文件:「這次會議上,某位友軍團長特意向師部匯報,獨立團九班班長胡義,於該團最危難時,給予三千斤糧食和一頭牛,讓該團暫時恢復了戰鬥力,憑此解危。師部對胡義發佈第二次師內通令表彰。」

    全場無語。

    「當然,這些情況同志們還不知道,有些情況我也是才知道,現在拋開這三個信封的事不談,我只談我個人的看法……我們是一支紀律嚴明作風過硬的軍隊,這沒錯,但是我們同樣也是一支有良心的軍隊!是一支實事求是的軍隊!一個不怕死的軍人,為什麼會成為一個不怕死的逃兵……為什麼沒人去想一想,軍法的目的是什麼?……」

    丁得一越說聲調越高,越說臉色越黑,漸漸攥住了一隻拳頭,開始隨著鏗鏘話語砸著桌面,令全場人都不敢與其對視。直到說完了,停下了,丁得一的臉色終於暗露出鐵青,不再看屋裡的人,轉向敞開著的門口,去看遠處的陰沉,團部內徹底陷入寂靜。

    會場就這樣靜默了一會,忽然有人說話了:「我有意見!」

    這句話像塊石頭入水,瞬間漣漪一片,引去全場驚訝目光。

    勉強壓抑憤怒的丁得一看著已經起立的高一刀,正抬頭挺胸目視前方的牆,一張黑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沉默了幾秒鐘後丁得一才擠出一個字來:「說!」

    「我就不明白了,咱們團現在根本就沒有營級單位,為啥非要弄出個教導員來?這會造成管理混亂,適得其反。所以我提議,讓楊教導員出任副政委。」

    全都以為高一刀是要對政委的講話提意見呢,萬萬料不到這個貨突然扯出這個話來。李算盤和包四趕緊低下頭,怕臉上的表情憋不住,那可就不好看了。郝平的臉僵住了,這也太不是東西了?他根本就沒資格提議這些事,還副政委?他這就是故意扯淡,噁心楊教導員呢,這太無恥了!

    楊得志的表情更精彩,臉色都快變彩虹了,這教導員的頭銜就是個檻,絆一回倒一回,現在連這個高一刀都學會了。

    丁得一聽完了高一刀說的鬼話,臉色雖然還黑著,卻沒有了鐵青的顏色,握著的拳頭也忽然放鬆開了。不但沒斥責高一刀胡鬧,反而點了點頭:「你說的……有一定道理……看來這件事我確實欠考慮,既然現在有同志提出了意見,不能不重視,那就先取消教導員職務……」

    高一刀終於把一本正經的目光放低了些,看著對面的郝平,用眼睛傳遞了一個極其隱蔽的得意笑容。

    ……

    柴房的門開了,漏進門來的光線有點晃眼,使躺在草堆上的胡義閉上了眼睛。

    進門的人彎下腰,解開了胡義身上的繩索,然後重新直起腰來說:「怎麼,我這個窮政委級別也不夠麼?」

    胡義睜開了眼睛,仰看著身邊的政委不說話。

    「你就這麼想讓我斃了你是麼?那好,我成全你,現在我命令你起立!」

    虛弱的胡義終於掙紮著從草堆上爬了起來,努力豎直微微搖晃的身軀,剛剛脫離繩索束縛的手臂無力地輕抖著,慢慢地撥掉沾掛在軍裝上的碎草,扶正了帽簷,然後挺胸抬頭,直視面前的政委。

    丁得一嚴肅地看了胡義一會兒,淡淡道:「看來你還願意承認你是個軍人。」然後從衣袋中掏出一個黑色的方形牛皮盒子,托擺在胡義面前說:「現在敬禮。」

    胡義淡然看了看眼前的牛皮小盒子,知道這是個行軍指北針,卻不明白為什麼要敬禮。

    「這是命令!」

    並腿收腹挺胸昂首,身影似乎虛弱,軍禮卻仍然挺拔。

    丁得一將裝著指北針的皮盒遞在胡義手裡:「打開看看。」

    一個漂亮的中正式指北針擺在胡義的手心裡,鋁製的邊緣刻著上下兩行小字:一千三百六十二個軍禮。八路軍某團全體致胡義。

    政委的身影消失在柴房門口,門就那樣一直開著,漏進門口的光線卻不再那麼晃眼,漸漸看到了門外的清晰……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3
162.第162章 灰燼

     這是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萬里無雲,微風和煦。

    四面大山圍繞出一塊小小的方形山間空地,大約一里寬長,地勢平坦一目瞭然,空地中間孤零零地座落著三間破房,死氣沉沉,透著荒涼。多數人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只有少數人稱這裡叫:三家集。

    原本在這無盡大山裡,也有幾個小集市,自從鬼子進過山之後,就再也沒有了,想要做買賣,只能出山去遙遠的縣城。既然這裡叫做三家集,那這裡就是集市,之所以少有人知道,是因為這個隱蔽荒涼的地方不是普通的集市。

    最初,山匪草寇之間會偶爾在這裡交易,或者相互易物,漸漸,一些見不得光的人也開始來這裡,後來,在暴利的誘惑下,某些縣城裡的商賈也悄悄參與進來,最後,某些鼻子靈敏膽子大的百姓也到這裡買賣。

    人多起來了,規模大了,就變成了集,平時荒著,每月只開集一次,定在每月初一。這個開集的日子也有原因,初一無月,夜黑,趕集後返回的路上便於隱秘逃離。來這裡的很多都不是正經人,有匪有黑有盜,這個集卻偏偏安安穩穩進行到現在,緣於一個叫金疤瘌的人,據說是三家集的創辦者,也是管理者,給這裡定了規矩。有人說他是個山匪頭目,也有人說他是個普通行商,但是從沒有人見過他。

    馬良倚在山頂的一顆樹旁,看著山下遠遠的三間破房和荒涼空地,問旁邊的人說:「孫姐,你確定這裡有集?連個鬼影都沒有,看起來荒了八百年了。」

    「明天才是趕集的日子,現在當然沒人。我都打聽清楚了,肯定是這沒錯。」旁邊說話的人就是孫翠,剛剛爬上山頂的她有點見汗,一邊用手呼扇著耳下的脖頸,又說:「說,想要點啥?等明天姐姐我賣完了貨,犒勞你。」

    馬良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我又沒挑擔子沒幹活。」

    「姐犒勞你是因為你是我弟弟,不是給工錢,你推脫個啥?是不是也和那個流鼻涕一樣瞧不起姐姐?」

    「沒有沒有,我哪有。流鼻涕就是那樣人,啥事都擺臉上,他連我都看不上呢,你別搭理他。」

    「那你的意思是,你擺心裡?」

    「是……哦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馬良把自己給繞住了,苦著臉不知道該怎麼說。

    「呵呵,姐故意逗你呢,瞧把你給憋的,過來,我給你擦擦汗。」

    「不用不用。」

    見馬良被幾句話說得臉紅脖子粗,差點歪倒在地上,孫翠終於大笑出聲……

    山後的草地上放著一根扁擔兩個筐,筐裡是孫翠不知從哪收羅來的所謂貨物,一些藥材、山貨和幾張獸皮,另外也有子彈殼、手榴彈片和損壞的槍栓,以及一些破爛鐵器銅塊,這類東西是禁止流出物品。

    胡義仰躺在草地上,看著藍天,心裡琢磨著,既然是集市,應該就有酒,周大醫生要這東西,搞不清楚她要幹嘛用。她是個很特別的女人,也是個很特別的醫生,無論哪種身份,都讓自己覺得無拘無束。欠孫翠的承諾,現在要還;欠周大醫生的診金,也得還。

    一對小辮子忽然倒映在眼前問:「想什麼呢?」

    「我在想……你以後能不能照著鏡子扎小辮?你知不知道它歪成什麼樣了?」

    「我這就是照鏡子扎的啊!讓你給扎你又不管,我有什麼辦法?反正又沒有人願意看我,難看死算了!」

    「……」

    小紅纓撇了撇嘴又說:「我問了,騾子說他沒錢。狐狸,你要錢幹什麼用啊?」

    「沒錢?」胡義坐起來了,朝遠處喊:「騾子,你給我過來。」

    等羅富貴聞聲跑了過來,胡義直接問:「你說你沒錢?」

    「嗯,沒錢。」

    「你再說一遍。」

    羅富貴一見胡義面色不虞,趕緊把兩隻大手擺在胸前直搖:「胡老大,你別……我是真沒帶錢!」說到這回頭看了一眼遠處的劉堅強,又轉回頭低聲說:「我把錢都藏家裡了。」

    旁邊的小紅纓跟著嘿嘿一笑:「皂莢樹底下埋著呢吧?」

    羅富貴猛地一驚,瞪著大眼珠子看了看賊兮兮的小紅纓:「你……老子回去就換地方!」

    胡義沒再說話,都沒帶錢,這酒買不成了。

    ……

    大北莊,新兵們在操場上熱火朝天地進行訓練。楊得志同志現在成了純粹的三連指導員,搬出了團部宿舍,住進了三連。

    丁得一坐在團部裡剝花生,心裡在納悶著今天早上的事情。孫翠到團部來了,給九班請假,說讓九班幫她親戚家修房子去。上回就修房子,這回又修房子,這房子都是紙糊的麼?不過,對方是群眾百姓,不是手底下的兵,丁得一什麼都沒多問,只能當場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一抬頭,氣色不佳的蘇青正走進門。自從那場大雨後開完了會,蘇青就病倒了,連續幾天沒有走出過她的宿舍,一直在休養。

    「蘇青,你怎麼來了?這些天不忙,工作上的事不用擔心,回去休息。」

    「我沒事,休息得差不多了。政委,我是想,借你的鋼筆用一下。我那支……不小心摔壞了。」

    ……

    外面很溫暖,政工科的門卻緊閉著。

    憔悴的女人,端坐在書桌後,呆呆看著窗。

    良久,她終於拉開抽屜,取出一張表格,輕輕鋪在身前的桌面上,然後慢慢扭開手中的鋼筆帽。

    抬起白皙漂亮的手,筆尖穩定落紙,娟秀的字跡開始一筆一劃地浮現……

    姓名:胡義。

    民國三年生人……出身孤寒……迫落匪手……

    民國十九年從軍……曾就讀於東北講武堂,十一期甲級畢業……銜至少校……

    民國二十六年脫離國民革命軍第六十七軍,後主動護送我黨情報同志輾轉入太行……

    民國二十七年……自願加入太行區某師獨立團……

    期間……因籌糧……獲得團內嘉獎……因……獲得師內通令表彰……因……獲得師內第二次通令表彰……

    最後,女人靜靜地在監檔位置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加蓋印章。這一次,她的筆尖沒有一處劃破紙面,使一行行娟秀字跡顯得格外清晰好看,彷彿她自己的眉眼……

    不久,室內飄起灰燼的味道,門才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3
163.第163章 三家集

     月初一,天還沒亮,那三間破房附近開始出現了稀疏人影,然後隨著時間推移,不斷有背包人從四面山谷而來,在荒地上隨便找個地方,亂七八糟地擺些東西席地而坐。

    那三間破房子也有了動靜,一間沒有房門的門口掛上了一個白色破布簾,布簾上寫有一個大字:當。另一間在空蕩蕩的殘破窗口前豎了一塊明顯木牌,牌上兩個大字:雜貨。第三間破房沒出現什麼標示,只是煙囪裡冒出青煙,而後飄出食物燉煮的香。

    這裡真的是個集,是個最破爛的集,總共三間鋪子幾十個地攤,人氣卻不差,越聚越多,與周圍的荒涼環境形成強烈反差。不過,與其他集市最大的差別是,無論擺攤的還是逛集的,其中有許多背槍或者別刀的人。

    時近中午,一個年輕人走進了集市,穿著一身不太合體的破爛衣服,肩上背著一支漢陽造,胳肢窩下夾著一件疊著的日式軍用雨衣。他不看地上的攤位,擺脫迎面向他兜售物件的人,直奔那個掛著『當』字門簾的破房。

    等他走出了當鋪,一個鬼祟的黑衣人隨後進去,直接遞上一張鈔票問掌櫃:「我只想知道他當了什麼?」

    「一支漢陽造,七發子彈,鬼子雨衣一件。」

    ……

    羅富貴太顯眼,劉堅強太死板,吳石頭智商不足,只有馬良是適合人選,於是他換上了孫翠準備的一套她男人生前衣服,帶了個破氈帽,揣上一支盒子炮,挑上擔子跟著孫翠去趕集。

    孫翠領著馬良,先去了雜貨鋪,把那些彈殼和鐵塊銅塊一股腦給賣了,然後隨便找了塊空處,把那些藥材獸皮干棗核桃之類的山貨直接擺地上,開始熱情招呼來往經過。馬良坐在攤兒邊地上,看著孫翠站在攤兒上忙。

    九班這次出來,劉堅強意見是最大的,堂堂八路軍,打著修房子的旗號,給一個投機倒把的落後婦女當短工,那些彈殼和銅鐵類東西都是明令禁止往外帶的,都是該主動上繳的,這不扯淡呢麼?雖然那些東西都是孫翠自己撿的,九班也不該助紂為虐。劉堅強向胡義當面提反對意見,被胡義要求保留意見。

    馬良沒有當面反對,但是心裡反對。班長胡義剛剛脫離一個大麻煩,又給他自己找了個小麻煩,這是何苦來哉。另外,孫翠雖然對馬良一直挺熱情,但馬良還不至於被幾句好話就說昏了頭,他並沒覺得孫翠是多好個人,一個自私的寡婦房東而已,實在不理解班長為什麼會答應孫翠這種要求。

    在攤兒邊上坐了一上午,眼看著孫翠保持微笑和熱情不停地招呼經過地攤的人,邊擦汗邊幸福地數著寥寥幾張破碎鈔票,馬良覺得很無奈。班長冒著再次被關禁閉的風險,帶著九班跋山涉水陪她到這來,就為了讓她獲得這點收入麼?憑九班,隨便幹點什麼,都不是這點收入能比的,這才是殺雞用牛刀,大材小用了,班長到底想啥呢?

    有不少停下跟孫翠討價的人,根本就沒打算買什麼,只是上上下下地瞄著孫翠的身體看,後來注意到旁邊有個挺精神的小夥子,懷裡隱隱露著槍柄,才撇撇嘴離開。最後,實在感覺無聊的馬良也像周圍某些無良的人一樣,在孫翠背對他的時候,無聊到開始偷偷地看那個寬大肥滿的屁股,懶得再琢磨牛刀殺雞的問題,改為思考女人的構造到底是啥樣的?她要是不蹲著撒尿行不行?

    猛地有人大喊:「抓住那個!」

    馬良被這一嗓子喊回了神,扭頭看到不遠處一陣亂,一個破衣爛衫的年輕人正在往這邊狂奔過來,然後一陣風似地經過了地攤前,嚇得孫翠驚叫一聲退到攤後邊,隨後人群裡竄出四五個人,拽出身上的槍,跟隨一個黑衣人一起,銜著那個逃跑的年輕人追遠。

    集市上很快恢復平靜,彷彿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這裡是三家集,不是縣城市場,沒有人對這種事情感到好奇。只有馬良,仍然呆呆望著那些人消失的方向,隔了好一會兒,猛地站起來:「孫姐,趕緊收拾收拾,咱們現在就走。」

    ……

    賭坊裡,烏煙瘴氣,牌九被推得稀里嘩啦一片響。最裡面的一張桌子,只對坐了兩個人,一個是滿臉橫肉的漢子,對面是個長相秀氣的年輕人,小分頭搭配著他的臉顯得格外陽光,乾淨的白色內衫,整潔的黑色外套敞著懷,自然是四里八鄉都認識的漢奸李有才。

    他正抿著嘴唇,兩隻手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把手中的牌九亮出牌面來,眼角隨著牌面露出越來越多,也垂得越來越低,終於無奈地嘆口氣,隨手把兩張牌扣在桌面上了:「再來一局。」

    對面的漢子笑嘻嘻地瞅了瞅他:「對不起,不下注我可不陪你玩兒!」

    「我說砍九,這你可太不夠意思了吧?老子是那賴賬不還的人麼?」

    漢子一伸手:「那你先把欠著的還嘍!」

    「我……」李有才眨了眨眼睛,無奈地一扭臉:「行行,老子下注還不行麼。」說完了話就摘了身上的槍套,咣噹一聲扔在賭桌上。

    漢子瞅了瞅桌面上的駁殼槍,嘿嘿一笑:「我說你小子真行,夠豪氣,第二回了吧?這便衣隊裡有你算是倒了八輩子黴了,那就再來!」

    一個黑衣人跑進了賭坊,匆匆來到李有才身後:「二哥,你趕緊到嫂子那去看看!」

    李有才一邊抓好了自己的牌,一邊隨口叨咕:「嫂子?我嫂子好幾個,全在落葉村呢!早他娘的不認我了。」

    對面的漢子啪地一聲將牌九亮在桌面,同時笑道:「至尊!槍又是我的了。嘿嘿,他說的是你相好吧?」

    李有才這才反應過來,扭頭問身後的黑衣人:「怎麼回事?」

    「剛才我看見隊長……去她家了。」

    ……

    李有才一進院門,正看到一個女人驚慌衝出屋子,抬眼見了李有才,淚眼漣漣地跑到李有才身後,扯著他的胳膊不撒手。

    一個男人緊跟著追出屋門,看到剛進院的人立即停住,尷尬道:「哦……一直找不見你小子人影,順便到這來看看,要出任務呢。」

    李有才先是皺了皺眉頭,隨即又笑了:「卓老四,你以為你告了我的黑狀,當上了這個隊長,就天下無敵了是不是?你是真不怕事兒大啊!」

    當初李有才的便衣隊長沒幹幾天,就被手底下這個叫卓老四的往縣裡偵緝隊長那告了一狀,說李有才勾結不明人物,騙了落葉村李家三千斤糧。為這事,李有才從李家訛來的那些錢,轉手就送給偵緝隊大隊長了。錢沒了,隊長的帽子也摘了,裡外鬧了個白忙。

    卓老四嫉妒李有才很久了,人年輕,長得秀氣乾淨,大姑娘小媳婦都稀罕,連綠水鋪的村花都趁著男人出遠門不在家,明目張膽給他當了姘頭了。本以為前任隊長死了,論資歷論年紀論威望論貢獻,都該能輪到卓老四當隊長,結果生生被李有才拿錢給砸去了,不告他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在卓老四眼裡,李有才就是個繡花枕頭,是個毛頭小子,是個最失敗的賭鬼,是個屁。他晃悠到李有才面前:「小子,老人說,禍從口出。我要是不說點什麼,怕你記不住。一個娘們而已,姘一個是姘,姘兩個也是姘,你要是還想在這混,就給我想清楚了。」

    卓老四撂下話後就出了門,李有才一直瞅著大門口不吱聲,直到身邊的女人推搡著問:「有才,想什麼呢?」他才回過頭,臉上重新掛上了秀氣而又陽光的微笑,面對女人:「琴姐,你說……如果咱們三個人睡在一個被窩裡,是不是太擠了?」

    ……

    三家集旁邊的山後面,聚著七個人,他們是孫翠和九班。

    胡義皺著眉毛問馬良:「你確定你沒看錯人?」

    「沒錯,肯定是他,全團就屬他下巴大,那我能認差了麼!」

    小紅纓一翹辮子,怒沖沖道:「現在就去追那個王八蛋,今天我非得要他好看!」

    「追個屁啊追,這都隔了多長時間了,夠他翻兩座山了。再說了,他後邊不是有人追著呢麼,不用想,肯定是便衣隊。我看啊,讓那小子落便衣隊手裡,比落在咱們手裡強,你說他得遭多大罪,這不更好麼!」能說出這番話的人,自然是羅富貴。

    小紅纓歪著小脖子瞅了瞅羅富貴,又低下頭啃著小巧手指非常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毫不猶豫地改變了主意:「騾子說得對!那咱們回家。」

    馬良斜眼瞪了羅富貴一眼:「你倆能不能別說胡話了!如果他讓便衣隊捉了去,他是遭罪了,咱們一樣得跟著遭罪,又得搬家,大北莊就不能再呆了。」

    胡義一直在思考,考慮的不是追不追的問題,而是該怎麼追的問題。便衣隊的出沒範圍,距離這裡最近的是綠水鋪,來自綠水鋪的可能性很大,就算不是來自綠水鋪,看來也有必要再見一次那條泥鰍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3
164.第164章 香豔之旅

     胡義與李有才又見面了,都說狡兔三窟,尤其是干漢奸便衣隊的人,沒什麼好東西,得罪人又多,為了小命著想,行蹤必須飄忽。在這方面,李有才是很失敗的,他太好找了,沒房沒地,白天混在綠水鋪賭坊,晚上睡在姘頭琴姐家,一抓一個准。

    下午,在綠水鋪村外河邊,李有才不去顧忌劉堅強和馬良等人的冷眼,笑嘻嘻地給小紅纓做了個揖:「嘿嘿,紅姐吉祥,有才這裡……給您作揖啦!幾日不見,您比上次更好看!」

    通過上一次幾天裡的充分接觸,李有才看得出這小丫頭是那個煞星心裡的寶貝,也是唯一一個對自己不甩冷臉的人,所以他也不介意賤兮兮地哄這個精靈開心。

    「哎呀煩人,狗漢奸你再瞎說……人家……哪有……」

    看到小紅纓一邊假裝跺著兩隻小腳,一邊來回嘚瑟著小肩膀,歪辮子直晃蕩,模樣比李有才還賤呢,馬良和劉堅強不禁相互對視一眼,看不下去這一對兒賤骨頭了,噁心得差點相互吐在對方臉上。

    李有才還想再撩撥小丫頭幾句,眼見胡義過來了,趕緊收起了賤笑,一拱手:「胡長官。」

    胡義臉上沒什麼表情,招呼也懶得打,直接開門見山就問:「三家集你知道麼?」

    「嗯,聽說過。」

    「你們的人最近去過那沒有?」

    「這個……我不大清楚。」見胡義定定看著自己不說話,李有才又趕緊補充:「您別不信,現在我不是隊長了,換人了,我都好些日子沒去隊裡照面了。那個……方便說說是什麼事麼?」

    「便衣隊在三家集抓了個人,我對這個人很有興趣,想知道他現在在哪,現在你馬上回去打聽打聽。」

    李有才低頭考慮了一會,重新抬起頭來:「我覺得……你親自問問新上任的隊長不是更好麼?」

    胡義不說話了,面無表情只是看著那張秀氣的臉,但是周圍的溫度似乎開始降低,連下午的陽光也不能阻擋這股寒意的蔓延。

    李有才很想打個寒顫,但是忍住了,努力擺脫了那道越來越冷的細狹目光,故意去看河水,又道:「明人不說暗話,我和他很不愉快,而且……我還想拿回隊長的帽子。我知道你不高興,但這事對你們也有利,我當這個隊長,總要好過他當吧?」

    李有才抱定了胡義不會殺他的想法,殺他沒有任何意義,他堅信這個煞星的眼光不會那麼短淺,他不會毀了一個將來還有利用可能的工具。

    果然,溫度正常了。

    「說吧,他在哪?」

    「他很鬼,沒有固定落腳點,但是我有辦法讓你抓到他。」

    ……

    在這個便衣隊裡,只有一個李有才能夠信任的人,就是去賭坊裡給他報信的那個,同時也是李有才的遠房親戚,外號叫尾巴,管李有才叫二哥。

    離開河邊回到村裡,李有才直接找到尾巴,讓他去替自己請假,理由是:去縣城相親,已經出發。

    隨後李有才又去了賭坊,沒多久帶了幾個人從裡面出來,離開了綠水鋪,匆匆向南而走。

    ……

    卓老四感覺頭很疼,臉很疼,脖子很疼,肩膀很疼,後背也很疼。眼睛被矇住了,嘴裡也被什麼東西堵著,看不見東西說不出話,只能感覺到自己被扛在一個又寬又厚的巨大肩膀上,一路顛簸著。

    他努力地回憶著昏倒前的所有事情,下午聽到消息,有人說李有才請假了,說他去了縣城相親,已經走了。便衣隊的人立即認定,李有才是去逛窯子了。但是卓老四卻覺得,這更有可能是李有才想通了,怕了,婉轉地給自己遞消息,同意貢獻出漂亮的村花了;即便不是這樣,村花的被窩裡也終於空出地方來了,無論怎樣,都不耽誤自己香豔一趟。

    傍晚,推開琴姐家虛掩的大門,剛邁進院子,猛聽得耳後生風,驚慌中一扭頭,咔擦一聲,一根棍子擦著耳畔重重砸在肩膀上,當場斷為兩截,眼見一個滿臉嚴肅的年輕八路軍,正舉著手中的半截木棍詫異地看。

    「廢物流鼻涕!」不知道是誰好像這麼說了一句,還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一個巨大的熊巴掌就狠狠拍在一側臉上,啪——打得自己身體原地跟著轉了一圈,口鼻熱乎乎,滿眼冒金星,星星點點豔麗一片。「咦?這樣也不行?」這句話肯定就是那頭熊說的,因為他是當著自己的面說的。

    緊跟著有個又脆又好聽的稚嫩聲音響起來:「連個人都打不昏,你們還活個什麼勁!傻子,給我拍他!」呼——嘭——我就親娘了,搞不清是個什麼物件,估摸著不小,結結實實拍在後背上了,全身巨震,猛然感覺到滿口香,跟著自己身體的撲倒瞬間,噴薄而出。

    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既然混了,總要還的。當時自己倔強地趴在地上,頑強地往大門外爬著,眼前的景物在不停地扭曲搖晃,越晃越噁心,讓自己終於開始思念遠方墳地裡的親人。恍惚中,大門外真的走來了一個人影,感謝菩薩,讓我得償心願,爹啊,是你來了嗎?

    漸漸近了,有點看清楚了,粗眉細眼,古銅色臉,最關鍵的是……我爹不可能是八路軍。這個殭屍一樣的貨,來到後二話不說,直接一槍托就砸腦後脖子上了,瞬間漆黑一片,記憶終點。

    ……

    天色快黑了,山路上晃悠著六個人影。

    前頭走著一個黑衣人,他身後的人是個破衣髒衫的垂頭人,下巴挺大,上身被結結實實反綁著。後面的人抬腳就踹,一邊喝罵:「狗X的,你不挺能跑麼?快點,否則就抬你回去信不信?」

    這些人翻過了一道崗,忽然發現前面路邊石頭上坐著個人,當先的黑衣人立即拔出了槍:「幹什麼的?」

    那人慌忙站起身來,拍拍屁股搖搖手:「別瞎比劃,看清了再說。」

    黑衣人聞聲往前趕幾步,仔細一瞧,把槍又揣回去了:「李有才?我說你小子怎麼在這地方?」

    「我要去縣城,腳崴了,跟這歇會。你這是出外勤了?看來你也混得不咋樣啊?」

    「唉,幸虧是一月一集。不過這回可沒白蹲,嘿嘿,瞧見沒,剛撈的,我這苦日子總算到頭了。」

    李有才聞言看了看那個被綁著的,好奇道:「真的假的?你們偵緝隊的人說話我下輩子都不敢信,湊數的吧你?把他拉過來我看看,保不齊又是誰家的窮親戚呢!」

    黑衣人一邊把身後的被綁人扯在李有才跟前,一邊得意道:「你小子還別不信,我問你,去當漢陽造和皇軍雨衣,你說他是個啥?」

    李有才認真瞧了瞧這人,滿意地點點頭,忽然朝黑衣人反向擺著手說:「你往後退退,別愣著,退兩步。要不這樣,我退兩步。」見黑衣人愣愣地站著不反應,李有才拉住被綁人往自己這邊倒退兩步,然後咳嗽一聲。

    猛然間槍聲大作,路邊的草叢中六七支駁殼槍噼噼啪啪連打了幾秒鐘,直到五個偵緝隊的人全躺下了才停。然後,賭坊的砍九領著幾個人現身出來,一邊走上路面,一邊不滿地朝李有才道:「娘的,你小子可沒說他們是偵緝隊,損不損啊你?價錢得重談!」

    「行行,重談。趕緊收拾了,先離開這再說。」

    五具屍體被扔進了溝裡,匆匆掩埋,隨後一行人扯著仍被綁著的大下巴消失在山間。

    直到某處停下,被綁的大下巴仍然不敢相信發生的這一切,死灰般的臉上終於緩出了一絲血氣。他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濁氣,抬起頭看著秀氣的李有才說:「感謝……好漢救命之恩……我……」

    「別,別忙著謝。」李有才一抬手打斷大下巴的話,微微一笑:「能救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你……能聽懂麼?」

    大下巴愣住了,他真沒聽懂這是什麼意思。

    李有才卻不再解釋什麼,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間,又拍了拍衣服口袋,什麼都沒有。於是反身去折附近的樹枝,這才發現砍九也在身後站著呢,順口道:「你不打算離這遠點?」

    砍九尷尬笑笑:「呵呵,我怕你一個人下不了手。」

    李有才認真看了砍九一會兒才說:「這不是江湖事,你要是真想聽,我也不攔著,我只怕你聽了之後,不敢回家!」

    砍九看了看那個破衣爛衫的大下巴,想了一想,反身一揮手,領著手下人到遠處去了。

    隨後,山谷裡傳出淒慘的嚎叫聲……

    同一時間,另一地點,卓老四也在荒山裡淒慘地嚎叫著。

    胡義非常小心地將刺刀慢慢地從卓老四的鎖骨部位抽出來,順手在他身上抹了抹刀身上的血跡,淡淡地問:「既然你說三家集的人是偵緝隊的,那你覺得……他們多久能回到縣城?」

    躺在地上的卓老四痛苦地扭擺著脖子,同時帶著哭腔費勁地回答:「這……這個我真的不知道了……如果他們押著人,肯定……不會太快……我不知道……」

    胡義皺著眉頭靜靜考慮了一會兒,終於將刀鋒劃過了卓老四的咽喉……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3
165.第165章 賭局

     李有才的臉色很不好,不是因為心情,而是因為狀態。從小到大頭一遭,親自動手虐待一個人,這感覺太差勁了。他實在不能理解,為什麼某些便衣隊裡的同僚們會對這種事情有癮,這種事比扔骰子差遠了,渾身不舒服,無論如何他也不想再經歷這個。

    大下巴招供了,他是個八路軍逃兵,說出了他所能說出的一切,獨立團,大北莊,兵員人數等等。

    李有才在心裡謹慎地考慮著:這是個難題,如果報告了這個情報,自己能獲得多大好處?殺了五個偵緝隊,大下巴就不能交出去了,這事必須自己去說,不能提供情報確切來源,那自己這個報告者就要成為帶路者。如果成功剿滅獨立團,會得到多少獎勵?很可能是一筆獎勵小財,外加官升一級,再次成為綠水鋪便衣隊長。

    不過……八路軍也不是傻子,逃了個兵,眼線和警戒肯定會加強,姓胡的也在到處找這個大下巴,說明八路肯定已經有防備了,很可能已經準備轉移。如果到時候自己領著大隊皇軍撲了個空,結果可能不會太好看。

    如果自己不報告這個情報,那這個情報也許就白白浪費了,八路已經知道大下巴被抓了,還能繼續留在大北莊麼?自己費力忙活到現在,就變成白忙一場,那還不如一開始就把這個大下巴留給姓胡的討個人情。

    對於那點獎金,窮人會很在意,李有才興趣不大,本來就出身富家見過大錢,又是個賭鬼,一塊錢是一注籌碼,一百塊錢也是一注籌碼,在李有才眼裡沒什麼分別,雖然現在他自己也是兩袖空空變成了窮人,可是這點獎金還不夠他看。

    至於官升一級當隊長麼……這個是好的,雖然上一次只當了幾天的隊長,李有才已經嘗到了甜頭,權力就是金錢,就是面子,就是聚寶盆。

    這真是難題,李有才越想越頭疼。

    一大清早,綠水鋪的十幾個便衣隊員,集合在窩點裡,七嘴八舌地開臨時會。昨天晚上,隊長又死了,屍體被擺在村口上,死前明顯受過嚴重虐待,慘不忍睹。

    忽然門開了,李有才進來了,那張年輕秀氣的臉上一如往常地散發著陽光,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這小子不是去了縣城麼?

    「哎,你小子不是去……怎麼回來了?」

    李有才咧嘴一笑:「唉,我李有才不是個花心的人,實在捨不得琴姐,當然回來了。」

    「……」

    「你們這是……說隊長的事呢吧?我來就是告訴各位一聲,我又想當這個隊長了,怎麼樣,有捧場的沒有?」

    眾人看著李有才笑嘻嘻的德行,跟著都笑了。尾巴倒是沒含糊,當場表態:「二哥,我支持你。」另有一個人也開口說:「李有才,我也支持你。」後說話的這人是個懶鬼,上次李有才當隊長,讓他覺得工作很清閒,所以這次也支持了。

    除了這倆人,剩下的都沒吱聲,只是用嘲笑的眼光看著李有才,意思很明顯,上次你小子給了錢,我們讓你當,現在你一毛沒有了,那就歇會吧。

    李有才把全場人挨個看了一遍,看得仔仔細細認認真真,讓滿屋子人都一頭霧水,眨眼間就不認識了是咋地?

    「我知道,你們誰都不是傻子,要是沒點甜頭,誰能念我李有才的好?是不是?今天兄弟我就再送各位一票好處,能讓你們立功受獎。之所以半路回來,是因為昨晚我在路上抓了個八路!我身上沒槍,一個人不敢帶他往縣裡走。既然現在隊長缺了,那我要這個隊長,八路歸你們去送,獎勵你們去領,如何?別愣著啊各位,我要是騙你們,回來你們就把我帽子摘了不就得了,對不對?」

    ……

    遍體鱗傷的大下巴被便衣隊的人從賭坊裡給抬出來了,身上被繩索捆著,嘴上被毛巾勒著,李有才說過,這八路試圖咬舌自盡,告誡大家留意。

    將八路放上一輛推車,十來個便衣隊員朝李有才招呼:「隊長,那我們可就出發了?」

    「走吧,別去偵緝隊,直接送憲兵隊,早去早回。」

    「這還用說,得嘞。」

    尾巴和那個懶鬼站在李有才身邊,滿臉委屈地跟李有才說:「俺倆也想去。」

    李有才笑了笑:「瞅瞅你倆這可憐樣,放心,你倆的好處我以後給你們補上,肯定比他們得到的多。」

    押送八路的便衣隊漸漸走遠了,李有才站在賭坊門口看著那些遠去人影,心中暗道:人生就是賭局,任何東西都可以成為賭注籌碼,人命也一樣;我賭那個煞星一定會在縣城的路上等著你們;破而後立,只剩三個人的綠水鋪便衣隊,我不想當隊長都不行了,這是怎麼話說的……

    ……

    胡義覺得,卓老四說的不會是假話,三家集的人是偵緝隊的人,估計大下巴逃脫的可能性不大,應該是被偵緝隊抓了,獨立團面臨轉移的風險更大了,既然趕上了這件事,就必須盡力爭取挽回。偵緝隊一定會押著他返回縣裡,那就要去截,就算來不及截住他們,也要去,因為鬼子如果得到了大下巴,自然會出縣城奔大北莊,這也會提前被九班發現,有充裕時間返回團裡報警。

    於是,胡義帶著九班連夜趕往縣城方向,孫翠也只能跟著一起了,如果在這裡讓一個女人單獨返回去,她的安全風險太大。

    天亮了,朝陽照耀著一片樹林,和樹林間的三岔路口。這裡向南二十里就是梅縣縣城,而這個路口,就是當初接周晚萍時接頭那個路口。

    馬良隱蔽在路邊草叢,監視著路面,就算是單獨經過的行人也要看仔細了,因為偵緝隊也有可能在路上刑訊逼供,而後派人返回縣裡匯報,所以如果是類似便衣隊和偵緝隊的單獨可疑人員經過,毫不猶豫也要抓,錯殺不錯過。

    等待,是最難熬的事情,尤其是在不知道要等待多久的情況下。

    樹林深處,孫翠坐在樹墩上不停地低聲發著牢騷,說她攢了那麼多日子,費了那麼多力氣,好不容易趕一回集,結果東西還沒賣完就被打斷,下一次不知道還要猴年馬月了,好不喪氣,沒完沒了地朝著胡義抱怨,叨叨得胡義一個頭兩個大,一腦門子黑線。

    悉悉索索一陣響,一個掛著空槍套的人身後被劉堅強用槍頂著,身側被羅富貴用大手揪著,走進樹林裡的一處茂密。隔了一段時間,羅富貴和劉堅強從裡邊走出來,重新去路邊陪馬良。胡義則回到小紅纓、吳石頭和孫翠三個呆著的地方,而那個倒霉鬼再也沒出來。

    「這個是嗎?」小丫頭看到了胡義手指上的殷紅,趕緊問他。

    「是送消息的,可惜不是咱們需要的消息。」胡義一邊回答著小紅纓,一邊將繳獲來的駁殼槍退乾淨子彈,然後將空槍裝進槍套,甩手扔給吳石頭,最後從口袋裡掏出兩張鈔票遞給孫翠:「這個算補償你的損失,總可以了吧?」

    孫翠趕緊把錢接了,儘管只是兩張,她也認真地點了點,然後才撤下掛了一早上的委屈表情,開心地說:「胡班長,你才是真男人,哪個女人要是嫁了你,那得是幾輩子福氣。」

    胡義終於呼出了一口氣,什麼話也不說,無奈地走向附近的一棵樹,準備到樹下繼續眯一會。

    孫翠把錢貼身收好了,扭頭看了看剛才傳出過悶哼聲的方向,又往有路的那邊望瞭望,然後撇頭瞅瞅裝著半筐山貨的籃子,咬了咬嘴唇,忽然對胡義道:「胡班長,我想到路邊擺攤去。」

    「……」胡義一個趔趄滑倒在樹底下了。

    對這個娘們徹底無語了,服了,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精神在支撐著她?胡義捫心自問:不如她,不如她!

    「胡班長,你倒是說句話啊?一隻羊是趕,兩隻羊也是放,有啥不一樣?我在路邊擺個攤,一樣是給你們放哨了,又不耽誤啥。」

    「荒郊野路,你一個女人擺攤,就不怕……」

    「這不是有你們呢嗎?真有那樣人,肯定不是好東西,我直接領著他進來不就得了,還用你們這麼費事地抓嗎?」

    「……」

    小紅纓眨巴著純真大眼聽了半天,終於有了想不明白的問題,當即爬起來好奇發問:「孫姨,他們又不認識你,為啥那麼聽話,會跟著你進來呢?」

    咯咯咯……一陣笑聲過後,孫翠才挑著眉梢,故意逗著小紅纓說:「丫頭,不懂了吧,這就是咱們女人的能耐,那些臭男人進來是為了……」

    「我同意了,你趕緊擺攤去吧。」胡義不再猶豫了,直接打斷了孫翠對小紅纓說話。不僅是服了,這回都怕了,她一個人叨叨就已經頭昏了,要是再拉上沒羞沒臊小瘋丫頭一起跟著胡扯,討論這些神仙話題,估計這整片林子都沒法呆了。

    於是,三岔路口邊,出現了一個席地擺攤婦人身影。

    於是,草叢後的劉堅強踢了馬良一腳:「讓你看路,你看啥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3
166.第166章 仙人跳

     最累的時候,總是無事可做的時候;時間過得最快的時候,總是忙不過來的時候。

    胡義真心無法相信,在這條行人寥寥的路上,怎麼就有這麼多無聊的人,這都是哪冒出來的?一上午功夫,孫翠那點破爛山貨沒見賣出幾個,追著她跑進樹林的倒霉鬼已經有十幾個了。

    如果僅僅是漢奸特務之流,倒也簡單,上個刑,問幾句,了斷清淨。可是現在不一樣了,這些人不是挑出來的,而是主動投懷送抱來的,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只有一個共同點,全是男的,總不能為這點事把這裡變成屠宰場吧?那些不是漢奸特務的人,只好撕他們的衣服捆了,勒上嘴,扔在樹林深處,給吳石頭看著。

    此刻,胡義正坐在樹墩上,手中拎著把滴血的刺刀,深深皺著濃眉,問一個捆躺在他腳前的人:「我就不明白了,像你這老實了半輩子的慫貨,放著好好的路不走,你非招她幹什麼?」

    地上的人哭喪著臉回答:「長官,天地良心,本來我是不想啊!是那娘們擠眉弄眼非招呼我啊,咱都是爺們,你說這荒郊野地孤男寡女的,哪個能不動心思?我求你放了我吧,以後我但凡見了母的,全躲著走還不行嗎,饒了我吧,不敢了啊……」

    滿頭黑線的胡義說不出啥來了,直接朝吳石頭一招手:「把這個拖走!」

    另一邊,羅富貴正蹲在一堆各色各樣的包袱褡褳邊上,仔仔細細地翻找踅摸,一邊跟旁邊湊熱鬧的小紅纓窮嘚啵:「丫頭,瞧見沒有,將來你可得好好學學這個,這孫姐真是好樣的,她往路邊一戳,財源滾滾來。姥姥的,這才是金字招牌啊!」

    小紅纓癟著小嘴,不高興地訥訥道:「可是……可是我這裡好小……都沒有人看我。」說完了話她低下小辮,看了看自己的小胸口。

    羅富貴咧著大嘴嘿嘿一笑:「過幾年就有了,著什麼急。到時候你要是使勁打扮打扮的話……興許也不算難看!」

    這時劉堅強忽然在後邊踢了羅富貴一腳,黑著臉問:「騾子你給我說,你是不是藏私了?錢怎麼那麼少呢?」

    「誰藏了?孫姐分去一半,那能不少麼?你以為她白忙的啊?嫌少你找她要去!」

    「這……」劉堅強愣住了,也沒話說了,終於明白那個孫翠為啥能把一堆破爛賣得那麼花枝招展了,這成了啥事了?

    孫翠蹲在路邊的攤位旁,興奮得嘴已經合不上了,數錢數得手指都有點哆嗦,要是跟九班多出幾次任務的話,豈不徹底脫貧致富了?

    一抬眼,遠處又來了三個人,穿得像黃鼠狼似得,八百里外都能瞧出來他們是偽軍。

    要是放在平日,孫翠肯定得老老實實躲了,但是現在,她賺錢已經賺瘋了,有九班這個絞肉機在樹林裡放著,有峙無恐,老娘管你是皇軍還是黃鼠狼,挺胸搖屁股先浪給你們看!

    胡義徹底無奈了,無論如何也不能繼續由著孫翠和羅富貴這兩個貨扯淡了,決定要去把路邊的孫翠給揪回來,剛剛起身離開樹墩,結果直接嘆了口氣。迎面正走來三個高舉雙手的偽軍,哆哆嗦嗦四下里看,後面跟著三個槍口,其中的羅富貴趾高氣揚地端著機槍還在催促著:「趕緊的,自己脫,別等老子伸手……」

    ……

    一段時間後,三岔路口上又出現了三個偽軍,不過其中一個身材太高大,衣服明顯不合身。胡義已經受夠了應接不暇的荒唐逼供了,原本準備結束這個爛攤子,但是在羅富貴的懇切請求下,適當改變了做法,由馬良劉堅強和羅富貴三個換上偽軍軍裝,直接站在路口設卡。

    除非有軍事行動,否則鬼子是不會出城到這裡來的,所以胡義沒有太多擔心。至於孫翠的地攤,她願意擺就還由她擺著,不過,附近有三個偽軍在,不會再受蠢貨騷擾了,她只能安心去做根本掙不到幾個錢的買賣了。

    馬良和劉堅強把刺刀掛上,橫端著,路兩側一邊一個,羅富貴身上只掛了一把駁殼槍,來回晃蕩。路邊的某處草叢後,隱蔽架著一挺捷克式機槍,胡義躺在一邊望天,小紅纓趴在另一邊撥弄蟲蟻。

    「站住,幹什麼的?」羅富貴扯著破鑼嗓子開喊。

    一個衣衫破舊的百姓訥訥道:「老總,這是我的……」

    「行了,過去吧。」不等百姓說完話,馬良一擺手就放行。

    很久一段時間後,聲音再次響起。「站住,幹什麼的?」

    兩個推著車的人堆著滿臉笑回答:「往縣裡鋪子送貨的。」

    「送貨?姥姥的,停下我看看,有酒沒有?」

    「酒?」

    「廢什麼話?有酒就趕緊給老子交出來,沒有就趕緊滾蛋!」

    兩個夥計推著車繼續上路了,羅富貴低聲對馬良牢騷道:「你說胡老大是不是又犯病了?憑咱仨這麼好的行頭,放著錢財不讓收,只讓劫酒,沒見他好這一口啊,圖個啥?」

    很久一段時間後:「站住,聾啊你?」

    一個精短打扮的人面色不虞:「這地方啥時候有卡了?你們仨那部分的?信不信我到皇軍那……」

    「小子,明告訴你,老子缺錢買酒,自己在這設的卡,皇軍管不著!姥姥的,少他娘的廢話,先把這玩意拿來吧你……」羅富貴一把揪住了面前的人,順手拽出了他腰後的槍,直接就把他往樹林裡扯,任他如何掙扎,也無法脫離熊掌。

    時間就這樣慢慢流逝,一直到太陽快落山,路北面出現了十來個人,推著一輛推車,車上裝了個捆了手腳和嘴的人。

    馬良大聲咳嗽了一下,孫翠抬頭往遠處瞧了瞧,趕緊一回身鑽進樹林,扔下攤位不管;一隻手拎著步槍的劉堅強悄悄把駁殼槍抽出來,子彈上膛,別在後腰上;羅富貴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把馬良和劉堅強放在前邊;小紅纓伸手到胡義的挎包裡拽出一支駁殼槍,往機槍側邊挪開幾米,悄悄趴好;胡義扭頭瞅了小丫頭一眼,想讓她到樹林裡呆著去,可是小紅纓假裝沒看見。

    距離近了,十來個人裡有人先說話:「你們仨想錢想瘋了吧?跑這地方揩油?趕緊起開!」

    「嘿嘿,比不得你們,咱們兄弟只能靠這個撈幾個閒錢。我說幾位,進了城可要嘴下留德,勞駕別提這事。」馬良笑嘻嘻地一邊搭話,一邊提前讓在路邊,同時盯著正在接近的推車,仔細辨認車上捆著的那個人。

    距離只剩十幾米遠了,如果再靠近,機槍就不便施展,胡義一邊緊盯著準星裡的目標,一邊用餘光注意著馬良的動靜。

    忽然一個人說:「哎,我咋看你們仨有點眼熟呢?後邊那個大個,你不是那個……」

    瞬間機槍響了,一支駁殼槍立即伴隨出聲,彷彿平地捲起一陣狂風,劉堅強和馬良撒開步槍,一邊撤步,一邊抽出身後的短槍快勾連打。羅富貴熊軀一震,熊眼一瞪,毅然向側猛撲,一頭紮進路邊灌木後,等他把槍抽出來,上了膛,再瞄準一看,對面已經沒有站著的人了,這才發現槍聲早停了……

    「哥,沒錯,就是他。」

    推車邊的劉堅強也點點頭:「是。」

    胡義看了看車上遍體鱗傷昏迷著的大下巴,伸手扯落勒在他嘴上的毛巾,看到了滿嘴的黑血和烙痕,舌頭被割了。地上的屍體也面熟,綠水鋪便衣隊的。

    「看來,卓老四說了謊!不過,現在咱們可以撤了。」

    「那他……怎麼辦?」馬良指著大下巴徵求胡義的意見。

    「給他個痛快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3
167.第167章 輔導員

     一件事如果重複地發生過太多次,就不會再引起人們關注的興趣。

    胡義再次進了禁閉室,原因是請假理由與事實不符。

    由於這次事情的重要性,胡義回到大北莊後就立即向政委做了詳細的匯報,從三家集到綠水鋪,再到三岔路口。不過胡義沒有說出某些細節的全部,比如孫翠夾帶了彈殼和銅鐵類貨物,比如孫翠分掉了一半的劫路之財,比如讓羅富貴順便劫了幾瓶酒偷帶回來。

    當時團部裡沒有別人,丁得一併沒有因為請假的問題對胡義故作嚴肅,他深知胡義不是吃這一套的人,所以波瀾不驚地把情況聽完,隨後叫了通信員,命令向縣城方向增派眼線,最後笑呵呵地對胡義說:「下次你小子要是敢再范,可別怪我上手段。這次麼,雖然假不是你請的,也不能饒了你……你不是喜歡禁閉室麼,那就去呆兩天吧。對了,順便幫我把那兒的窗戶拆了。」

    咔嗒——錫亮輕薄的銀質錶殼輕快地跳起,晶瑩潔白的漂亮表盤上,隱隱倒映著細狹雙眼,一陣穩定清晰的律動輕輕傳遞在手心裡,那麼精準,平靜,永遠沒有波瀾,像是一顆冷酷的軍人之心。

    門開了,伴隨著突然漏進室內的陽光,一個美麗的身影佇立在光線裡。

    半倚在床上的胡義仍然靜靜看著手中的懷錶,秒針,分針,時針,時間是十一點半。

    良久,女人淡然開口:「你再也不欠我什麼了。」話落後轉身消失在門外。

    啪地一聲輕響,胡義合上了錶殼,緊緊將懷錶攥在手心裡,緩緩抬頭去看窗外,遠山一片。

    ……

    咣當——

    炊事班大院的大門被推開半扇,一對小辮子搖頭晃腦地走進來。

    呼啦一聲,某張桌子上正在就餐的新兵們立刻站起來,端著各自的碗筷趕緊換地方,因為無良的缺德丫頭來了。

    隨後不緊不慢又進門來四個,一個是全團身材最高大的,一個是全團最傻的,一個是心思最活泛的,一個是脾氣最犟的。

    小紅纓一邊往正在自動清空的桌子走著,一邊左右看著,冷不防對上了快腿兒的眼,立即抽抽著小鼻子豎起一對小眉毛,朝快腿兒做了一個惡狠狠的鬼臉。

    快腿兒趕緊低下頭,假裝悶頭吃飯看不見,身邊的二連戰士見狀,也想伸舌頭瞪眼睛向那缺德孩子還以顏色,不料快腿兒朝幾個二連戰士使了個眼色,低聲道:「連長說了,最近誰都別去招那熊孩子,爭取讓她把手榴彈那事兒給忘了。趕緊吃飯,吃完快走。」二連戰士們聞言立刻不再做聲,稀里呼嚕悶頭吃成一片,好不壯觀。

    小紅纓扭著小步子,來在空桌子正當間坐了,晃蕩著兩條小腿又看向另一邊,剛好看到了湊成一片吃飯的三連兵,禁不住開始朝他們微微眯起眼睛。

    三連那邊立刻也沒了說話聲,變得和二連一樣,稀里呼嚕悶頭吃成一片。個個心裡都明白,前些天那事鬧得有點大,炊事班裡還跟著死了一個,連長郝平千叮嚀萬囑咐,最近這些日子千萬別生是非,尤其現在正在炊事班院裡,一旦被那缺德孩子挑撥出點事來,搞不好這回連炊事班裡的人都得上手。

    院子裡的新兵們看到這一幕,開始相互低聲嘀咕。

    「瞧見沒有?兩陣臉色,二連三連全趴下了。班長天天關禁閉,九班照樣這麼牛。單位最小,旗可不小。」

    「都說傻子去九班,我還就想當傻子。實話告訴你們,我的理想就是分到九班去,如果能坐在那張桌子上吃飯,才叫有面子。」

    「嘿嘿嘿,你和我想的差不多,我也想去,名聲雖然差,但裝備好啊,連不會打槍的傻子都掛盒子炮,腰帶嶄新,乖乖。」

    「這回九班的分配名額有多少?你們誰知道?……」

    沒多久,九班的桌子上又多了人,先是到了團部通信員小豆,然後又來了衛生隊的小紅和葵花,最後是從禁閉室換崗回來的警衛員小丙,令九班那張桌子上開始不時傳出嘻嘻哈哈。

    小紅纓似乎沒什麼吃飯的心思,沒多久就把碗筷放下了,打斷正在與馬良低聲說笑話的小豆問:「哎哎,小豆,最近你有沒有去師裡的機會?」

    小豆歪頭想了想:「機會是有,但是未必是我,那得看政委指派誰了。」

    「你必須把機會爭取過來。」

    「為啥?」

    接著小紅纓將兩腿跪在板凳上,撐著小胳膊爬過半張桌面,湊近小豆低聲說:「幫我捎點東西到師醫院。」

    「這個事有點……」小豆故作猶豫,見對面的小紅纓忽然比出五個手指,然後又翻轉了一下,立即改口:「沒問題。」

    小紅纓撤回板凳上,又扭頭對身邊的葵花小聲說:「衛生隊那些空酒精瓶子給我幾個唄。」

    「你要那個幹啥?」

    「養魚啊。嘿嘿嘿……」

    已經過了晌午,蘇青走進了九班的窩,發現屋裡空蕩蕩沒人,停在屋裡短暫考慮了一下,返身出屋走向炊事班。

    一進炊事班大院,果然看到了飯後還在這裡閒坐的九班,諾大院子裡就坐了他們五個人,懶洋洋地沒事幹。

    小紅纓扭頭看到蘇青進來,一張俏臉上立即由晴轉陰,其他四位倒是沒有這種反應,只是納悶地瞅著面無表情走過來的蘇青。

    一直走到桌旁,蘇青直接在馬良身邊坐下來,將桌上的五個人挨個看了一遍,然後開口。

    「從今天開始,我兼任九班的輔導員。」

    「我不承認!」小紅纓一歪小脖子直接看天。

    「這是政委的命令,不需要你承認。」蘇青淡淡地回答了小紅纓的不屑反應,然後繼續對所有人說:「現在,我並不準備對你們做過高要求,但會定期組織你們上教育課,都聽明白了麼?」

    沒人說話。

    「看來都明白了,那我就不多說了。」於是蘇青起身離開桌子,看了看劉堅強:「你跟我走。」

    ……

    劉堅強跟在蘇青身後走進了政工科辦公室,進門兩步止住,目視前方立正。

    蘇青徑直走到她的辦公桌後坐下,先是命令劉堅強把門關上,然後說:「以後,九班裡的所有事情,你都要定期來向我匯報。」

    劉堅強目視前方不說話。

    蘇青靜靜看了一會木樁一樣沒有反應的劉堅強,又說:「你不是向政工幹事匯報,而是向九班輔導員匯報。」

    劉堅強仍然倔強地沒反應。

    靜了一會兒,蘇青再開口:「希望你能明白,這麼做是保護九班,你認真考慮一下。」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4
168.第168章 預案

     丁得一的心情很好,獨立團徹底步入正軌,大北莊開始生機勃勃,這是個充滿希望的春天。

    於是在這個春天的下午,在大北莊的團部裡,他召開了會議,目的是細化獨立團下一步的發展工作。

    還是團部這間堂屋,還是這張四方桌子,上首是政委兼團長丁得一,和負責會議記錄的政工幹事蘇青,左手邊是一連長吳嚴和二連長高一刀,右手邊是三連長郝平和三連指導員楊得志,下首是供給處李算盤和衛生隊包四,牛大叔依然單獨搬了個板凳坐在了屋內門邊,不緊不慢地抽他的旱菸袋鍋,陣陣煙霧不時飄出門外,他抽的煙很辣,他怕嗆著屋裡人。

    這次會議沒有通知胡義,並不是因為胡義職位低,而是因為他在關禁閉,另外這次會議的內容也不算複雜,所以丁得一沒叫他。

    要說到開會,那可是楊得志的強項,滔滔不絕口若懸河,思想工作,訓練工作,群眾工作,建設工作,無論大事小情,統統要充分發表意見,真可謂萬事通、多面手、文武全才,十句話裡有八句是他說的。

    丁得一倒是樂得看到這樣,一方面感覺會議挺有氣氛,另一方面楊得志說的一些事情也很有道理,做個旁聽者更清閒,何樂不為。

    「……在提高戰士們思想覺悟的同時,提高士氣也很重要,我覺得,在保證訓練的同時,我們可以適當組織一些文體娛樂活動,利用競賽來刺激戰士們的積極性和鬥志,比如說……」

    高一刀本來就看不上這個戴眼鏡的,更別說他還是三連的了,聽楊得志叨叨叨,讓高一刀覺得腦仁疼,看都懶得看,一直扭著頭看門邊的牛大叔抽菸,那煙藍瑩瑩的,絲絲縷縷如夢似幻。

    可是當他聽到『競賽』這兩個字的時候,終於扭回臉看著政委丁得一,直接打斷楊得志的話對丁得一說:「咳咳,政委,有件事情我早就考慮了很久,我覺得呢……咱們應該組織一些競賽來提高戰士們的士氣,依照現在的情況,我看就先來一場全團拼刺大賽,你看怎麼樣?」

    被打斷話茬的楊得志站在桌子對面,愣愣地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心中大罵高一刀臭不要臉。明明這是我想出來的點子,正在這裡說呢,你一句話就說成是你高一刀的想法了,你這五大黑粗的貨,知道『競賽』兩個字怎麼寫麼?還好意思說你考慮了很久?考慮了很久你怎麼早不冒泡呢?

    坐在楊得志身邊的郝平心中也大罵高一刀臭不要臉,當即一皺眉頭,不等政委表態就先朝高一刀說:「你說什麼玩意?拼刺大賽?我說高一刀,你想讓全團陪你一個人玩兒是怎麼地?虧你說得出口!」

    坐在下首的李算盤和包四相互看了看,捂著嘴刻意低下了頭,就連一向不苟言笑的吳嚴也禁不住抽動了幾下嘴角。

    高一刀不緊不慢扭臉看了看郝平:「我這是為全團著想,這麼做,即提高了戰士們的積極性,又提高了戰士們的個人技術,這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麼?再說了,咱們不只比個人賽,再加個團體賽不就行了。」

    「你少扯這個,全團的刺刀都在你們二連呢,我們三連總共才三把刺刀,咋跟你比?」郝平說完了這句話又問一連長吳嚴:「吳嚴,你說說,你們一連有幾把刺刀?你願意跟他比麼?」

    吳嚴微微一笑,什麼話都不說。

    「比賽又不用真刺刀,跟這個有什麼關係?再說我們二連的刺刀也不都是……」

    丁得一眼見話題被高一刀和郝平這倆貨越扯越遠,適時敲了敲桌子,打斷了高一刀說:「行了行了,搞競賽的想法不錯,但是現在不是研究細節的時候,現在咱們來說說關於……」

    正在說話間,一個汗流浹背的通信員匆匆穿過院子跑到門口:「報告,急件。」

    會議暫停了,文件有兩份,一份來自師部,內容大意為:日軍可能於近期抽調部隊前往主要戰場,望各部密切注意,敵人在抽調兵力離開之前,有可能進行某些動作,提示未雨綢繆,有備無患。

    另一份消息來自梅縣縣城裡的情報人員,內容大意說:彙總情報及跡象顯示,梅縣城內日軍將於近日抽調部分兵力向東輸送,城內日軍已經連續三日閉營無外出。

    看完了兩份消息,丁得一的面色陰沉下來。鬼子要抽調部隊離開,梅縣的鬼子兵力自然就會減少了,這是好事,但是在這之前,他們一定會再利用一次兵力優勢做點什麼,為當地的長治久安打好地基。

    會議主題立即做了變更,由行政會議改成了軍事會議。丁得一給參會人員傳閱了兩份消息,同時說明了擔憂,敵人隨時可能再次進剿,會場氣氛也隨即發生變化,壓抑低沉,一時沒人說話。

    丁得一雖然也歷經戰鬥,但他畢竟是從政工做出來的,在涉及軍事問題的時候,他總是不自信,不像團長老陸,即便是錯的也有魄力下達主觀命令。現在兼任了團長,他不知道這個會議該怎樣開始進行才恰當,因為只知道會有危機,卻沒有任何脈絡可循,那麼能做什麼?

    「怎麼樣?誰先來說說想法?」丁得一將視線投向了三個連長,他們是軍事主官,軍事會議的戲得由他們主唱。

    可是三個連長全都不說話,沒法說。八路軍作戰受規模限制,基本是以運動和襲擾為主,如果論戰術,是有一套的,但是現在的問題是……沒法制定戰術,因為所有的事情都還不明朗,所以他們真不知道從何說起。

    楊得志一直希望給人以文武雙全的形象,但是苦於沒有表現機會,現在,他看到三個連長遲遲沒有反應,意識到機會來了。

    「那個……政委,我是指導員,軍事上的事情雖然不在我的範疇內,但是我想說說想法,權當參考。」

    丁得一點點頭,有人開口就是好事,怕的就是沒人說話。

    「我覺得,事情不會這麼嚴重。首先,敵人剛剛結束了上次的掃蕩,未必就會在抽撤兵力之前再來一次,這麼做很倉促。其次,如果敵人真的採取行動,只要我們嚴密偵查工作,隨時掌握敵人動向,避開他們還是不成問題的,畢竟到處是大山,咱們的大北莊又地處偏遠。所以我認為,我們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監視和加強情報,以不變應萬變。」

    雖然楊得志這番話聽起來似乎沒什麼營養,但是很有道理,也安定了人心,並且提出了第一個步驟,不論怎樣都比說不出話來的強。丁得一鬆了一口氣,讚許地對楊得志點了點頭。

    屋內的多數人都和政委的想法一樣,表情不覺輕鬆了些。只有高一刀,沒忘了給楊得志挑刺:「背著槍走人是簡單,那鬼子萬一要是奔了大北莊來怎麼辦?這才是問題。」

    「山高路遠,怎麼可能那麼巧?除非他們提前知道了。」

    「萬一他們就來了呢?」

    楊得志推了推眼鏡,看得出高一刀是故意抬槓,但是他還是繼續回答問題:「如果真是那樣,我倒覺得咱們可以在來路上尋找機會,嘗試打一個伏擊,挫一下敵人的銳氣。同時也可以吸引敵人離開既定路線,就像上次,我們不也把他們引走了麼。」

    會場上有人對此話讚許,也有人對此持沉默表情。

    「切!」高一刀一撇嘴:「伏擊?有你說得那麼容易?」

    「打他突前稍遠的,打他協同拉開距離的,打他掉隊的後續輜重,有什麼打不成的?你們二連劫糧的時候,不也滅了鬼子一個小隊麼?那還不算偽軍呢。」

    一聽楊得志這麼說,高一刀立即看透這是個繡花枕頭了:「我劫糧能打成,那是因為清清楚楚地掌握敵人底細,連他們背了幾支槍都數得一清二楚,那是因為提前一天就開始佈置戰場,那是因為出乎鬼子意料,是距離夠近用手榴彈砸出來的。另外,當時那一個小隊鬼子,已經讓九班給撂倒快一半了,你以為那是說打就打的?」

    楊得志讓高一刀嗆得來氣:「你這不是抬槓呢麼,我說要打伏擊肯定也提前準備啊!」

    郝平也插言:「高一刀,你能不能別搗亂?我覺得楊指導說的有道理,已經是眼下的最佳方案了。你想不出招來,總不能攪合人家吧?」

    李算盤和包四用眼神支援了郝平的話,郝平說的也是他們認為的,就連做記錄的蘇青也抬起頭,朝高一刀微微皺了皺眉頭。吳嚴仍然一句話不說,表情也沒變化,關於伏擊的問題,他心裡是贊同高一刀,但是其他方面楊得志沒說錯什麼,所以他和牛大叔一樣,是持中立態度了。

    丁得一心裡覺得,楊得志所說的,也就是現在所能做的了,不過經高一刀話裡一提,讓丁得一忽然想起個人來,直接開口朝院子裡下命令:「去把胡義也找來。」

    ……

    胡義不聲不響地進了團部屋門口,與門邊的牛大叔交換了一個眼神,準備挨著坐下,屁股還沒落上板凳呢,就聽見政委丁得一朝他說:「哎胡義,你先別忙著躲,你先給我說說,你對這事有什麼看法沒有?」

    胡義只好直接站起來,滿臉問號地回答:「我……什麼事?」

    「嗨,這腦子讓高一刀給攪糊塗了。」丁得一這才想起來胡義才進門,還什麼都不知道呢,於是直接把事情簡短給胡義說了一下,然後要求胡義說看法。

    滿屋子人都不明白政委為什麼非要單獨要求胡義發表意見,都納悶地看看政委,再看看胡義。

    而丁得一的想法,是基於胡義的外來出身,歷經與日軍的大規模作戰,這一點是八路軍出身的人不能比的,很想知道他會怎麼看。

    聽政委說明了來龍去脈,胡義心裡的看法確實跟全場人都不一樣,他看到的不是鬼子的問題,而是獨立團自身的問題:沒有參謀。

    「怎麼樣?你有什麼主意沒有?」眼見胡義一直做思考狀不說話,於是丁得一追問一句。

    「我……想不出主意。」

    聽到胡義的回答,某些人臉上故意笑笑,全都轉過臉不再看那個九班『班長』。

    「但是我認為敵人一定會再次採取行動。」胡義間隔了一會忽然說出了第二句話。

    「哦?為什麼這麼認為?」

    「如果我是他們,我就會這麼做。」

    丁得一靜靜看著胡義,不由點點頭,這是換位思考,忽然面帶好奇地繼續問:「那……你覺得敵人這次的規模會有多大?」

    「即將被抽調的部隊應該會留在城裡,等待行動結束後直接出發。如果不掌握抽調規模,就沒法細緻判斷,但是規模一定小於上一次,會更多地利用偽軍。」

    丁得一眨了眨眼,有點著急地說:「你小子能不能別讓我催著說?把你能想到的給我一氣說完。」

    「規模小了,目的性就會變得更強。如果我是敵方指揮,會選取一條上次掃蕩漏掉的路線和區域。出梅縣以北,至落葉村位置向西進山,經青山村和大北莊區域,直到杏花村這個折返點,再改向東南方向,沿渾水河南岸下行……」

    「……」

    全場人倒吸一口涼氣,愣愣瞅著表情淡淡的胡義說不出話來。他的確沒給出什麼主意,但是他給出了一個可能性極大的日軍進剿規劃,大北莊的滅頂之災彷彿已經映入眼簾。

    人的慣性思維都是主觀的,胡義並不比誰聰明,只是八路軍小規模戰鬥打成習慣了,只需要注意敵人的增援速度和距離就行,其他全不考慮。所以冷不防出現今天這樣的情況,一時不知道該從何做起。而胡義參加八路軍之前一直是戰鬥在無數個陣地上的,整日裡只能拚命地計算敵人火力,瞭解敵人的進攻意圖,判斷敵人抄襲路線,兵力厚度,梯次間隔等等等等,沒完沒了地計算,沒完沒了的阻擊,然後沒完沒了的潰退;如果什麼都判斷不出來,很可能連潰退的機會都沒有了。

    丁得一做了一個深深的呼吸,朝已經說完話的胡義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然後坐正了身體,鄭重道:「現在開會。」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4
169.第169章 以進為退

     有了判斷,這個會議就簡單了,沒話說的也有話了,獨立團這幾個骨幹湊在一塊,時而議論成一片,時而相互吵翻了天,丁得一對此既不制止,也不發表意見,一直悶頭剝著花生聽著,再次使用他的集思廣益大法。

    胡義自從坐下以後,就再也沒說過話,該他說的都說完了,至於想辦法出對策的事情,他懶得想。這滿屋子裡,哪個能力都不低,有文化的,有戰鬥經驗的,有膽子的,都齊全了,還能少了辦法麼?

    於是他坐在牛大叔身邊開始數磚縫,這是第二次參加會議,與第一次參加會議時不同的是,這次他從頭至尾沒再主動去看蘇青一眼,只是靜靜地數磚縫。

    伴隨著那一場大雨,流走了許多東西,破滅了許多東西,一顆連自己都痛恨的麻木之心終於變成了灰燼,當那些灰燼混合著雨水消失在黃土,胡義終於發現,自己居然真的擁有一件東西:活著。相比於六十七軍的機槍連,相比於王老摳,相比於千千萬萬倒在硝煙中的人,這太奢侈了,活著,竟然也是擁有……

    會議終於結束了,一個應對方案也形成了。計畫分為兩個方面,一方面是被動的,大北莊做好隨時撤離準備,確定百姓疏散路線,提前準備能夠藏匿糧食和物資的山中地點,這些事由供給處、衛生隊、炊事班和新兵連合作進行。如果大北莊真的難逃灰燼的厄運,那也要準備在敵人離開後立即開始重建,只要有人,有糧,還有槍,就有信心!

    另一方面是主動的,是揉合了所有人的想法才最終得出的,既然敵人還在醞釀進攻,那獨立團就先敵採取行動,將戰鬥單位全都拉出去,熱熱鬧鬧打進敵佔區,拔炮樓,偷據點,打土豪,鋤漢奸,能做什麼就做什麼,能打什麼就打什麼,力爭烏煙瘴氣雞毛鴨血。目的就是要讓城裡的日軍看到獨立團主力來了,逼著他們出城來追剿平亂,打亂他們的計畫,變掃蕩為貓抓老鼠遊戲,領著敵人做運動,偷換概念耗時間,最後讓掃蕩計畫流產。

    走在返回九班的路上,胡義心裡感慨良多,這次會議計畫出來的主動出擊策略,自己當初在六十七軍的時候也經歷過,並且是以『敵人』的身份經歷的,不得不說這一招很無賴,能讓那些作戰參謀們欲哭無淚,最終一事無成。而今天,三年河東三年河西,從敵人變成主人了。

    進了院子,還沒走近屋門,就聽到屋裡傳出一陣響動。

    胡義推開屋門,羅富貴正端坐在床邊上擦機槍,不過用來擦槍的是只襪子,而不是抹布;馬良坐在桌旁,拿根筷子蘸水似乎是要練習寫字,可是桌面上才寫了一筆;吳石頭傻愣愣地站在屋中央,看著進門的胡義不說話;通向裡屋的破門簾還在搖晃,肯定是有個什麼東西剛鑽進去了。

    最後,胡義低頭往屋地上看了看,劉堅強從頭到腳被捆了個結結實實仰躺在地上,扭來扭去試圖掙紮著,嘴裡堵了一隻破襪子,似乎與羅富貴手裡的是一雙。

    馬良抬頭故意笑笑:「哥,你……咋這麼快就回來了?不是要關兩天呢嗎?」

    胡義臉上沒什麼表情也沒回答,也沒有繼續去看地上的劉堅強,直接到馬良的對面坐下來,抓起桌上那個又大又破的茶缸子往馬良面前一推,馬良趕緊拎起水瓶往裡倒水。端起水來抿了兩口,才道:「誰幹的?」

    馬良無奈地看了看羅富貴,羅富貴瞪著大眼瞅了瞅看不出心思的胡義,又瞧了瞧裡屋的門簾,只好抬手一指吳石頭:「傻子干的。胡老大,你別看我啊,這可不關我的事。」

    胡義看了看若無其事的吳石頭:「傻子,把他嘴裡的東西扯了。」

    破襪子一出口,劉堅強深吸幾口氣,然後一邊扭動著仍被捆著的身體,一邊臉紅脖子粗地朝羅富貴怒喊:「缺德冒煙兒的,少裝蒜,我跟你沒完!」

    「說,怎麼回事?」

    地上的劉堅強聽胡義問了,扭過臉來答:「他們誣陷我是內奸。」

    這時裡屋的破門簾猛地掀開,一對羊角辮出現在門口,豎起一對小眉毛朝劉堅強道:「還狡辯,不是內奸她為什麼叫你走?」

    「她是讓我匯報情況,可我沒說。」

    「沒說你為什麼在政工科呆了那麼久?」

    「她命令我把政工科辦公室打掃兩遍。」

    「哎呀呀,說瞎話你都說不圓,她那辦公室比衛生隊還乾淨呢,你打掃個屁!」

    「死丫頭片子,愛信不信。有種你就繼續給我上手段,看我眨不眨眼!」

    「別以為當著狐狸的面我就不敢,姑奶奶照樣要你好看!」

    「你來!」

    「來就來!」小紅纓話落,一邊拉起衣袖亮出白嫩的小胳膊,一邊翹著小辮怒沖沖走向躺在地上的劉堅強。冷不防感覺到兩隻有力的大手從身後抄在自己胳肢窩下,輕輕地將自己的小身體托離了地面。

    胡義將小丫頭放坐在板凳上,然後直起腰來到劉堅強跟前,低下頭問:「蘇幹事什麼時候叫你去的?」

    「今天晌午。」

    「她以什麼名義叫你去的?」

    「九班輔導員。」

    於是胡義彎下腰給劉堅強解繩索,同時對屋裡所有人說:「以後不許扯這個淡了。」

    小紅纓仍然帶著不滿地說:「我最恨打小報告的傢伙。」

    羅富貴立即贊同地發表意見:「沒錯,不說清楚多鬧心。」

    胡義直起腰來拍了拍手,心裡十分清楚小丫頭和羅富貴為什麼會對這件事反應強烈。淡然對他倆說:「你倆給我省省心吧,如果流鼻涕想說什麼的話,他會堂堂正正地走進團部大門。」

    這句話是胡義隨口說的,但是正在試圖爬起來的劉堅強卻忽然覺得,滿腹的委屈好像……瞬間消失了。

    胡義根本就不是個善於害怕的人,何況打小報告這種事呢。胡義根本就不會懷疑劉堅強的話,因為他是流鼻涕。他說他把蘇青那間全團最乾淨的辦公室打掃了兩遍,這種事沒人會相信,但是胡義相信。因為胡義不但知道劉堅強是什麼樣人,同時也知道那個女人是什麼樣人,以及她那不為人知的特殊習慣,是如何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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