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84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2
230.第230章 春秀樓

     小布鞋上全都是土,灰色的褲子上掛滿了灰,帶著補丁的大花衣裳底襟快要垂到了膝蓋,袖口挽起來好多圈,才露出了細嫩的小胳膊,滿臉傻咧咧的淚痕,在路邊偽軍哨兵的大聲催促下,一步三回頭,已經看不到村子,只能看到還有煙飄在遠方,還有槍聲遠遠地響,一切越來越淡。

    不經意間,已經慢吞吞走到了三岔路口。

    曾經在這裡等過周醫生,孫翠曾經在這裡擺攤賣過山貨,九班曾經在這裡愜意地躲避陽光,所有的事都像昨天。

    嬌小的女孩僵立在路口中間,默默垂下頭,只有一個小小的影子在腳邊,比她還要小,還要短,因為陽光已經到了頭頂,所以只能分辨出兩個小辮子,一絲風也沒有,動也不動,晃也不晃。

    許久,抬起一雙失神的大眼,北望。太遠了,沒有人能幫上九班的忙,太遠了,不是怕千山萬水,不是怕跑斷腿,不是怕自己力氣小,只是太遠了。於是,眼底開始泛起晶瑩。

    現在是逃兵了,被狐狸逼著做了逃兵。

    忽然有點懂了,其實逃兵很難過,很孤獨,很無助,一無所有。除了一條命,和藏在衣服下的一把大眼擼子。

    於是眼淚再一次無聲地落下,砸進乾涸的路面,轉瞬不見。

    什麼都沒有了,都沒有了,好像連自己那顆小小的心也一起沒有了,只剩下無聲的哭,眼淚無聲地落,努力抑住不哭出聲,倔強地努力著,還是聽到了自己的哽噎。

    孤零零的陽光孤零零地照耀,孤零零的三岔路口站著個孤零零的嬌小身影,一直孤零零地朝北望,一直孤零零地無聲哭。站了好久,哭了好久,她終於毅然轉身,甩開小步子朝南走。

    ……

    一雙小鞋不停地走,順著小路,走過平原,走過田野,走到陽光西斜,走過了吱吱嘎嘎的吊橋,走過了站崗鬼子的刺刀,走進了縣城北大門。

    大街,小巷,閣樓,牌坊,一雙大眼睛四下里看得有點忙,像個小叫花子走在街邊上,不停地走,不停地看,一對小辮迷惘地亂晃。

    正在不知所措間,一隊鬼子排著整齊的隊列,正在經過身旁。於是跟在這隊街上巡邏的鬼子後面,尾隨著走,穿街過巷。不知道多長時間後,那隊鬼子齊刷刷地走進了一個街邊的大門口。

    停在大門對面歪著辮子看,大門中間橫著拒馬,兩邊站著鬼子衛兵,院裡高高地掛著膏藥旗,門邊上豎掛著醒目的牌子,寫著字。可惜,當初蘇幹事天天教,自己一個字也沒學,基本看不懂,不過,倒是勉強認出其中兩個挨在一起的字,『司令』。

    瞪著大眼睛伸著小脖子,試圖再仔細往裡瞧瞧,忽然聽一個站崗的鬼子朝這裡喊:「閃開!」

    偷偷白了鬼子衛兵一眼,不情願地往大門一側扭搭出一塊距離,回頭見鬼子衛兵不再注意了,又停下來,歪著辮子盯著那個大門口看。

    此刻,小紅纓的心裡只有兩個字:報仇。

    姑奶奶要報仇!要給狐狸報仇!給九班報仇!要干掉一個大大的鬼子報仇!姑奶奶也沒打算活!

    不合體的花衣衫疲憊地靠在街邊的牆角,靜靜地看,靜靜地等,任時間靜靜流淌,也帶不走那一份靜靜的決然。

    不知不覺聽到肚子咕嚕嚕響,不自覺地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從昨晚到現在也沒吃過東西,渴了,餓了。

    不知不覺聞到了一陣街邊飄來的食物香,忍不住抽抽著小鼻子嗅了嗅,真是香。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忍不住繼續嗅嗅,是肉包子?暗暗告訴自己,這是在等待報仇,是嚴肅的事,絕對不能扯淡!然後忍不住回過頭去看。

    不遠處的街邊,一摞籠屜架在爐子上正在熱氣騰騰,那是包子鋪。

    也不知怎麼搞的,不知不覺就挪蹭到了籠屜邊來,仰起帶著乾燥淚痕的髒兮兮小臉,舔著幹裂的小嘴,看著熱籠屜發呆。

    夥計正在籠屜邊上忙活,附近的老闆抬起頭,發現籠屜後面站了個髒丫頭,臉色立即不太好,整天被滿街的小叫花子騷擾,一不留神他們就伸髒手偷包子,自己都舍不得吃,指望肉包子賣錢呢,心疼得要死,當即朝小丫頭吆喝:「起開起開!敢動包子小心我打斷你手!閃一邊去。」

    小丫頭緊緊抿著小嘴,看了看老闆,轉回身,順著牆根靜靜地垂頭走,暗罵自己不爭氣,怎麼一眨眼又忘了正事,要報仇!報仇!死也要報仇!

    悶著頭正在給自己那不爭氣的肚子打氣加油,經過一個門口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女聲說:「喂,小丫頭。」

    小紅纓停住腳步愣愣地扭過頭,看到身畔的門口邊斜倚著一個富態的中年女人,穿戴光鮮亮麗,身姿擺得妖嬈婀娜,臉上那胭脂厚得直掉渣,手裡端著一把瓜子,一邊嗑著,一邊笑嘻嘻地問:「餓了?」

    一雙大眼睛朝著中年女人漠然地眨了眨:「不餓!」

    「我看你在那邊站了挺長時間了,等誰呢?」

    「要你管!」

    「呵呵,這小脾氣,有老娘當年的風範!」中年女人說著話走下了大門檻,朝包子鋪那邊大聲道:「哎,不是人的!拿倆包子過來。」

    包子鋪老闆聞聲後,趕緊差夥計送過來。

    從高聳的胸襟裡掏摸出錢撇給了送包子的夥計,接著中年女人把兩個肉包子塞進了小丫頭懷裡:「吃吧。」

    小丫頭捧著兩個包子沒動:「憑啥給我?」

    中年女人漸漸收了臉上的笑,盯著那副倔強的小模樣看了看才說:「憑咱們都是女人。」

    小紅纓不懂她為什麼這麼說,但是能感覺到語氣裡的真誠。也盯著女人看了看,然後扭頭又看了看這裡斜對面不遠處那個有鬼子站崗的大門口,不再猶豫,當場開始狼吞虎嚥,起碼不是個餓死鬼!

    「我說你能不能慢點吃?」女人看得直怕那小腮幫子撐裂了,回頭朝大門裡面喊:「小六,拿杯水出來。」

    等小丫頭將嘴邊的水漬抹淨了,女人又問:「你在那傻站了這麼長時間,到底等什麼呢?」

    「我想看看鬼子大官長啥樣。」

    「閉嘴!不許瞎說話,那是皇軍。」女人故意瞪了小丫頭一眼。

    「你知道他什麼時候出來麼?」

    「這誰能知道?好幾天也難出來一回。哎,你個小臭丫頭片子,關心那個幹什麼?」

    「好奇唄。」小紅纓嘴上隨便說了聲,心裡有點犯愁,一直不出來怎麼辦?自己能堅持多久?這個縮頭烏龜大王八蛋!無意間抬頭看了看女人身後的二層小樓,雕樑畫棟的一排窗口,再看看一條街上不遠處的鬼子大院,忽然猶豫著說:「阿姨……我……能在你這住下麼?你放心,我什麼都會做,什麼活都會幹。」

    女人詫異了一會,然後把小丫頭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瞧了一個遍,語重心長道:「丫頭,醜話說在前頭。我這個門檻可不是隨便進的,邁進了這道門,就得認命,這可不是我逼你的,你可不許後悔!」

    憑藉多年的經驗閱歷,女人能看出這小丫頭是個烈性子,所以她把話講明在前,以免事後起火。

    小紅纓現在是一根筋,根本就沒細聽這些話,她現在一門心思要報仇,哪管什麼龍潭虎穴,愛哪哪!毫不猶豫點了頭。

    夕陽照亮了街邊小樓的匾額,春秀樓,三個大字熠熠生輝。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2
231.第231章 是不是突圍

     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也消失在了西方地平線,平原暗下來,田野暗下來,小焦村暗下來,夜的幕布正在頭頂的天空慢慢地過渡。

    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們努力仰望,黑暗之前的蒼穹,已經能夠看到稀疏的星,隱隱閃亮。

    大院裡已經沉入黑夜前的暗淡,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胡義坐在大院正中間的一個麻袋上,默默摘下了槍口上的刺刀,在麻袋表面反覆抹幾遍,收進腰後的刀鞘。

    伴隨著慢悠悠的腳步聲,一個美麗的輪廓出現在他面前幾米遠站定,儘管看不清面容,也知道她還是她。

    「你有什麼看法?」她開口問,聲音不大,語氣淡淡。

    胡義將步槍橫放在膝蓋上,抬起頭平靜回答:「我沒有看法。」

    「從中午到現在,沒有炮擊,沒有像樣的進攻,你不覺得這一切反常麼?」

    「無所謂,我不管。我,只做我想做的,只做我該做的。」

    蘇青的鼻息有點變得稍重:「他們沒有理由這麼輕鬆地放過我們,我們不該活到現在,這很可能是個陰謀。」

    「你覺得是個什麼樣的陰謀?」

    「我不知道。什麼可能性都有,這其中……也或者……是他們不願增加傷亡,埋伏在外圍。當然我……不懂軍事,我覺得……我只是……希望你引起重視,提醒你一下。」

    胡義沉默了一會,終於聽明白了蘇大干事的來意。看來她應該是聽流鼻涕和馬良說了自己的狀態不好,又決定向北突圍,擔心自己現在是不是還正常,判斷力是不是出了問題,於是問:「是流鼻涕和馬良找你說了我的突圍方案了吧?」

    蘇青沒回答。

    「我確實有點頭疼,所以沒給他們詳細解釋,只佈置了任務。不過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知道選擇向北突圍很可能會被鬼子料中,我選擇這個方向突圍的最大原因不是為了遠離縣城,而是北面那條河。只要渡過了那條河,就成功了一大半,會給我們留下充裕的擺脫時間。」

    「可是……如果鬼子猜中了,北面肯定有重兵封鎖把?那條河並不近,怎麼可能……」話雖然是從蘇青口裡問出來,可是和佈置任務時候馬良嘀咕的一樣。

    「李響手裡有三顆化學彈,如果北面外圍真的有鬼子重兵,那就和他們比比誰的意志更堅定,誰敢在懸崖邊行走誰就能活著,讓命運來決定誰能活著衝出去。」

    至此,蘇青終於確定了胡義那顆軍人之心還在,並且一如既往地冷靜又狠戾,他還是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裝著防毒面具的挎包,蘇青猛然明白了,他把丫頭這個面具交給自己保管,是為了什麼。

    她的心裡剎那間心裡變得很複雜,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甚至不可思議地冒出了一絲被在意的幸福感。這不可能!這讓她不能接受,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要用全部的意志將那絲幸福感打碎,踐踏,寧可心碎。

    美麗身影猛然轉身,準備匆匆離開。

    他彷彿已經感覺到了她要做什麼,忽然說:「那個只能你用。」

    「有人更需要它。」她停下的背影冷冰冰,語氣也冷冰冰。

    「誰?」

    「傷員。」

    「如果你把它交給傷員,那麼我就會命令傷員斷後。」他語氣淡淡,卻透著不容置疑。

    「你——」她立即憤怒了,再次猛轉身。

    「我這是為全體負責。」他語氣不變,雙手悠閒地搭在橫在膝蓋上的槍身兩端。

    她銀牙緊咬,恨恨地與他在黑暗中對視了幾秒,然後怒沖沖返身走向後院。

    此時,大院裡的某個黑暗牆角邊,從上到下排列著三個鬼鬼祟祟探出的腦袋,偷偷看著坐在大院中間的胡義背影。

    羅富貴低聲說:「你看,我早說胡老大什麼事沒有,現在信了吧。」

    「臭不要臉的,要不是你那破嘴一直嘚啵嘚啵沒完,我和馬良至於去找蘇幹事嗎?」這聲音是劉堅強的。

    馬良正想說點什麼,無意間發現牆角邊幽幽月光下有四個頭影,不禁詫異道:「怎麼多了一個?」

    「什麼多了一個?」

    「影子啊,你倆自己瞅瞅。」

    「我去他姥姥——」羅富貴猛然大叫一聲。

    噗通——稀里嘩啦哎吆媽呀——

    牆角高低排列著的探頭人當場全摔趴下了,一團亂,緊接著傳出石成的痛叫:「停!停!是我是我,哎呀我!」

    「都給我滾遠點!」院子裡終於響起了胡義的聲音。

    ……

    一輪彎月越爬越高,十幾個人影在大院裡靜靜站成了一列。

    「讓你準備的都完成了麼?」胡義問。

    石成答:「凡是能用來當浮筒的都翻出來用了,還紮了兩個簡單的小筏子。」

    「記住,這毒氣一時不會要了你們的命,千萬不能慌,不能亂了方向。」

    全體點頭。

    九班的幾個貨是有過體驗的,但是石成他們不瞭解,所以胡義在臨行前還要再囑咐一遍。

    一班的那個重傷員沒能熬到天黑,已經死了,兩個輕傷員目測不影響行動。現在連蘇青和二十一號包括在內一共十六人。胡義臨時將一班拆散,全體人員分為三組,一組是劉堅強、馬良,搭配四個一班戰士共六人,劉堅強擔任組長,為前隊,負責突擊。

    二組是羅富貴、吳石頭、蘇青、二十一號,另加三個一班戰士背兩個用於漂浮渡河的小筏子,共七人。羅富貴是組長,尾隨一組身後負責拓寬火力,吳石頭被胡義暗地賦予了緊隨蘇青的命令。

    三組只有三個人,胡義、李響和石成,做後隊。原本是該將李響編入二組,但是化學彈的使用時機胡義必須親自掌握才放心,所以把李響留在了身邊。

    除了機槍手羅富貴和吳石頭這個奇葩人物,其他人全部刺刀入鞘,步槍上背,一水兒的使用盒子炮。

    既然現在天黑了,那麼一切都不一樣了。雖然只有十六個人,但是火力突擊強度想當可觀,胡義預想,即便是最糟糕的情況,也有信心讓九排活著過河三分之一人員。

    突圍開始了,三組人員順次悄悄溜出了大院,開始向北。

    出乎意料,北面的敵人居然也是駁殼槍,零星散佈,似乎人數不多,隔著院子擋著牆,一通亂放。

    劉堅強貓腰溜著牆根衝在最前,右手駁殼槍左手一顆手榴彈,咬著嘴唇擰著眉,已經過了兩個巷口,只聽周圍槍響,愣是沒聽見子彈飛,怎麼感覺是打偵緝隊?到現在一組人也沒開一槍。

    既然如此,那正好,劉堅強在前越走越快,聽到身後馬良低喊:「情況太怪!謹慎!」

    「突圍,當然要快!」

    「那也不是你這個快法!你會把隊形越拉越長!」

    「現在我是組長!等我死了才是你指揮!」

    轉眼間,居然已經出了村,突前的一組一槍都沒開,隨後的二組自然也沒輕易開火,最後連胡義他們三個也跑出來。村裡的槍聲還在響,亂七八糟的,這個守法,不是偵緝隊哪有第二家?

    箭形的隊伍,在幽幽月色下進入了小焦村北面的開闊地,所有人的心從此開始提起來,現在開始要面對危機了。但是前進速度卻絲毫沒有慢下來,全是得益於劉堅強這個膽大敢作死的前鋒,他完全不以搜索速度來前進,根本就是在悶頭跑。

    其實他不是莽撞,而是有他自己的想法,簡單來說就一個字:趟!

    突圍沒退路,無論前面有什麼,早趟出來比晚知道要好,哪怕自己是第一個挨槍的,後面的人也會因此受益;如果運氣好能直接趟進敵人防線,那麼所有的手榴彈就可以送過去了,他的想法就這麼簡單。

    彷彿是一場夢,當大家看到了水面上倒映著的夜色,還是不敢相信這都是真的,愣愣地站在河邊的樹林裡,看著寧靜的河水彎腰喘粗氣。一直到胡義跑進了樹林,低聲下達渡河的命令,才想起來現在是在突圍,這是在突圍!這是突圍麼?

    兩個小筏子入水,一組的六個人當先趟進河水,抓著小筏子的邊緣泡在水裡,連撥帶劃往北岸漂,人員開始分批渡河。

    蘇青揚起了臉,看月,幽幽,彎彎,冷光灑在她的秀臉,泛著美麗的思索:這是不是陰謀?夜的背後是什麼?

    胡義半跪在樹林邊的草叢,平靜盯著後方的夜色,這完全不是預想的結果,這是命運的眷顧麼?命運懂得憐憫麼?

    ……

    桌上的油燈明晃晃,淡淡衝起了一點黑煙。

    古色古香的屋子裡,滿臉胭脂的女人坐在桌邊,在燈旁修著指甲,然後隨意吹了吹桌面,不滿地朝旁邊的一扇門裡邊問:「死丫頭,你磨蹭什麼呢?有完沒完?」

    過了一會,吱呀一聲響,那扇門開了半邊,一個小小的人影不情不願地從門裡邊蹭出來。

    一雙黑色小鞋,繡著鴛鴦,紫色的小褲子,在燈光下泛著螢光,紅底的小花襖,綴滿了白色的碎花。頭髮略顯散亂地披著,剛剛洗過還沒幹。看起來她習慣了紮辮子,不自然地將亂垂在臉邊的發絲往耳邊抓了抓,微抬一雙明亮大眼,偷偷朝桌邊那個正在變得目瞪口呆的女人看了看,又垂下頭,用一雙小手扭捏地撕扯著衣角。

    噗通——

    掉下板凳的夥計,坐在地板上擦了擦口水,慌忙重新爬起來。

    女人終於恢復神色,歪頭瞪了夥計一眼道:「你個沒出息的,給我滾外邊去。」然後藉著燈光上看下看,越看越高興,一張胭脂臉笑成了牡丹花。

    「嘖嘖——我的小乖乖,老娘我真是撿了個寶啊!天生就是個頭牌的架!這怎麼能當丫頭使呢?暴殄天物就是作孽啊!」女人拍了拍身邊的板凳:「來來,坐下,金媽我親自給你這小蹄子梳梳頭。」

    小丫頭聳了聳肩,似乎不太適應這身新衣裳,又使勁撓了撓後腦勺,一步三晃走近桌子,歪倚著桌邊自己給自己倒滿了一杯涼茶,咕嘟咕嘟兩口飲盡,抬袖子抹了抹嘴,然後到女人身邊大咧咧坐了,歪著小脖子不解地問:「金媽,你剛說的頭牌是個啥?」

    剛才女人臉上盛開的牡丹花早已枯萎,現在蛻變成了滿頭黑線,嘆了口氣,無奈道:「當我沒說,咱們還是……先梳頭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3
232.第232章 夢想成真

     第一印象是個很奇怪的東西,未必正確,卻很鮮明,很牢固,以致影響後續的交往態度。

    春秀樓的老鴇名喚金春秀,在春秀樓這一畝三分地上,她就是金媽。從見到小紅纓的第一眼,她就對這小丫頭有好感,沒有理由,沒有原因,也許只是因為時間對了,地點對了,心情對了。

    小紅纓是自己走進的春秀樓,又被金媽看順了眼,所以初來乍到的小紅纓並沒有經歷某些苦命女人初來春秀樓的辛酸命運。

    漂亮,機靈,膽大,不拘束,讓金媽越看越愛,必要的『職業天賦』這小丫頭全部具備,甚至將來上場的時候連藝名都不用取,小紅纓,這名字無敵啊!哪是什麼小桃紅、小桃酥、小桃核能比的?一聽這名就知道其父母必是高瞻遠矚的人。

    美中不足的是……滿身漢子氣,甚至有點江湖氣,愣是沒有女人氣。這讓金媽比較頭疼,她哪能想像到這麼小個丫頭會是個軍伍裡混大的老兵痞!呃——不對,應該稱她是『小兵痞』。呃——也不對,好像還是該稱為老兵痞……反正就是個兵痞!

    什麼下馬威,什麼進門規矩全省了,為了讓這個潛力巨大的『未來之星』早日成為搖錢樹,小紅纓直接成為了金媽的貼身丫頭,一方面為了讓她能夠盡快適應這個職業環境,一方面便於親自調教指導。

    出乎意料的是,這小丫頭偏偏還是個會來事的,勤快麻利,不止伺候金媽,什麼雜活都干,第二天上午開始,整個一樓二樓臨街的房間,甭管是誰的屋誰的房,掃拖擦抹,她挽了小袖子全包圓。

    這一下不止是金媽,整個春秀樓裡的人沒有不喜歡的,大家也終於發現了這丫頭的最大愛好——擦窗戶。擦得那叫一個乾淨那叫一個亮,那些窗被她擦得連蒼蠅都不好意思落下,她也不罷手。

    此刻,春秀樓二樓的某個姑娘房間,某個姑娘眼看著小丫頭越擦越來勁,已經推開了窗爬上窗檯,連外面也開始擦,直替她擔心,這也太拼了吧?趕緊到窗口,試圖把她拉進來。

    「丫頭,你快歇歇吧,外邊不用擦,這多危險,快下來。」

    小丫頭其實一直在盯著街上的某個大門口看,冷不防被人拉下了窗檯,小手一鬆,一大塊濕抹布掉下去了。

    啪嘰一聲,抹布似乎砸中了什麼。

    緊接著窗口下的街邊有人出聲:「呸呸——呸,哎呀我去……老子剛理好的髮型!誰幹的?給我出來!」

    小紅纓轉身趴在窗口,伸出小脖子朝下看。

    下面的人一身黑衣小分頭,一手拎著個濕淋淋的抹布,另一手還在擦額頭的水,正仰著頭往樓上窗口看。

    那一瞬間,窗口下的人愣住了。一雙漂亮的大眼正在驚訝地朝他眨,四條麻花小辮在頭兩側反綁出可愛的環。

    「你……」黑衣人驚呆著,訥訥想要開口說話。

    窗口的小腦袋突然縮回窗裡不見,彷彿一切都是幻覺。使勁仰著脖子瞪眼往上看的人終於失去了平衡,一屁股跌坐在街上。

    蹬蹬蹬一陣樓梯響,接著是一陣匆匆腳步聲來到門外,然後房門被推開,正是街上的黑衣人。

    屋裡的姑娘皺著眉道:「哎,不就是塊抹布麼,你有完沒完?」

    黑衣人根本不理姑娘,盯著窗口邊靜靜站著的小丫頭愣著眼看,忽然問:「你怎麼在這?」

    小丫頭翻了個白眼:「我為什麼不能在這?」

    「啊?」黑衣人被這句話回得有點懵。

    屋裡的姑娘看得也有點懵,感情你們認識?

    這時樓梯又是一陣響,金媽領著夥計上來了:「這是哪位猴兒急挨憋的,連規矩都不走就上樓?」

    話音落下金媽走進屋門口:「我天,這不是……認骰子不認祖宗的李隊長嗎?咯咯咯……您是不是進錯了門兒了?」

    黑衣人正是李有才,昨天早上,縣裡的偵緝隊在小焦村執行任務過程中死了二十多,傷的也有,突然出現了人員缺口,於是要求外面的各處便衣隊抽調人手,臨時到縣城裡頂班。李有才的綠水鋪總共才仨人,無奈之下連他這個隊長都頂來了。實在懶得跟著偵緝隊滿街亂轉,他單溜出來,準備去賭坊打發時間,結果走到春秀樓窗口下,正巧讓抹布給砸了。

    李有才很少逛妓院,所以他並不認識金媽,不過他這種身份比較容易受關注,所以金媽對他有些瞭解。

    姑娘見金媽也來了,趕緊將事情簡單一說。

    「啊?你們認識?」金媽也瞪了眼。

    李有才點點頭:「對,認識,她是……那個……」話說了一半突然沒法說了,剛才只顧著納悶,這才猛想起來,蛇鼠不同窩,這什麼地方?這得怎麼說才好?瞬間沒詞兒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圓。

    小丫頭突然豎著小眉毛怒道:「在綠水鋪的時候,他看我無親無故一個人,就說要給我買糖吃,結果他想欺負我,讓我脫褲子!」

    「啊?」李有才的下巴掉了。心說姑奶奶,什麼表哥表妹爛大街的說詞那麼多,你非糟踐我幹什麼?

    姑娘的臉色瞬間變了,小丫頭這一句話,似乎勾起了她的傷心故事,立即怒視李有才。

    金媽的下巴也掉了,這可是老娘的『未來之星』啊,還指望她的初夜賣個大價錢啊!錢啊!啊!趕緊慌不迭地朝小丫頭追問:「那你……脫了嗎?」

    「沒脫,跑了。」

    呼——「哎呀老娘這心,差點碎了。」金媽揮舞著粉手帕捶了捶胸,猛然轉頭看身邊的李有才,也豎起了眉毛:「姓李的,你小子也太禽獸了吧?啊?平常人五人六兒的,感情你也這麼不要臉?這是來搶人的是吧?老娘告訴你,這是春秀樓,偵緝隊也不好使!」

    姑娘也道:「禽獸不如!」

    「我……她……這個事……」李有才腦子有點亂,嘴也有點亂。

    事情發生到現在,屋門外的走廊上已經圍了不少姑娘,早都看不過眼了,不知是哪個愛挑事的突然義憤填膺道:「還看什麼看啊,姐妹們,打他個臭不要臉的!」

    一石激起千層浪,呼啦一聲姑娘們湧進了門,粉拳秀腿開招呼。

    「讓你禽獸!」

    「畜牲!」

    「人面獸心的小白臉,看老娘一抓讓你斷子絕孫……」

    李有才懵了,眼前姹紫嫣紅,藍天翠柳,各種香氣繚繞,鶯聲燕語不斷。按說這情況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也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可是現如今,這他娘的算實現了麼?老子到底是該笑還是該哭?

    粉拳如雨,秀腿如林,滿眼的白花花撩人,香豔,卻又危機重重,關鍵是有人不時出陰招,什麼葉裡摘桃,什麼無敵撩陰腿,太瘆人了。

    門是出不去了,驚慌失措的李有才一手護住襠部,一手抱頭,腥風血雨中直衝窗口,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跳窗才是唯一出路。

    冷不防出現了一隻小黑鞋,乖巧漂亮鞋面上還繡著小鴛鴦,狠狠踩在李有才正欲抬起的鞋面上。

    在摔倒前的瞬間,李有才看到了一雙漂亮大眼,對著他露出個得意洋洋的笑。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

    站在陽光下,整理著亂成雞窩的髮型,臉上倒是沒青也沒腫,一方面是抱著腦袋捂得挺嚴,一方面是那些女人力量有限,殺傷力偏低。不過,被一些手賤的活活撓出了幾道口子,太鬧心。

    一個個大小腳印,在黑色的衣褲上格外顯眼,沒心思顧忌路人們的嘲笑目光,上上下下打掃掉灰塵,稍稍夾起大腿,故意走得不蹣跚,順著街邊往前。

    這丫頭為什麼出現在這裡?太蹊蹺了吧?難道說……八路要打縣城?不可能,憑藉當初從八路逃兵嘴裡挖出來的信息,知道那個獨立團幾斤幾兩,他們沒那麼大實力。

    特殊任務?也不至於派這麼個小丫頭來吧?臥底春秀樓?那不比我還禽獸麼?

    李有才滿腹疑問,禁不住開始邊走邊朝四下里看。

    雖然住在綠水鋪,但是縣裡也常來,對這附近情況基本都熟。鋪子還是那些鋪子,店還是那些店,夥計老闆都在陽光底下一如往常,沒發現這附近多出什麼生眼人。

    不知不覺走到了憲兵司令部大門口,停下來,想了想,回頭看了看同一條街上不遠處的春秀樓,李有才站住不動了。

    打死劉禿子的兩槍聲猶在耳,一槍後心,一槍後腦勺,這丫頭可不是假八路!誰覺得她小,誰就上當了。

    難道她的目的是刺殺?

    憲兵司令部,春秀樓,一條街,距離不遠斜對著,看來看去都看得見,越看越像是這麼回事。

    這裡可是縣城,槍一響準沒跑,有來無回,八路能捨得讓她個孩子來幹這個?這裡一定有問題!

    越想越頭疼,李有才索性不想了,邁開步子繼續往賭坊走。甭管什麼事,反正和自己無關,大不了這幾天小心點就是了。

    不久後停在了賭坊的門簾前,卻沒進門。

    門簾後的夥計眼尖,一挑門簾亮了個笑臉:「呦,李隊長,都是自家人,怎麼還等我請您啊。」

    嘆了口氣,李有才忽然轉身往回走,頭也不回地說:「忘了帶錢。」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3
233.第233章 刺殺

     金媽抬眼看到了剛剛走進大門的人,撲哧一聲笑了,將手帕掖在胸前,迎面往前晃兩步道:「又來?撓得輕了?」

    李有才下意識摸了摸臉上的撓痕,不介意地露出個陽光燦爛的笑:「別誤會,這回,我以客人的身份來,你不能不做買賣吧?」

    「嘿嘿,你小子少跟老娘來這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明告訴你,這麼水靈個嫩雛可是大價錢,你這賭鬼捨得出麼?」

    「我……當然沒帶那麼多,不過,雅間聽個唱這沒問題吧?」李有才伸手掏出了衣袋裡的錢,看也不看,點也不點,一把全放櫃上了。

    難道想先斬後奏?金媽滿腹狐疑地盯著李有才的錢,嘴上說:「可惜,丫頭剛進門,沒學藝呢。」

    李有才看得出金媽那點心思:「你就放一百個心吧,我要是真想要她,公私都有道,你想攔也未必攔得住,還用得著和你耍這個小聰明麼?是不是?」

    「那你這圖的什麼?」

    「說實話,我確實挺喜歡這丫頭,哪怕讓她陪著我說說話,也挺高興。這個買賣你不虧吧?」

    ……

    春秀樓,二層雅間。

    古色古香的佈局,一張八仙桌在房間中央。

    李有才確定了門外沒人,這才回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填滿一杯茶,然後低聲說:「我說……紅姐,你可太不仗義了,我著你惹你了?至於這樣糟踐我麼?」

    小紅纓靠在窗邊往街那頭看,有點心不在焉,似乎沒聽見李有才的話。

    「我就納了悶,你怎麼到這來了?嗯?」

    「我當逃兵了。」所問非所答。

    「哦。啊?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你是一個人跑出來的?」

    小紅纓沒說話。

    李有才端起茶來抿了一口,然後起身也來到窗邊,順著小紅纓的視線,看到了憲兵司令部大門口。

    「知道那是什麼地方麼?」李有才忽然問。

    「什麼地方?」這個問題小紅纓是感興趣的。

    「憲兵隊。」

    「最大的鬼子是誰?」

    「告訴你也沒用,你又不認識。」李有才心裡已經基本明白了所有情況,返身回到了桌邊坐。

    「不說拉倒。」小紅纓仍然歪靠在窗邊。心想,誰最威風姑奶奶就滅了誰!

    「聽我一句勸,你可別窮作了,我想辦法把你弄回去。」

    「我警告你,你少管我!哪涼快哪歇著去。」

    「你這是作死!」

    「本來姑奶奶就活夠了!」

    「這是圖什麼?好歹你也得為那些關心你的人想想吧?我瞅著胡長官慣著你的那個勁兒,要知道這事還不得瘋了。」李有才順口說著,又給自己添了一杯茶,卻沒再聽到窗邊的小丫頭說話,不禁扭頭去看她。

    一滴淚,閃著光,正在慢慢的,無聲滑下窗邊的小臉,流淌出一條悲傷的印記。

    ……

    一段時間後。

    李有才突然瞪大了眼睛,壓低聲音驚訝地問:「你說昨天小焦村裡的……是你們?」

    「所以我當逃兵了。」小紅纓臉上的淚痕未乾,一直在窗邊,倔強地盯著憲兵隊大門口不轉臉。

    雖然沒在現場,但是小焦村的事情,從昨晚到現在還是偵緝隊同僚們嘴裡的熱談。從半夜開始瘋狂追跑直到天明,整整打了一個上午的激烈戰鬥,皇軍死了二十,治安軍五十多,整個縣裡的偵緝隊主力給打殘廢了。據說連憲兵隊長都去了,最終結果變成了八路昨夜突圍,到現在還有皇軍和治安軍在外面追找,這說明肯定是找不到了。

    沒想到這伙八路正是胡長官他們,李有才回憶了一下那個煞星的臉,心裡忍不住小哆嗦了一下,一怕皇軍二怕他,難怪!

    一段時間後。

    小紅纓突然轉過了頭,瞪大了眼睛,壓低聲音驚訝地問:「他們……突圍了?」

    「是啊,昨天晚上突圍了,皇軍和治安軍到現在還在外面找他們呢。」

    當場離開窗口,匆匆幾步到了桌邊,伸出小手一把扯住李有才的肩膀,焦急地問:「突圍多少?快說!」

    「細節……我也不太清楚,據說……現場好像留下了兩具屍體。」

    小紅纓愣著一雙漂亮大眼,定定注視著坐在桌邊的李有才,沉默了一會突然又問:「狗漢奸,你是不是騙我?」

    李有才看著她的這副小模樣,忽然笑了,一張秀氣的臉重新鋪上了陽光:「我捨得騙我哥,可是我捨不得騙你。」

    很多女人喜歡李有才,表面上看是因為他有一張討人喜歡的臉,其實真正的原因是因為他有一張會說調皮話的嘴。現在,無意間又開始耍他的風情萬種。

    處於懵懵懂懂年紀的小丫頭哪有心思聽這些,順手就在李有才肩膀上狠狠擰了一把:「呸!憑啥?」

    疼得李有才直咧嘴,趕緊換成了一副委屈的臉:「因為……你又沒錢。」

    一段時間後。

    李有才將手中的茶一飲而盡,然後起身:「行了,我得回去報個到,然後再來研究你離開這的事。」

    小紅纓大咧咧地坐在桌對面,正在給她自己添茶,連眼皮也不抬地說:「要是敢騙我,就連你一起!」

    「有你這麼不講理的麼?」李有才拉開門走出。

    穿過走廊,下了樓梯,跟金媽打了招呼,邁出春秀樓大門口。

    恰此時,不遠處的憲兵隊大門口,拒馬被鬼子衛兵挪開,有馬達聲傳來,接著三輛三輪摩托排成一溜從院裡開出,拐個彎朝春秀樓這邊行駛而來,中間那輛摩托上坐的,正是憲兵大尉,雙手拄著軍刀威風凜凜。

    站在春秀樓大門口的李有才,本能地準備在大尉經過前彎腰鞠躬,可是心裡突然一激靈,猛地扭頭,朝臨街的二樓上面看,剛剛喝茶的那個雅間的窗口,正在被一雙小手推開。

    她應該信了吧?她不至於吧?你個倒霉大尉平時不是不出來麼?今天是什麼日子?

    提著心的李有才沒底了,現在掉頭往樓上跑去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只能寄希望於小丫頭不會衝動,僵立在春秀樓大門口,感覺時間剎那變得無限緩慢。

    周圍的世界都慢下來了,路人緩緩掠過眼前,摩托車輪緩緩地轉,車上的膏藥旗緩緩展開,憲兵大尉不怒自威的眼神緩緩看過來。

    李有才緩緩向側上方緩緩轉頭,看到一雙推開窗的小手緩緩收進窗裡,再緩緩轉頭去看門前街上,去看正開過來的大尉,然後腦海一片空白地緩緩彎下腰,緩緩鞠躬,腳下的地面緩緩鋪滿了眼簾。

    呯——

    槍聲緩緩地響了,迴蕩在整條街上,彷彿久久不絕,聽起來那麼不真實,即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李有才緩緩地抬起頭,看到了緩緩經過眼前的摩托車,坐在車斗裡的大尉正在緩緩垂下頭,胸口上正在緩緩流淌出深色。

    呯——

    第二槍緩緩響起,摩托車正在緩緩急轉,駕駛的鬼子正在緩緩掉落駕駛座位。

    嘭——

    摩托車緩緩撞上了街邊的牆,大尉的軀體已經緩緩栽出車體。

    呯——

    第三槍又響,子彈緩緩擊中了已經掉落在街邊的大尉後背,軍裝上,一個正在掀起彈洞被衝力緩緩牽拉成水滴狀……

    當李有才完全直起了腰,耳中猛地恢復了驚慌的喧囂和嘈雜,行人四散奔逃,憲兵隊門口的衛兵正在往這裡衝過來,前後摩托車上的鬼子已經跳下車端起了槍。

    近在咫尺的一陣亂槍響,聽得李有才徹底透心涼,躲也沒躲,跑也沒跑,站在原地捂著耳朵閉著眼,一直到槍聲徹底停了,才放開手。

    先抬起頭,看了看二樓那個敞開的窗口,兩扇窗靜靜地向外開著,玻璃上反著光。

    再看向大尉,兩個衛兵正在試圖抬起他來,看起來已經沒氣兒了。

    最後才注意那些持槍的衛兵,他們正在跑向春秀樓斜對面的胡同口,那裡躺著一個賣核桃的,手裡仍然握著一把駁殼槍。核桃已經灑了滿街,有的還沾了血。

    ……

    憲兵隊和偵緝隊炸鍋了,經某個叛徒辨認屍體,刺殺憲兵隊長那個賣核桃的人,是負責從縣城裡向外遞送情報的交通員,這明顯是報復性刺殺,針對的是前階段地下機構破獲案。

    上邊震怒,全城立即開始了新一輪清查,搜剿城裡的殘餘成員。李有才本想利用偵緝隊,把小丫頭直接帶出春秀樓,現在看來指望不上了,都在忙不說,這是非常時期,皇軍正在氣頭上,惹事的沒好果子吃。

    隨便跟著偵緝隊應付了幾處差事,李有才又到了春秀樓。

    「什麼時候走?」小紅纓現在是歸心似箭。

    「原本可以帶人把你直接撈出去,現在不是時候。」李有才很無奈。

    「那我現在直接從窗口跳下去跑了得了。」

    「白天不行,你們這行當裡眼線多著呢,跑不了。晚上吧,晚上你跑出來,我在外邊等你,然後帶你出城。」

    「晚上我跑不了啊!金媽讓我跟她睡,我咋跑?」

    「你不會說去茅房嗎?」

    「屋裡有便桶。」

    「這傢伙……讓我說你什麼好?你這面子可太大了,要是留在這裡,你非紅透半邊天不可。」

    「廢什麼話!要不你把我贖出去。」

    「在這地方贖人?就是個坑!我哪有那麼多錢?再說你都成了金媽的明日之星了,我贖得起麼我?」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狗漢奸我告訴你啊,今天晚上如果我出不了城,明天早上姑奶奶就殺進憲兵隊去你信不信?信不信?我要是死了還好,要是活著,第一個先把你供出來,你等著!」

    「……」李有才滿頭黑線。

    「說話啊?」小紅纓一臉的急不可待。

    「我說什麼啊我?」

    「說辦法!」

    「我哪有辦法?」

    「那好,那就用我的辦法,明天一早突擊憲兵隊!」小紅纓突然從衣襟裡摸出了她那把大眼擼子,啪啦一聲利落地退下彈夾,開始檢查子彈。

    李有才皺著眉毛,看著小紅纓在桌面上擺弄槍,越看頭越大:「祖宗,能不能趕緊收了你的法寶?這什麼地方?一旦露了餡我想撈你都沒機會了!」

    「那你有辦法?」

    李有才深深嘆了一口氣,忽然一臉悲壯地揚起頭,不甘道:「作孽啊!上輩子欠你什麼了?」

    小紅纓眨巴眨巴眼,忽然發現李有才的周身似開始乎蔓延著一股淡淡的哀傷,於是把槍掖進懷裡,不解地問:「你怎麼了?」

    緩緩呼出一口氣,李有才搖搖頭:「沒事,今晚就今晚。你跑出去,我告訴你在哪等我。」

    「可是我沒機會。」

    「你有。」

    「怎麼可能?」

    「因為今晚……和她睡的不是你!」

    小紅纓很迷茫,金媽不和我睡還能和誰睡?自己睡嗎?不可能吧?他又不是算命的,怎麼知道這些?想不通!不理解!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3
234.第234章 壯士何慷慨

     壯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

    驅車遠行役,受命念自忘。

    良弓挾烏號,明甲有精光。

    臨難不顧生,身死魂飛揚。

    豈為全軀士,效命爭戰場。

    忠為百世榮,義使令名彰。

    垂聲謝後世,氣節故有常。

    一輪細月彎彎已經上了中天,風也無,雲也無,正是傷風敗俗的好時辰。

    春秀樓外,當街巍立一人。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左右年紀,偏瘦身材。戴一頂呢黑禮帽,穿一襲滑順黑衣,敞著懷,內襯高領白衫,肩挎江湖第一兵器:盒子炮。

    細觀瞧,唇若涂朱,睛如點漆,面似堆瓊,有出人英秀。凌雲志氣,資稟聰明,儀表天然陽光,漢奸們端的誇能:能賭。

    如此人傑,不是李有才,還能是哪個。

    抬眼看,門上匾額,春秀樓三個大字,夜裡也好似放光。傾耳聽,春秀樓內,笙歌燕語,浪聲嬌啼,處處天籟。

    昂首,望月,不禁仰天長嘆:琴姐,有才對不住你,更對不住你男人。小鳳,得空兒找個人嫁了吧,別再糾纏我了,有才實在……有力無心。二嫂,有才愧對你啊,答應偷你出苦海,可惜至今兩茫茫。唉——

    ……

    一間奢華大房,房間內充斥著淡淡的麝香氣,梅花凳,雕花床,八仙桌上的油燈亮堂堂,桌邊趴著個沒精打采的小姑娘。小花襖,小花鞋,麻花小辮編成環,呆看著油燈大眼亮,不聲不響。

    忽然房門開,走進了富態豐腴的金媽,小丫頭連忙站起來,沖杯涮水倒滿了茶,穩穩當當擺在桌邊上。

    扭著豐臀坐了,端起茶來款款喝了,金媽喘了口氣:「總算忙得差不多,這一天天的。」

    小紅纓趕緊站到金媽身後,攥了小拳頭給她捶肩。

    「丫頭,你可得好好練,要乖,要淑,要扭捏,整天上躥下跳哪行?將來金媽還指著你養老呢。」

    「我不是挺乖的嗎?」

    「我說的不是跟我,是要讓別人看著乖,是要你乖死人不償命。哎呦,舒坦,這邊也捶捶。嗯,讓你看的都看了嗎?」

    「看了,不懂。」

    「嗯,這我得給你講講……」

    此時門外忽然傳來看門夥計的說話聲:「哎,李隊長,要姑娘得往這邊走……」

    哐噹一聲房門開了,推門的力量有些大,被推開的房門還在蕩。

    屋裡的一大一小轉頭看,金媽驚訝,居然是李有才?小丫頭故作驚訝,總算來了!

    「哎,你小子怎麼又來了?白天說了一天還不夠嗎?我看你是神經了,晚上還要找丫頭聊?那價碼可不一樣!」金媽以為李有才又是來找小紅纓的,起身說話。

    李有才抬腳跨進門裡兩步站定,根本不看小丫頭,目光直視金媽雙眼,看得金媽猛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然後他深沉地說:「其實……找她只是藉口。那是為了讓我再次經過你的身邊。」

    金媽一哆嗦,不禁倒退一步,差點碰倒了梅花凳。

    李有才卻進了一步:「我相信緣分,你呢?」

    金媽腿一軟坐回凳上,很想問問李有才是不是吃錯藥了,卻沒捨得開這個口。

    李有才又進一步:「同是淪落人,老子不想裝清高。可是……」

    金媽靠住了桌邊,猛抬兩手壓在胸口上,愣愣道:「你……想怎樣?」

    李有才再進一步,已經到了金媽跟前,低下頭看著金媽揚起的厚厚脂粉臉,近乎咬牙切齒地說出了五個字:「嫩牛吃老草!」

    噗通一聲,房門外跟來的夥計聞聲跌倒,然後驚慌地順著走廊狼狽爬遠,再看下去他的人生觀就要毀了。

    坐在桌邊的金媽,背靠著桌沿,退無可退,躲無可躲,一張臉雖然仰著與李有才咫尺對視,可惜脂粉太厚,根本看不出究竟是個什麼臉色表情。

    「殺千刀的王八蛋!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把主意打到老娘身上來了,信不信我把你這臭不要臉的夾成小面片?」金媽語氣不善。

    李有才忽然秀氣一笑:「你敢!」

    一邊的小紅纓早看傻了眼,看兩位的造型,看兩位這個囂張,怎麼說著說著要打起來了?什麼情況?正在不知所措間,忽聽金媽說:「丫頭,你先出去,把門帶上。」

    小紅纓狐疑地看了看金媽和李有才,可惜這兩位誰都不看她,繼續相互對著眼不放,彷彿仇深似海,又彷彿烈焰熊熊。

    抬起小鞋邁出屋門檻,返身關上了門,心裡有點擔心李有才,沒有立即離開,靠在門邊偷偷聽。

    沒多久,屋裡忽然傳出一聲鞭子響,啪地一聲,似乎是揮舞在空中抽出來的脆聲。

    接著是李有才詫異問:「什麼意思?」

    「我的小心肝,別擔心。現在,我是武媚娘,你是張五郎!你得管我叫『陛下』。」接著傳來金媽的一陣浪笑。

    「我去……不帶這樣玩的!哎呀——趕緊給我鬆開……」

    「咯咯咯……小奴才,認下吧你……老娘包你終生難忘……」

    「啊……」

    門外的小丫頭看不到情況,聽得一頭霧水。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武媚娘張五郎過家家?姑奶奶先閃人!

    ……

    藍天高,青山遠,上午的陽光照耀著一片荒坡。

    荒坡上,一片墳塋地,新墳舊墳,有的光禿禿,有的長滿了草,高高低低。

    有青煙,陣陣飄揚;有飛灰,片片飄浮。一個老婦,一個瘦弱少年,跪在墳地裡,垂頭,默默地燒紙錢。

    少年跪著,不說話;老婦跪著,淚痕滿臉。陽光下的火焰很不顯眼,只能看到一片片冥紙快速擴大的黑色邊緣,變成嗆眼的煙,變成飛灰,空蕩蕩地飄起來。

    「小啊,走之前,當著你死去的爹發誓,當著祖先們發誓,你要做個有骨氣的人!」老婦聲音低啞,滿含悲傷。

    少年一頭扣在地上,墳前的地面被磕出了淺坑。

    老婦將最後一把紙錢扔進了火中,抬髒袖抹了一把淚:「小啊,到了部隊上要老實本分,要拿槍,要上前線,要殺鬼子,不許學你哥!記著了麼?」

    少年跪著轉身,面對老婦,再次重重將頭扣下:「娘,我記著。」

    「不許忘。」

    「不忘。」

    「小啊,再讓娘看看。」老婦落著淚,顫抖著伸出髒黑枯瘦的雙手,去捧兒子那張稚氣未脫的臉。

    不捨地放開手,又抹淚,深深嘆息一聲:「不早了,路遠,走吧。」

    髒衣破襖的少年走向遠方的巍巍青山,瘦弱矮小的身影越走越遠。

    老婦僵立在荒坡上的墳地裡,扶著一棵枯樹不捨地看,淚眼朦朧。

    看到再也看不見了,看到小兒子彷彿化作了巍巍青山,才蹣跚著回到墳前。

    對著墓碑失神喃喃:「都是我的錯,老大才當了叛徒,是我這個當娘的錯。我對不起徐家,也對不起小,讓小一輩子在村裡抬不起頭,是我這個當娘的錯……不能全怪老大,是我這個當娘的錯……」

    不久後,老婦的屍體吊在了墳地中的枯樹上,一絲風都沒有,動也不動,晃也不晃,被陽光暖暖地照耀著,彷彿是那棵枯樹結出的枯萎果實。

    ……

    少年默默走在群山裡,默默走在陽光下。

    他在轉身以後才落下了淚,他怕娘看到,所以一直等轉身走了才落下。

    過去,哥是娘的榮耀,是全村羨慕的徐科長,母憑子貴,村裡人整天來誇。現在,哥當了叛徒,給鬼子帶了路,村裡人天天來罵,娘一個人怎麼能過得好?

    但是現在肩上有了娘的祈盼,有了娘的囑託,心有惦記卻不能回頭,只能堅定地往前走。等到成為了堅強的八路軍,再帶著驕傲回來給娘看!

    於是,瘦弱矮小的身影一直都不回頭,一直走向從未去過的遠方……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3
235.第235章 和解一半

     當九排到達綠水鋪附近的時候,發現已經沒那麼容易回山了,因為鬼子已經在山口開始修建炮樓地基,現在的山口變成了亂糟糟的工地,鬼子,偽軍,民夫,放哨的幹活的一大攤。

    無奈之下繼續向北,走落葉村。所幸落葉村這裡倒還沒開工,不過已經開始勘測位炮樓修建置,山口也放了哨。為此九排在落葉村附近熬過了一個白天,等到深夜才溜進了山。

    小紅纓倒是再無波折,有李有才這個漢奸隊長保駕,沒費多大事就出了縣城大門,一路到了綠水鋪,又被李有才送過了山口,在炮樓修築工地外,道了別。

    因為九排在落葉村停了一天,所以幾乎與小紅纓前後腳回到大北莊,期間細節不贅述。

    轉眼來到返回後的第二天,上午,又是萬里無雲,又是好天氣。

    又是大北莊,又是院子裡的一棵皂莢樹,又是九班的窩。

    胡義坐在窗前的破桌子邊,端著個破茶缸子望著窗外的藍天,正在考慮是不是得在院子裡再蓋間屋。現在增加了石成的一班八個人,新兵這兩天就要分配了,立馬就會出來個二班,具體人數還不知道。昨晚上十幾個人睡在這個大屋裡,實在擁擠,不想辦法不行。

    馬良出主意讓丫頭臨時搬去衛生隊住,這樣兩間屋就夠了,但是胡義沒這個打算。就算九排擠成狗,丫頭的房也不許佔,把手底下這幾頭爛蒜砸吧到一起也不如一個丫頭金貴,小丫頭越能嘚瑟,胡義反而覺得心裡越滿足,越舒坦。

    石成幾個人剛才領回了新軍裝,一個個的在屋里美滋滋地,相互正帽子,拽衣褶,練習打綁腿,他們這才覺得自己是真正的八路軍了,心裡高興得直冒泡。

    門簾一挑,裡間屋走出來一雙鴛鴦小鞋,紫褲,小花襖,頭上的麻花細辮兩邊繞成圈,扭著小脖子打哈欠。

    胡義看在眼裡,笑在心底,順手放下了破茶缸子問:「丫頭,什麼時候歸隊啊?」

    小丫頭故意白了胡義一眼,到桌邊,捧起胡義放下的破茶缸咕嘟咕嘟喝了一氣,抹一把小嘴:「你都不要我了,還歸什麼歸!現在我是百姓,是群眾,是人民,你管不著了!」

    看著她這小德行,連軍裝都不換,為了保持那個好看的小髮型,估計她昨晚睡落枕了,胡義心裡一清二楚,她的真正的目的是為了臭顯擺這一身行頭。百姓?臭美的託詞而已!不過,真的好看,胡義愛看,更希望她真的成為百姓,成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無憂無慮地臭美。可惜……破碎的山河,哪裡有淨土?真的能打敗鬼子麼?這一瞬間,胡義有點迷惘。

    小丫頭沒注意到胡義的短暫失神,低著頭把自己周身仔細看了看,彎下腰將鞋面上的灰仔細地撣了撣,然後誰都不搭理,扭歪扭歪地走向門口。

    「牛大叔給你留了早飯,一直熱著呢。」胡義補充了一句,可惜她故意連頭都不回。

    推開屋門,嬌小身軀立即被上午的明媚陽光灑滿全身,亮堂堂直晃眼,攥緊小拳頭,張開小胸膛,迎著陽光狠狠伸個懶腰,美美地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眯起大眼往院子裡四下打量。

    吳石頭坐在井邊洗衣裳,回頭朝剛出門的小丫頭露出一個憨憨的笑。李響在他不遠,正在汗流浹背地忙著製作小板凳。

    朝著吳石頭吐吐小舌頭做了個可愛的鬼臉,然後看向院子另一側,不禁一愣。

    陽光底下挨著排著站了仨人,劉堅強,羅富貴,馬良。肩並著肩,迎著太陽,曬得滿頭大汗睜不開眼,個個神情萎靡。

    「哎呀?三位戰士……這是在練隊列嗎?」小丫頭一步三晃,故意經過他們跟前,笑得很燦爛。

    劉堅強翻著白眼望天,馬良苦著臉看地,羅富貴耷拉著眉梢低聲道:「兩個倒霉催的,為了個狗屁二班長往死裡掐。丫頭,你幫我跟胡老大說說唄,這裡真沒我事,我當時是勸架的,我冤枉!再站下去都要曬成乾兒了。」

    咯咯咯……小丫頭當著三個人的面,把嘴角咧到後腦勺上笑了個夠,然後倒背著兩隻小手高高仰起小臉往大門外走,一邊道:「可惜,現在我是百姓群眾,你們部隊上的事兒,姑奶奶管不著。」

    「缺德玩意,路在地上你看哪門子天,留神吧你個小沒良心的。」羅富貴低聲詛咒著。

    哎呀——哇——大門外傳來了摔倒的驚呼聲。

    ……

    政工科辦公室,開著窗,敞著門。

    蘇青坐在書桌後,橫端著剛剛被她擦亮的中正步槍,拉動槍栓,發出清脆的金屬摩擦響,彈倉空著。將槍托抵在肩膀端起槍來瞄嚮往窗外的藍天,可惜力氣不足,槍身一直微微晃,沒一會胳膊已經酸了,只好無奈放下。

    餘光瞥見小丙正在經過門口,於是直接招呼他進來。

    「蘇幹事。」

    「你幫我傳達兩件事。一,讓李貞從禁閉室搬出來,住衛生隊,挨著我的床位,讓她先在衛生隊幫忙。二,去幫我把小紅纓叫來。」

    「是。」小丙轉身小跑出門。

    這個名叫李貞的,就是跟隨九排回來的二十一號。昨晚被安排進了禁閉室,在身份被確認之前,這是必須步驟。但是梅縣的地下機構已經徹底毀了,二十一號又是個單下線,她的身份確認很難。

    蘇青自己曾經就是做情報的,深知這種無法被證明身份的苦楚,哪怕再難辦,再懷疑,也得證據確鑿。對待三號那種激將法現在不適用了,必須另想辦法。

    九排是被鬼子放掉的,否則根本離不開小焦村,這一定是陰謀,蘇青堅信這是個陰謀。突圍後她考慮了一路,昨晚又考慮了一晚,一直考慮到現在。九班人被她直接排除了,石成的一班人員是剛剛從青山村游擊隊編入九排,還沒有被排查過,不是沒有幾率,除了石成這個班長,其他成員都在蘇青心裡列為嫌疑人。

    不過,最大的嫌疑人是兩個最後出現的,一個是三號,一個是二十一號李貞。雖然三號已經死了,但敵人知道三號死了是在九排突圍之後,蘇青並不知道當初小焦村大院門口的槍響是什麼情況,所以她理所當然也將三號歸結為可能性之一。

    當然,也有可能並不存在嫌疑人,而是其他原因,或者是敵人那邊出了什麼特殊問題導致九排順利渡過一劫。蘇青深深嘆了口氣,這件事很麻煩!

    原本在操場邊上感受萬眾矚目的小紅纓,十分不高興地走進了政工科辦公室。

    將中正步槍橫放在腿上,蘇青無奈地看著剛進門的這位小祖宗,簡直是只小花蝴蝶!昨天她就已經花枝招展到處轉悠個遍了,全團差點讓她閃瞎了眼,到現在還沒過夠了癮麼?

    小紅纓見了蘇青自然沒好臉,不等蘇青說話,她先開口:「怎麼?是不是也想給我掛個逃兵的牌子?是不是也想把我拉到操場上豎個典型?明告訴你,我就是當逃兵了!麻煩你把牌子做大點,檯子搭高點,我個子小,怕人站得遠了看不到!」

    蘇青下意識攥了攥橫在腿上的步槍,努力不去回憶那場大雨,穩住心情,平靜地說:「我需要瞭解一下縣城裡的事。」

    「縣城裡很熱鬧,挺好。」小丫頭擺出一副愛答不理的德行,歪腦袋四下亂看。

    「跟我說說李有才的情況。」

    「不熟,說不清。」

    「能講講你出縣城大門口時候的細節麼?」

    「敲門,開門,然後就出來了。」

    「丫頭,我希望你先放下對我個人的成見。現在我有重要的事要做,需要掌握更多縣城裡的情況。」

    「自己去看看不就得了。」

    蘇青無奈了,昨天單獨問馬良,知道了丫頭脫險的大概經過,才知道居然有李有才這麼一號奇葩,很想通過小丫頭瞭解一下細節,尋找問題的突破口,奈何這丫頭根本不配合。

    沉默了一會,蘇青將步槍拿起來擺到桌面上,然後站起來,兩手撐著桌邊,看了看窗口外,又看了看門外,確定了附近沒人,於是低聲道:「說條件吧。」

    小丫頭收回了亂轉的目光,緊緊盯著蘇青那張平靜的臉,似乎在確認她是不是聽錯了。

    「怎麼做你才會配合?」

    「你說真的?」

    「我是政工科幹事,這是政工科辦公室。」

    一雙漂亮大眼盯著蘇青看著,小眉梢微微挑著,沉默了一會,小丫頭終於開口:「到禁閉室去住三天。」

    「……」

    這個條件是蘇青沒料到的,這丫頭太刁鑽了。如果只是為了瞭解情況,蘇青絕對不會同意這個條件,但是她忽然想起了禁閉室的窗口曾經被釘上過,當時在裡面的就是丫頭。

    「怎麼?怕丟人了吧?呵呵,說得好像天下無敵呢,政工科,政工幹事,全是假的!」小紅纓露出一副可惡至極的神色,是那種誰見了都想踢這熊孩子兩腳的神色。

    「如果我答應了,以後能和解麼?」蘇青忽然問。

    小紅纓一愣,難道她真會同意?這可是看笑話的好事,無論如何得先把她推到河裡再說:「和解一半。」

    和解一半?這是個什麼意思蘇青真的無法理解,是說不記仇了?還是說以後可以聽話了?沒心思再和這孩子掰扯這些荒唐問題,於是最後討價:「外加五發子彈。」

    小紅纓詫異地看了看蘇青,又瞅了瞅桌面上那支中正步槍,扭頭到門邊搬了板凳放到書桌前,大咧咧一坐:「問吧。」

    「縣城大門戒備到了什麼程度?……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李有才與你們怎麼認識的?……什麼?憲兵隊長死了?……你說辨認交通員屍體的是二號?……李有才還說什麼了?……」

    政工科辦公室的門窗都關起來了,一個在不停提出問題,另一個在繪聲繪色地說,團部大院空蕩蕩,正在享受著夏天的陽光……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3
236.第236章 三分天下

     根據九排回來後匯報的情況來看,鬼子對山區的封鎖即將完成,綠水鋪和落葉村這兩個山口位置已經開始動工,看樣子短期內不會再有大動作。

    陸團長和丁政委一上午都在團部裡研究下一步形勢,看起來獨立團將會迎來一段平靜期,這是好事,必須抓住這一時期盡快壯大獨立團。一直以來劫難不斷,獨立團疲憊不堪,說是一個團,其實就是一個營規模,主要兵力總共三個連,每次回師裡開會都不好意思抬頭。

    陸團長倒背兩手在團部裡來回走,嘴裡不停地叨咕著:「這個機會必須把握,必須把握。老丁,你是不知道啊,想我住院那些天,同院那幾個傢伙居然管我叫陸營長,一個個這個臭顯擺啊,這個說他們有迫擊炮,那個說他們有機槍連,他娘的,輪到我這,連個重機槍都沒有。你說咱倆過得這叫個什麼日子?嗯?」

    坐在桌後的丁得一撲哧一笑,撇下了手裡的書:「別扯我,我可不跟你過日子。另外,他們顯擺,好像不是沖的你吧?我怎麼聽說……當初你們那院裡,有個護士西施是不是?」

    陸團長猛地停住腳步,納悶地瞅了瞅笑嘻嘻的丁得一:「她……你聽誰說的?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丁得一笑著擺了擺手:「我聽誰說的不重要。老陸啊,要我說,這個娶媳婦和打仗是兩回事,有迫擊炮有機槍連也未必能贏,關鍵還是你自己。」

    陸團長趕緊往院裡瞅一眼,見沒人,低聲道:「虧你是個政委,你把我當什麼人了?他們有圖謀我不管,我可是堂堂正正!」

    「得了吧你,別忘了我是過來人,想娶媳婦和堂堂正正也沒衝突吧?你又不是不夠條件,有什麼可藏著掖著的?」

    丁得一的妻子病死在了長征途中,陸團長倒是個光棍至今的,去師裡開會的時候,丁得一聽說了陸團長住的那個院子有個漂亮護士,號稱護士西施,引得同住一個院的幾位整天爭風吃醋,互相攀比。現在陸團長這個表現,讓丁得一聽出了他話裡話外的酸溜溜,所以全明白了。

    陸團長被丁得一說得愣了愣,沒吱聲。

    這時一個人穿過了院子,走進了團部的門,一邊衣袖空蕩蕩地飄著,是供給處的李算盤。

    「團長,政委。」

    「你怎麼過來了?什麼事?」

    「我聽說青山村方向的封鎖要完成了,想過來說說我的想法。」

    丁得一朝桌邊的板凳比劃了一下,陸團長直接道:「說吧。」

    李算盤坐了:「你們二位甩手掌櫃的,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縣城通路一斷,縣城裡的交通組織又毀了,咱們獨立團可要麻煩。」

    團長政委兩人一直在考慮的是如何藉著這段難得間歇壯大發展獨立團,別的問題還沒來得及細想,現在聽李算盤這一開口,丁得一嚴肅了神色,陸團長也到桌邊坐下來豎起耳朵。

    李算盤掰著手指繼續說:「火柴、煤油、食鹽、布匹、肥皂、藥品、工具、器材……等等等等,以後從哪來?」

    兩位聽眾無語,這個問題沒細想過,一直覺得有了糧食就有底,餓不死人天下大吉,一個是抓槍的團長,一個是穩定思想的政委,到現在才終於開始有了模糊的經濟概念,越聽越驚訝,越想越頭疼。

    原來鬼子的建立封鎖線,修築炮樓,製造無人區,城內大力清剿底下組織,這些都是關聯在一起的,這是一個整體計畫。

    聽得丁得一甚至忍不住低頭看了看別在上衣兜裡的鋼筆,和桌邊的紙張,以後寫字都要按個數算了吧?趕緊把剩下的墨水鎖起來?還是先往裡面摻些水?

    團長一拍桌子:「開會!通知開會!通知全體負責人開會!」

    ……

    時間已近晌午,戰士們紛紛走向炊事班大院,但是獨立團的各單位部門主要負責人正在走向團部。團長說開會,那就不考慮時間,甭管晌午還是半夜,說開就開,他可沒有政委丁得一那份人性化考慮。

    與會人員還是那些,團長和政委,政工幹事蘇青,一連長吳嚴,二連長高一刀,三連長郝平和指導員楊得志,九排長胡義,供給處主任李算盤,司務長牛大叔,衛生隊長包四,共十一人。

    蘇青原本還想進行會議記錄,卻被政委否掉了這個想法,別說鋼筆,鉛筆毛筆也照樣不行,寫一個字少一個字,用完了就再無來源,怎能捨得再浪費。

    人齊了,一句廢話沒有,陸團長直接讓蘇青首先概述一下縣城交通組織被破壞,以及返回途中確認青山村方向即將封鎖完成的情況。然後由李算盤說明封鎖將要給獨立團帶來的後續影響。

    接著陸團長親自宣佈,會後由李算盤和牛大叔擬出一份物品限制清單,從即日起,嚴格限制所有清單上所列物品的發放和使用,有特殊情況也要向團部直接申請。

    像食鹽、布匹、煤油等等這類東西,不只是獨立團,連大北莊和杏花村的群眾也要通知說明,加強管理。以後軍裝破損也要繼續穿,除非碎了,露肉了,才可以到供給處申領新裝。諸如此類要求,林林總總當場列出了一大堆,其他的會後還要繼續補充。

    臨時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先節流,然後再慢慢設法建立獨立團與外界的流通渠道。

    說完了最關鍵的封鎖危機問題,陸團長才開始談獨立團的發展工作,首先,獨立團將要在近期內增加兩個新單位。

    這話一出口,立即引起與會人員好奇,新單位?什麼單位?

    第一個,重新組建獨立團警衛排,在現有警衛員的基礎上,從這一批新兵裡補充,規模定為四十人左右。

    第二個,建立獨立團四連,從這一批新兵中抽取百人,編入杏花村民兵隊而成。四連連長由杏花村民兵隊隊長暫代,連隊駐地就定在杏花村。

    聽完了這個消息,別人倒是無所謂,但是在場的三個連長有點鬧心。這批新兵總共才二百來人,組建警衛排要三十,組建四連沒了一百,剩七十多了,各連還能補充多少?能不鬧心麼?

    可是接下來,團長又補充說,鑑於目前的封鎖形勢,供給處壓力最大,將來甚至可能要考慮自己建作坊,使某些生產難度不大的東西完成自給自足,決定從這批新兵中先補充十人到供給處,將來如果缺人再補。考慮到衛生隊擔架隊一直人手緊缺,補充十名新兵給衛生隊長包四安排。考慮到九排剛剛升級,團裡必須做出表示,所以補充十名新兵給九排。

    一二三連三個連長這回有點傻眼。得,這一下又沒了三十,只剩下四十個新兵了,三個連分?這不純屬塞牙縫麼?

    最後,陸團長看了看三個連長,目光落在吳嚴身上:「剩下的四十多個新兵,全部歸入一連。」

    郝平驚訝地張大了嘴,扭著脖子看楊得志,楊得志做出一個無奈的表情,朝高一刀那邊努努嘴,於是郝平又去看高一刀,才發現高一刀的臉色早都綠透了。

    「我有意見!」果不其然,高一刀站起來了。

    陸團長故意不說話,先起身把後邊的暖瓶拎起來,給政委添了水,又把自己的杯倒滿,穩穩當當重新坐下了,才道:「提。」

    「成立四連我不反對,但是得分時候吧?經過了上一次的戰鬥,我們這三個連都是需要補充的時候,憑啥一連給了,我們不給?一群新兵蛋子外加二十來人的民兵隊,這個四連能有啥戰鬥力?我敢說這四連都頂不上我的一個排,它能幹什麼用?」

    陸團長端起杯來吹了吹水:「我是團長,我想現在成立四連就現在成立,就算四連一時做不了什麼,我把它當預備隊,需要你高連長同意麼?」然後喝了一口水放下杯。

    「我……」高一刀沒詞兒了。

    「你個屁!哪都有你!信不信我……」冷不防感到丁得一從桌底下輕踢了自己一下,於是干咳兩聲,又道:「保留意見,坐下。」然後繼續對眾人說:「我已經和政委研究過了,這段時間,很可能是一段難得的機遇期,在頂住敵人封鎖壓力的同時,我們團必須抓住機會發展!不得不說,人少規模小也有好處,就像上次的糧食危機一樣……

    所以,陰天下雨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你們二連和三連,還是出去過日子吧,想補充新兵那就自己去找,省得天天在我眼皮底下瞅著鬧心。咱們獨立團所處範圍就這麼大,現在說說吧,你們打算去哪?位置自己選。」

    想天想地也沒想到,二連和三連沒給補充的原因是團長要把這兩個連放出去,這可是好事,出了獨立團,那相當於連長變成了山大王。

    高一刀愣愣地還在發著呆,楊得志噌地站了起來:「我們三連去無名村。」

    郝平正在滿腦袋琢磨地圖,猶豫著不知道那個地方最好,沒想到楊得志直接代表三連表態了,更沒想到的是地點居然是無名村!那裡如今已經一片廢墟,到那去幹什麼?搞不懂楊得志怎麼想的,不過他楊得志可不是傻人,所以郝平沒說話。

    陸團長認真地看了一會這個新來的指導員,點點頭,然後問高一刀:「三連定了無名村。你呢?」

    遲疑了半天,高一刀才冒出話來:「渾水河南岸。」然後毫無信心地等待團長的答覆。

    「呵,你這個地方夠大的!」陸團長忽然笑了:「行了,那就這樣,都回去準備準備吧,出發時間你們自己看著辦。現在散會,胡義留下。」

    ……

    剛剛走出團部,郝平立即問楊得志是什麼想法。

    楊得志回答:「選擇無名村有兩個好處,第一,無名村雖然是廢墟,但曾經是獨立團所在地,以無名村為中心點,附近範圍內的村落都有群眾基礎,開展工作根本沒有難度,三連將會很快發展起來。第二,也因為無名村曾經是獨立團所在地,如果能重建無名村,對獨立團而言具有重大意義!」

    郝平聞言茅塞頓開,高興得忍不住朝著楊得志抱起雙拳:「幸得先生助我!」

    言畢兩人哈哈大笑,向著三連方向走遠。

    高一刀大步邁出了團部大門,冷眼看著笑談中遠去的兩個背影,暗道:志向有多大,戰場就有多遠!今天出門是二連,回來老子就是二營!走著瞧。

    團部裡,只剩下了團長政委和胡義三人。

    不知道團長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胡義筆直立在屋中目不斜視。

    陸團長把一張地圖打開,鋪在桌面上,也不理胡義,自顧自趴在桌邊,手指點在大北莊的位置上,然後向下滑,一直到無名村的位置停下,然後比劃著劃了一個範圍。

    接著又將手指順著渾水河南岸,向東南方向下滑,在大北莊與梅縣縣城之間的中線上劃了一大片範圍。隨後,將目光放在了綠水鋪和落葉村方向,下意識用手指輕敲著桌面,頭也不抬地說:「是雞肋,偏偏又是軟肋!」

    自從團長鋪開了地圖,胡義的目光也隨著放在了地圖上,看著團長滑動在地圖上的手指,已經基本明白了團長的想法。

    以大北莊的位置來說,距離敵人最近的方向是東邊,青山村方向,但是很可惜,這片範圍土地貧瘠,人煙稀少,只有一個青山村,再無其他村落,而青山村已經被鬼子抹平,讓這片範圍變成了無人區。

    過了會,團長抬起了頭,指著青山村一帶對胡義說:「這是最艱苦的範圍,但是大北莊需要緩衝地帶,目前只有你九排的規模適合在這裡生存,所以,我需要你的九排活動在這裡。當然,鑑於這裡沒有人煙的特殊情況,你可以隨時向團裡要求物資支援,明白了麼?」

    胡義以標準軍姿打了一個立正:「明白。」

    團長直起腰,離開桌子:「現在說說,你有什麼要求,儘管提,看看我這個團長能幫上多少。」

    「沒有要求。」胡義回答乾淨利落。

    當那個挺拔軍人的身影走出了院子,陸團長嘆了口氣:「就算九排人不多,想不餓肚子也難啊!」

    丁得一點了點頭:「先讓他試試吧,實在不行再撤回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3
237.第237章 漂亮鉛筆

   午飯後,接連不斷的重磅新聞讓獨立團炸了鍋。

    無數的生活日用品被限制使用了,從現在起連身上的軍裝都要珍惜對待。供給處、衛生隊和炊事班已經忙成了一鍋粥,清點庫存,要求精確到半張紙,一根針。操場邊有團部的人正在涂刷新的巨大標語:勤儉節約!

    即將成立四連和警衛排,新兵們有人歡喜有人愁,一個四連佔了一半的名額,分配到理想單位的機會無限渺茫,在他們看來,進了四連相當於進了杏花村民兵隊,幹活的機會估計有的是,打仗的機會麼,那就呵呵了!

    二連、三連和九排要出發去游擊,這是最被大家羨慕的,風光無限,意氣風發,山高皇帝遠,再也不被團長政委管,何其幸福!當然,羨慕的僅僅是二連和三連,至於九排……往東……那就呵呵了!

    不過,最大的新聞還不是這些。政工幹事蘇青住進了禁閉室!她竟然住進了禁閉室!這才是頭條!

    不說別人,連團長和政委都滿腦袋問號。她到團部撂下句話:頭疼需要靜養,請假三天,然後二話不說夾著行李就住進去了。什麼情況?團長沒好意思多問,想指望政委提出問題,結果政委居然也什麼話都沒說,光發呆了。

    其他的新聞全都被這個話題蓋過了,整個獨立團,七嘴八舌全在議論這件事。有人詫異,蘇幹事是什麼人?她是什麼身份?禁閉室是什麼地方?她住那算怎麼檔子事?瘋了嗎?這是偶像的倒塌!這是紀律的淪喪!

    有人淡然,又不是犯錯誤,禁閉室有什麼不能住的?如果人家確實想清靜清靜,那禁閉室確實是個好地方,怎麼住不得。說不定蘇幹事這是要自我反省,體驗生活,這才是個真正的好政工!

    當然,總有些特立獨行的人,想法也與眾不同,雖然是少數派,確也有著與眾不同的見解,他們認為蘇幹事這麼做是為了出名!是譁眾取寵!立即有反對聲音質問:她是政工幹事,那是禁閉室,這是出名的事嗎?丟人還來不及吧?胡說八道!

    得到的回答是:想想這個禁閉室裡常住的都是什麼人?九班煞星胡義,二連猛將高一刀,缺德無敵小紅纓。這仨貨哪個不是名人?哪個不是狠角色?嗯?誰敢站出來說自己比這三位能?切——了得麼!由此可見,蘇幹事一定動機不純,否則她一沒違規二沒犯錯誤,幹什麼主動跑那住去?她擺明了是要成為第四個,想為她自己的形象加分!

    聽眾們大嘩,感情這禁閉室居然成為了造神的地方?有人大罵荒唐!有人暗自思量,得空是不是也該去裡那關一關?哪怕在裡面寫下到此一遊也好。

    禁閉室,出名了!

    ……

    徐小沒有料到,自己加入新兵連的第二天就面臨分配。

    徐小更沒有料到,那個小名叫鐵蛋的新兵教員甚至沒有給自己補充訓練的機會,直接命令自己去炊事班報到。

    徐小知道,自己太瘦了,是新兵裡年齡最小的,力氣當然也最小,教員雖然一臉嚴肅,但是他明顯是在照顧自己。

    但這一切不是自己想要的,不是娘想要的。要堂堂正正,有骨氣地死在戰場上,才能洗掉哥哥帶來的殤,讓娘直起腰。

    站在烈日下,空蕩蕩操場中央,一動不動,垂著頭,呆呆看著腳下的沙土。

    新兵們已經分配完成,他們現在正在宿舍裡收拾行李準備去新單位。

    「你小子打算在這站到什麼時候?是不是找挨踢!」新兵教員鐵蛋出現在面前。

    「我不去炊事班,我要上戰場。」

    「你這小樣的上去了就是送死!」

    「我就是來送死的。」

    「……」教員無語。

    雖然在給徐小建立檔案的時候,蘇青知道了徐小的背景情況,但是採取了低調處理,所以獨立團裡除了蘇青和徐小自己,還沒人知道他哥是叛徒的事。

    想到娘在村裡整天被人罵得直不起腰,徐小心裡陣陣疼,如果自己也被罵,他心裡才能舒服一點。於是抬起頭,平靜地告訴面前的教員:「我哥是叛徒。」

    教員愣住了,於是兩個對立的身影一直在操場中央的烈日底下曬著,不再動。

    良久,教員開口:「以後不許再提這件事。二連,三連,九排,你自己去看看他們收不收你吧。」

    徐小仰起頭,朝教員敬了一個很不標準的軍禮,然後跑出操場。

    ……

    三連駐地附近,三連戰士們興高采烈地正在忙著出發前的收拾準備。

    一個平凡的軍人走過來,微微笑了笑問:「你要加入三連?」

    徐小點頭。

    軍人上下看了看:「多大了?」

    「十六。」

    「不夠吧?」

    「差一個月我就十六了,真的。」

    「你……應該先去炊事班或者供給處鍛鍊鍛鍊,等壯實些了再來我們三連。」

    「連長,我能吃苦,不怕死,我能行!……」徐小堅定地懇求著。

    軍人有些猶豫了,不禁再次上下打量。這時,一個戴眼鏡的走了過來,朝平凡軍人道:「這個數湊不得。」然後對徐小說:「炊事班,衛生隊,供給處,這三個地方你想去哪我都可以給你介紹。」

    平凡軍人跟著點點頭:「是啊,說說你想去哪?」

    徐小無奈地看了看面前的二位,轉身跑遠。

    ……

    還沒走到二連宿舍門前,嘩啦一聲,門外站崗的兩個戰士已經橫端了刺刀:「站住,瞎晃蕩什麼?」

    刺刀在陽光下泛著刺眼的光,晃得徐小忍不住抬手遮了遮眼,一時有點底氣不足,趕緊道:「我……要加入二連。」

    兩個戰士看了看徐小,然後相互對視了一下,其中一個朝屋裡扯嗓子:「連長,有人想加入!」

    過了會兒,門開了,徐小忍不住小退了一步,下意識地趕緊站直了身體。抬眼瞧,居然一哆嗦,又偷偷退了一小步。一個黑鐵塔般的高大軍人,板著臉,大步邁出了門檻,看在徐小眼裡,彷彿背上壓了一座山,喘不過氣。

    黑鐵塔到徐小面前站定,雄壯的身軀居然遮住了天上的烈日,將徐小籠罩在陰影中,俯視問:「誰要加入二連?」

    站在了巨大的人影陰涼中,本該覺得涼快才對,可是徐小反而渾身冒汗,仰起頭訥訥道:「我,我要加入……二連。」

    「你是誰?」

    「徐小,我叫徐小。」

    「誰讓你到二連來的?」

    「我自己要來。」

    黑鐵塔忽然橫著一伸手,一個衛兵立即小跑過來,將他那支掛著刺刀的步槍遞在黑鐵塔手裡。

    單手接了步槍,刺刀朝上豎攥著,啪地一聲將槍托跺在了徐小腳邊地面上,雪亮刺刀豎在了徐小臉旁,嚇得徐小的身體忍不住跟著一晃,然後聽到黑鐵塔問:「小兔崽子,你把二連當什麼地方了?」

    雖然感到了害怕,但是很奇怪,徐小同時也感到了熱血奔湧;威壓面前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同時也激起了願意加入二連的渴望,渴望因為面前那個寬闊強壯的胸膛而感到驕傲,自豪。

    於是徐小鼓足了勇氣回答:「我能吃苦,我不怕死!我要加入二連。」

    雖然是仰著頭,卻因為高大身影后的陽光和明晃晃的藍天邊緣背景,而看不清巨人的表情。

    可惜,得到的回答是:「二連是取人命的地方,不是送命的地方,什麼時候你高過了槍口上的刺刀,什麼時候再說吧。現在給我滾蛋,別等我說第二遍!」

    ……

    拐過了胡同,看到了院牆後一棵高大的皂莢樹,沒錯,這裡應該是九排的院子。

    小心翼翼地推開兩扇大門,正對大門口的屋子敞著窗,開著門,屋裡空蕩蕩,靜悄悄,不知人都去了哪。轉頭向右看,有個井口,旁邊半蹲著一個惇惇實實的人,在陽光下光著結實的脊樑,濕淋淋的水滴正從後背上流淌下來,身邊擺著水桶水盆,似乎正在沖涼。他同時轉過頭來往大門口看一眼,神情木木然,然後若無其事轉回身,繼續將井水撩上他的脊背,根本不搭理正欲開口詢問的徐小。

    無奈再往左看,皂莢樹的陰涼下襬著一張破方桌,一個寬眉細眼的軍人寫意地坐在桌邊,沒戴帽子沒穿外套,白襯衫敞開著衣領,袖口高高挽過了肘,露出強健。他的眉頭深深皺著,凝神專注在桌面上,似乎那是一副用粉筆畫在桌上的草圖。

    徐小往大門裡跨進一步,發出了腳步響。

    寬眉細眼的軍人頭也沒抬地說:「不是告訴你們訓練到開晚飯麼?這才幾點?」

    「我叫徐小。」聲音不大,足夠清晰。

    桌邊的他終於抬起了頭,細狹的雙眼裡漠然一片,靜靜看著站在大門裡的瘦弱徐小不說話。

    徐小有點茫然,不知道他為什麼不說話,只是覺得他的眼很冷,不是不友善的冷,而是漠然的冷,能夠穿透靈魂的冷,這種冷根本不會使自己涼快,而是冰寒徹骨,在二連經歷留下的一身炙熱之汗,此刻瞬間全消。

    這感覺逼得徐小不得不繼續說話:「我……我想……加入九排。」

    軍人仍然沒說話,淡然地看了徐小一會,然後重新低下頭,繼續去看桌上的地圖,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

    井口邊那個木然的土豆依然在陽光下享受著井水帶給他的涼爽愜意,除了不時有水沖刷的聲音,院子裡詭異地靜。

    徐小不知所措了,他覺得自己更像是空氣,根本不存在。

    「我叫徐小,我想加入九排。」他重複著說,但是仍然沒有得到回應。

    「我不怕苦,我不怕死。」

    「我求你了,讓我加入九排。」徐小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他捨不得放棄。

    「把他轟出去。」軍人頭也不抬地淡淡說。

    光著脊樑的土豆聞聲而起,幾步來到大門口,揪著徐小的脖領把他拎到大門外。

    哐當——大門關了起來。

    ……

    渾水河靜靜地流淌,清粼粼,倒映著藍瑩瑩的天。

    河邊坐著徐小,捂著臉,悶聲哭。

    一個軍人走到了他的身後:「就憑你這熊德行,能上前線麼?」

    聽到教員來到身後,徐小慌張抹一把淚,把頭偏向另一邊:「我沒哭,我只是嗓子疼。」

    教員嘆了口氣,從衣兜裡掏出一支鉛筆,這是因為擔任新兵教員,團裡獎勵給他的。

    彎下腰,將鉛筆遞在徐小手裡。

    徐小推拒:「我不要。」

    「這不是給你的。」

    「……」

    「把這支鉛筆送給缺德丫頭,跟她說你要去九排。」教員把鉛筆放在徐小的手裡。

    「缺德丫頭?是誰?」徐小有點懵。

    「如果連她都找不到,那你還是老老實實去炊事班吧。」

    教員一邊說著,一邊走遠,只留下徐小在河邊,傻傻地看著手裡的漂亮鉛筆發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3
238.第238章 二士爭軍

     葵花應通知來了一趟禁閉室,蘇青要求她必須保證全天不使李貞脫離視線,要以自然而然的友好方式,不得聲張,不得被發覺。

    於是葵花走了,準備去和李貞做好朋友。

    小丙應通知來了一趟禁閉室,蘇青要求他時刻注意衛生隊裡的情況,多注意葵花,可遠觀,可經過,低調行事,要像暗戀。

    小丙不解,能不能讓我暗戀小紅?蘇青黑下臉,冷下眼,你必須給我先喜歡葵花幾天,這是命令。

    於是小丙哭喪著臉走了,準備去當苦命的思春男。

    後來,禁閉室裡就靜了。

    後來,蘇青抱著並曲的膝蓋,蜷坐在床上,呆呆看著窗外的遠山,失神。

    沒安窗的窗口中,有一張美麗的臉,如果不是偶爾有風,撩動了窗口內的烏黑髮絲,輕輕飄蕩在白皙上,會以為是畫,是照片。

    後來,蹙眉不知不覺舒展了,眼底只剩下了青山背景,沒有了往常的冷。她仍然呆著,沒有意識到冰山已經融化,沒有意識到她又變成了女人,異樣的漂亮,安靜,帶著一絲悵然若失。

    禁閉室外,某個可以觀察到禁閉室窗口的房角邊,一對漂亮的麻花小辮環偷偷從牆角邊縮回來。嘿嘿,住得還挺老實,怎麼像變了個人似得?上火了吧?愁死你才好呢!

    鬼鬼祟祟貓著腰的小紅纓貼著牆根後退了幾步,然後準備轉身往回走,冷不丁哇地大叫一聲。

    一個半大小子傻站在後面的牆角處,瘦弱得顯得軍裝更寬大,正在盯著蝴蝶般的小丫頭看。

    竟然敢盯姑奶奶的梢?反了嗎?小丫頭當即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順手扣下牆上的一塊磚,小眉毛一擰,拎著磚氣勢洶洶直奔目標。

    嚇得對方一趔趄,本想倒退,卻直接摔倒在地上。

    這個狼狽樣也沒能讓凶神惡煞的小丫頭停下動作,她來在倒地的目標面前,抬起鴛鴦小鞋一腳踏在對方胸膛,拿磚指著他說:「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新兵蛋子,竟敢跟蹤姑奶奶?說,是不是因為我好看?」

    這人就是徐小,按著教員鐵蛋的指引要找缺德丫頭,本以為大北莊這麼大,要費不少波折,沒想到回到莊裡,只問了一個路人就獲得了缺德丫頭的準確位置,可見名聲多麼顯赫,其人多麼招搖,到了這裡發現她似乎在偷窺什麼,所以一直沒敢做聲。

    徐小無語了,這傢伙,這麼點個小丫頭片子,行跡鬼祟,穿得和個花蝴蝶似得,二話不說就拎磚,張口先問是不是因為她好看。教員這不是開玩笑麼,她能讓我進九排?灰心了,愛怎樣怎樣吧,一時連話都懶得再說,躺在地上直接把鉛筆掏出來半舉在手裡。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讓小丫頭心裡非常不爽,準備好好地發個彪,不料他拿出支鉛筆來舉在手裡,陽光下,鉛筆上的美麗圖案閃著光。哎呀?感情是來找我辦事的?

    咣啷一聲扔掉了手裡的磚,滿臉怒氣轉瞬不見,一把將鉛筆抄在手裡,撤掉了踩在對方胸膛上的小腳,將鉛筆放在眼前仔細地翻看,一邊說:「小新兵蛋子,你倒早說啊,這是為了分配單位的事吧?」

    新兵們最近著急的是什麼,丫頭心裡當然門清,所以她想都沒想就判斷出了對方目的。

    徐小爬起來,拍著身上的灰答:「是。」心裡其實已經不抱希望。

    鉛筆很漂亮,小丫頭很喜歡,順手揣了,這才打量了徐小一眼,然後擺出個老神在在的樣兒來:「醜話說在前,想當團長的貼身警衛員我辦不了,想進三連我不愛辦,其他的地方全隨你選!不過我猜……你也是想進警衛排的吧?嗯?要麼……就是想去二連!」

    徐小驚訝地抬起臉,看著小丫頭說不出話來。可能嗎?這是真的?這位是包辦全團的節奏啊!

    「楞個屁,趕緊說話,姑奶奶我很忙!」

    一時有點茫然,徐小想去二連,可是沒想到教員對自己說的話是真的,不禁又想到了教員說讓自己去九排,猶豫了一下,最終說:「我想去九排。」

    小丫頭詫異地再次上下打量了徐小一遍:「你叫什麼?」

    「徐小。」

    ……

    坐在皂莢樹下的桌邊,眼睜睜看著小丫頭大搖大擺領著那個瘦弱的新兵進了大門,看得胡義滿腦袋黑線。

    十六歲的兵倒也常見,關鍵是這小子比同齡的瘦弱單薄,所以胡義不願意要。可是現在……這小子怎麼搭上丫頭的線了?他是哪個廟裡求來的簽?這是拜著真神了!

    小丫頭到了樹下桌邊,在胡義一側一坐,拿過胡義面前的破茶缸子灌了幾口,然後朝徐小一擺小手:「還不過來見排長?」

    徐小趕緊跑到胡義面前,敬了個很不標準的軍禮:「報告排長,新兵徐小報導。」

    胡義無語,肩膀上冷不丁被旁邊的小拳頭戳了一下:「狐狸,說話啊。」

    滿頭黑線的胡義點點頭,無奈道:「行。那個你……現在去西山,直接參加訓練。」

    「是。」徐小激動得滿臉興奮,掉頭跑出院子。

    然後胡義緩慢地轉了臉,看身邊的小丫頭。

    「哎,幹嘛這樣看人家?」

    「……」

    「我這是為了九排好,你也不想想,咱們要去的地方哪還有人了?趁著出發前多拉一個是一個。那個……他是瘦了點,可是也不耽誤扛槍打仗吧,你說是不是?」

    「……」

    「哎呀煩人你。他……是送了我一支鉛筆。但那是送給我的,我可不是因為這個才讓他來,我主要還是為九排著想。」

    「……」

    「你討厭!好吧……我確實喜歡這支鉛筆。」小丫頭終於將漂亮鉛筆掏了出來,拿在手裡擺弄著看。

    「您老人家……是不是也該歸隊了?」胡義也終於說話了。

    「嘿嘿嘿……哎,我告訴你一件好事。」

    「別,我心裡沒底。」

    「你聽我說啊……這次我幫你出了一口惡氣,我跟她說……然後她就搬到禁閉室住去了,現在還在窗裡邊發呆呢。咯咯咯……」

    「……」

    小丫頭爽朗地笑著,皂莢樹的茂密縫隙間,透露著點點湛藍。

    ……

    晚飯過後,夕陽落山,天還沒黑。

    九排的院子裡,破方桌仍然擺在皂莢樹下沒撤,胡義坐在桌後,組織九排在院子裡開會,因為屋裡太擁擠。

    由於排長並沒要求站隊,所以九排的人自覺地在方桌附近圍出半個扇面來。儘管看起來稍顯散亂,但是仔細觀察會發現,戰士們潛意識地分出了三六九等。

    距離胡義最近的幾個人坐在普通板凳上,他們是羅富貴、劉堅強、馬良和石成;其次是李響和吳石頭,一人一個小板凳,矮一截挨著坐在另一邊;板凳只有這麼多,剩下的全在板凳後方站著,不過靠近內層的人,基本都是一班的,剛來到九排的十一個新兵散站在最外圍。小紅纓是個特例,她沒呆在這個會議圈子附近,而是坐在敞開的窗檯上,東張西望啃著半個熱地瓜。

    胡義是個話少的人,所以會議開得很簡單。

    第一件事,九班變成了九排,人多了,有新來的,所以要立規矩。規矩只有六個字:絕對服從命令!

    對於這一點,九班的人自不必說,他們完全信任班長,所以他們不質疑;石成的一班與九班有點差別,但是一樣沒問題,因為他們跟著胡義混過,所以他們敬佩;新兵們雖然剛到,但是他們怕,怕胡義,這是煞星,說出的話誰敢不謹記?就算胡義沒這麼說,他們也會這麼做。

    第二件事,建制。

    這時候,現場有三個人是最在意的,劉堅強開始緊張,他渴望成為二班長,因為他渴望進步,渴望以身作則,渴望得不自覺攥緊了拳頭。

    馬良開始緊張,他也渴望成為二班長,因為他渴望實踐,渴望學有所用,渴望得不自覺瞪大了眼。

    羅富貴不緊張,但是他好奇,非常想知道鹿死誰手。對於這個二班長的問題,胡老大從未表過態,讓這件事變成了懸念,也讓這件事變成了羅富貴整天招貓逗狗的樂趣,挑撥著流鼻涕和馬良互掐看笑話。現在謎底要揭曉了,羅富貴連蚊子落在臉上都顧不得打。

    「九排原有九班,而後增加了一班,現在你們新兵到了,那麼現在成立二班。至於這個二班長……」胡義說到這裡停了,看向劉堅強和馬良,一個正在攥著拳頭哆嗦,一個眼珠子即將掉在地上。

    「由劉堅強出任。」胡義終於把話說完。

    噗通——

    劉堅強的板凳歪倒了,摔得他滿眼冒金星,卻不覺得疼,他沉浸在幸福中。

    羅富貴堆出滿臉賤兮兮的笑對目瞪口呆的馬良低聲說:「節哀,節哀,保重身體啊。嘿嘿嘿……」

    馬良彷彿當頭一盆冷水,被澆得透心涼。他很難過,他不是怨恨班長,只是覺得難過,他沒有不甘心,但是他想知道自己究竟因為什麼原因落選。於是他鬆開了緊咬的嘴唇,想要開口問,可是班長突然繼續說話了。

    「另外,同時成立九排三班,三班長由馬良擔任。徐小分入九班,其他十名新兵,五五均分入二班和三班。會後,你們二位班長看著挑分吧。」

    噗通——

    馬良終於也掉下了板凳……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3
239.第239章 向著朝陽

     人以群分,物以類聚。

    會後開始分十個新兵,劉堅強迫不及待先拉個看起來最結實有力的到二班,馬良當先拎了個眼睛最亮的到三班,劉堅強緊跟著扯走一個昂首挺胸目不斜視的,馬良隨後收了一個軍裝最整潔乾淨的。你一個我一個,十個兵轉眼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個班。

    劉堅強非常高興能夠脫離烏煙瘴氣的九班束縛,暗暗發誓要把二班打造成敢打敢拚作風過硬的集體給人看;馬良覺得自己是一隻羽翼初成的鳥,即將飛離九班這個溫馨的窩,他甚至已經想好了三班的第一項訓練內容,雙三小組協同。

    胡義眼見二班三班分配完成了,於是對興奮滿滿的二位新任班長說:「行了,既然完事了,那就帶著你們的人趕緊滾蛋!」

    「啊?」倆人一愣,往哪滾?

    「屋裡住不下,今晚你們到新兵連對付去,咱們明天早飯後出發。」

    「哦。」這才明白。

    接著胡義又說:「另外,裝備彈藥的事自己想辦法。」

    「啊?」倆人又一愣,九排現在確實沒閒槍了,可是子彈手榴彈總該給點吧?

    「啊個屁!我這個排長現在也是一窮二白,那些彈藥是九班的,不是九排的!還愣著幹什麼?趕緊滾!」

    話落後胡義不再搭理兩位目瞪口呆的新任班長,轉身進屋,命令道:「抓緊收拾,仔細清點,能帶的明天全帶上!」

    劉堅強和馬良二人呆呆對視著,當出去的班長潑出去的水,什麼作風過硬什麼雙三小組,別扯了,還是先到新兵連上火去吧。

    得益於小焦村一戰,石成的一班現在是八個人八支三八大蓋帶刺刀,每人備彈一百二十發,盒子炮每人一把子彈四五十,手榴彈每人兩顆,真真是武裝到了牙齒,儼然目前的九排主力。

    九班在屋裡清點物品裝備,一班給九班幫忙。

    小丫頭現在有了九排這顆大樹,終於不再像過去那樣摟著子彈手榴彈不放,她進步了,長覺悟了,把她屋裡那些彈藥一股腦都扔了出來,讓胡義看著辦。然後回到裡屋去規整自己的東西。

    自行車在裡屋放著,已經被吳石頭擦得一乾二淨,挎包兩個,一個裝的是防毒面具,另一個裝著一個小本子,一支鉛筆和另一支破鉛筆頭,彈弓是牛大叔給做的,從不捨得扔。小丫頭將換下來的那身春秀樓得到的花衣裳和小花鞋仔細疊好,也塞進挎包,撐得鼓鼓囊囊;一頂鋼盔掛在床腳,雖然不喜歡戴,也得拿著。最後她拿出了大眼擼子仔細檢查了一遍,子彈總共還有十五發。

    不點不知道,一點嚇一跳。從九班成立到現在,幾次吃獨食加上與二連分私貨,雖然把現有的所有三八大蓋都備彈一百二,駁殼槍彈都補到四十發,六五型子彈居然還剩下近千發,駁殼槍彈六百,由於九班一直只有捷克式使用七九子彈,所以七九子彈攢下的更多,可供捷克式使用的子彈近兩千發,還有幾百發是老式的圓頭子彈,不能與捷克式機槍通用。

    沒被分下去的手榴彈三十多,手雷二十,五十毫米擲彈筒專用榴彈八十多發。這一切不僅把石成的一班看傻了眼,連胡義都撓了撓頭,一直也沒太留意這個,每次回來都是把多餘的彈藥往丫頭那屋一扔就不管,現在才意識到丫頭那屋差點成了彈藥庫了。疏忽,嚴重疏忽啊,這要是一不留神把小丫頭掀到天上去咋辦?她居然能睡得著覺?

    撐死膽大餓死膽小,有勝利就有收穫,這話可真不假,九班的彈藥儲備有點不像話,一旦露底必然難保。胡義當場黑下臉來,發佈禁口令:都給我管好自己的嘴,並沒有你們看到的那麼多!

    這話貌似是對屋裡所有人說的,其實是針對一班說的。眾人當然領會,抹著汗將子彈一排排歸類分裝。

    羅富貴看了看窗外的漆黑天色,蹭到了胡義身旁:「胡老大,那個我……上個茅房。」

    點了點頭,知道這頭熊是想趁著別人在忙,出去挖他的銀山,真不知道說這貨什麼好。

    ……

    天亮了,早飯後,準備出發的九排在院子裡集合。

    胡義面無表情地從二班面前走過,劉堅強把他的駁殼槍給了手下的一個兵,工兵鍬給了另一個兵,他只留下三八大蓋和手榴彈,另外三個兵人手一支梭鏢。看來他昨晚去過民兵隊了,連冷兵器都拿來了,這也算不是辦法的辦法。

    隨手從一個二班戰士手裡拿過一支梭鏢,掂了掂,端了端,很長,如果單純拼刺的話,這玩意比刺刀更厲害,只是看起來寒磣了點。

    沒說什麼,把梭鏢遞還給戰士,又來到三班隊列前。馬良把他的三八大蓋給了手下的一個兵,另外四個人手一顆手榴彈,馬良自己只留下了駁殼槍。這小子是搞了個平均分配,把他一個人的裝備分成了六份,看起來倒也能打一波。

    新兵們個個苦著臉,都說九班肥,現在進了九排了,肥個屁啊肥!二班的端了梭鏢,三班的一顆手榴彈,丟不丟人?落差太大了,愧對當初參軍送行的鄉親們!

    「不錯。」胡義就說了這麼兩個字。

    劉堅強和馬良一樣也苦著臉,不錯?不錯什麼啊不錯?是梭鏢不錯啊還是一人一顆手榴彈不錯?這班長當的,哪是那麼回事!

    最後回到了整個隊伍前,胡義命令:「一班背雜物工具,二班背糧食,三班幫九班背箱子,出發!」

    吳石頭轉身將鋥亮的自行車推出院子,停在大門外。胡義大步當先走出,從吳石頭手裡接了自行車跨上,小丫頭隨後跳上了後貨架。

    叮鈴——

    一聲清脆銅鈴響,緊跟著就是嘩啦啦的鏈條蹬踏聲,騎著車帶著小丫頭,迎著早晨的習習涼風,自行車閃著光,輕快地奔向朝陽,吳石頭小跑著在後面追。

    ……

    悠哉悠哉地騎到了東邊莊外路口,看到路邊站著兩人,是政委和警衛員。直到近了,小丫頭跳下車,胡義把車撐在路上,小跑到對方面前,立正敬禮。

    丁得一笑了笑:「香車寶馬,你這個九排長夠氣派啊。」

    胡義尷尬笑笑。

    「我來看看日出。現在想想,你們九排也有一點好處,起碼太陽是從東邊升起來的,你們可以先看到。」

    小丫頭一撇嘴:「我倒希望住在西邊,每天早上可以多睡一會兒。」

    政委大笑,隨後,重新整理了神色,對胡義道:「對敵人的封鎖後果估計不足,有些東西我們必須設法再補充一次。縣城方面該怎麼辦團裡還在研究,時間難說,也許不久,也許兩三個月。但是你要早做準備,物資進山的時候,東邊更近,並且封鎖還不算完善,所以這批物資如何通過封鎖線,你要準備方案,儘管艱苦,這次你們九排至少要堅持到這批物資進來,明白麼?」

    胡義點頭。

    看到九排的隊伍已經快過來了,政委擺擺手:「好了,出發吧。」

    自行車重新騎行起來。

    離開了大北莊一里路遠,前面的路上居然又出現一個人,大馬金刀橫站在路中央。

    坐在車後面的小丫頭把腦袋歪著往前面看了看,立即不滿地朝前面嚷:「喂,好狗不擋道,趕緊閃開,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一直把自行車騎到了這位面前,胡義才停住了車,用腳撐了地沒下來,淡淡看著對方,他是高一刀。

    「姓胡的,你夠威風啊!」

    「有話直說。」胡義沒閒心聽高一刀扯淡,他可不是個看日出的人。

    「確定位置後,把你們九排的聯絡方式通過團部轉給我。」

    胡義瞅了高一刀一會,明白了他的想法:「我在河北,你在河南,過河嫌麻煩,你幹嘛不去找三連?」

    高一刀笑了,皮笑肉不笑:「三連不像你這麼不要臉。」

    「那你要臉麼?」胡義反問。

    「那要看我想不想。」

    「現在你可以閃開了。」

    「別摔了。」高一刀閃出了路。

    「多謝關心。」胡義騎上車掠過了高一刀,車後的小丫頭朝高一刀做出一個可惡的鬼臉。

    高一刀朝小丫頭回敬了一個惡狠狠的威脅表情,然後轉身回莊。

    沒走出多遠便遇到了九排,排成一溜兒順著小路擦肩而過,一個個的目不斜視,故意把這位二連長當空氣。不管是一班還是新兵們,都已經知道了身為九排人之後不能善待二連,何況二連長高一刀。

    當然,高一刀也不在乎這些,他饒有興趣地看著九排的兵一個個跑過身邊。一不留神看到個背著擲彈筒的過去了,接著兩個戰士背著彈藥箱匆匆跑過,擲彈筒?什麼情況?九排居然有人使這個?火力又加強了?

    正在狐疑著,又有戰士扛著梭鏢過去了。我去……胡雜碎連這個都用上了?不過……這玩意……倒是比大刀強,只是帶著太麻煩了吧?他是真不嫌寒磣啊!

    九排的隊伍迎著朝陽向東遠去,高一刀的背影也即將消失在莊裡,他知道他已經得到了胡義的承諾,二連與九排將會建立曖昧的援軍關係,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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