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76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7
200.第200章 聰明反被聰明誤

     奔跑,是每一個健全的人類都能做到的,是一件極其簡單的事情,這大約是人類來到這個世界後學會的第一個求生技能,也是最基本的技能。

    有時候,你能活多久,取決於你能跑多久,取決於你能跑多遠。奔跑,就是生命消逝的過程,耗盡氣力的同時,也會耗盡生命。

    如果雨,能在這時候下起來,該有多好。可惜一切都沒變,烏雲低彌,空氣潮濕憋悶,地面上泥濘不堪,清晰地留下兩行倉惶足跡。

    不知道順著小路向前跑出了多遠,後來扯著周晚萍直接橫轉方向,離開小路跑進了山間荒野,不停地跑。

    踉蹌也不能降低速度,踉蹌著跑,摔倒了再立即爬起來,然後再一次摔倒,分辨不出哪裡是鞋哪裡是腿,只是泥乎乎一片,最後全身都基本成為泥色,全然顧不到。

    聽到過一陣急促槍響,來源於徐科長他們停止的方向,看來他們完了。

    氣喘吁吁的周晚萍又一次跌倒在泥裡,此刻周大醫生的意氣風發全然不見,全身都裹滿了泥,髮絲黏亂地濕貼在額頭,臉上,因為她不停用泥漿濕透的衣袖擦汗,原本豔麗的面容狼藉一片。

    「我……跑不動了……跑不動了……」

    衣袖挽在臂肘上,本該暴露著的結實手臂全然泥色,泥污大手一把揪住了周晚萍的後衣領,不管不顧地直接把她從泥裡扯起來,然後連提帶推,不顧她在踉蹌,不顧她說什麼,繼續跑。

    一定有敵人在追來,必須跑,要麼跑到落雨,要麼跑到天黑。儘管她越跑越慢,也得跑,儘管身後的敵人越追越近,也得跑。不跑到最後一刻,不能放棄;跑到了最後一刻,也不放棄!

    腳下不再是路,一會兒是草,一會兒是泥,一會兒是沙,一會兒是水;掠過樹枝,劃過灌木,擦過突石。低卷帽簷下的闊眉深深緊皺,細狹深邃的眼底反而平靜得沒有波瀾。

    她已經沒力氣了,她的腿已經軟了,她幾乎開始完全依賴提拉著她後脖領的手臂保持著直立。腳下猛然一滑,伴著一聲低聲驚叫,摔向坡邊。

    他手臂上的筋肉已經繃得不能再緊,已經因長時間過分用力而麻木,當身前的她突然歪倒,再也提拉不住,卻仍然死死攥著不松手。

    嘩啦啦——碎石斷枝陪著兩個狼狽不堪的泥人滑落下了山坡。

    「我……真的不行了……我……沒力氣了……我要休息一會兒……呼……」摔在坡底的周晚萍疲憊之極地喘息著不起來。

    胡義自己的氣力消耗也很大,如果背著她或者扛著她的話堅持不了多遠,效率也更低,必須得繼續跑。低喘著將倒地不起的她掃視一遍,抬眼,不遠處一片沿著谷底生長的狹長樹林。

    「起來。」

    「我……命令你……讓我休息一會兒……」

    「……」

    胡義二話不說,雙手各揪住她的一邊肩膀,硬將她提起來,但是她根本不配合,等胡義的手勁稍微一鬆,直接又坐下了。

    「只要休息一會兒。」

    「這裡不是休息的地方,看到那片樹林了麼?至少你要堅持到那。」胡義嘗試著給她一個看得見的希望,然後毫不猶豫把她又給拎起來了。

    踉蹌著重新開始艱難行進,看得見的目標給了她一絲支持,樹林越來越近。

    啪——

    槍響,終於聽到槍響了,來自身後的山坡上,感謝那是一支漢陽造,用在誰的手裡都一樣沒譜!距離不夠近,子彈從胡義的身邊飛過,目瞪口呆地砸進了樹林。

    這一槍,讓胡義的神經猛然繃成了線,同時也讓周晚萍在驚恐中釋放出最後的力氣。

    繼續奔跑,沒命地奔跑,不敢再跑在開闊處,只能衝進樹林,然後順著樹林奔跑,狼狽,倉惶,不回頭。

    周晚萍的體力徹底透支,匆匆,綠色的樹葉在搖晃,匆匆,濕濘的地面也開始搖晃,耳朵裡開始有哨音,持續地響,聽起來很噁心,噁心得聽不清週遭。儘管被他扯著,被他拽著,被他扶著,被他攙著,也不能再堅持。

    腳下猛然踏空,重重倒下,落進泥坑裡,眩暈得發不出呼喊,再也起不來。

    胡義停下了,沒有去看跌倒在泥坑裡的周晚萍,而是看著前方,晦暗的烏雲下,泥濘的草地,開闊一片,潮濕清晰。這裡,是樹林盡頭,大約二百米外,才會有新的遮蔽。

    ……

    「你跑吧……還來得及……」

    胡義側低下頭,發現她虛弱無力地靠在泥坑裡,也在看著泥濘的對面。

    呼——

    深深地出了一口氣,緊鎖到現在的眉頭終於舒展開,摘下了斜背在身後的步槍,邁進了身邊的泥坑。反身,右腿半跪,左腿半蹲,嘩啦一聲利落地拉動了槍栓,槍托抵肩,舉槍,眼裡再無波瀾,靜止。

    周晚萍靜靜看著身邊這個瞬間變得專注的男人,看得有點失神。他半跪在泥裡,他全身都是泥,他那不是人的帽簷上有泥,槍身上也有泥,他忽然冷冰冰的像泥塑。一直覺得他不太一樣,一直不知道為什麼不一樣;現在好像看懂了,他是泥土,是大地,哪怕泥濘著的時候,也讓人覺得踏實,厚重無底。

    「跑。要跑過去,快跑。」話音很低,語氣很淡,好像根本不是出自這個靜瞄樹林的泥塑之口。

    「我……跑不動了……再也跑不動了……我……就是個累贅……」

    「那就爬,爬過去,現在。」

    「嗚……」她哭了。成熟端莊全不在,任恐懼與悲傷化作無力的淚水。

    「不想死就快走!」他的語氣轉冷。

    「嗚……可是我……」

    「如果你過去以後我還沒死,那麼我們就都不會死。如果你這個累贅還賴在這裡鬼哭,那就都會死。還不走!」

    她哭著爬出了泥坑,哭著爬進了泥濘草地,身後傳來他最後一句厲喝:「給我閉嘴!」

    ……

    不知道敵人追來了多少,不知道能拖延多久,不知道周大醫生能逃離多遠,當了警衛員也逃脫不了阻擊的命,那就來吧。

    樹林很靜,不算茂密,也看不出太遠。

    似乎傳來了細微聲音,眼睛瞬間眯起來,槍口微轉指向幾十米外的綠色間隙,停下吧雜種們!猛扣扳機,快速拉推槍栓,猛扣扳機,快速拉推槍栓……

    啪——啪——啪——啪——啪——毫不拖泥帶水的五發速射。

    第五枚彈殼剛剛跳起在空中,已經縮身收槍,扯出一排新橋夾,咔擦一聲利落地壓進彈倉,嘩啦——槍栓再次復位,重新在泥坑裡半跪起身,據槍靜止。

    安靜了一小會兒,細碎聲再次響起,槍口剛剛概指向聲音方向,聲音消失,另一邊又出現了聲音。

    狗X的!這是在交替接近,老子照樣敢蒙著伺候你。槍口不動,靜待另一邊的聲音消失,這邊聲音再起,循聲速扣扳機……

    子彈穿過樹葉,鑽過縫隙,劃斷枝杈,胡亂地衝透了細木,微微變線,不知飛向了何處,只有幾片落葉詭異地飄蕩下來,靜靜落進泥濘。又五次清脆響亮的射擊聲,迴蕩在暗秘的樹林裡。

    第三排子彈已經裝填完畢,再次等待主人的命令,一雙細狹的眼貼在表尺後靜靜注視樹林,等待著餘光裡的變化。

    幾十米外突然出現一個模糊人影,貓著腰快速衝向側邊一株大樹。

    本能將槍口猛晃過去,啪——槍響同時,目標一個趔趄跌倒。

    槍身不動,右手迅速撤離扳機去拽槍栓,卻見目標重新竄了起來,就近躲在一顆樹後。這個雜種沒有被打中,而是腳滑摔倒,此刻被迫躲貼在一棵不太粗壯的樹後,露著槍身,露著衣角。

    樹幹直徑三十公分左右,倒霉鬼你該找個更粗點的,胡義心裡這樣嘀咕著,瞄著樹幹再開一槍。

    啪——

    木屑崩落,沒透。快速上彈,瞄準那個白花花的彈著點再補一槍,啪——

    子彈囂張呼嘯,猙獰入木,力透這棵樹幹,餘勢未衰,豎翻著跟頭變向衝進了綠色茂密。這次確實穿了,仍然沒打著。

    目標意識到錯誤後,迅速改為趴在樹根後了,老手。

    正在拉動槍栓,剛剛跳出一枚彈殼,準備再一次射擊,猛聽到樹林裡另一邊槍響,啪——

    噗——子彈透過坑邊擦著胡義的身體入泥。猛縮回身,第二槍便到了,接著是第三槍,第四槍,第五槍從泥坑上飛過。

    躺在泥坑裡猛拽槍栓,嘩啦嘩啦兩聲快響,彈倉裡剩餘那兩顆子彈被卸出,翻滾著落入泥水,直接重新填進一排新的,然後輕輕將槍栓復位,此時,頭上的槍聲也停了。

    迅速從泥坑的另一邊探出頭來,據槍冷看。先前的目標藉著同夥掩護,已經換了位置,身影剛剛消失在一顆真正粗壯的大樹後。

    好吧,你行。反應迅速,處理得當,你很得意吧,狗X的!那就讓我看看你是不是和我一樣喜歡查數,你給我數清楚了。調轉槍口,朝剛才掩護射擊的方向迅速開出兩槍,第二顆彈殼摔進泥水的時候,槍口已經重新瞄準那棵大樹等待著。

    來吧,你應該記得,你肯定記得。你的距離已經可以考慮手榴彈了,我在裝填,你可以再衝十米,你也可以嘗試現在就送我一顆手榴彈,來啊狗X的,別讓我瞧不起你!

    當胡義在心裡唸完了這段咒語,願望便實現了。大樹後的人影衝了出來,試圖再進一步,低身竄向更近的可隱蔽位置。但是……衝出來的那一瞬間,那個身影踉蹌了,不是被絆到,也不是腳滑,而是因為他看到了泥坑邊緣的槍口正在指向這裡,並沒有如他所料縮回去裝填。想重新回到樹後,身體重心卻不再受控制,於是踉蹌了。

    啪——槍響。

    嘩啦——彈殼跳起。

    啪——倒地後的目標第二次中彈。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9
201.第201章 活路

     靜,樹林中一片寂靜,一絲風都沒有。

    靜,滿身泥污的身軀彷彿泥坑裡的石頭,一動不動,面對寂靜的樹林,槍口不晃,眼不眨,彷彿都沒在呼吸。

    死一個就不再來了?至於麼?

    目前已知最少有兩個,一個現在就趴在視線中的泥濘裡,變成了屍體;另一個是做過掩護射擊的,看不到人,只聽過槍響,現在的槍口正在瞄著他的大概方向,應該不算太近,因為視線所及的幾十米內沒發現,射擊的時候也沒槍口煙,可是也不會太遠,因為槍聲不小,看來他應該在某個茂密位置後。

    難道只有這兩個人?否則為什麼不再進攻?不對,不可能,我寧願相信他們全來了,我寧願相信他們現在休息吃飯,也不敢以為面前只有兩個敵人,上天會這麼仁慈麼?

    附近的樹葉突然微微顫抖了一下,一顆細小的雨滴正在那片葉面上鋪開,透出一層晶亮的深深綠色,然後兩顆三顆……沙沙沙……

    該死的雨,終於又開始落了,落得這麼晚,落得這麼小。幸虧算是綿密,至少空氣不再潮悶,周大醫生的機會又多了不少。

    如果能就這麼耗著,當然好,這就是我想要的,不知道已經多久。他們為什麼也甘心呢?看來他們人確實不多,在等後援或者主力到達吧,否則為什麼不繼續?我想要的那就一定是他們不想要的!難道他們真的甘心……

    眼前的槍身完全濕透了,泥濘的地面在雨中更加泥濘,眼前的樹林沙沙沙的響成一片,刷上了一層白濛濛的雨霧。現在的雨剛剛好,不至於遮蔽我的視線,也能慢慢沖刷掉她逃離的痕跡,不要再大了,也不要停,剛剛好。

    滴水的帽簷下,視線緩慢地掃,穿過濛濛雨幕,掃過一棵又一棵樹幹,掃過一叢又一叢灌木,直到一邊,然後再仔細地掃視回來,無意間,停住。

    那叢灌木特別醒目,幾米寬的一塊地方,高出了草尖一截,之所以覺得醒目,是因為那是距離自己最近的一片灌木叢,不足三十米遠。現在才覺得它醒目,是因為開始下雨後,聽不清楚附近的細微聲音了,所以它才開始變得顯眼。

    槍口終於離開了一直鎖定的響過槍的位置,平穩緩慢地橫向移動,最後停在二十多米外的灌木位置,靜止。

    沙沙沙……槍身上細碎的雨珠亂蹦,跳躍在表尺和準星之間的長長金屬舞台。

    如果懷疑,那麼不如行動;無論它是什麼顏色,把它全塗成黑色就好了,這樣最簡單。

    啪——雨幕中槍響。

    六五口徑彈頭衝出三八大蓋的槍口,猙獰飛行,囂張地路過了無數靜止在空中的雨滴,惡狠狠地撞進了灌木叢的左端。

    嘩啦一聲彈殼跳起來,在雨中優雅地轉著空翻。

    啪——第二槍果斷出膛,子彈落點由前次位置向右延伸半米多遠,打得那片灌木撲啦啦一顫。

    快速地拉槍栓退彈殼,下一發的目的是繼續向右半米。

    突然七九槍聲響了,仍然響起在曾經響起過的方向,彈頭不知穿過了幾層樹葉,撞碎了多少空中的雨滴,呼嘯著飛過泥坑附近,瞬間消失在身後的茫茫。

    本能撤槍一低頭,然後再抬眼,看到那叢灌木後正在揚起一隻手臂,將一個黑點甩上了天。

    媽的居然真的爬過來了,居然真的在!

    啪嘰一聲,從身後傳來,那是手榴彈落在身後側幾米遠的泥水中。

    轟——

    雨幕中的爆炸似乎連煙霧都淡得看不見,只是大片的泥漿猛然被掀起來,然後嘩啦啦摔進泥坑,斑斑點點地拍在胡義的頭背,或者落進泥水噼裡啪啦響。

    趴在坑裡的泥水中掏出一顆手雷,一邊扯開保險環,一邊探出頭,神色一緊。

    灌木後那個狗X的此刻正探出大半截上身,望著這裡,一隻手裡攥著手榴彈,另一隻手正在扯出引火線,雨濛濛的看不到手榴彈後面的青煙,心裡也知道那玩意開始冒煙。

    來不及細想,顧不得手裡的手雷還沒來得及砸下引火罩帽,直接當成石頭朝他扔過去了。

    這顆沒有擊發罩帽的手雷讓灌木後的人有點慌,他怎能知道這手雷沒擊發,迫不得已再次將手榴彈倉促甩出手。緊跟著啪嘰一聲,手雷擦過灌木枝葉落在他身邊的泥濘,根本沒有滾遠,他不顧一切地撲向泥濘中的手雷,一把抄了,甩手反扔回去。

    雨中的胡義仰起臉,未擊發的手雷成功地擾亂了敵人的投彈,眼睜睜看著飛過來的黑影砸進了泥坑側邊幾米遠,立即再次趴進坑底的泥水。轟——稀里嘩啦,再次落下泥污一片。

    在泥坑裡趔趄著抬起頭,想要抹去臉上的泥水,見到一顆變成了泥色的手雷正在順著面前的坑邊滾落下來。

    這肯定是自己倉促丟過去的那一顆,這狗X的好魄力,居然還回來了,很好,現在我正式送給你!伸手將那手雷從泥水中抄起來,身邊全是泥濘,只好對著自己的鞋跟,將手雷砸下去。

    當手雷上的引火罩帽撞擊在胡義的鞋跟的一剎那,胡義的心一瞬間涼透了,因為他攥著手雷的手心沒有感覺到手雷的罩帽下沉,這說明……我X!

    於是,這顆手雷第三次倉惶地飛了起來。

    的確就是胡義最初扔出去的那一顆手雷,這些鬼子是挺進隊,扮演了八路軍,扮得很真,所以他們只有漢陽造,沒有三八大蓋,只有手榴彈,沒有手雷。雖然這顆手雷當時沒有擊發引信,但是已經被胡義拔掉了保險銷,於是經歷了兩次落地,先是落在了灌木後,然後被反扔回泥坑裡,正是這兩次觸地中的一次,引火罩帽被擊發了。至於到底是哪次落地時擊發,只有天知道!

    手雷和手榴彈的最高使用境界,是在目標上空十五米高度以內凌空飛爆,躲無可躲,藏無可藏。這種事絕少有人做到,因為說明書和實際質量有天壤之別,相信的人必定是短命鬼,沒有人會願意和這種人呆在一起!

    甩得倉促,發力果決,致使手雷的飛行弧度並不大,外表裹滿了泥,在空中做著無規則的翻滾,轟——

    剎那間爆發出白濛濛一團,像是爆炸的硝煙,又像是無數雨滴被瞬間震碎後形成的水霧,瞬間顯示出了一個膨脹的球形波,狠狠消散,震得附近所有樹下瞬間落水一片。而爆炸的時候,手雷正飛經過那叢灌木上方……

    沙沙沙——雨一直在下。

    坐在泥水中,背靠在泥坑邊,全身與泥坑同色,如果不是正在將手中的步槍填滿子彈,幾乎分辨不出他還是個人,只會以為他也是泥坑的一部分。

    如果是五個人,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強攻,如果是四個人,應該兩兩一組才合理;右邊大樹那裡死了個,左側灌木後又死了一個,掩護的人大概位置在中後,倒三角隊形,看來他們只有三個人。

    看明白了境況,就不能再拖延了,因為他們也許有後援。

    曾經跟丫頭說過,最後的勝利往往由氣勢決定,而不是技巧,現在需要再次應驗了。蹲著起身,將裝滿子彈的泥花步槍背在身後,抽出了槍套中的駁殼槍,拉開槍機,關閉保險拎在手裡。

    從泥坑裡探出頭,靜靜看著遠處的茂密,來吧,現在可以拼刺刀了,我去找你!

    雨濛濛,樹林中依然沙沙響。

    ……

    為防路人發現,屍體都被抬進樹林遠處去埋了,負責處理屍體的十幾個戰士,在雨中走出了樹林。

    遠方隱約的爆炸聲沒有再傳來,只剩下周圍的落雨聲,葉排長轉回身:「考慮的怎麼樣了?」

    「我……可以帶路,但你別指望我說出位置。」濕淋淋的徐科長站在雨中,雙手反綁在身後,低著頭,呆呆地看著腳下的泥濘,那些紛亂的腳印裡已經存了渾濁雨水,現在不停有雨滴落進,使渾水的表面跳躍蕩漾,雜亂無章,像他自己的臉色一樣。

    葉排長笑了:「看看現在,正在下雨呢。你覺得……我有興趣在這裡和你談價錢麼?」

    「我不想死。」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小,顯得無力。

    「那你將會得到你無法想像的痛苦。」

    這是意料之中的話,可是聽在耳中仍然讓徐科長渾身微顫了一下,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慢抬起頭:「我……不想死。你能聽明白麼,我不想死。」

    「帶路。就算我相信你帶路是真的,你又怎麼敢相信到了地方後我不殺你?」

    「我……是有價值的,我知道得很多。如果……能隨著你們一起返回,你們不是能得到更多麼?」

    「在這裡說有什麼不一樣呢?」

    「不一樣,這裡不是你們的地盤,我是包袱,我不會相信你,我要的是活路。」

    葉排長定定看著徐科長的眼睛不說話。

    徐科長明白那眼神的含義,忍不住低下頭,猶豫了一下說:「每次我都會告訴你一段路,你可以派人先行偵查,到了地方我再說下一段怎麼走。你看……這樣行麼?」

    「先說出第一段路讓我聽聽。」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9
202.第202章 出土文物

     雨中,一雙裸露著腳面的破草鞋,大步行走在泥濘的小路上,破爛的褲子髒濕得看不出顏色,上衣也是一個樣,扣子已經不全,腰裡緊紮了一根麻繩,頭頂扣著個破氈帽,二十歲年紀紅臉膛。

    最醒目的是後背上拴背著一把大刀,長約一米,刀身被破布片纏了,刀柄斜擺出肩膀頭,銅黃色的刀環隨著行人的行走動作,冷冰冰地晃動在雨幕中。

    爬上了一道嶺,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再抬眼,濛濛的前方,隱約顯露兩座山,腳下的小路一直延伸向兩山間的低谷。那裡,似乎是個村子。

    當這個背刀人進了村,他失望了,殘垣斷壁廢墟一片,這裡曾經是個村子,也曾經是個戰場。

    至少停下來避避雨吧,大部分屋頂都燒光了,四下里都是黑乎乎的灰燼,被雨水沖刷後落地攪拌,變成一道道流淌著的黑水。不遠處一間屋斜塌了半邊,卻還撐著半邊搖搖欲墜的殘破屋頂,雨中的背刀人走向那裡。

    儘管腳下都是碎磚斷木倒塌時堆成的棱角,起碼這一小塊地方是干燥的,讓濕淋淋的背刀人心情大好,當場彎下腰,推開碎牆,掀起斷柱騰出一小塊方便休息的平整地方,然後在這片乾燥的廢墟堆裡扯拽出所有能夠用來點火的木質東西,櫃子碎片,窗棱碎片等等。

    嘩啦——

    一大塊倒歪在地上的殘牆猛然斷裂開來,騰起灰塵一片。

    背刀人皺著鼻子在臉前擺了擺手,待塵土散落了,往那斷裂的縫隙裡瞥了一眼,看到了木箱一角。

    一段時間後,半邊屋頂下冒起了煙,火堆點起來了。

    背刀人坐在火堆邊,腳前擺著一個扁長的木箱,伸出髒手在木箱上隨意抹了抹,灰塵下露出幾抹軍綠色,同時顯露歪歪扭扭的幾個刀刻字跡。

    背刀人不認識字,不關心寫的是什麼意思,直接將木箱打開……果然如預想的一樣,這箱子是裝槍的。

    拎出一支,老套筒,已經破得不像樣,估計槍栓都拉不開了,擺弄兩下撇在一旁;拿出第二支,這個是漢陽造,成色比先前那老套筒強多了,可惜的是沒槍栓,這跟棍子有區別麼?搞了半天這箱子裡全是殘廢貨,隨手把漢陽造也撇下了,再低頭往箱子裡看,愣了愣神。

    第三支步槍被拿了出來,黝黑的金屬光澤,木質槍身似黑似暗,卻又透著似紅似血,槍身中段前手托握位置有漂亮光滑的順向凹槽,讓人一眼就能感到抓握時的舒適,槍背貼合著微微隆起的木質曲線,槍身上掛著背帶,背帶中段有一塊位置似乎被火燒燎過,發黑。

    背刀人有點失神,這槍……太漂亮了,這絕對不是漢陽造,這更不是小鬼子用的那個,從沒見過。嘩啦一聲,聲音清脆乾淨,槍栓稍顯澀滯,幾乎新的,只是彈倉是空的。

    雨在四周沙沙下,半個屋頂下的火堆偶爾嗶嗶啵啵地發出燃燒響,背刀人烤著火,端著那支步槍不停地擺弄著,發現了槍托底部有一排不起眼的數字,看起來是後刻上去的,可是仍然搞不懂那代表啥,索性不再多猜,端起槍來胡亂比劃著打發時間。

    裝槍的箱子也被添進了火堆,火焰正在爬上箱子上刻的那幾個歪歪扭扭字跡:獨立團供給處。

    槍托底下刻寫的是:107D-319-638

    ……

    雨中,胡義喘息著,將駁殼槍揣進了腰後的槍套,跪蹲下來,掀翻泥水中的屍體,撕開屍體的衣領,伸出泥污不堪的大手去掏摸。

    沒在脖子下,那就伸手到腋下去找,很多鬼子有這個習慣,會把它縫在那裡。

    攥住了,猛力一扯,攤開手掌,赫然一枚橢圓形的銅牌在手中,雨滴一次次地砸在銅牌的表面,濕潤了那上面醜陋的數字,和狗名,漸漸濕潤成一大片。

    順手把它揣進了衣袋中的泥水,起身,靜靜看了樹林中的雨幕一會兒,掉頭跑向那片開闊的泥濘。

    ……

    雨中,高挑的泥影繼續狼狽著。

    摔倒了,就大口喘息一會兒,然後手腳並用地爬一陣,覺得好一點了,就趔趄著站起來,搖晃著跑一段,冷不丁又一次摔倒。

    不知道已經跑了多遠,也不知道多久,泥,水,綠色,雨,無論眼前的景物如何變換,也只有這四個主題。

    在泥水中艱難地撐起無力的胳膊,抬起頭,曾經的豔麗被泥污遮得不見,滿眼裡只有白茫茫的雨,和無窮無盡的泥,於是,再一次哭出了聲。

    「我實在不明白,你怎麼還能有力氣哭?」

    這句平淡的話,這個低沉的聲音,讓趴在泥裡的周晚萍猛回過頭,看清了身後雨中那個泥濘的男人身影,突然哭得更大聲,更沙啞,更沒羞沒臊,根本不管什麼年齡什麼地位,只想拚命地哭給他看,愛怎樣怎樣。

    「……」

    胡義很無語,不愧是周大醫生,總是能人所不能。站在泥裡,淋著雨,靜靜看著她趴在幾米遠的泥裡哭,不管不扶,一直到她的哭聲漸漸低下來,才說:「省下這力氣,用來繼續跑不是更好麼?」

    「我不跑了!我就呆在這了……不用你管了……」

    「也許還會有敵人追來。」

    「我不管。」

    「你會被先姦後殺。」

    「那我也不管!」

    「……」

    做了個深呼吸,不再指望力竭崩潰的周晚萍會馬上爬起來,胡義往雨濛濛的四周掃視了一遍,然後掏出指北針來打開,又抬起頭認真確認了方向,重新收起指北針。

    將兩臂上泥透的衣袖再挽高點,緊了緊斜背的步槍背帶,邁大步走向賴在泥裡的周晚萍,彎下腰,左手攥住了她的一隻胳膊,右手抄住她的一條大腿。

    「你幹什麼?」

    「找個地方把你先姦後殺!」話落後胡義一叫力,將周晚萍倒趴著扛上了右肩,走向確認過的方向。

    扛著女人行走的身影漸漸模糊在雨中,他們的對話聲也漸漸模糊在雨中。

    「要去哪?」

    「必須盡快到師裡,這是個大麻煩。」

    「這也太不舒服了……能不能改成背我啊?」

    「不喜歡你可以回到泥裡去繼續呆著!」

    「那好吧……」

    「大姐,你能不能老實點?」

    「你這一背泥……我哪抓得住啊?」

    「……」

    ……

    雨中,徐科長走在泥濘不堪的小路上,面色很不好,眉頭皺得很深,臉上濕黏黏一片,不知是雨還是汗。

    走在前面的葉排長回頭看了他一眼,跺了跺腳上的泥,反身繼續走,同時問道:「你在擔心什麼?」

    「哦……我……沒什麼。」徐科長回過神,重新看著腳下晃動的泥濘。

    「坦誠一點對你沒壞處。」葉排長繼續走著,但是身後的徐科長一直沒說話,於是頭也不回地繼續說:「我答應了你,就不會騙你,前提是……你也該這樣想。」

    徐科長忽然深深嘆了一口氣:「你放心,我沒騙你,可是我……覺得我還是很難活下來。」

    這句話讓葉排長停下了,轉過身,表情複雜地看著徐科長不說話。

    後邊的徐科長只好也停下來,看到了葉排長的面色,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我不是不相信你說的話,我是不相信你們。」最後的『你們』兩個字被徐科長特意強調了語氣。

    「什麼意思?」

    徐科長回頭看了看後邊的隊伍,又看了看雨中的隱約遠方,猶豫了一會說:「為了我自己著想,我願意先告訴你些事。雖然那是師部,但是守備力量加起來最少也有一個營,就算我領著你們到了那裡,而且全盤給你們說明防禦情況,你們也無法成功,不會成功的,那我又怎能活下來?」

    葉排長明白了他的擔憂,不禁微微笑了笑:「不得不說,你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你很聰明,我喜歡與聰明人共事。」揮了揮手示意身邊的隊伍繼續往前走,然後又說:「放心,我有自知之明,也懂得量力而行,你只要做好你該做的事就可以了,到時候是打還是等,要看情況才決定。」

    說完了話,葉排長轉身繼續前進,走了幾步再次回過頭,補充說:「鑑於你的坦誠,我也可以告訴你一件事,我叫上川千葉。」

    看著葉排長的背影,徐科長的面色並沒有多大改觀,站在泥濘的原地沉默了一會,才繼續跟在隊伍裡往前走。

    他說……是打是等要看情況決定,等什麼?援軍!山高路遠,到時候再派人跑回去報告?不可能吧?何況這裡不是山外,這麼做變數太大了,根本不保險。

    從隊伍最前頭的人開始,挨著個向後細看,一直看到最後頭,其間有幾個人背著雜七雜八箱子類的東西,有的為防雨水蒙了油布,並且體積都不大,可以確定這三十多個鬼子沒有電台,當然,如果他們帶著電台的話一旦被發現就會直接露餡。

    那他們怎麼通知援軍來?真的要靠派人跑腿嗎?這個問題在徐科長的心裡糾結,百思不得其解。

    悶頭走在雨裡,已經感覺不到雨點落進脖領的涼,看著腳下的路,卻失神地注意不到腳邊的坑,一直糾結於問題答案的徐科長終於跌倒在泥坑裡……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9
203.第203章 虛偽的光環

     雨停了,胡義趴在高處的一叢茂密中,隔著枝葉靜靜看著那些臨時休息在亂石堆裡的人,認真地看了好一會兒之後,像只鱷魚一樣慢慢地在泥濘中滑退下來,不聲不響到了坡後的谷底,貓著腰,順著低窪處快速逃竄遠離。

    周晚萍坐在一處寬石縫裡,拚命地搓著手上的泥,全身黏糊糊讓她這個平日裡並不注重儀表的人也無法忍受了,跑的時候沒覺得怎樣,現在一停下來才開始覺得難受,又濕又冷又黏又髒又累,一輩子沒這麼狼狽過。

    衣服褲子全都泥乎乎地緊貼在身上,低下頭看看,難怪剛才他有點不太自然,高高低低溝溝壑壑,挺拔處凹陷處一覽無餘,看著看著,連周晚萍自己都無奈地笑了。

    不遠處的綠色裡抖動起來,正在試圖將濕黏衣褲扯動得寬鬆些的周晚萍抬起頭,沒多久他便出現了。

    「是他們嗎?」

    胡義悶著頭一直到了石縫邊,低頭看了看一邊仰著髒臉等待答案一邊還在拉扯衣褲的周晚萍:「是他們,而且多了一個人。」

    「多了一個?」

    「徐科長。」

    「啊?」周晚萍終於露出了滿臉不可思議,連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你是說……難道他……」

    「至少他沒受傷。」胡義這句話語氣淡淡。

    周晚萍能聽懂胡義話裡的意思,嘆了口氣低下了頭。

    「計畫得改。」胡義掏出了指北針,一邊打開皮盒一邊道:「現在我教你用這個,只要方向不錯,明天天亮前你就能找回師裡,別走小路,儘量順著谷走。」

    周晚萍看了看胡義遞過來的指北針,沒有伸手接,低下頭,繼續整理她的緊身服不說話。

    「接著。」

    「我不要。天快黑了,你教會了我也看不見。我覺得……最穩妥的辦法是你自己先回去,我可以在後面慢慢走,或者找個地方先躲起來。」

    「……」

    胡義也很無奈,指望周大醫生自己翻山越嶺摸黑回去報信,確實不太靠譜,無論是她的體力耐力,或者勇氣和方向性,再加上意外受傷幾率的話,她回到師裡的速度根本指望不上不說,生存可能都成問題……一旦自己的行動失敗導致徐科長沒死,這件事就再無挽回餘地。

    周晚萍的想法的確是眼下最穩妥保險的一個保守方案,不過胡義能感覺到她的主要目的是不想讓自己涉險。如果把她一個人放在荒山野嶺,不是不可以,萬里有個一,卻怕因此而後悔,這和指望她一個人回去沒分別。

    沉默了一會兒,胡義收起了指北針:「能不能別忙活你的褲子了,看得我頭暈。趕緊收拾收拾起來,快點!」

    周晚萍停止了整理動作,抬起髒臉看著胡義等待答案。

    「一起走,必須抓緊時間,從現在起你得咬住牙了,不許再跟我喊累。看什麼看,還不快點?」

    兩件事,至少要先保證一件事能夠圓滿,然後再爭取兩件事都圓滿;師部和周大醫生之間,胡義終於將周晚萍排在了前面。

    「可是……我還是會拖累速度,我就是個累贅。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先藏……」

    「藏個屁!我是你的警衛員,師部的人我不熟。你要是願意為他們著想,那就少讓我背幾回。」

    這句話如果被別人聽到了,胡義將會遭到唾罵,但是周晚萍聽在耳中,卻一點也不覺得匪氣,反而忽然不再感到冷。

    ……

    徐科長的雙手仍然被綁著,坐在一塊石頭上,見葉排長正在遠處和手下人嘀咕著什麼,忽然問旁邊:「你圖什麼?」

    「你說呢?」答話的人正是給葉排長他們做嚮導的人。

    「錢能大過人命麼?」

    「至少我沒直接出賣誰!」嚮導的語氣裡帶著鄙夷,帶著嘲笑,帶著理直氣壯。

    徐科長十分認真地看了嚮導一眼,點點頭不說話了。

    咕咕咕……怪異的聲音隱約響起。

    循聲望去,一個戰士正在卸下背後的東西,遮蓋的油布滑落,露出個方形小盒子,四邊透著些小孔,那就是聲音來源的位置。

    徐科長深深皺起了眉,愣愣地望著那裡,見那戰士好像掏出些穀米在往盒子孔上逗喂著。

    「那是……養著活東西?」

    見嚮導不搭理,徐科長主動往他那邊伸了伸頭,努力堆出個笑來:「好歹咱倆是能說上話的,這也算緣分一回是不是。真要是活著返回去了,還指不定誰求上誰。」

    蹲在石頭上兩手相互抄著濕袖口的嚮導斜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遠處那個盒子:「那裡頭是只白鳥,白得雪一樣,可好看。原本有兩隻呢,前兩天放了一個。」

    「白鳥?放了一個?為啥?」

    「我哪知道為啥?」

    「那你能不能說說那……」徐科長往嚮導身邊湊近著想知道些詳細,正好看到葉排長走過來,只好收回了後半截話。

    「準備出發,徐科長,說說下一站吧!」

    「從這往西南方向,繞過那三座山,十五里,不過……路不太好走。」

    葉排長淡淡笑了笑:「這也算路麼?能不能說說還有多遠?」

    徐科長認真想了想:「如果照現在這個速度,今天夜裡我就讓你看見師部。」

    「出發!」

    ……

    雖然雨停了,天色沒變,接近傍晚,漸漸變得有點暗。

    徐科長抬起頭,前方已經顯出一座隱隱的陡峭山峰,這條小路會從那座山峰中間的陡崖上過去,距離百米多長的一段險惡路段,被稱作『半邊天』,因為一側是峭壁,一側是懸崖,只能看到半邊天空而得名。

    一段時間後,帶隊的葉排長停了下來,站在懸崖邊看了看,一條小路緊貼峭壁彎轉,繞崖而過,光線越來越不好,懸崖下面黑黝黝一片,扭頭再看看右側的峭壁,那上面有前面偵查先行的人留下的行進記號。回過頭,發現徐科長沒有緊跟在自己身後,落在後面的隊伍裡,走路不太自然,似乎扭了腳。於是大聲問:「徐科長,怎麼回事?」

    「沒事沒事,沒看清路扭了一下,不耽誤。」徐科長的回答傳來,葉排長帶隊繼續行進。

    徐科長真的不想死,沒人願意死。只是家中還有個老娘,還有個年輕的弟弟,參軍以後,成了老娘的榮耀,成了弟弟的偶像,成了全村人掛在嘴邊上的驕傲。

    雖然是個文職,雖然沒打過仗,雖然被那些死在鬼子槍口下的戰士嚇丟了魂,但還不敢忘了祖墳!其實這就不錯了,至少躲過了受刑的劫難,如果是那樣肯定會熬不住,肯定會說出一切來;至少可以多活這麼長時間,至少可以死個痛快,上天待我不薄,怕也得忍著,如果過了這裡,就入不了祖墳了,娘和弟弟會被人唾罵一輩子,怕也得忍著。

    原本是想拉著那個王八蛋葉排長墊背,後來走在路上覺得不妥,轉而考慮帶著那個敗類嚮導一起死,沒了嚮導要比沒了指揮員更有意義。可是現在,這個想法再一次被修改,嚮導說的那個白鳥,可能就是他們用來傳遞消息的方法,只有這樣才能說通葉排長說過的話,聯絡不到援軍的他們,早晚會死光!

    只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猜對了,卻必須這麼做。

    故作一瘸一拐,兩條腿打著顫,越走越慢;一瘸一拐是裝的,顫抖是真的。一直到那個背著盒子的人超過了身邊,才繼續跟上隊伍,可是兩條腿還是發顫,彷彿灌滿了鉛。就這樣顫抖著走近懸崖邊的路,顫抖著走上了半邊天,顫抖著走在了深淵邊緣。

    這段百米多長的路,平日裡覺得很長很遠,盼著趕緊通過;現在反而覺得太短,腦海裡嗡嗡響,幾次不勻暢的粗重呼吸間就已經走出了好遠,一抬頭的功夫居然已經走過了一大半,眼睜睜看著隊伍前邊的葉排長和嚮導已經出了危險地帶。

    再走就過去了,再走就肯定是叛徒了,不能再走了,從來沒想到這段險惡的路會讓自己這樣眷戀,不捨,不捨這最後一段。

    大口呼出氣來,緊跟兩步,雙手還反綁著,只好一口咬住了前面那個背鳥人的後衣領,死死地咬住不松口,然後抬起腳在峭壁上猛蹬了一下……

    白鳥……可好看的白鳥……呵呵……永遠也不會覺得這東西好看!這分明是一隻血淋淋的畜生!當它張開漂亮的翅膀的時候,也許就注定了千千萬萬個靈魂的厄運,它比烏鴉更可恨,它才是真正的魔鬼,是死神!它哪裡好看!它有什麼資格好看……畜生,你沒機會再飛了,而我在飛……

    一聲淒厲的嘶喊從黑黝黝的懸崖下傳出,幾秒鐘後戛然而止。

    渾濁的溪水流淌在黑暗的崖底,翻騰在碎石間,漆黑的水面上,漂浮著一朵漆黑的羽毛,正在隨著渾濁奔騰,沒人能看得見,所以那片羽毛是黑色的,如果能夠有光,才會知道它是血色的。

    那隻畜生要麼就是黑色的,要麼就是血色的,根本不是白色的,絕對不是,所有的人都被它騙了,它比鬼子更猙獰。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9
204.第204章 兩敗俱傷

     人生,就是由『慾望不滿足而痛苦』和『滿足之後無趣』這兩者所構成的。慾望,是生命的主題,卻總是被遮掩;生命,沒有終極意義,卻總是被強調。

    四下里黑漆漆的,不經意間抬頭,發現黑濛濛的雲層已經裂開了幾道縫隙,那縫隙中也是黑的,卻黑得更深邃,更透徹,並且點綴著一顆顆閃爍的璀璨,預示著雨不會再來,預示著心曠神怡,那是星。

    艱難穿行在黑暗的林間,任是胡義,也已經疲憊不堪。前方漸漸傳來水聲,隨著腳步不停,聲音也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響亮,越來越嘈雜,嘩嘩嘩——

    原本一條淺淺山溪,此刻已經奔騰洶湧成了咆哮之河,雖然看不清多遠,但是只憑聲音的轟鳴,就能體會到它磅礴的力量。

    黑暗裡,周晚萍直接跌坐在水邊,在洶湧聲中疲憊地喘息了一會,問一直站在水邊的胡義:「能過去麼?」

    摸著黑,向水中才趟進去幾步,水深已近腰間,水流巨大的衝力推得胡義站立不穩,當場跌進水中,嘩啦一身清涼,立即感覺到漂動之快,穩住身體再回到岸邊,已經在下游十幾米外。

    雖然黑暗危險,下水就會被沖走,但是自己還是有機會漂游過去,帶著周大醫生絕對沒戲了。渾身淌著水,泥污被沖掉了大半,抹一把臉,反而精神了許多。

    「你嚇死我了!我以為……」黑漆漆的岸邊傳來周晚萍微微顫抖的聲音。

    「看不見寬度,看不見石頭,太深太急,過不去。」胡義沒提自己有機會過去的事。

    「那……可怎麼辦?要不咱們往上邊走,也許能……能繞過去。」

    「這是水,不是山,沒用。不過這樣也好,他們也過不去,只能等天亮。」

    這話不是為了安慰她,胡義確實覺得這是好事,原本覺得帶著周晚萍一路速度太慢,很可能已經落後於敵人,現在看來,這條因為雨而變成猛獸的山溪,使大家又站在一條起跑線上了。而胡義不知道的是,徐科長用一條命換掉了鬼子挺進隊的最後聯絡方式,導致他們過了半邊天就無奈停下了,再次變成了無頭蒼蠅。

    「你是說……可以休息了?」

    「嗯。」

    這個答案讓周晚萍心裡忽然輕鬆,她早已堅持不住了。行進中不覺得,現在停下以後,終於開始感覺到冷,牙齒一直有點顫,忍不住又問:「能點火麼?」

    「不能。他們和咱們很可能是平行前進,不知道距離多遠,不能點火,煙味也會飄很遠。」

    「哦。」

    「在這呆著別動。」

    「你要去哪?」

    「一會就回來。」胡義反身走進了黑漆漆的來時樹林。

    越來越感到冷,周晚萍忍不住在黑暗中扯起了自己的乾糧袋,發現那裡面全都是濕黏黏的泥水……

    沒走出多遠,隱隱約約看到了一顆粗壯的輪廓,走近後抬起頭,寥寥幾根無葉枝杈間的夜空可見,來時經過了這棵枯樹,抽出刺刀用刀柄敲了敲,確定是中空,於是立即用刺刀和手交替著開始了掏挖。

    粗大的主幹裡早被蟲蟻蛀空了,又酥又脆,嗶嗶啵啵的響聲沒多久便出現個黑窟窿,爬進去用刺刀清理內壁空間,飄起一陣陣乾燥嗆人的腐木塵。

    雖然這季節是春夏之交,可是雨後的夜裡很涼,最關鍵的問題是裹了一身濕泥的衣服,繼續下去必會讓人大病一場,何況是在體力透支之後,何況她是個女人,聽她說話就知道她在顫抖。

    不久後,重新回到河邊。

    「你幹什麼去了?」

    「把外套脫下來。」

    「什麼?」周晚萍詫異。

    「要在這裡停到明天早上,一身濕會要了你的小命,裹了泥更幹不了,外套給我。」

    這個道理周大醫生更明白,聽懂了胡義的意思,雖然不明白他打算怎麼做也不再含糊,悉悉索索一陣忙,濕外套遞在他手裡,上身剩下泥乎乎的襯衣。

    拿了她的外套到河邊狠狠涮洗幾遍,把泥淨了,提出水來大力擰到不再滴水,然後領著她到挖出的枯樹洞邊。將她那件外套鋪在樹洞裡滿是干燥腐塵木屑的底面。

    「你這是……怎麼想到的?」光是看著,她心裡好像都開始感到暖和了,迫不及待想往樹洞裡鑽。

    「不是想到的,是戰場逼出來的,不得不說,你的運氣不錯,這麼好個地方都能在夜裡找見。」胡義鋪好了衣服,直起身來:「行了,現在把其他的也脫了放地上,然後進去。」

    沒好意思說你把褲子也脫了,改用『其他』二字代替,胡義話落後轉身,背對周晚萍向外走開幾步。其實,這烏漆墨黑的樹林裡,不轉身也基本看不清什麼。

    悉悉索索開始響,比胡義預想的時間稍長,才傳來她忽然變得有些細微的聲音:「好了。」

    轉身到樹洞邊,把地上的衣物一件件拾起來,居然出乎意料地全,以為她怎麼也會留下貼身內衣,現在倒好,褲子綁腿襪子和鞋之外,還多出兩件,襯衣和褲衩……胡義忍不住抬手捶了捶自己的腦門,暗道:怪我說得太文雅,忘了她是個什麼德行!罪過啊!

    「這裡邊太紮了。」抱怨的聲音來自樹洞。

    「堅持一會吧,等我洗完擰過以後再說。」黑暗中,滿頭黑線的胡義將懷裡的衣物攏成一團走向河邊。

    ……

    在河邊順便連自己的一身也洗了,擰到不出水再重新穿起來,雖然還是濕的,總算舒服不少。

    沒想到乾燥的小樹洞裡會覺得如此溫暖,周晚萍將褲子貼著樹洞內壁掛晾,重新穿在身上的襯衫雖然還有些潮,可是皮膚上的泥已經開始變成了灰,說不出的舒爽。

    「接著,進了水了,不過沒泥,湊合當粥喝吧。」

    伸手碰到遞進來的一個鋁製日式飯盒,接過之後二話不說,端到嘴邊開喝。粥不像粥,餅不像餅,饃不像摸,吃喝得香甜異常,一直到飯盒快見底了,才猛然想起他也沒吃呢,舔了舔嘴唇,把飯盒又遞出去。

    「行,夠義氣,知道給我留點。沒白伺候你這個大醫生。」靠坐在樹洞邊的胡義端起飯盒幾口喝乾。

    「你不是說你不是人麼,我還以為你不用吃飯呢。」

    「……」

    隔了一會兒,樹洞裡又問:「冷不冷?」

    「不冷。」

    「你憑什麼不冷?」

    「我不是人。」

    一陣低笑過後:「這裡好像夠坐下咱倆了,你也進來吧。」

    「……」

    「聽到沒有。」

    「男女授受不親!」

    「現在你倒是想起這話了?」

    「……」

    「進來吧,醫院沒有退燒藥,你的運氣不會永遠那麼好。我說真的!」

    「……」

    「快點啊!白天你朝我那厲害勁兒都哪去了?」

    ……

    烏雲散去了大半,釋放了一直被遮蔽的彎月,樹洞口外的地面上,泛起幽幽的弱光。

    圓柱型的侷促小空間,兩個人果然坐得下,只是底端雖然寬敞,上端是漸漸狹窄收攏的,使並排曲腿而坐的兩個人肩膀緊緊擠在了一起。

    確實溫暖,溫暖得胡義冒汗了。三分之一的原因是干燥封閉的樹洞,三分之一的原因是歪著身體努力不去擠到她,另外的三分之一,是因為肩貼著她的薄襯衫,而腿貼著她的腿。只是……她的腿是暴露在黑暗裡的,無遮無掩,這太累了,卻又願意忍受。

    兩個人只是呼吸著,都不說話,姿勢也一樣,都曲腿抱膝,並排蜷坐,在黑暗中看著腳前的洞口外。

    良久,她打破了沉默:「這樣……有點太擠了,我肩膀這邊……好像有刺。」

    「沒錯,我還是出去吧。」

    胡義試圖挪動身體,空間太小,又怕擠撞到她,一時有點手忙腳亂。

    「不用……呃……行了,這樣就好了,別動了。」周晚萍的聲音裡也破天荒透著不自然。

    這回確實不擠了,因為剛才兩個人的忙亂導致位置改變,胡義靠著洞壁分腿而坐,周晚萍坐在了他兩腿間,後背靠在了他胸前。

    再次不敢動了,除了洞口外的幽幽月色,什麼都看不見,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聲,而這次,連心跳聲也聽得見,因為他們的位置前後重合在了一起。時間繼續靜靜的流逝,比剛才更緩慢。

    最初,她還努力直著腰背,但是沒過多久,她沒力氣坐得那麼直了,越來越彎,一點一點,她的背最終靠在了身後的胸膛上。

    雖然隔著自己的軍裝,隔著她的襯衫,仍然清晰地感到她的背那麼柔軟,軟的像水。於是不得不試圖將腰腹再向後撤開一點,以掩飾尷尬,可惜腰後已經貼在壁上了,半寸空隙也沒有。

    她肯定感覺到了,因為她的呼吸比剛才更不自然,可是她卻仍然不躲不動,任那份尷尬躲無可躲地抵在她的腰後。

    良久,腦海中一場左方與右方的激烈戰爭,終於由一方慘勝而告結束,於是準備低聲宣佈答案:「我……」

    「別說話。」她忽然開口打斷,聲若蚊鳴,幾乎聽不見,進入耳中偏偏格外清晰,甚至是振聾發聵:「求你了……別說話……」

    茫然,腦海裡只剩下茫然,戰爭沒有勝利者,沒有了答案。

    而後,感覺到了她靈巧的手,倒背著伸下來,極其緩慢,一寸一寸,一分一分,謹慎得像是鋒利的手術刀,緩慢接近,緩慢抵達,緩慢解開了束縛。

    而後,她那貼靠在寬闊胸膛的後背一點點的滑高起來,薄襯衫滑搓在潮軍裝上發出細微的聲響,已經被她漸漸升高的肩頭遮住了眼,看不到洞口外的月光,她才僵停了動作,深深顫慄了一下,終於以更謹慎緩慢的速度一點點落下來。

    於是……洞口外的月光重新映入眼簾,幽幽的,靜靜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9
205.第205章 閒篇

     上午,碧空如洗陽光明媚。

    昨天下午雨就停了,雖然隔了一夜,操場上的地面仍然鬆軟,還有一點濕濘。戰士們在例行出操,有一連,二連,三連,和新兵連。

    幾天前一連和三連回來了,拉著兩個中隊鬼子和不少偽軍在梅縣北部地區好一通折騰,終於迫使鬼子的進剿計畫流產,有消息確認,梅縣縣城裡的一部分鬼子已經向東抽調離開,獨立團釜底抽薪的計畫實現。

    一身軍裝穿得筆挺有型,一副眼鏡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意氣風發的楊得志站在操場邊,閒看著操場上的熱火朝天,心裡若有所思。

    通過這次戰鬥,不得不承認三連確實和一二連有差距,二連能打硬仗,一連臨危不亂,三連亟待提高。看著郝平在操場上的一臉嚴肅,就能知道他想的和楊得志一樣,要在訓練上下狠功夫。

    不經意間,發現兩個戰士押著個人從操場附近經過,被押的人破衣爛衫頭戴小氈帽,年紀輕輕紅臉膛。

    這讓楊得志有點好奇,離開操場邊,等在了他們要經過的路線上,待他們到了近前問:「怎麼回事?」

    「今天早上被外圍的人帶過來的,說是主動找來要參軍,現在帶他去團部。」

    楊得志釋然,忽然注意到一個戰士腋下夾著一把破布纏裹的大刀,不禁問:「這刀是他的?」

    「是。這槍也是。」戰士同時往側邊晃了晃肩膀,亮出掛在肩膀後的步槍。

    楊得志抬頭看,眼睛一直,中正式?這槍……八路軍這邊可不多見,能認出來是因為在師部的時候有幸見過一回,不過這一支中正步槍更新,更漂亮。

    「走,我和你們一起過去。」

    楊得志陪同兩個戰士一起押送著那個人走向團部方向,眼睛一直看著那支中正步槍。

    ……

    政工科辦公室。

    戴氈帽的年輕人站在書桌前幾步遠,兩個押送的戰士站在屋裡門邊,楊得志自己搬了個板凳坐在書桌側邊。

    書桌後正坐的蘇青,把對面這紅臉膛的年輕人從頭到腳仔仔細細看了三遍,才問:「說說你的來歷,再說說怎麼找到這的?」

    「我叫潘柱子,師父師娘養大的……全村人都死了,師父師娘也死了,我就去找鬼子報仇……那天晚上,我砍了三個,後來,被他們給救下了……那個姓吳的游擊隊長勸我留在他的游擊隊,可我是想當八路,他就說讓我往北走。」

    「吳隊長長什麼樣?」

    年輕人形容作答。

    蘇青再問:「他還說過別的沒有?」

    「好像……沒說什麼。」

    「你確定?仔細想想。」

    潘柱子低下頭又琢磨了一下:「哦,臨走他說……如果能找到八路,讓我替他給黑掌櫃問個好。再就……沒說什麼了。」

    蘇青點點頭,口氣轉暖:「現在你可以先去新兵連報導了,回頭再到我這裡來一趟,我姓蘇,叫蘇青。」

    「哎。那我……」潘柱子轉身欲走。

    楊得志突然站了起來,笑呵呵說:「哦對了,潘柱子,以後就是八路軍戰士了,這武器……按紀律得統一安排分配,等你新兵連的訓練結束,再由供給處酌情給你發放。」隨後,走到門邊戰士身旁,從戰士肩上拿下了那支中正步槍,端在手裡端詳。

    潘柱子愣了愣,訥訥道:「能不能……讓我留下這把刀,這是我師父……」

    「可以,這刀你可以帶著。」楊得志看中了槍,在刀的問題上毫不猶豫給了答案。

    蘇青對武器上的事沒興趣,與此事無關的楊得志突然跳出來說這番話,看來他的目的是想留下那支槍。槍是緊俏貨,吳嚴,高一刀和郝平常常為了多給自己的隊伍撈一支槍用盡小手段,個頂個的自私,所以楊得志這個做法蘇青能理解,也不奇怪。

    不過,當她看向楊得志手裡那支槍的時候,視線漸漸僵住了。

    那支槍……很眼熟,似曾相識。好像……和他曾經背過的那支一樣,在江南,在路上……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槍,也知道獨立團裡沒有這樣的槍。

    沒注意到潘柱子已經跟著戰士出去了,蘇青忽然起身,叫住了一邊美滋滋看著步槍,一邊走向門口的楊得志:「那個……你等等。」

    「嗯,什麼事?」

    「能不能……讓我看看這槍。」

    楊得志一笑,兩步過來,雙手遞上。蘇青是不可能對槍有企圖的,如果換做高一刀和吳嚴之流提這要求,楊得志可沒這態度。

    「呵呵,你也沒見過這槍吧?這事你可要幫我低調點。我告訴你,這是中正式,七九口徑的槍裡邊,除了洋毛瑟,就屬它好了,想當初我在師裡的時候……」楊得志遞上槍以後,還耐心地給蘇青講解著他的看法。

    接過槍的一剎那,蘇青就再也聽不見楊得志在說什麼,步槍背帶上那塊燒燎過的痕跡……是隔著篝火形成的,當時這支槍的扳機就在自己手裡,而槍口攥在他的手裡,頂在他的胸口,背帶因此被中間的炭火烤黑了一塊。不可置信地亮出槍托底部:107D-319-638。蘇青知道這是什麼意思,107師319旅638團,這就是他的槍,是那個逃兵的槍!就像他一樣!

    所有的記憶瞬間湧上心頭,陰霾,泥濘,悲傷,麻木的靈魂之河,江南的硝煙和血,痛與恨,讓手中這支沉重的步槍變成了一幅黑白色的蒼涼畫卷,不忍展開,卻徐徐展開,讓托著槍的一雙纖細漂亮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你……這是……怎麼了?」楊得志驚訝地看著蘇青神色的巨大變化,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個戰士:「報告。楊指導,郝連長在找你。」

    「知道了。」楊得志將步槍從蘇青手裡拿起來道:「我先去忙了,你……」

    「呃,哦……沒事,我沒事,只是突然不舒服。這槍……」蘇青很想開口留下,卻一時找不到理由留下。

    楊得志卻理解為另一層意思,以為蘇青是替他擔心,於是笑道:「放心,肯定不牽連你這個政工科,事後我會找潘柱子好好做工作,沒事,先走了。」話落後消失門外。

    政工科辦公室裡,只剩下蘇青站在書桌後,望著門口發呆。

    ……

    累了的時候,想閒著,可是真正閒下來以後,才發現閒著更累。這是木頭腦袋劉堅強所悟出來的第一個人生哲理。

    腿傷基本好利索了,院子裡的劉堅強收起槍,擦了擦汗,聽著遠處操場上的熱火朝天,心裡直上火。

    不知道班長還要多久才回來,九班已經散漫的不成樣子了,小紅纓整天和蘇幹事對著干,羅富貴陽奉陰違扯皮耍賴,蘇幹事最近的時常光顧,也僅僅保證了九班不出現大亂子,卻沒法帶動九班的正常訓練和管理,看在劉堅強眼裡越來越氣。

    一扭頭,吳石頭正在井口邊上砌石頭,已經砌出了一個漂亮的井口雛形。最近,每天吳石頭都會去河邊撿石頭,精挑細選,然後汗淋淋地挑回來,用以修飾他的井壁和井口。

    「傻子,能不能別忙活你那井了?這都多少天了?嗯?」

    「這是俺頭一回打出水的井。」

    劉堅強嘆了口氣:「你知不知道,這大北莊臨著河呢,打多少口井都有水。」

    「這是俺頭一回打出水的井。」

    劉堅強黯然,起碼傻子是個有事可做的人,起碼傻子很知足,比某些人強太多了!

    「行!前頭的話當我沒說,現在跟我進屋。」

    「幹啥?」

    「開會。」

    劉堅強開門進屋。

    「開會?開哪門子會?外頭那麼大個院子還不夠你和傻子倆人折騰麼?」羅富貴從床上坐起來,看著剛剛在破桌子邊坐下的劉堅強翻白眼。

    劉堅強摘了帽子往桌上一摔:「你好意思說麼?你聽聽那操場上,人都幹啥呢?你再看看咱都幹啥呢?咱九班還能不能干點正事了?班長不在,連個自覺訓練都做不到嗎?不覺得寒磣嗎?必須得開個會說明白了。」

    正在照鏡子的馬良突然也說話了:「這些天……確實閒得慌,最近吃啥啥不香,咱們確實該找點事做,真得研究研究了。」說完話,晃悠到劉堅強對面坐下,拿過個破碗給自己倒上水。

    裡屋門簾一掀,一對小辮子也出來了,將手心裡的一顆子彈顛在半空翻了幾翻,再伸出小手一把抄住:「無聊死了,開會開會。」然後扭搭幾步,到破桌子下首一坐,眨巴著大眼等羅富貴。

    羅富貴無奈地看了看這仨人,終於蹭到床邊上開始穿鞋:「行,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沒屁找屁唄,那就開!」

    鞋穿完了,一抬頭,發現一直坐在上首桌邊的李響還沒動過,當即不悅道:「哎!你個新來的,有眼力勁兒沒有?這是你坐的地方麼?給我閃一邊去!」

    李響這才明白過來,慌忙起身,改到床邊去挨著吳石頭坐了。

    馬良和小紅纓對羅富貴的德行沒什麼反應,劉堅強看著可不順眼:「你這什麼態度?」

    「什麼什麼態度?」羅富貴的大身板往上首斜身一坐,一隻胳膊歪搭在桌面上,繼續道:「胡老大開會是坐這,蘇幹事講課是坐這,現在,這就得是我的位子,輪得到他個新來的貨麼!你流鼻涕有覺悟,你咋沒幹上這班副呢?」

    羅富貴這個懶鬼本來就不想開這個班會,巴不得打岔說到十萬里外,氣死劉堅強,然後亂七八糟結束了事。馬良能猜到懶鬼心裡的小九九,放下嘴邊的破碗道:「行了行了,都少說沒用的。」

    對劉堅強撇了撇嘴,羅富貴故意清咳一聲:「開會。」

    劉堅強當先張口:「我覺得咱們……」

    「你等會!」羅富貴直接先把他給打斷,然後扭頭問馬良:「馬良你先說說,你是個什麼想法?」

    劉堅強被憋得差點背了氣,馬良倒是不客氣地接住茬:「我覺得……咱們該趁閒著,多補補文化課,現在有蘇幹事這麼好個老師在,不學不是白瞎機會麼?」

    羅富貴聽後一副瞭然神色,然後才轉頭問劉堅強:「你剛才要說什麼來著?」

    劉堅強心裡這個氣啊,恨不能把羅富貴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不過他也看得出來這個懶鬼騾子是故意找茬,目的就是想讓自己發作,然後攪黃了這個會。暫時忍了,呼出口悶氣才說:「還用說麼?訓練!是軍人的本分!班長不在就不練了麼?要我說咱們從明天起就該跟別的單位同時間作息,人家練什麼咱們練什麼,人家練到幾點咱練到幾點,這樣才對得起這身八路軍裝。」

    羅富貴再次瞭然:「嗯,說的好,這也是好事,都是好事。現在……咱們就一塊來研究研究,到底哪麼做對咱九班更好呢?嗯?……」

    認真研究了一段時間之後,桌子邊終於站起來兩個人,一個臉紅脖子粗敲桌子,一個豎眉毛瞪眼睛指鼻子;一個是劉堅強,一個是馬良;一個強調軍人的本分,一個堅持科學的重要性;一個說一力降十會,一個說知識改變命運。聲音越來越高,嗓門越來越大,後來,聽得滿屋子人耳朵裡嗡嗡響。

    小紅纓興高采烈不時地配合兩個人起鬨,羅富貴若無其事坐在桌子邊挖他的髒指甲,李響滿頭黑線望著窗外感嘆自己剛出地獄又入泥潭的悲慘人生,而傻子還是傻子。

    「滿肚子花花腸子有屁用!關鍵時刻連個鬼子都扎不死,你都不如我手裡的手榴彈有用,廢物!」劉堅強怒喝。

    「沒我罩著你早都死了八百年了,有臉跟我說這話嗎?一輩子都是死木頭一根!」馬良瞪了眼。

    「你放屁!」

    「你才放屁!」

    咣當——

    屋門開了,美麗冰冷的軍裝曲線被門外的陽光投射在屋裡地上。

    劉堅強和馬良立即無語變成雕塑,羅富貴趕緊吹了吹指甲,腆著個笑臉站起來:「蘇幹事……那個我……正在組織大家開會呢,嘿嘿,開會呢。」

    蘇青站在門口沒動,冷著臉將屋裡掃視一遍,最後將目光落在那兩隻小辮子上,沉默了一會,突然問:「罰你抄的字抄了麼?」

    兩隻小辮晃蕩了一下:「沒空兒。」

    「想一輩子沒出息是麼?」

    「你有出息,也沒見你能呼風喚雨。」

    「聽你這意思……你能?」

    「起碼比你厲害!」

    「敢打賭麼?」

    「切!」

    「團裡有一支中正步槍,如果你有能耐能把那支槍交到我手裡,從今以後我都不管你!如果做不到,以後就別在我面前翹辮子!」

    「這可是你說的!」

    「對。」

    隨後蘇青又環視了一遍目瞪口呆的其他人,冷冰冰說:「繼續開會吧。」而後轉身消失在門外的陽光裡。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9
206.第206章 尋槍

     抬起一隻小布鞋,單踩在小板凳上,扯過桌上的抹布,啪啪啪——抽去了黑鞋面上的浮灰,接過吳石頭遞來的一根短綁腿,在空中抖出一聲脆響,然後從小褲腳開始一圈圈往上扎。

    看著小紅纓這副即將出場的架勢,羅富貴問馬良:「中正式?那是個啥槍?」

    「步槍。我聽班長說過,那不是漢陽造能比的。不過……咱們團哪有這槍?從來也沒聽說過啊?這……不會是蘇幹事說錯了吧?」

    聽了馬良的話,羅富貴琢磨了一下,猛地一敲桌子:「我知道了!姥姥的,真是好手段。」

    羅富貴這冷不丁一下,把桌子兩邊的劉堅強和馬良敲得瞪眼朝他看,連坐在床邊遠處的李響也抬起頭等答案。

    「壓根就沒這槍,蘇幹事使詐!丫頭,我看啊,你上當了,缺心眼的你完了,只剩下輸了。」

    劉堅強撇了撇嘴:「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蘇幹事是什麼人?她要是說有,那就應該有。」

    馬良抓著後腦勺嘀咕:「按說……蘇幹事應該不會說沒影的事,可我確實也沒聽說咱們團有這槍啊?」

    小紅纓若無其事地打完了倆個小綁腿,隨手拍了拍嬌小軍裝上的衣褶,小手往側邊一伸,侍立在旁的吳石頭隨即將一條小皮帶遞上。

    接了皮帶一邊利落地束出個小蠻腰,一邊扭過小臉朝破桌子邊的三個觀眾揚了揚:「有這槍,她會輸;沒有這槍,她也是輸!」

    羅富貴愣著倆眼,看著她那囂張的小模樣,忍不住再次一敲桌子:「威武!丫頭,剛才當我啥都沒說,這事我信你了,趕緊出去嘚瑟去吧!」

    一對漂亮的大眼得意地眨了眨,抬手捋了捋頭上的兩個小辮子,一句話不再多說,顛著小步出門。

    羅富貴一歪頭,問劉堅強:「你覺著……她們誰能贏?」

    「我看,蘇幹事是要給丫頭長個教訓,肯定事前就想好了,丫頭贏不了。」

    羅富貴瞭然:「嗯,有道理啊。」忽又轉頭,一本正經地問另一邊的馬良:「你怎麼看?」

    「難說,這種事啊,丫頭鬼精著呢,蘇幹事沒吃過她的虧,低估丫頭的能耐了。」

    羅富貴又瞭然,對二人道:「左右都是理,搞得我都不知道該信你倆誰的話好!這個事吧……我是這麼想,你們……」

    一段時間後,桌子邊再次站起來兩個人,一個臉紅脖子粗,一個豎眉毛瞪眼睛。

    羅富貴繼續若無其事地歪坐在桌邊摳挖他的髒手,一邊朝李響那邊吆喝:「新來的,過來給老子添水!這麼不會看事呢,還要等我叫嗎?……傻子,你也別愣著了,院子裡玩去吧。這班副干的多不容易,一天天跟你們操碎了心。」

    姥姥的,不是閒得慌麼,不是願意開會麼,老子讓你倆開個夠!不挑撥到你倆活活累死不算完!

    ……

    自從回來以後這些天,基本都窩在九班的窩裡了,現在出了門,照耀著明媚的陽光,踢著腳下的小石頭,一對小辮子在不知不覺中越翹越高,恢復了往日的神采。

    如果團裡沒有這支槍,那她就是耍賴,耍賴就是輸,更何況她是大人,我是孩子,她是政工幹事,我是普通小戰士,她不會傻到去丟自己的臉吧?看來這槍應該有,先打聽打聽吧,那麼第一站……該去哪?

    ……

    「中正式?」李算盤愣了一會,忽然笑了:「我說丫頭,你是真看得起我這個供給處啊。呵呵,如果真有中正式,你覺得它還有機會躺在我這供給處裡麼?」

    小丫頭不太甘心:「進出記錄都沒有嗎?」

    「那麼少見的槍,如果到了這我能記不住麼?」

    小紅纓癟癟嘴,看來這支槍不是登記後放出去的,要麼是哪個人自己帶來的,要麼是送來供給處之前給人截了。

    「你問這個幹什麼?哪聽來的沒影事?」李算盤好奇地問。

    「沒事,隨便問問,看來是謠言。」小紅纓隨口一說,返身欲走。

    身後的李算盤忽然又說:「不過……我這裡倒是曾經有過一支中正式步槍。」

    這句話讓小丫頭當場來了個原地騰空跳轉身,憤憤道:「討厭!說話大喘氣,你不是說記錄都沒有嗎!」

    李算盤無奈笑笑,一隻獨臂將破茶缸子放在桌面上,仰頭看著屋頂露出一副回憶神色:「確實沒記錄,因為那是在無名村的時候,那支槍是以私人物品名義暫存的,鬼子圍剿的時候倉促隨村民撤離,忘記帶出來,後來無名村毀了,估計是被鬼子搜走了吧。」

    「私人名義暫存?那槍是誰的?」

    「就是你現在的班長,胡義。那時候他還沒加入咱們隊伍,按規矩槍支被放在供給處代為保管。」

    原來狐狸也曾經有過一支中正步槍!小紅纓咬著手指,一對大眼眨巴了一會兒,跟著又轉了幾轉,突然朝李算盤問:「那你們供給處豈不是欠著狐狸一支中正步槍?」

    李算盤先是愣了愣,後猛然反應過來:「哎?哎哎?死丫頭你是不是又犯老毛病了?能不能講道理?這事跟我供給處能說得著麼?」

    「怎麼說不著?人家放你這,你給弄丟了,難道不要還?」

    「還什麼還?別忘了,現在咱們是一家人,一個團,你問問他自己該還麼?」

    「那他存的時候還沒加入……」

    不等小丫頭繼續狡辯,李算盤獨臂一揮:「不用跟這耍無賴,說什麼都沒用,我可辯不過你這神仙,如果你非要訛這事,那你找團長去,團長要是認,我就認。」

    本想隨機應變把這事扣在供給處頭上,來個借刀殺人,讓自己贏得輕鬆愉快,奈何理由太牽強,李算盤太精明,想過團長那一關……也難。算了,還是靠自己吧!

    「這事咱們不算完!」小紅纓朝李算盤抽了抽鼻子,一對小辮晃悠出了供給處的門檻。

    李算盤抓起個破賬本扇了扇,對手下人道:「瞧見沒有,她是真敢開口啊!以後跟這熊孩子來往都得留點神,聽到沒有?」

    ……

    出了供給處,就去了一連,以追蹤一隻在逃的老鼠為理由,把一連的宿舍仔仔細細逛了一遍,槍架上的一排排步槍一個不落全過眼,然後耷拉著小辮子話也不說地離開。

    一連戰士迷惑不解,連長吳嚴平靜地看著那個嬌小背影說:「小丫頭好像……在找槍!」

    二連戰士如臨大敵,將她擋在門外,她說有筆巨大的好買賣要進屋跟高一刀私下詳談。可是清空了屋裡的人關上門之後,她二話不說,當著高一刀的面就把二連宿舍翻了個底朝天,然後耷拉著小辮子,踢開門就走了,把個高一刀看得一頭霧水目瞪口呆。

    二連戰士氣憤:「這算什麼?」

    高一刀眯著眼看著那個嬌小背影道:「有陰謀!一定有陰謀!還愣個屁,趕緊把屋裡仔細給我搜一遍!」

    轉眼來到三連門前,小辮子翹著,小衣袖挽著,任門口外的三連戰士還在發著呆,三步並作兩步,連個招呼都不打就闖進了門,連長指導員全沒在,豎著小眉毛一句話都不說,當著那些目瞪口呆的臉把屋裡所有的槍支過了一遍,然後大搖大擺出門。

    三連戰士相互嘀咕:「這瘋丫頭是不是吃錯藥了?迷路了嗎?怎麼這麼瘆的慌呢?」

    供給處沒有,一二三連逛了一遍也沒有,新兵連沒槍,用不著去看,炊事班裡有多少隻老鼠都知道,衛生隊更甭提了,就隊長包四腰裡一把,團部如果有中正式,那小豆和小丙早就嚷嚷遍了,還用別人去找嗎?

    站在陽光下,往左瞅瞅,往右看看,沉默了一會兒自語道:「哼,騙子,這回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話說!」抬起小布鞋,悶頭就往團部走。

    「哎?丫頭,你這是忙什麼去了?」

    一抬頭,側面不遠走來了郝平和楊得志,他倆正在因為小丫頭來自不遠的三連宿舍方向而納悶,打招呼的是郝平。

    「要你管!」繼續開路。

    可是還沒走出幾步,小辮猛地一晃蕩,停住了。

    重新轉回頭,他怎麼也背著個長槍?那是……沒見過!難道……這就是她說的?楊得志的槍?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9
207.第207章 三板斧

     紅纓第一計:以小賣小。儘管很討厭別人說自己小,儘管恨不能一夜就變成葵花小紅那樣高低起伏饞得馬良流口水,但是不包括現在,有小不用是傻子。

    低下頭仔細看看自己,居然比過去又高了一點,又胖了一點,又圓了一點,不由微微嘆了口氣:「哎……老了。」

    抬起小手,故意把頭上的兩個小辮打得歪亂一點,刻意地眨巴眨巴眼,一對黑瞳裡彷彿拉開了幕布,徐徐露出純真的背景,無邪的舞台,上演了清澈天真,抬腳邁進團部大門。

    「團長大叔。」

    聲音稚嫩乾淨,不高不低,微微帶著拖沓,像是山泉的歌唱,聽在耳中甜甜的。

    陸團長抬起頭,看到了屋門口那朵微笑的小花正在朝他搖曳,臉上立即露出發自心底的笑容:「回來到現在也不見個影兒,今天怎麼大駕光臨了?嗯?」

    小紅纓探頭往裡間那邊屋看了看,確認政委沒在,笑嘻嘻進了屋:「蘇幹事整天罰我抄字,抄了這麼些天我還沒抄完呢,累死我了。大叔,你的腰還疼嗎,我給你捶捶。」說著話走到坐在桌邊的陸團長身後,彎腰開始掄小拳頭。

    「還行,好差不多了。呵,你還真……呵呵,左邊也捶捶。」陸團長美滋滋地享受著難得的優惠,隔了會忽然道:「行,這待遇可真不薄,說說吧,幹嘛來了?」

    「嘿嘿嘿……團長大叔,我就是想問問……你在醫院說的話還算不算數啊?」

    「我說什麼了?」

    「我在院子裡打槍那天,你不是說回來要好好獎勵我嗎?」

    陸團長抓了抓頭頂,看著天棚回憶了一下:「我當時這麼說了?」皺著眉毛又想了想,扭頭問門口的警衛員:「當時我說了麼?」

    警衛員轉身看了看團長,又和正在看過來的小紅纓對了對眼,也抓了抓腦袋,訥訥道:「當時好像……我也……記不太清楚了。」

    小紅纓臉上瞬間露出發自內心的認真,亮起一雙無辜大眼:「不帶你這麼賴皮的,你可是團長大叔哎!」

    「好好好,那你說吧,要什麼獎勵?」

    「嘿嘿嘿……這回你都看到了,我槍用得不差吧,到現在還沒有個趁手的槍呢。能不能……讓我在團裡挑一把槍?」

    「你不是有一把擼子麼?再說你那九班裡那麼多……」

    「我說的是長槍,步槍。」小紅纓的臉上瞬間又變成了委屈樣兒。

    「行,你到李算盤那……」

    「他那哪有好用的?我的意思是……在團裡挑。好不好嘛,嗯嗯……」一雙小手扯著陸團長的肩膀,嬌小身軀扭來扭去在陸團長身邊麻酥酥直晃蕩。

    「這個……」

    「呵呵……老陸,她這可算是無理要求了,要三思啊。」政委丁得一笑著從外面走進來。

    一對小辮瞬間耷拉到底,忽悠失敗。

    ……

    紅纓第二計:誘之以利。這也是用過最多的伎倆之一,沒什麼出奇之處,卻是最簡單的解決方式,最大優點是省心省力省時,只是需要付出代價。

    正午的陽光照在炊事班大院裡,鍋碗瓢盆的碰撞和閒言碎語嘈雜在周圍,草草吃了幾口飯就開始心不在焉,小手裡抓著一根筷子,蘸著碗裡的水在飯桌上畫烏龜,有心想在烏龜殼上寫個楊字,可惜不會。

    羅富貴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湯,放下湯碗打了個嗝,開口道:「姥姥的,太便宜他了,這一轉手可就是兩支三八大蓋!」

    馬良抬頭說:「丫頭,可先說明白,我這支槍你別指望,流鼻涕你更不用想。」

    小紅纓抬起辮子來,瞅了瞅對面的馬良,又斜眼看了看悶頭吃飯的劉堅強,翻了個白眼:「你以為我願意?放一百個心吧你們,只要他同意,槍我先找高一刀去借,壓根也沒指望你倆。」

    羅富貴插言:「跟高一刀借?那和借高利貸有啥區別?他那不是人的東西不趁機黑死你才怪了?」

    「那我不管,起碼先贏了這個賭再說!」話落,小紅纓沉著小臉開始在桌面上畫第二隻烏龜。

    馬良扭頭問身邊的小丙:「他咋得著的這槍?」

    「說是有個剛到的新兵帶來的,好像叫……潘柱子,還帶了一把大刀呢,在團部的時候讓楊指導把槍留下了。」

    這時,一個戰士匆匆進了炊事班大院,直奔九班桌子而來,是團部通信員小豆。

    看著小豆沒精打采的坐下,小紅纓心裡預感到了失敗,口中仍然朝小豆問:「怎麼樣?」

    「我去了,照你說的,說我看上那槍了,喜歡,願意用三八大蓋換;可是他跟我說什麼物以啥為貴賤的,我又說兩支三八大蓋換也行,然後他說三支也沒用,我就回來了。」

    嘭——小拳頭砸在了桌面上,震得附近的碗筷嘩啦啦一陣響,吸引了其他桌子上的目光往這裡看,一見是那兩隻醜陋的小辮子,趕緊重新各忙各的,當做沒聽見。

    「姑奶奶我還不信了!」

    ……

    紅纓第三計:抓把柄。不是人的都有毛病缺點,何況是人呢?這也是小丫頭屢用不爽的手段,之所以位列第三,是因為此計費力耗時,所以總是在前兩計無效後登場。

    晚飯後,太陽落山,眼見窗外已經月黑風高,時辰已到,小紅纓繫緊了小布鞋,高挽起小衣袖,整理綁腿,束緊腰帶,梳理一對英雄辮,眉微挑,拳微攥,油燈光裡照耀出一副幹練的英姿颯爽。

    看在屋裡的幾人眼裡偏偏覺得這缺德丫頭賊眉鼠眼,一個個看她看得心肝直顫,以後如果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可得留神這個缺德玩意。

    廢話不多說,開門去也!

    鑽小巷,溜牆根,繞過空曠爬矮牆,嚇得幾隻逛街老鼠倉惶,驚起幾陣守夜小狗亂吠。貓腰踮腳,數曲數轉,一個賊溜溜的小身影到達三連宿舍外邊。

    夜深人不靜,屋裡居然還亮著一盞燈,看窗口的光,是擺在最裡邊,郝平楊得志兩個住在最頭上,貓腰貼牆,躡手躡腳到了有光的窗根底下,開始豎耳朵聽。

    「這槍確實不錯,手感比三八大蓋強,可惜沒有刺刀……呵呵,讓我這個連長背幾天體驗體驗如何?」說話的是郝平。

    「你看你那眼色,是背幾天的目的麼?少誑我,呵呵,一碼是一碼,不上你這當。實話告訴你,今天晌午有人想用兩支三八大蓋來換呢。」這聲音是楊得志。

    「什麼?兩支三八大蓋?這可是真賺了。我說老楊,這機會你都放?還能順便幫連裡解決個名額,豈不……」

    「我圖的不是那個,是稀罕。三八大蓋總有機會得到,這槍哪找去?指望姓蔣的麼?……對了,我看你在操場那轉悠了一下午,踅摸什麼呢?」

    「我看上個人!」

    「咳咳……咳……」楊得志似乎嗆到了。

    「那樣看我幹什麼?想什麼呢你?我說的不是女人,是個新兵。」

    「什麼意思?」

    「就是帶這槍來的那個潘柱子,你知不知道他是個有功夫有膽氣的。」

    「我倒是知道他帶著把大刀。」

    「這小子三五個人近不了身,看樣子還是個用過槍的,絕對人才。眼下一連二連戰鬥力都比咱們強,尤其高一刀,你瞅瞅他都傲成什麼樣了,目中無人一副天下無敵的樣。我的想法是……得讓這個潘柱子到咱們連來,既能滅二連的傲氣,也能長咱們的威風,得讓咱們連也有個狠人,真要是有合適的機會,說不定這小子能把高一刀打趴下,你說那得多解恨,是不是?」

    「這……還真是好事,可是現在的新兵是吳嚴管的,分配也是他說了算,怎麼要這個人?」

    「我就是一直琢磨這個事呢,好在他是吳嚴,我的想法是這樣,我唱黑臉,你唱紅臉,明天……」

    ……

    窗外,彎月高掛;窗內,油燈昏黃。

    咔嗒——清脆的聲音裡錶殼跳起,藉著昏黃燈光,時針分針能看得見。

    上午回到了師裡,匯報了遭遇的意外情況,師部已經加強了戒備,同時通知附近部隊火速到某些區域準備支援和搜剿,另外師部也做好了隨時轉移的準備。

    回來的一路上,和她相互間都沒再說過話,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其實連自己是怎麼想的也不知道,這好像一場憑空出現的夢,完全沒有真實感,到現在也不覺得昨晚發生那一切是真的。

    晚飯前她刻意經過了病房門口,淡淡撂下一句話:「今晚過來一趟。」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凡事有因果,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沒什麼可猶豫的。

    咔嗒——合起錶殼,直立起身,緊衣領,正帽簷,吹熄油燈,挺胸抬頭出病房。

    門輕輕開了,她不說話,先左右望,然後讓在一旁。

    進門後聽到身後的門栓響,屋裡再次瀰漫了酒的味道,不過這次她不必倉惶掩飾瓶杯,那些還擺在書桌上,油燈旁。

    低頭看了一眼書桌邊的椅子,走到床邊去坐下了。

    她栓好了門,回到書桌邊坐下,一口吹熄了桌上的油燈,黑暗了一會兒,漏進窗口的月光重新使室內隱隱清晰起來。

    她端起杯,能聽到酒水慢慢滑過她喉嚨的輕響。

    從來不覺得酒是好喝的東西,但是現在忽然記起了酒的味道,索性低聲打破了沉默:「能分我一杯麼?」

    幽幽月光中,她將手中的杯小心地添滿,遞過來。

    穩穩接了,觸口,一飲而盡,辛辣的燃燒之河瞬間炙熱了胸膛,落入心底,說不清是痛還是爽。

    「這是個意外。」她忽然說:「真的是個意外。」然後伸手接了空杯,小心地倒入酒,端起來啜了一小口,又問:「再來一杯?」

    「可以。」

    於是從她手中接過酒,再次一飲而盡,被那份濃烈嗆得連頭都跟著疼,大口喘息,胸膛裡燒成了火海。

    咯咯咯……她笑了:「自作自受。」

    辛辣的味道淡了些,才開口問她:「誰的意外?」

    她沉默了一會,低聲說:「我的。」

    起身,到書桌邊放下空杯,而後面對坐在椅子上的她:「好吧。那麼這次……是我的。」話落直接彎腰橫抱起了她,沒有遇到任何掙扎,返身走向床。

    「咱們是不是醉了?」她呼吸得忽然有點重。

    「是。」開始解她的襯衣紐扣。

    「那好吧。」她抬起手來開始解她面前不遠處那軍裝紐扣。

    不知為什麼,連手指都在抖,她的手指也在抖,這些扣子好像根本解不開,越解越亂,讓兩個人的手指抖得越來越厲害。她終於帶著微微顫抖的聲音小聲說:「我們……還是都自己來……吧。」

    於是,所有解不開的糾纏和麻煩終於消失了,只剩下深深的呼吸,和淡淡的月光……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9
208.第208章 物極必反

     路還是那條路,山還是那些山,只不過天空是藍色的,還有明晃晃的懶散陽光照耀在獨自行走的胡義身上,看起來有點困,有點倦,步伐反而顯得輕鬆。

    今天早上離開了醫院,沒見到周大醫生,從昨晚一直到今天凌晨三點多才爬出了她的後窗口,估計她是爬不起床了。

    因為蘇青而變成了男人,現在因為周晚萍而變成了開始瞭解女人的男人。周大醫生為胡義揭開了衣角下的神秘,讓胡義終於醒悟,原來有些方面女人也和男人一樣,原來不只是打撈井水的人覺得口渴,井也一樣渴望被打撈。

    不知進行了多少次,就連間歇期間雙方都舍不得撈出來,任那水桶在井裡懸著,然後不知不覺中慢慢開始新的一輪,不掩飾,不拘泥,不願終結。由此,讓胡義看到了她深處的孤獨,她也是個孤獨的人,和自己一樣的孤獨,卻比自己更勇敢,更樂觀;也由此,讓胡義自慚形穢。

    路在陽光下蜿蜒起伏,鞋面上已經掛滿了塵土,腳步不停,孤獨的軍人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遠,越來越淡,逐漸消失於湛藍與蒼綠之間。

    ……

    陽光下,大北莊,團部。

    陸團長看著穿過院子走來門口的那對笑嘻嘻小辮子,忍不住眼皮跳了跳,不等她走進門,先開口:「臭丫頭片子,又來?我明告訴你,給我死了那條心吧,不行!」

    「有你這麼當團長的麼?人家還沒說話你就說不行?」小紅纓一個小跳竄進了門檻,一歪頭:「嘿嘿,政委大叔也在啊。」

    「嗯。」丁得一故意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樣,繼續看書。

    「我這團長就這麼當,省得費口水。」

    小紅纓晃著小辮大咧咧到桌子側邊直接坐下了:「團長大叔,你誤會了。昨天回去以後我就認識到錯誤了,怎麼能從別人手裡拿獎勵呢?是不是?檢討了一晚上,後悔得我覺都沒睡好。」

    團長聞言盯著她看了看,又看了看門外天色:「這太陽打哪邊出來的?」

    「哎呀你先別打岔,聽我說完。」

    「……」

    「經過昨晚的思想檢討呢……我決定改正錯誤,堅決不再任性,所以呢……我就不要槍了,你說怎麼樣?」

    「我說……我說什麼啊我?」

    此時丁得一突然頭也不抬地插言一句:「還是來要獎勵的。」然後繼續若無其事看書。

    陸團長接著道:「對了,昨晚上我也想了想,好像我在醫院也沒說過獎勵的話吧?」

    小丫頭猛地皺起小眉毛:「你可是大團長哎?能說話不算話嗎?昨天滿院子人可都聽見了,這事我能亂說嗎?你不能因為我小就……」

    「行!行行!咱不爭那個了,就說說今天你又想要啥了吧?」

    「什麼叫要啥?那是你答應的獎勵!」

    「對,獎勵。這不一回事麼!」

    「為了彌補我過去的任性,這回我想為集體考慮,為九班著想。上次分配新兵,你們把傻子塞給我們了,所以這次我要求讓我們九班在新兵分配前優先挑一個新兵。我要這個條件當獎勵。怎麼樣?」

    「這麼簡單?」陸團長有點不相信耳朵。

    「對啊。」

    「行。」

    「嘿嘿嘿……那我就不多耽誤二位大叔啦。」小紅纓當即起身扭搭出了門口。

    「難道……真長覺悟了?」陸團長看著院子裡的嬌小背影嘀咕。

    「呵呵,老陸啊,我勸你不要盲目樂觀。」丁得一繼續看著書。

    ……

    郝平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蹲在地上看著遠處的操場,楊得志站在吳嚴身旁,態度誠懇地說著:「……郝平他也是愁的,你別往心裡去。這一仗下來,你們一連是受了團裡表揚的,二連是被戰士們私下誇讚的,我們三連呢,現在的情況確實差,連士氣都提不起來。說實話,我們倆一直上火到現在了。」

    吳嚴看著操場沉默了一會:「你說這些我能理解,你倆到團裡跟團長政委說說,估計這事也能過。」

    「我知道你吳嚴是個照章辦事的,可你想過沒有,這事一旦到了團裡,高一刀能不跳出來麼?他對我們三連的態度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他出來攪合,這事可就兩說了,否則我跟郝平又何苦來難為你。」

    吳嚴再次沉默。

    突然,三個人身後傳來脆生生的話音:「這事你們得先找我談!」

    三人不約而同回頭看,果然,一對醜陋的小辮子在陽光下得意地晃蕩,不是缺德丫頭還能是哪位。

    「看什麼看?實話告訴你,團長剛下了命令,這批新兵九班優先挑一個,你三連想要潘柱子,得先問我幹不干!」

    吳嚴詫異地愣了愣,轉臉去看楊得志和郝平,果然臉色漆黑一片。

    郝平站了起來,勉強裝出個雲淡風輕的樣兒:「你聽誰說我要潘柱子?胡說八道,沒這事!」

    小紅纓嬉皮笑臉撇撇小嘴:「瞎猜的唄!你要不要我不管,反正我要。」然後又對吳嚴說:「我們九班選了潘柱子,分配的時候你可別忘了啊,不信的話現在可以去問團長。」

    楊得志不想說話,看了看郝平。

    缺德丫頭這語氣,這德行,看在郝平眼裡再熟悉不過,打馬虎眼是沒用了。不願驚動高一刀而選擇私下找吳嚴,結果又撞上了這個缺德孩子,不過,她起碼比高一刀強一點,起碼她總是有目的的,而高一刀做事全憑好惡,只打死結沒活扣。

    嘆了口氣,郝平開口:「能不選他麼?」

    「能。」

    「什麼條件?」

    「中——正——式——」一字一頓,說得清晰緩慢,同時帶著三分得意。

    「……」這回輪到郝平看向楊得志。

    吳嚴的眉毛也跟著跳了跳,怪不得!昨天把我那一連轉悠個遍,挨個槍看,感情團裡有中正步槍?魚腥讓這小貓聞到了!槍在三連?誰這麼倒霉?

    楊得志是真心喜歡這支槍,喜歡得恨不能摟著睡,也是真心討厭這熊孩子,討厭得恨不能扇她一巴掌。想天想地也想不到這缺德孩子是沖這個來的,如果郝平不在場,會毫不猶豫地回絕這個噁心人的要挾。但現在,身為三連指導員不能這麼做,交給連長郝平去定奪吧。於是臉色難看地朝郝平點點頭,向他示意自己可以交出中正步槍,心中五味雜陳。

    明白了楊得志的態度,郝平看向缺德丫頭,一對小辮歪在陽光底下,小臉側歪著,一對大眼睛似笑非笑地對視過來,半抬著右手,一顆黃燦燦的六點五口徑步槍子彈在她的手指間隨意翻轉著。這熊德行,越看越來氣。

    知道楊得志稀罕那槍,而且好歹是三連指導員啊,這買賣要是做了,不得把楊得志給活活憋屈死?更何況吳嚴還在這站著看呢,三連一直鬧心到現在了,居然還有更鬧心在眼前等著。

    沉默了一會兒,郝平開口了:「丫頭,你還是小,有個詞叫物極必反,你肯定不知道。我看這個事,還是到團部去說吧,你說呢?」

    ……

    看著郝平、楊得志、吳嚴和小紅纓,陸團長瞪了瞪眼睛詫異道:「什麼?」

    丁得一終於放下了他手中的書,心裡暗嘆:果然,萬變不離其宗,還是為了槍;一方面是私下截留不走正規手續,一方面是見槍眼紅要挾就範。中正式?好像……團裡曾經也有過一支。

    結果,陸團長的第二句話是:「新兵連裡居然有這樣的好苗子?怎麼沒人跟我提?」丁得一聽了轉瞬滿頭黑線:這就是差別,政工人員和戰鬥指揮人員的差別,同樣一件事,關注點完全不同。唉——有差距啊,啥時候才能學得像老陸心那麼大?

    郝平到這把情況全說了,私下找吳嚴要人,被小紅纓威脅交易等等,反正這裡邊沒什麼大錯誤,說清楚的目的就是不甘心被要挾,要爭取其他方式得到潘柱子,讓缺德丫頭屁都撈不著。

    小紅纓十分無奈,以為勝券在握了,沒料到郝平居然來個魚死網破,想要重新洗牌。就算擺在明處,這事也必須爭到底,潘柱子到手之後,姑奶奶可就水漲船高加價碼了,到時候讓你哭著來換!

    都以為要先挨一通批,不料團長直接關注了潘柱子這個會耍大刀的焦點,小紅纓借坡下驢打岔去說團長答應名額的事;郝平和楊得志立即開始訴苦,說三連缺乏人才亟待提高的狀況,同時強調小紅纓目的不純,要求團長收回命令。

    陸團長抓眉毛撓鬍子正在考慮這個事該怎麼辦,高一刀終於聞風出現,大步如風進了門口,咔擦一個立正挺在團長面前,張口第一句話果然是:「我有意見!」

    「能不能別添亂?」團長朝高一刀皺眉毛。

    「上一批分配他就假公濟私,把順眼的全拉他三連去了,這回換了吳嚴,他又要私下裡耍手段,難道我們二連是後娘養的?」高一刀滿臉的不屈,一副將要英勇就義的架勢,氣得團長乾瞪眼。

    「高一刀,說話得憑良心!你二連都肥成什麼樣了?敢不敢照鏡子!」郝平不忿。

    徹底變成了配角的小丫頭再次耷拉下了兩隻小辮子,壞了,這個大王八蛋一攙和,這個忽悠來的優先選擇權……要完。缺德冒煙的高一刀,明天開始姑奶奶就畫你……

    看著現在這個場面,一直坐在桌子後的政委丁得一忍住了笑意,把扣在桌面上的書重新拿起在手中,繼續看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0
209.第209章 錯過與命運

     操場,訓練間隙,新兵們暫時休息。

    一個新兵湊到了潘柱子身邊坐下:「兄弟,你可真厲害。」

    潘柱子笑笑沒說話。

    新兵又道:「你叫我麻子就行。」

    「我叫潘柱子。」

    剛來到獨立團一天,潘柱子對很多事還都不知道,這個叫麻子的同期是頭一個主動跟自己說話的,心情一時好了不少,主動問:「我見有個小丫頭也穿的軍裝,好像還跟那些連長指導員他們站一起,那是誰家孩子?」

    「孩子?呵呵,她可不是孩子,她是個兵!」

    「你說啥?」潘柱子不敢相信,來參加八路是為了打鬼子,沒想到八路軍裡還能有這麼小的兵,何況還是個小丫頭,這不開玩笑麼。荒唐!

    看著潘柱子的神色,麻子認真道:「這是真事,我剛來的時候也不信呢。」

    「就算她是個兵,早上訓練怎麼不見,反而大搖大擺跟那些連長指導員的晃在一起?」

    「這個說來話長,她是個兵,可又不是個普通的兵,我跟你說,這小丫頭可了不得,不是個好惹的。咱團攏共有四個戰鬥單位,人稱:鐵一連,紅三連,一把尖刀是二連,傻子去九班。那丫頭就是九班的,九班很少到操場來。」

    「九班?」潘柱子更納悶,這咋又出來個班級單位了?

    麻子正準備詳細給說說,忽然傳來教員鐵蛋的大聲命令:「全體集合!全體集合!都麻利點!」

    不是說休息會兒麼?怎麼剛坐下又集合?新兵們帶著滿肚子牢騷和不解,匆匆去站隊。

    陽光下的操場邊,從團部方向走來了六個身影:團長,一連長吳嚴,二連長高一刀,三連長郝平和三連指導員楊得志,最矮最小那個扎倆辮子的是小紅纓。

    隊伍中開始竊竊私語:「什麼情況?」

    「全是掌櫃的!這是要干啥?」

    團長當先走進了操場,邊走邊朝準備立正敬禮的教員鐵蛋揚了揚手:「沒事,讓他們解散休息。潘柱子是哪個,拎出來給我看看!」

    ……

    陸團長在團部裡聽手下這幾個貨吵吵得頭疼,於是靈機一動,讓這個潘柱子貨比三家,自己決定豈不更好,省得一個個連哭帶鬧大叫不公!誰都甭搶了,讓潘柱子選。

    這個辦法讓所有人都沒話說了,高一刀是最高興的,不管怎麼說,真把機會給鬧出來了,你三連想如願沒那麼容易!郝平和楊得志也沒話說,畢竟決定把這事挑開的時候就預料到了這種可能性,現在果然要重新洗牌,至少缺德丫頭的機會更渺茫,想要挾三連,該!小丫頭是最不情願的,從頂峰掉到了谷底,竹籃打水一場空,全白忙,在團部裡跳著小腳大叫反對,團長的答案是反對無效!只能可憐兮兮瞪眼看著郝平得意高一刀笑。

    原來這是要讓潘柱子自己選分配單位,已經解散的新兵們立即炸了鍋,呼啦啦地全圍了上來,在操場上形成了一個大圈圍著看,個個眼裡都是羨慕嫉妒恨!

    「這小子也太好命了!剛來一天啊!」

    「唉,誰讓人家會耍大刀呢。」

    「這也太便宜他了!」

    潘柱子自己也懵了,他並沒覺得這是多好個事,因為他壓根還不瞭解獨立團裡的具體情況,分配到哪都是八路軍,都是為了打鬼子報仇,有啥不一樣的?搞不懂團裡這個安排是為了啥!

    陸團長當面對潘柱子詢問了他關心的背景情況,又圍著潘柱子轉悠了三圈,最後說出三個字:「不錯!好!」然後轉身,背著手把三個連長一個指導員和小丫頭掃視一遍,開口道:「那麼……按著順序來,吳嚴,你先說說。」

    一石激起千層浪,高一刀、郝平、楊得志和小紅纓四個人下巴都掉下來了,沒想到一連也算?這事跟他一連有什麼關係?這機會不是又少一層嗎?至於這樣嗎?不像話!

    唰唰唰唰——四個人八道目光同時投向一連長吳嚴,高一刀郝平楊得志和小紅纓,四張臉沒一張是好看的,此時此刻居然破天荒地同仇敵愾了。把癆病鬼一般的吳嚴看得忍不住一晃蕩,寒毛直豎脊背發涼,心說團長你這也太那啥了,壓根我也沒說過一連要參與啊?這不把我扔火上烤麼?這潘柱子我可爭不起,這個渾水不能趟!

    「咳咳……這個事……原本也和一連沒關係,我棄權!」吳嚴表明了態度,原本照在吳嚴臉上的四個冰冷目光立刻升溫,變成了讚許的熱情溫度,讓吳嚴覺得比頭上的陽光都曬得慌,額頭都熱冒汗了。

    團長皺著眉毛看了看那四個貨,又看了看吳嚴,無奈地嘆了口氣:「我說吳嚴,你就不能冒頭一回?原本我還準備算上團部一份呢,等著看這小子願不願意做警衛員。現在可倒好,你個連長都擺了高姿態,那我這個團長還咋爭?」

    哎呀我去!這回連吳嚴都算上,五個人滿腦袋黑線地瞅著團長無語。

    「看什麼看?就你們那單位是單位?我這團部就不算單位?這回暫且便宜你們了,剩下你們三家看著辦吧!」

    呼——團長的話終於讓四個貨的心裡落了底,深深出了一口大氣,如果團長也攙和,那這結果估計沒啥懸念了。

    ……

    操場徹底安靜了,明明圍滿了新兵,偏偏靜得出奇,因為選擇即將開始了,選項有三個,二連,三連,九班。

    潘柱子筆直立在場中,一動不動,額頭見汗。他正對面幾米遠,間隔著站了三個人,左邊的是健壯高大的黑臉漢子鐵塔一般,不怒自威的二連長高一刀,兩腿肩寬開立,雙膀橫抱胸前,面色如虎;中間站著個小不點,嬌小戎裝稍息姿勢閒立,頭上的兩個小辮子扎得趾高氣揚微微擺動在風裡,手裡擺弄著一顆步槍子彈繞著她的小巧指尖轉啊轉,眨巴著兩個漂亮大眼定定朝著潘柱子歪看;右邊的人是三連長郝平,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黑不白,不卑不亢,儘管也是一身軍裝,看在潘柱子眼裡,卻普通得像是個鄰居哥哥,並且朝著潘柱子微笑了一下。

    高一刀頭一個開口:「你小子給我聽清楚。二連,是尖刀連。我,是高一刀。只有進了二連,你才會覺得驕傲!」

    話不多,只有這麼一句,語氣不善,帶著滿滿的霸氣,儘管潘柱子是個練過的,仍然被撲面而來的凜冽感壓迫得呼吸不太自然,對自己的自信感突然消失了大半,這個人……可不簡單!

    四周立刻一陣低語響,人的名,樹的影,二連,高一刀,只是一報號就足矣,名氣壓倒一切,還用廢話麼?霸氣!有面子!

    「切——」

    這個嗤之以鼻的聲音引著潘柱子的目光,看向中間那個小不點。她正在收回斜向上看著側邊高一刀的不屑眼色,一雙漂亮大眼與潘柱子目光對視,靜靜地眨了幾眨,然後張開小嘴,響起了稚嫩清脆的聲音:「一支三八大蓋,配刺刀,備彈一百二十發;盒子炮一把,子彈兩匣;手榴彈手雷隨你挑,自己看著掛;裝具我懶得說了,來九班,這些就是你的!怎麼樣?」話落後那雙漂亮大眼開始眨巴著。

    全場大嘩……赤裸裸的誘惑啊!一絲不掛!這個太不要臉了,這個可太……那啥了。這條件只有九班能開出來,這是一百個人吃一個饅頭和一個人吃一個饅頭的區別,九班絕對優勢,能活活把人饞死!要了親命啊!

    麻子說這孩子不一般,現在潘柱子真看出她不一般了,雖然她小,雖然話音裡帶著迷人的稚嫩,但是這些條件出自她口反而更令人印象深刻。此刻的她哪裡是個孩子,分明是個夢的實現者,是個自鳴得意的漂亮小精靈,周身漂浮著絢麗魔法光環,看得潘柱子直傻眼。

    二連的『名』,九班的『利』,到了三連這,郝平真心牙疼了。這成什麼了,一個個都在紅口白牙的炫耀!臭不要臉透頂!不出點血看來是真不行。

    「咳咳……潘柱子。」

    「嗯。」總算從精靈的魔障裡恢復過來,看向三連長。

    「來三連吧,我可以讓你直接出任班長。」郝平的話比高一刀說得還簡單,他沒辦法,想多說也說不出啥了,只有這個條件做依仗。

    全場跟著又是一陣嗡嗡響,好傢伙,有名,有利,有權,咱們的命咋就這麼苦,憑啥大餡餅都掉他小子頭上了!蒼天無眼!天理不公!

    現在該說的都說完了,只等潘柱子說話了。突然周圍的新兵裡有人開始替潘柱子出主意,朝著他低聲喊:「你不是會耍大刀嗎,那還不選二連,選二連……」

    另一個聲音又起:「選三連,直接當班長,還用想嗎你個傻子……」

    同時有幾個聲音在潘柱子身後嘚啵說:「可不能去九班!傻子去九班這話你不知道嗎!去了你就得後悔,別上當啊小子,九班是全團最爛的地方,去了九班會被人瞧不起啊,到時候連我都瞧不起你……」

    潘柱子自己對二連三連和九班都不瞭解,周圍同期的嘰嘰喳喳讓他的心裡更亂,身體僵硬拳頭緊攥,鼻尖直冒汗,幾欲開口,因周圍的建議聲,幾又忍住。正猶豫不決時,忽聽對面又有人說話了。

    「潘柱子,我們三連……環境確實艱苦點,但我真心希望你來我們三連,咱們一起殺鬼子,報仇,為你師父師娘,為你全村的人,為這天下千千萬萬的苦命人。」

    說話的,是楊得志,在政工科辦公室的時候,他聽到了潘柱子來參軍的初衷。看出了潘柱子的猶豫不決,楊得志最後砸出了這句話,幫三連打出了最後一張牌。

    潘柱子的拳頭鬆開了,直視楊得志,終於下定決心:「我希望加入三連。」

    ……

    時近晌午,隨著教員的口令響起,操場上的新兵終於結束了上午的訓練,亂紛紛地散場,準備去炊事班大院裡吃午飯。

    陽光下的潘柱子感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偏過頭看,是麻子,於是還了個微笑。

    麻子反而皺著眉頭問:「你怎麼選三連了?傻不傻啊你?二連有面子,九班有裡子,三連的班長沒那麼值錢。真服了你!」

    「我不是圖那個,我來就是為打鬼子報仇的。我也想過去二連的,不過……楊指導員的話說到我心裡了,不給班長我也還選三連。」

    「我問你,到這來有幾個不是為打鬼子的?我也是啊,你以為就你一個人這麼想?難道二連不打鬼子?九班不打鬼子?」

    潘柱子想了想那個小丫頭的樣兒,說她富得流油信,說九班能打鬼子不信。順口道:「九班……呵呵,你沒聽大家咋說的麼,他們……」

    「嗨——你真是……」麻子滿臉無奈,眉毛都變成八字了:「說那些話的人都是有目的的你知不知道?九班規模小,名額就少,他們說那些是怕你佔了九班名額!雖然都說九班爛,說九班差,可是私底下他們為了爭取去九班都快爭瘋了你知不知道?要是能有你這樣的機會,我都毫不猶豫選九班。」

    潘柱子想了想,終於有所醒悟,怪不得當時一個個在身後不停叨咕呢,感情全是些人面獸心的貨。就憑那小丫頭開出的條件,一般人誰還會再顧忌什麼名聲大小覺悟高低的,那可是天價,別無二家。不過,潘柱子並不因此而後悔選擇,他們是他們,自己是自己,打鬼子報仇是第一。

    麻子說這些都是好意,潘柱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各有志,我不看重那些東西,只要能……」

    麻子一扭臉直接把話打斷說:「又想說打鬼子是不是?讓我說你什麼好……這麼說吧,你知不知道前段日子的戰鬥誰打的鬼子最多?九班!九班人最少,偏偏殺的最多,差點直接滅了一個鬼子小隊!那傢伙真是……你這傻子,在這之前,全師通令嘉獎兩次,團裡一次,這也是九班,你啊……呵呵,就算為打鬼子,也進錯了門嘍,九班和二連,你全錯過了。」

    「什麼?」潘柱子這回真驚訝了。

    「反正現在說什麼也晚了,不過,好歹你直接能當班長,這是大家唯一值得羨慕的一點。估計現在就有人開始背地裡說你是個官迷了,呵呵。」

    潘柱子傻眼了,看來……自己真的錯過了什麼,這感覺太差勁了,好像突然吃了滿嘴沙子,吐不出來又嚥不下,原本的一腔興奮化作透心涼。

    ……

    正午的陽光呆呆照耀著空曠操場上的黃土,命運就是命運,有時候,即使你擁有選擇的機會,也不會改變命運。比如潘柱子,他正在因為錯過而感到深深後悔,其實他不知道,即便他選擇了九班,仍然會被那個缺德精靈賣給三連,歸宿不會因為選擇而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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