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79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4
240.第240章 夏日

     已經過午,陽光明晃晃,很亮,格外的亮,讓人覺得睜不開眼。無論路上的黃土,還是遠處的翠綠,都被照耀得刺眼。

    碧空如洗,湛藍,一塵不染,搭配著刺眼陽光,彷彿整片世界都提高了對比度,讓所有的線條都更加清晰明顯,像是被鉛筆反覆描過一般。

    一輛自行車,陽光下泛著金屬光,停在殘亂的廢墟間;一個呆頭呆腦的八路軍戰士,坐在自行車邊的一堵殘牆下的陰涼裡,流著汗,靜靜望著廢墟外的田野。

    田野間綠油油一片,一朵朵小花兒,在陽光下不起眼;一個嬌小的身影,紮著兩支羊角辮,連蹦帶跳地奔跑在田野裡,奔跑在花間,一隻蝴蝶正在倉惶地帶著她跑遠。

    廢墟與田野的界限邊緣,佇立著一個挺拔軍人,明亮的熱光灑在帽簷上,顯黑了帽簷下的眉眼,平靜地環視著廢墟外圍的田壟。

    山路上,二十三個八路軍戰士,拉成了長長的一排隊伍,汗流浹背地接近了廢墟村莊。

    走進了廢墟,戰士們紛紛歪倒在陰涼處,疲憊地卸下背扛的東西。馬良解開了領口,摘了帽子拿在手裡扇著,穿過一片片廢墟,經過了自行車,路過了吳石頭,順手用帽子在他頭上輕拍了一下,最後停在了挺拔軍人身邊。

    沒多久,劉堅強和石成也出現了,四個人佇立在青山村的廢墟外。

    「哥,下一步怎麼辦?」

    劉堅強擰緊了水壺蓋子:「要我說,咱們應該重建青山村。」

    馬良斜了劉堅強一眼:「說得輕巧,你看看這地方還能怎麼建?往東是落葉村,東南方是綠水鋪,都不遠;半山坡上守無可守藏無可藏,建完了再讓鬼子來拆一遍?再說了,連個人都沒有,建完了給鬼看麼?」

    「不是給鬼看,而是給鬼子看,他拆,咱們建,他再拆,咱們再建。這是態度問題!」

    「流鼻涕,你說話能不能過過腦子?這是上綱上線的事兒麼?」馬良皺起了眉毛。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相互嗆嗆,胡義一直看著四下的田野不說話,於是石成也發表見解說:「過去我們一班在這打游擊的時候,基本都在北山後面混,地形複雜易躲難找,要不咱們去那吧。」

    胡義這時轉回了身,看了看三個班長:「首先我們需要一個駐地,青山村肯定不適合;北面雖然易躲,卻更艱苦;來之前我已經想好了,咱們從這往南。」

    「往南?十幾里可就到河邊了!」石成對這裡極熟,忍不住這麼說了一句。

    胡義點點頭:「沒錯,去河邊找駐地。」

    「可是……南面的可活動範圍是不是太小了?」馬良擔心將來被鬼子堵住。

    「學會了過河,範圍就不再小,撤退也更簡單。」

    經歷了兩次被河水難住,胡義終於下定決心,九排必須學游泳。如果把駐地定在河邊,環境更舒適,生活更方便,一旦有意外,直接過河就能解決問題,同時能夠靠上二連,順便把游泳也練了。

    三個班長茅塞頓開,擔心範圍太小容易背水一戰,但是如果會水的話,那麼河水就不再是自己的阻礙,而是隔斷敵人的天塹。

    胡義又說:「可是,青山村也不能不管。」

    「……」聽眾們再次不解。

    指了指廢墟外圍的田壟:「再過兩三個月,這些莊稼就能收了,不能讓這些地荒掉。等駐地確定下來之後,你們三個班輪流過來,要把這些地給我養到秋收。」

    「……」還要種地?真不打算指望團裡了?真要自力更生啊?三個班長相互看來看去不說話。

    「好了,通知下去,把這片廢墟給我刮一遍,無論鋤斧鐮刀鐵鍬等工具,無論鍋碗瓢盆什麼生活用品,無論板材木料只要是還沒燒壞的,還能用的,一律集中起來準備搬走。記住,尤其是鹽,能找到的一粒都不許落下!我帶九班先行往南,定下位置後會派徐小過來通知你們。」

    三個班長掉頭走進廢墟,去下達命令。

    胡義朝遠處的田野裡喊:「丫頭,走了!」

    ……

    當夕陽墜落在西山邊的時候,河面上泛起了粼粼霞光。

    這裡位於青山村正南方向,距離十幾里,寧靜的渾水河在這裡流成了一個『幾』字型的小彎,形成一個三面臨河的微型半島。寬近二百米,長約三百多米,西側臨上游,彎轉處水勢洶湧,沖刷成嶙峋的碎石河岸,東側臨下游,河面寧靜,堆積出一片漂亮的沙灘。視線所及鬱鬱蔥蔥,河岸兩邊滿眼綠色。

    一縷炊煙緩緩飄起,半島樹林中的一塊空地上,幾塊石頭支起來一口破鍋,火在鍋底下燒著,李響蹲在一旁,掀開鍋蓋往裡灑了些鹽;徐小抱著滿懷樹枝,匆匆跑到鍋邊放下,然後站在一邊抹汗。

    咳咳……火焰冒出的煙亂飄著,嗆得坐在樹墩上的羅富貴直咳,抬起大手下意識在鼻子附近扇兩扇,不滿地朝徐小道:「你瞅瞅你撿來這玩意,你想嗆死老子不成?愣著幹屁,給我繼續去撿,把明天早飯用的也撿出來,你個小廢物。」

    徐小趕緊再次跑向樹林。

    現在的九班有六人,班長胡義,班副羅富貴,小紅纓、吳石頭、李響外加徐小。雖說羅富貴是班副,其實他現在就是九班班長,因為胡義的班長頭銜已經變成名義上的了。

    這頭懶熊為了偷懶,躲避從青山村往這裡搬運東西的任務,主動把做飯的工作攬到了九班。命令吳石頭提水,李響洗米做飯,徐小拾柴。小丫頭他是指使不動的,所以這只熊愜意地坐在樹墩上,看著小丫頭在一旁地面上畫王八,毫無興趣攙和不遠處胡義與各班長的九排臨時會議。

    「……會水的有幾個?統計了麼?」不遠處的胡義說話聲這裡也勉強能聽到。

    「我們一班有兩個,新兵裡有三個。」回答的是石成。

    「從明天開始,除了幹活種地站崗以外的時間,所有的訓練只有一個內容,讓會水的帶著教游泳,一個都不許落下,必須盡快學會。另外還要臨時先扎個筏子,以防眼前遇事急用……」

    聽到這裡,羅富貴把手裡的樹枝扔在小丫頭腳邊:「喂,丫頭,聽到沒有,明天開始要當鴨子了。你這小丫頭片子咋辦?是不是也得跟著我們這一群光屁股的爺們一起下水啊?」

    「呸!想得美。狐狸說他單獨教我。」小丫頭繼續用樹枝在地上亂畫著,頭都沒抬。

    「哦,這麼說,你們倆人光屁股下水啊?」羅富貴擺明了想要逮住機會好好噁心丫頭一次。

    「沒錯,我也這麼想的。」回答更彪悍。

    哎呦一聲,李響的手被鍋沿燙了。

    那邊的說話聲繼續傳來:「……駐地就定在這裡了,首先是住,休息不好什麼都幹不了。沙石木料附近都不缺,蓋房子,明天就開始。你們一班……二班和三班……」

    聽到這裡,羅富貴嘿嘿一笑:「聽到沒有,一二三班蓋房子,沒咱九班的事兒。不服不行,胡老大是真照顧我啊!」

    小丫頭用樹枝畫完了最後一筆,又一隻小王八作成,順嘴回答羅富貴說:「想得美吧你!」

    羅富貴聽了這話楞了下,不解地問:「什麼意思?」

    「狐狸跟我說過,明天開始九班修碉堡。」

    「啥玩意?」兩隻熊眼瞬間變成銅鈴大。

    「修——碉——堡——」小丫頭重新強調了一遍:「位置就在樹林北邊的口子那,卡著這塊地方。」

    「哎呀我個姥姥……那誰做飯?」

    「本來只是打算讓咱們九班修碉堡,既然你把做飯的活也領來了,那飯也得做,碉堡也得修唄。」反正無論怎樣都沒有小丫頭的事,所以她把話說得不疼不癢。

    哎呦一聲,李響的手再次被鍋沿給燙著了。

    ……

    第二天一早,炊煙再次升起,河邊的小小半島上開始忙,伐木的,挖沙子的,和泥的,搬石頭的,二十多個戰士井井有條地開始了基礎工作。

    胡義單獨離開了,他要做的是先期情況偵查。綠水鋪方向,落葉村方向,兩條進出山通路的情況必須親自掌握才能做到心中有數,以便為政委交代的任務做後續準備。

    昨晚曾經考慮利用這條渾水河,來建立新的通路。通過石成等幾個一班的當地戰士口中瞭解到,河流雖然是向東經過綠水鋪,但是其間有幾段是流經兩岸峭壁,走不通。順水漂的話倒是可以出去,但是想再回來就沒辦法了。只能去不能回,算得上半個通路,可惜對於物資進山這個任務來說,一點用沒有。

    首先到了綠水鋪方向的山口,前幾天回來的時候這裡已經開始修建炮樓地基,鬼子和偽軍在山口四周放著哨,幾百民夫在槍口和皮鞭下艱苦工作著,沒日沒夜地干,現在炮樓的底層已經修築成型,進度相當快。

    接著到了落葉村方向的山口,上次就是藉著天黑從這裡返回獨立團的,因為那時候這裡還在勘測,鬼子和偽軍並不多。但是現在,這裡也開始動工了,規模同綠水鋪那邊的情況基本一樣,只是這裡才開始打地基。

    胡義犯了愁,照這個情況來看,如果物資進山的時間很快有消息還好,如果拖得太長,炮樓一旦修築完成,就難辦了。

    隱蔽觀察著遠處修築工地的眉頭漸漸緊鎖起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4
241.第241章 酒站

     一個月後。

    一個盛夏的午後。

    一個八路軍戰士匆匆走在烈日下,匆匆走在山路上,全身汗透。

    一座廢墟之村座落在前方山坡,靜悄悄沒有生氣。

    一塊又一塊莊稼,高高低低錯落,綠油油地圍攏在廢墟周邊。

    一臉狐疑地朝著廢墟走,一臉不解地四下里看。

    一直走進了殘垣斷壁間,周圍死寂,不知不覺停下腳步,環顧滿目瘡痍,不知所措。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在身後:「你小子怎麼來了?」

    一個激靈回過頭,看到馬良拎著鋤頭出現在廢墟間,他比過去更黑了,明顯是曬的,卻也似乎更結實了。

    通信員小豆終於呼出了一口大氣:「你屬鬼的嗎?」然後靠在身邊的牆根陰涼裡,扯起水壺一通猛灌。

    「幹嘛來了?」馬良懶洋洋地走近。

    「你說干嘛來了,胡排長在這麼?」

    「一直朝南別拐彎,河邊找去。」

    「你拎著個鋤頭幹什麼?」

    「管得著麼,我拿它當枕頭睡午覺。」

    「……」小豆無語。

    翻嶺穿溝,一直往南走,小豆沒想到九排的一二三班還要每天輪流到青山村去種地,難怪那些莊稼綠油油的都沒荒。據馬良說,在青山村以東,綠水鋪和落葉村來路的交叉口附近,還有個常駐預警暗哨,也是一二三班排班輪換,即便沒有在青山村遇到他們,如果一直往東走,也不會因為第一次來而找不到九排。

    悶著頭,順著一條很不起眼的林間小路穿越一大片樹林,視線豁然開朗。樹林在這裡突然斷開了,明顯是人工斷開的,因為地上全是伐木留下的樹根樹樁,被砍得空蕩蕩,連一些大點的灌木都沒倖免。

    砍伐形成的一大片開闊地對面,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河邊半島,似乎有敲擊打砸的聲音從半島上的茂密後傳來,還伴隨著隱隱約約的說笑,看來這裡是九排駐地,因為青山村這一帶除了九排沒有活人。

    正準備抬腳繼續走,冷不丁從開闊地對面傳來一聲吼:「站住!」

    這聲音……騾子!小豆瞪大了眼往對面看,除了綠色茂密什麼都看不見,於是大聲回:「騾子,是你吧?我小豆。」

    「早看出是你小子了。」

    「那你還喊?」

    「閒的,嘿嘿嘿……」

    「……」一個月不見,這九排的人怎麼都神經兮兮的!

    穿過開闊地,終於看到了掩藏在綠色中的一個半人高建築,暗堡。主體挖進地下,粗原木撐邊角,內部也支撐了立柱,頂部用原木縱橫鋪了兩層,然後重新覆土,像是個大墳包,外表又遮了植被,東西北三個方向有射擊觀察孔。根據外形規模來看,內部面積似乎不小,起碼十幾個平方,徹底控制了半島入口範圍。

    到了暗堡後面,沒想到後面出口還往半島方向連著一段交通壕,直通樹林後,羅富貴懶洋洋地出現在壕溝裡,對著小豆露出一個丑兮兮的笑。

    順著交通壕過了樹林,一片空地顯露出來,同時看到了四間木屋,一間土石砌成的小房,毫無規則地錯落在空地上。石成領著他的手下人,正在其間修築一個新的地基,鎬刨錘砸,在外面聽到的聲音來源於此。

    小豆有點傻眼,沒想到,九班是真打算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過日子,真夠有理想的,全瘋了。

    ……

    小豆這次來有幾件事,一是要確定九排的常駐位置以便與團部建立聯絡,二是詢問九排遇到什麼困難沒有,是否需要團裡支持,三是告訴胡義,物資進山的事情到現在還沒有確定下來,因為物資來源問題遲遲沒有落實,這三點是他被團部派來的目的。

    跟胡義說完了這些,他又告訴胡義,二連長高一刀托他將二連的聯繫方法和大概位置給胡義,同時要他把九排的情況也轉回給二連。該說的全說完了,最後小豆掏出一個疊好的紙條,去師裡的時候周醫生托他把這個捎了回來,當然是給胡義的。

    半島東側,穿著襯衣的胡義坐在樹蔭下,展開了一張紙條,字跡躍然眼底:

    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

    龍飛鳳舞的四句詩,如此潦草的氣勢,自然出自周大醫生之手。樹蔭下剛毅的面頰上,不自覺露出了一個會心的微笑。儘管不知道這首詩是哪位古代窮酸寫的,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周大醫生沒酒喝了就行,她這是要酒呢。這個灑脫的酒鬼,對幸福的要求如此簡單!

    慢慢將紙箋疊起來,然後一段段撕開,放手,白花花的碎屑開始翻飛。

    抬眼,陽光下的沙灘明亮得刺眼,小丫頭的肚兜褲衩濕淋淋地裹在嬌小身上,翹著辮子又一次衝進粼粼波光,撲騰騰水花四濺,歡樂地享受著清涼,肆無忌憚地在河水裡折騰著。

    李響拎著一塊木牌出現在胡義身後,遞上了牌子,又遞了一塊黑木炭問:「班長,你要的,這麼大小行麼?」

    二話沒說把木牌接在手裡,拿起木炭,想了想,鄭重寫下兩個黑色大字:酒站。

    九排的戰士們閒著沒事嚷嚷著要給這個駐地取個名,胡義居然同意了,後來大家想來想去,決定把這地方叫『九站』,簡單直白又好叫,意思就是九排駐地。

    李響端著牌子邊往回走邊看,他也認得一些字,只是不明白這個『九站』為什麼被班長寫成了『酒站』,錯別字?九字不難寫,班長認識的字好像比自己要多吧?他怎麼可能犯這麼簡單的錯誤?想不通!但是李響的性格決定了他沒有當場詢問,執行命令得了,反正字不同音也同,沒區別。

    來到空地中間的唯一一棵大樹下,一根釘,一把錘,叮叮噹噹幾聲響,將木牌釘在粗大的樹幹上,『酒站』兩個炭黑大字看起來異常醒目,小小的河邊半島從此得名。

    ……

    山巒間,六個戰士行進著,仔細觀瞧,能發現其中三個居然扛著梭鏢,他們是九排二班。

    今天三班輪值去照顧青山村的莊稼,石成的一班留在了駐地蓋新屋,而劉堅強的二班輪到了三個班整天盼著的任務,打黑槍。

    自從當初胡義偵查了鬼子的炮樓修築情況以後,發現修築速度太快,這可不是好事,如果沒有政委交代的任務當然無所謂。必須設法讓敵人的建造速度慢下來,經過開會討論研究,決定先採取打黑槍的辦法。

    敵人是白天黑天都在干,白天騷擾風險大,敵人會追出來,那就晚上騷擾,同樣是三個班輪班,每天太陽落山前接近,天黑後往工地上打黑槍,逼著敵人晚上停工,延長它的工期。

    考慮到輪班的戰士們太疲憊,所以綠水鋪方向直接被放棄了,落葉村方向開建最晚,所以揪著這裡招呼。

    天色擦黑,劉堅強領著五個兵爬上了一個山頭,隱蔽著開始觀察。

    半座炮樓已經豎在山口,一層已經建成,二層已經砌了一半,這炮樓規模不小,看起來完工後至少也得三層高。民夫忙碌在炮樓周圍,搬石頭挖土方,連炮樓周圍的護壕都快成型了。

    鬼子只有一個班,偽軍倒是有一個連,連日來的黑槍讓鬼子們學精了,他們都在炮樓後方一段距離外,架上歪把子機槍休息,監工和哨戒任務全交給了偽軍。

    劉堅強架上步槍瞄了瞄,發現炮樓前面和附近的偽軍也少了,大部分都縮在儘量靠後的地方,只有十來個在東張西望地晃悠,他們也怕,尤其是眼見天就要黑。

    一個戰士湊到劉堅強身邊:「班長,今天這槍該輪我打了吧?」

    除了九班,打黑槍也是一二三班輪換,每個班三天才能輪到一回,一班是人手長短雙槍,比不起,二班和三班都只有一支長槍,於是每次來打黑槍也是輪著用,新兵們排隊解饞。

    當了班長了就得為弟兄們著想,劉堅強把三八大蓋遞給了手下人,囑咐道:「瞄著可以,腦子不許熱,天不黑透槍不許響,聽明白沒有?」

    「明白。」戰士喜滋滋地把槍接了。

    過了段時間,炮樓工地周圍,幾堆篝火熊熊燃燒起來。要說這鬼子也真夠執拗的,到現在因為黑槍連死帶傷好幾個了,可是每天晚上活兒還照幹,搞不清他們是不是也立了什麼軍令狀,限定了工期;也或者乾脆是因為偽軍的命不值錢。

    不過,今天的情況有點不一樣,外圍的哨位撤了,篝火數量增加了,可射擊範圍內只有十來個偽軍混跡在民夫人群中,轉悠來轉悠去監視著。敵人學精了,這樣可實在不好打了。

    瞄著目標的戰士手心直冒汗,目標距離不近不說,還是在人堆裡晃來晃去的,別說是他這個新兵菜鳥了,就是換做老兵來打,不是好槍法也不敢開這槍,太容易誤傷民夫,民夫都是被逼的同胞,下得了手麼。

    劉堅強總算看明白了,這是直接把幹活的民夫當擋箭牌來用,這還怎麼打?深深嘆了口氣,低聲道:「別打了,把槍拿過來。」

    山頂的六個人影靜靜地趴著,看著山口處的篝火,很久以後才無奈地起身,消失在夜色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4
242.第242章 自由需要勇氣

     二班回到了酒站,劉堅強把遭遇的新情況跟胡義做了詳細匯報,以後晚上的黑槍打不成了。

    戰場上過招就是這樣,你來我往,跟下棋一樣。

    小豆帶來的消息是不知道還要等多久,落葉村炮樓的修築進度已經超過了一半,看來不上手段真不行了,胡義為此一夜沒睡好。

    早上天一亮,胡義宣佈了臨時命令:今天白天取消所有輪值任務,除了哨位,全排休息。

    整天種地蓋房子疲憊多日的戰士們高興得直冒泡,有的跳進河水盡情享受清涼,有的躺在屋裡睡個昏天黑地。

    看排長這意思擺明了晚上要有行動,石成劉堅強和馬良都跑胡義那詢問情況去了,只有羅富貴這頭沒長心的熊繼續夏眠。

    劉堅強也一夜沒睡好,他整天犯愁的不是炮樓的進度,而是他這個二班的發展壯大,他看上那些修炮樓的勞力了。

    於是他跟胡義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既然敵人這麼個搞法,那麼是否可以趁機解救苦難的同胞們?治標又治本。

    胡義的答是:到時候看情況再說吧。

    ……

    山高月小,夜風習習,這是個沒事找事的好時機。

    一條東西小路,東邊是山口,兩側是高山。

    鬼子一個班,偽軍一個連,十幾個偽軍混在百多個民夫中,被周圍的篝火環繞著忙。如果只是想襲擾,這個戰鬥很好打,不過,胡義盯著山口觀察到了現在也沒開始進行部署,因為他被劉堅強的想法說動了心,一直沒表現出來而已。

    如果能夠用火力在工地後方遮斷,民夫們還真有機會往山裡跑,只是外圍點了不少篝火,在跑出那片火光照亮的範圍之前,風險極大,是不是值得這麼做?創造個機會,命運由他們自己決定吧。

    「機槍應該在工地後面,一班負責壓制機槍,位置自己去找,注意間距。」胡義終於開始下達命令。

    「是。」石成帶著一班順著山頭跑進黑暗。

    「二班下去,順著小路接近山口,直到篝火光線範圍以外隱蔽,準備接應跑出來的人,絕對不許進入火光範圍。」

    劉堅強帶著人悄悄下了山坡。

    「馬良。」

    「有。」

    「到對面的山頂去,第一槍由你們三班打,吸引了第一波火力你們的任務就算完成,之後該幹什麼你看情況定。」

    「明白。」馬良領著三班也下了坡。

    胡義摘下了步槍交在身後的吳石頭手裡,然後將一個子彈盒遞給小丫頭:「馬良那邊的槍響之後,你負責照顧混在人堆裡那些偽軍,別靠我太近,能點幾個算幾個,點不著拉倒。」

    小丫頭沒想到連她也能分派到任務,興奮得掉頭就跑,吳石頭背上步槍緊跟著消失。

    「李響,徐小給你,往我左邊稍拉開點,等我命令。」

    李響和徐小聞言往東挪出去一塊距離,與胡義的位置隔了二十多米,躲在山頭後往山口處看。

    羅富貴把機槍放好,然後往旁邊爬開一米,留出了射擊位。一看胡老大這架勢就知道自己變成副射手了,巴不得清閒。

    至於會打成什麼樣那就不管了,大不了當練兵,讓九排那些新兵蛋子感受感受戰鬥氣氛也算收穫,如果不算彈藥消耗,包賺不賠。胡義在機槍後趴下來,拽動了槍機。

    石成帶一班順著路北側山頂往東,與九班陣地拉開了大約五十多米遠後停下,散開等待。一班戰士相對平靜,跟九班一起打過三次惡戰了,有九班這個火力組在心裡就有底,現在剛剛開始學會了從容。

    劉堅強帶著二班順著小路邊匍匐接近山口,一直到了距離篝火五十米左右才停,已經能夠清楚聽到偽軍監工的吆喝聲,清楚看到忙碌的人群,劉堅強把距離放在五十米左右,是因為他習慣性地參照了手榴彈投擲距離,在這個距離上才有反擊能力,有反擊能力他才覺得有安全感。其實原本他這個膽大的還想再向前點,考慮到胡義說過『絕對不許進入火光範圍』,才停在了這。

    五個新兵跟著班長身後悄悄爬,緊張得直冒汗,黑槍冷槍倒是打過幾次,但是現在才算第一次參加真正戰鬥。排長給二班的任務只是接應,有必要這麼近嗎?再怎麼著鬼子偽軍也有百十多號呢,再怎麼著咱們也只是一個排,雖然天黑隨時能跑……也懸了點吧?

    馬良領著五個兵上了南側山頂,開始順著山頂往東跑。身後的新兵看看東邊山口的那片火光,氣喘吁吁地問:「班長,在射程了,我看這裡差不多了吧?」

    「用不著怕,他們爬不上來,近點也沒分別,就算跑到他們頭頂上去也沒事,有情況咱往南縮下去就行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起碼要讓炮樓後方的敵人全都能照顧到咱們才行。」馬良邊跑邊低聲安撫手下人的緊張。

    多日來的夜晚黑槍讓鬼子和偽軍認定這是游擊隊所為,不過昨晚採用了這種猥瑣辦法之後,一夜都沒響槍,看來從此高枕無憂矣。

    啪——南側山頭上槍響了,呯呯——緊跟著又添兩聲駁殼槍,子彈飛到了哪去看不著,有沒有人中彈也不知道,反正瞬間稀里嘩啦全趴下了。又來?

    東邊最遠處的鬼子們迅速遠離火光,進入黑暗中的射擊位,架上機槍擺穩三八大蓋,三四秒鐘的功夫就開始組織火力向著槍響的位置射擊。偽軍們大部分位於炮樓後方,歷經多日來的鍛鍊也大大提高了反應速度,橫滾側翻竄蹦跳躍看起來似模像樣,就近躲入隱蔽位置,在鬼子進行過一輪射擊後也開始據槍還擊。

    子彈呼嘯不斷,四周被打得稀里嘩啦怪響,三班的五個新兵佝僂在坡後不敢睜眼。

    「子彈拐不了彎,別窩在這,往西轉移一塊,別伸頭往下看。」馬良貓著腰,一邊踢著身邊的兵,一邊喊。

    一班位置上,石成見東面的歪把子機槍火舌開始了持續閃亮,鮮明地與那些步槍火舌區別開來,於是朝附近招呼了一聲:「幹活兒!」

    話落後散佈的八支步槍啪啪啪地開始響,不管三七二十一,瞄著那串火舌開打。

    某個偽軍大喊:「北面也有!」這時歪把子機槍已經啞巴了,鬼子機槍手和副射手在忙著縮回掩體躲避飛經附近的流彈。

    一眾偽軍和鬼子調轉槍口,不顧北側山上那些步槍似乎已經停止了射擊,噼噼啪啪先回擊一通。

    猛然間機槍響了,伴隨著明顯的捷克式嚎叫聲,一片彈幕囂張地灑進了步槍的火舌群。在誇張晃動的篝火光線裡,能隱約看到地面上連續跳起的碎土飛灰,間隔出一條優雅的著彈線,彷彿一蓬一蓬連綿著的詭異之花。所過之處偽軍們惶恐竄躲,魂飛魄散,或者瞪大雙眼忘記了爬。

    黑暗中的歪把子機槍重新伸出來,調轉槍口,向著剛剛熄滅火舌的捷克式位置還以顏色,突突突猛烈地響,大團大團的火焰閃亮著兩個鬼子射手咬牙切齒的表情。

    石成再次探上頭來,大喊了一聲:「兩發!」

    啪啪啪……一班的戰士們朝著鬼子機槍火舌打出一排槍,稀里嘩啦一片槍栓拉扯響,啪啪啪……第二排槍又響,然後猥瑣地全體縮下去,而這時,鬼子的歪把子機槍又啞巴了。

    山口下,百十條步槍亂七八糟打成了一片,有向南招呼的,有向北招呼的。再往西幾十米,民夫們抱頭撅腚在炮樓附近驚恐地趴了一大片,其間十幾個偽軍連躲帶爬。

    子彈在黑夜裡亂糟糟呼嘯,胡義裝上了第二個彈夾,朝著左邊大喊:「李響,看清步槍群範圍了嗎!給我打八發!打八發!」

    因為李響的擲彈筒還打不準,所以胡義把他當成壓制火力來用,不要求定點,只要概略速射即可。

    這次出來只帶了十四顆榴彈,為了實現胡義的要求,榴彈都被李響提前在身邊擺好了,豎起擲彈筒,大概估計了一下,自己裝進了第一顆,毫不猶豫先放了出去。

    轟——爆炸閃光在夜裡格外清晰。

    顧不得許多,稍微調整了角度姿勢,僵住身體左手攥緊擲彈筒不再動,右手扯住了擊發繩,朝身邊的徐小喊:「裝彈!」

    嘭——「裝快點!」嘭——「響了你就裝!」嘭……

    七顆榴彈以極短的間隔一口氣放了出去,山口處的爆炸聲開始連續響起,沒什麼目標性,只是概略範圍內盲目地轟,散亂地炸成了一片。

    大部偽軍的隱蔽位置附近一時間硝煙瀰漫,撼天動地,陣陣爆炸掀起的碎石如雨落下,他們覺得這更像是炮火,被炸懵了!有人哭泣有人叫喊,在一次次的爆炸閃光中狗一樣地滿地爬,除了後面的一個班鬼子繼續在射擊,偽軍們竟然暫時喪失了戰鬥力,彷彿變成了一大片只會發抖的屍體。

    捷克式機槍重新開始響,鐮刀般的彈道重新出現,囂張得連點射都懶得打!

    這個場面不只是偽軍們被震懾了,連二班三班的新兵們一併被震懾了。對於他們而言,這是加入九排後第一場真正意義上的戰鬥,讓他們看傻了眼。都說九排狠,現在真信了。多日來,因為手裡沒有槍,因為整天種地蓋房子,還要被逼著摁著到河裡灌水遭罪,而產生的那些悲觀情緒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踏實感,由此更加渴望戰鬥!

    劉堅強焦急地看著那些趴在地上不敢動的民夫,他們為什麼還不起來?忍不住扯開喉嚨朝他們大喊:「跑啊!你們跑啊!跑過來啊……」

    混在人群中的一個偽軍朝響起喊聲的黑暗方向端起槍,忽然身體猛地一顫,仰天跌倒,胸膛正中冒出汩汩殷紅。

    終於有一個民夫爬起來,貓下腰開始往西衝。

    連鎖效應帶動了其他人,膽大的開始紛紛爬起來,拚命往西跑。

    其間的偽軍已經死了幾個,剩下的慌忙扯開嗓子喊:「他們要跑!……都給我站住!再跑老子開槍啦!……」

    啪地一聲槍響,又一個偽軍沒了動靜,其餘幾個驚慌再次臥倒。這時後方黑暗裡的歪把子機槍響了,沒有繼續去打山頂,而是開始收割火光中站起來的那些民夫。

    一個個襤褸的身影倒在篝火邊,一陣陣血霧在火光裡格外顯眼,民夫們的勇氣瞬間消失,再也沒有人敢爬起來,只是趴在炮樓周圍,呆呆地看著那十幾個試圖跑出去的人倒在血泊中,沒有任何反應。

    哪怕山上的捷克式機槍又開始吼叫,步槍又開始壓制,歪把子又沒了動靜,又有六顆榴彈飛上了夜空,身邊監視的偽軍又死掉了一個,民夫們也沒有人再站起來試圖逃跑,他們與身後爆炸閃光中的偽軍們一樣,只是想活著。任西邊的黑暗裡有人朝他們喊破了喉嚨,也沒有人再願意再站起來,彷彿變成了一群沒有靈魂的麻木驅殼……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4
243.第243章 天無絕人之路

     機會製造出來了,民夫們卻再也沒動。

    既然這樣,沒必要再折騰了,胡義縮到了坡後,招呼徐小去叫一班撤退,然後把機槍扔給羅富貴往西走,沒多遠又叫上了戴著鋼盔專注黑槍的丫頭和吳石頭,向西下了坡。

    另一邊,三班的五個新兵正在輪流使用那一支三八大蓋,趴在黑漆漆的山頭上你一槍我一響朝炮樓後放,馬良發現對面的山上槍聲忽然全停,當即下達撤退命令,領著手下人也向西跑進黑暗。

    不久後,一班三班九班全都匯合在了小路旁,按理說山上的槍一停,劉堅強就該知道是撤退了,他們直接掉頭順小路往回跑就行,應該比其他班更快到達匯合地點,現在卻遲遲沒出現。

    胡義有點鬧心,正準備派一班順路回去找,二班忽然匆匆出現了。

    「怎麼現在才過來?」

    「我們接出來一個人,他中槍了。」劉堅強氣喘吁吁跑到了胡義身旁,後面的黑暗裡,五個兵也跑了過來,其中一個後背上背著個人。

    「不是告訴你不許接近火光麼!」胡義的語氣很冷。

    「我們沒過去。這人是頭一個往外跑的,中彈後他繼續爬,所以我們就等了。」

    看了看戰士背著的那個人,胡義不再多說,一揮手「撤。」

    此時那個傷者神智似乎清醒了些,發出微弱的聲音:「等……等等……讓我先把話說完……讓我說完……死了就沒機會了……」

    胡義又轉過了身。

    「他嘀嘀咕咕一路了。」背著傷者的戰士道。

    猶豫了一下,胡義走近:「說。」

    傷者勉強抬起頭看了看,虛弱道:「轉告黑掌櫃,我是黑蛇,記著,我是黑蛇……物資計畫失敗了,那些東西沒法出城……我是黑蛇……」

    乍一聽有點糊塗,轉瞬胡義就明白了,難怪物資進山的事遲遲沒有答案,感情這個交通員被鬼子陰差陽錯抓了壯丁修炮樓,也或者是他試圖溜過炮樓工地的時候被抓,導致消息延誤到現在,今晚趕上九排夜襲,他才趁機衝出來。

    當場派了一個人連夜返回大北莊匯報情況,然後九排全體返回酒站駐地,可惜,半路上,黑蛇因失血過多死了。不過他的表情很輕鬆,一點都不痛苦,因為他終於完成了他想要完成的任務。有的時候,死而無憾很簡單,消息傳遞成功也可以成為原因,哪怕這是個壞消息,但那與傳遞消息的人無關,哪怕別人都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只能叫他黑蛇。

    ……

    天亮了。

    青山村廢墟附近的莊稼裡,有幾個八路軍戰士在忙碌,陽光下,他們小心翼翼地照顧著這些綠色的希望。

    附近一處山崗上,也有幾個八路軍戰士在流著汗,填埋一座新墳。一個巨大的土堆在山崗上格外顯眼,土堆前夯豎了一截半人多高的粗大木樁,歪歪扭扭寫著炭黑的五個字:青山村父老。

    旁邊不遠有兩座挨在一起的墳,一新一舊,舊些的墳裡埋著的是曾經吃掉密信的交通員,而新的是幾個戰士剛剛埋好的,羅富貴掄起錘將一根木樁砸進地面,木樁上畫著一條歪歪扭扭的蛇,黑色的蛇。

    李響吳石頭和徐小扔下了手裡的鍬,坐在墳邊擦汗,胡義站在墳前不遠,看著木樁上的炭黑。也許幾場雨過後,這黑色的印記就會被沖刷乾淨,變成光禿禿的一根木樁,什麼都不在;也許幾場雨過後,就沒有人再記得了,只有墳裡的人自己記得。

    不過不要緊,有了墳,是奢侈的,溫暖的。

    羅富貴放下錘,牢騷道:「我看河邊的風水也挺好,十幾里抬到這,麻煩不麻煩。」

    李響看著羅富貴的德行,心裡有點不解,看得出這騾子明明是害怕排長的,可是偏偏在排長面前什麼話都敢叨咕,搞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胡義也不惱,望著四下里的巍巍青山,似乎在回憶著什麼,淡淡說:「水邊太涼了,很冷……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呆在水邊的……大傢伙都喜歡山崗,喜歡暖洋洋的地方……青山村,名字也好。」

    幾個聽眾能聽明白班長說的是什麼意思,可是似乎又覺得……不是他們以為的意思,班長究竟說的是什麼意思?他們不懂。

    沉默了一會,李響忽然低聲說:「如果有機會,我也願意埋在這。」

    羅富貴咧著嘴白了李響一眼:「呸呸呸——想得美吧你!山高路遠,你可別指望老子抬你!」

    李響不說話了。

    這時,吳石頭破天荒地主動開了金口:「俺背你。」

    李響驚訝地扭過頭看吳石頭,羅富貴撲哧一聲樂了:「傻子,你可愁死我了。」

    吳石頭又去看徐小問:「你呢?」

    徐小一時愣住,想了半天才明白吳石頭的問題,於是回答:「不用,我……我不想在這,我們家有祖墳,也在山崗上。」

    「哦。」吳石頭似乎領悟,也似乎根本沒聽明白。

    幾個人胡亂說話,一直也沒聽到胡義搭腔,羅富貴忍不住轉頭去看,發現胡義正在靜靜盯著南方看,於是順著視線也往南方看,遠處正在跑來一個戰士,隨著距離越來越近,開始朝這裡喊:「排長,政委來了!」

    ……

    接到了九排報告的情況,團長和政委上了火,看來物資的問題沒戲了,包括食鹽在內的一部分最重要物品如果不補充一次的話,獨立團的未來將會很痛苦。咬了咬牙,政委連夜趕來找九排,通信員小豆帶路,蘇青隨行,外加兩個警衛員。

    小豆這次抄了近路,順著河邊直接向下游,上午就來到了九排駐地酒站,結果胡義這個排長沒在,帶了九班去青山村埋葬黑蛇去了。

    今天劉堅強的二班輪值種地去了青山村,石成的一班在河裡游泳,馬良帶著三班在蓋房子,沒料到政委大駕光臨,兩個班長一個吆喝弟兄們趕緊上岸穿褲子,另一個班長慌裡慌張催著手下到河邊去洗頭洗臉,連滾帶爬一團亂,準備集合隊伍迎接檢閱。

    丁得一看看這個場面,當場發話:「別窮折騰了!該幹嘛幹嘛!訓練的繼續訓練,蓋房子的接著幹活,我用不著人伺候。」然後摘了帽子解開了外套衣扣,饒有興趣地開始參觀九排大本營。

    沒想到胡義能找到這麼個地方當駐地,可守可退,難得啊。四間木屋挨個轉悠一遍,看起來是四個班每班一屋,那麼剩下的一間土石小房該是排部?進去一看發現這是小丫頭專用,隔成了裡外兩間,原來馬良他們正在建的才是所想。

    地方不大,一圈轉完,最後停在空地中間的大樹下,抬眼看那個明顯木牌,酒站,怎麼寫成了這個『酒』,有點意思。

    ……

    胡義滿頭大汗地回到了駐地,估計政委是在丫頭那屋裡等了,匆匆直奔石屋,進門就來了個立正,還沒來得及敬禮便楞住。

    屋裡只有她一個人,齊頸短髮正在扭回頭往門口看過來。

    不知為什麼,感覺有點尷尬;不知為什麼,她看起來好像也有一點尷尬。這不應該,肯定是熱昏了頭,看花了眼,感覺錯了。

    接著她的臉就冷下來,果然,是昏了頭。

    「政委在河邊。」她說。

    「謝謝指點。」然後掉頭出門。

    出門後先往往東邊的沙灘走,看到小豆和另外兩個警衛員,已經在河水裡與一班的人一起撲騰成一片,小豆還站在水裡笑嘻嘻地朝這邊招了招手。然後順著河邊繞了一圈,最後在西岸看到了政委,正端著馬良的魚竿在釣魚。

    幾步小跑到近前,筆挺立正敬禮:「報告。」

    「你這日子過得……和我想的不太一樣啊?」丁得一頭也不抬,盯著水面的浮子。

    胡義聽不出來政委這是要誇還是要罵,沒敢搭茬。

    「不錯,好地方,我都想搬過來了。」

    胡義終於放心了。

    「三連在動員,二連在剿匪,你在種莊稼,都挺有想法,把你們放出來對了。」

    聽到政委這麼說,胡義終於明白了高一刀這貨為什麼選擇渾水河南岸區域,他這是揚長避短,動的是收編的心。能拉人,能補給,同時還不時戰鬥著,壯大二連的同時士氣和戰鬥力都在同時增長,只是收編來的山匪能不能攏得住是個未知數。

    隔了會,丁得一終於開始說正事:「這次我連夜過來,還是為了物資的事。眼下只剩最後一個辦法,就是李有德。他必然要提條件,我到這來坐鎮的目的就是根據條件做決斷。聯絡他的事情你最近,也只有你最合適,明白麼?」

    「明白。」

    「現在還出得去麼?」

    「可以。」

    「哦?」丁得一詫異地看了看胡義。

    「可以順這條河出去。」

    重新看了看河水,丁得一恍然大悟,趕緊又問:「那是不是也能回來?」

    「回來要另想辦法。不過……應該難度不大。」

    「好。聯絡李有德這件事現在就交給你了。」

    「我今晚出發。」

    丁得一點點頭:「順便把蘇幹事帶上。」

    胡義以為聽錯了,看著政委不說話。

    「她有她的任務。」丁得一意味深長地看著胡義。

    「是。」胡義沒注意到政委最後的細微表情。

    魚竿終於被提了起來,可惜魚餌早都被吃光了,只剩下魚鉤在陽光下閃閃亮。

    「哎,想喝口魚湯不容易啊!」

    「馬良,下午你的任務是釣魚!」胡義朝樹林裡喊。

    丁得一幸福地笑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4
244.第244章 流過奔騰的河流

     在那堆從青山村搬回來的破爛堆中找出衣衫,換了。

    腰裡掛了刺刀,背了一把盒子炮,除此之外什麼都不帶。

    邁出門,抬眼,夕陽已經落下,只剩了紅彤彤的一片天邊。

    走向沙灘,水面已經開始顯得黑黝黝,與沙灘的交界格外顯眼。

    政委在,她也在,她已經換好了衣服,一身寒酸破舊,可是她穿起來仍然好看,也許是因為她太白皙,也許是因為那黑緞一樣的發,當花兒開在泥土中,連泥土都是美麗的。也或者,是因為看在自己的眼裡,被自己的眼睛騙了。

    走到政委面前說:「我一個人就可以。」

    政委還沒說話,她卻說:「我必須親自見李有才一次,我必須認識這個人。」

    不禁轉過臉,看著她平靜堅定的目光,如水黑瞳就像她身後的河,倒映著夕霞:「他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人,他不會被駕馭。」

    她淡然對視著,忽然反問:「那你呢?」

    遲疑了一下,回答:「這不一樣。我是軍人。」

    一邊的政委適當開口:「咳……如果能爭取到這個人,對我們是非常有利的。」

    她補充道:「我是這方面的負責人,所以這個人我必須見。」

    沒話說了,點點頭,拾起兩個被繩紮緊的皮囊,開始捆在她的兩邊肩膀。

    ……

    河水在流,兩岸緩緩地過。

    這個蠢女人在故作鎮定,雙手緊緊攥著她面前那段木頭的枝節,手指因為用力過度已經發白,手臂在微微顫抖,那不是冷,是怕,她沒下過水。

    一直游在她身後,距離保持約兩米,以便隨時應對她可能出現危險狀況。

    「怕了?」

    她不回頭不說話。

    「不要老想著踩住什麼,不要老想著抓住什麼,要想著漂浮,要想著飛翔。」故意說著話,目的是緩解她的緊張。

    「你肩上的兩個皮囊就夠了,抓著那塊木頭只會讓你越來越累。」

    她不搭理,繼續死死攥著那根木頭微微哆嗦著。

    不久,看到前方有黑黝黝的岸崖在接近,河水的流速在緩緩加快。

    能見度越來越差,前面有急流和彎轉,不能再由著她自己漂,一旦脫離有限的視線範圍,這個蠢女人也許會直接漂出梅縣去。

    游近她的身後,右手一把抄過她的腋下,用力將她的後背靠上胸膛。

    「啊——」一聲尖叫又脆又細,她猛然驚慌,本能掙扎,放開了手中的木頭,慌張揚起手臂,試圖向後扯拽,拚命踢踏著。

    對這樣不會水的人,正面相對是十分危險的,所以只能在她身後抄住她,一系列的反應都在意料之中,右臂有力地環住,任她劇烈著,河面不時揚起水來,稀里嘩啦打著臉。

    「禽獸!……敗類!你……咳……咳咳……」聲音歇斯底里。

    「越叫你喝得越多。」

    「放開我!……咳……我殺了你……」

    「閉嘴!你個蠢女人!你還有我沒摸過的地方嗎!」被她掙扎得鬧心火大,語氣終於變成了禽獸的怒喝,環繞的手臂不自覺地施加了力氣,將一雙飽滿壓得扁平。努力瞪大了眼,試圖看清前方的湍急,左臂用力的劃著水,努力掌握著漂流的方向,渾然不覺懷裡的她突然間已不再掙扎。

    四下漆黑一片,河水奔騰的聲音越來越大,能聽到急流沖刷在陡峭河岸的嘩嘩響,感覺水面開始出現大幅度起伏,兩岸的黑暗輪廓越過越快。

    ……

    什麼都看不清,她只是覺得在黑暗中飄蕩,在旋轉,水花散亂地打著她美麗白皙的臉。

    什麼都聽不清,她只是聽到身邊的奔騰,洶湧,和耳後那個沉重的呼吸聲。

    在磅礴面前,矜持是那麼的渺小,無力。

    漸漸的,她感受到了背後那個寬闊胸膛的溫暖,在奔騰的洶湧中,這種溫暖的感覺居然如此清晰,一絲一絲都能感受得到,恐懼的持續顫抖居然因此而停止了。

    漸漸的,她感覺環繞胸前的結實手臂成為了安全感的來源,不再試圖扳開他,任自己的雙臂逐漸攤開在水中,去漂浮,流過奔騰,每一絲水流都能感受得到,原來水是有思想的,如果順從它,它就變得溫順,不像是看到的那樣。似乎,真如他說的,這像是飛翔。

    漸漸的,覺得胸前的兩團羞愧也溫暖起來,這感覺讓她不自覺地想要寧靜,卻又無法寧靜。心跳得有多快,他一定知道,幸虧他看不到自己的臉,幸虧不必面對,於是連呼吸都平順了,自然了。

    為什麼沒有排斥感?為什麼不排斥他?反而在心底裡隱隱喜歡這樣?因為是他麼?不能這樣想!這太下賤了!一定是因為自己不夠堅強,不夠堅強!

    不知漂了多久,也不知漂了多遠。

    水面重新轉為寧靜,仍然放鬆著全身,任由他這樣拖著自己在游,不敢說話。

    ……

    「難道你還沒踩到河底麼?難道還要我抱上岸?」他忽然說。

    她似乎猛醒,慌張地扭動身體,雙腳漸漸觸到了河底,狠狠地扯開他仍然繞在羞愧前的臂膀,沉默著拚命往岸邊蹚。

    河水落過了腰際,又逐漸落過了膝,濕漉漉的她突然轉過身來,朝著身後那個正在悶頭蹚水上岸的黑影狠狠踹出一腳,用盡全力的憤怒一腳。

    噗通——水花四濺,猝不及防的他栽進了水裡。

    狼狽地重新爬出水,抹了一把臉問那個頭也不回的女人背影:「這是你的感謝方式麼?」

    可惜沒有得到任何答案。

    ……

    深夜,落葉村以北,啞巴居所。

    李有德進門,胡義坐在桌邊,一身百姓裝束,還濕著。蘇青嫌她自己衣服濕著不雅觀,所以躲在了外面等待。

    「呵呵,久違。」李有德知道這是買賣上門了,也不管胡義回不回招呼,徑直到他對面坐,微微一笑:「不必敘舊了吧,」

    胡義不說話,掏出個密封好的小瓶子,推到李有德面前。

    打開來,拿出個疊好的紙條,展了,湊近燈下看,是物品清單。

    仔仔細細一條不落全看過了,才抬起頭:「都是城裡出不來的東西,難辦。」

    雖然胡義不是個經商的人,也能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難辦?他可沒說辦不到:「不用跟我討價,我只是跑腿的,不做主,直接說價錢吧。」

    望著窗外夜色沉默了一會,李有德才說:「行,那我也不跟你矯情。東西我給你備齊,不管送,怎麼進山是你們的事。價錢麼……這都是限制的貨,我要少了沒興趣,要多了估計你們買不起……這樣吧,你們幫我做件事抵貨款。」

    「什麼事?」

    「河口營,知道麼?拔了河口營,咱們兩清。」

    胡義的眉頭微皺,盯著李有德不說話,他沒想到李有德會要這個條件,他圖什麼?想不通。

    「當然,你們的信譽我信得過,我可以先付貨,但是河口營要在三個月內消失。同意就做,不同意咱們仁義在。」

    「貨你怎麼交?」

    「我會把這些東西囤在落葉村的一間屋裡,你們抽空來突襲一下自己拿走。但是要提前兩天給我消息,方便我準備。」

    胡義點點頭:「三天內你派人到山口的炮樓工地附近盯著山裡,午夜時一顆綠色信號彈,就說明同意,你儘管開始準備;如果三天內沒見信號彈,那就作罷。」

    「可以。」

    「告辭。」

    「不送。」

    胡義消失進夜色。

    ……

    天亮了,綠水鋪以南,渾水河邊。

    兩個人站著,一個挺拔,一個秀麗,隔了好幾米遠,望著晨曦裡的綠水鋪。

    胡義扭頭看向不遠處那張冷冰冰的臉:「他不會加入你的交通組織。」

    冷麗的臉根本不看胡義:「你代表不了別人。」

    「我不是代表他,而是瞭解他。」

    「你連自己都不瞭解,又憑什麼瞭解別人。」

    胡義無語,讓她這麼一說,似乎真有點不瞭解自己了。

    一個人影遠遠出現,黑衣白衫輕鬆地晃蕩著,看到了河邊的二人,才緊著小跑幾步,一直到了胡義跟前,故意嚴肅著臉一抱拳:「胡長官。」然後歪頭看了看旁邊的蘇青,上下打量一遍,臉上不自覺爬上了陽光的微笑:「這位是……嫂子吧?」然後不顧蘇青的驚訝冷面,趕緊正身鞠了個躬,笑嘻嘻道:「嫂子好。」

    看得蘇青有點傻眼,心裡這個氣的慌。

    胡義什麼話都不說,只是歪頭看蘇青,心裡明明白白知道李有才這小子是故意的,他油著呢。兩人站這麼遠,她的臉冷成那德行,從哪能聯想出嫂子來?擺明了是故意替胡義臉上貼金,這馬屁的境界真不是一般的高。你不是想爭取他麼,你爭取吧,我當啥都沒聽見。

    掩飾住尷尬,壓住了心裡的不愉快,蘇青鄭重開口:「你好,我想你是誤會了,我是獨立團政工幹事蘇青。」

    李有才立即表現出驚訝:「啊?哎呦你看我,慚愧慚愧……呵呵,那我得叫您一聲蘇姐,小弟李有才。」

    過了一會兒,胡義散著步走開了一段距離,去看水面上的晨霧,身後不遠處,蘇青和李有才在交談,很多內容隱隱約約都聽得到。蘇青在不停提出問題,想要瞭解縣城裡的一些她所關心的情況,李有才表現得一本正經,看起來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聊得居然挺投緣。

    「……我希望你慎重考慮,不要一錯再錯,堂堂正正站起來,為了破碎的山河,為了苦難的同胞……」

    「……蘇姐,你放心,我李有才分得清青紅皂白……以後但凡我能辦到的,肯定盡力幫忙。只是眼下偵緝隊裡情況正緊,你等我混過這一陣,保證給你個滿意答覆……」

    蘇青知道李有才在敷衍,但是她不急,該說的還是要說,以後慢慢來。對於獨立團的情報工作而言,他是一枚珍貴的棋,無論如何都要盡力爭取。

    李有才表面上一副虛心受教,其實心裡想的全是不相關的事,花叢裡走得多,善於捕捉一眉一眼的小細節,李有才覺得這個漂亮女八路和那個煞星肯定有問題,既然是同事幹嘛相互站那麼遠?他倆到底是誰在討厭誰?還是誰在暗戀誰?有點意思。

    胡義在等待他們這些不疼不癢的廢話趕緊結束,回山的事只能指望李有才來辦,估計少不得要換身衣裳變成漢奸了吧?不過她……就算戴上帽子臉也太白皙了點,是不是該抹些灰?不管了,讓李有才這漢奸去頭疼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4
245.第245章 向紅纓同志學習

     聽胡義說了李有德提出的條件,丁得一陷入沉思。

    河口營,在綠水鋪東南方向,駐有偽軍三個連,目的是協助鬼子控制梅縣北部地區治安。前一段時間的戰鬥,河口營的偽軍損失不小,現在恢復成什麼規模了不知道。

    打偽軍相對來說不難,只是想不通李有德能從這裡得到什麼?無論如何丁得一也不會相信李有德良心發現有了抗日救國的心,這一定是利用,利用獨立團做打手,難道是河口營有人得罪了他?

    橫豎都想不通,就不再多想了,打鬼子也好打偽軍也罷,這本來也是份內的事,從這一點上來說,這筆買賣不賠,得做。

    派通信員小豆離開了酒站,返回大北莊去通知團長做行動準備,蘇青同路返回。物資現在有著落了,但是要進山仍然是個麻煩,山口要打通一次才能進來,九排的人手絕對不夠,剩下的事還是團長來安排吧。

    事情有了進展,讓丁得一的心情好了起來,其實他本該一起返回大北莊,不過酒站這個地方偏偏安靜閒適得讓人很愜意,愜意得丁得一現在開始整天練習釣魚了,真是越釣越來勁,於是他決定給自己放幾天假。

    羅富貴睡眼惺忪地爬出了碉堡,伸了個懶腰。政委在這,不好意思大白天的躺在屋裡打盹,所以他直接搬到碉堡裡住了,美其名曰『沒日沒夜戰鬥在崗位』,不闔眼也要確保首長安全。

    抬眼看看已經日上三竿,摸摸肚皮準備踅摸點吃的,回頭提醒一直在碉堡裡放哨的徐小不許偷懶,然後順著交通壕走進駐地。

    來到空地上,發現空地中間的大樹下又多了一個牌子,在寫有『酒站』那塊牌子下面,幾塊木板拼釘起來的一塊新牌子,面積更大,小丫頭正在牌子上寫寫畫畫,吳石頭侍立一旁。

    「我說丫頭,你個熊孩子又窮搗鼓啥呢?」

    小紅纓抓著粉筆在忙,不用回頭也知道是那隻懶熊,一邊繼續畫著,一邊答:「政委大叔說訓練提高的同時,覺悟也要同時提高。他誇我畫得好,建議我寫標語畫板報。這牌子是我讓李響做的,怎麼樣,夠大吧?嗯?」

    羅富貴眯縫著眼,咂吧咂吧嘴:「除了王八你還會畫個啥?這傢伙,還來勁了,弄這麼大個地方準備畫個大王八嗎?」

    小紅纓當即火了,彎下腰抓起一把沙子,回頭就朝羅富貴狠揚。

    羅富貴閃身躲了,繼續朝小丫頭擠眉弄眼地噁心她。

    「傻子,把他給我扔河裡去!」

    吳石頭木木然看向羅富貴,但是眼神有點犀利。

    「姥姥的,看什麼看,老子是你班長!」

    話音剛落,吳石頭便衝向了羅富貴。在吳石頭心裡,胡義才是班長,班長說丫頭是他的第一任務,班副也不行!

    連滾帶爬一陣撕扯,隨後沙灘邊上傳來噗通一聲落水響。羅富貴擦了擦汗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指著摔在河裡的吳石頭道:「我警告你,別沒完沒了啊,再糾纏老子可真不客氣!」

    吳石頭卻從河裡沖上沙灘,開始了第二輪衝鋒。

    「煩人玩意!老子自己跳下去行了吧……」

    ……

    胡義邁出了門,看了看空地中間的小辮子,又看了看那塊拼釘起來的木板,眉毛忍不住一跳。

    小紅纓回頭,見胡義出來了,當即眉飛色舞地問:「狐狸,看看怎麼樣?嗯嗯?」

    猶豫了一下,回答說:「不錯,你居然一口氣寫了八個字,不容易啊。畫得也不錯,都不錯。」

    「嘿嘿嘿,有幾個字本來不會的,讓李響教了我。」小丫頭得意洋洋。

    胡義很無語,平時讓她學習寫字比登天還難,現在居然主動要求進步了,看來還是教育方法有問題,要檢討。於是說:「那個……丫頭,我覺得吧……你這個還是得改一改。」

    「嗯?為什麼要改?」小辮子歪著不解。

    胡義一本正經道:「既然是標語,那就要有號召力,要有感染力,你說是不是?你老人家慎重考慮一下,我先去查遍哨。」

    胡義走了,小丫頭歪著頭看著自己的作品嘀咕:「號召力?什麼意思?」

    木板上畫著一個一個扎倆羊角辮的醜陋小丫頭,旁邊歪歪扭扭地寫著八個大字:紅纓同志天下無敵。

    ……

    蘇青和小豆到了大北莊團部,得到消息後團長當即安排,警衛排留守大北莊,蘇青主持工作,杏花村的四連拉過來,匯合一連後跟隨團長向酒站開拔。

    一連長吳嚴建議團長,改讓四連留守,把警衛排帶出來,因為四連全是新兵不說,一百多人用著三十多條槍,作用實在有限。團長沒有採納,帶四連出來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帶他們永遠是新兵。

    一路匆匆,太陽尚未落山,一連四連二百多人的隊伍到達酒站。

    政委丁得一來到酒站的時候,他關注更多的是莊稼,是河水,是風景,覺得這裡像世外桃源。團長這也是第一次來,但是與政委的眼光不同,他覺得這個河邊半島選得有意思,守也可,逃也可,順河還能直接漂出去,這地方選的好。

    隊伍直接開進了酒站駐地,團長還在圍著入口處的暗堡轉悠,胡義的土工能力獨立團裡面根本沒人能和他比,修碉堡這種事國民黨還是有一套的,不虛。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最後鑽到裡面去看,全都看明白了,看透了,才往駐地裡走。

    夕陽下的一片空地出現,中間一顆大樹吸引了團長的視線,上面木牌『酒站』二字,像所有剛來這裡的人一樣,團長也納悶,到底是『九站』還是『酒站』?

    再向下看,好像幾塊木板拼釘起來的一塊告示牌,粉筆畫著一個扎小辮的醜陋丫頭,旁邊歪歪扭扭寫著七個大字:向紅纓同志學習!

    看得團長一腦袋黑線,當場無語,這……是誰豎的典型?虧心不虧心?

    正在樹下琢磨是不是將計就計給小丫頭點顏色看看,報她個自行車之仇,卻被政委拉到了沙灘,直接開始研究行動計畫。

    貨在落葉村,山口的炮樓工地距離落葉村只有幾里路。行動不複雜,九排先順水而下,到落葉村取貨後等待;一連和四連進攻炮樓工地,佔領成功後九排帶貨通過山口回來,行動結束,就這麼簡單。

    工地上有鬼子一個班,偽軍原本是一個連,但現在被九排糟蹋得至少損失了三分之一,敵人主要火力就是一挺歪把子輕機槍,一連和四連再不濟也能在敵人增援到來前拿下。

    至此,眾人全無異議,於是分頭準備,等待這場並不複雜的行動開始。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4
246.第246章 何去何從

     夜色深沉,看不見星,也看不見月,因為天陰著,鋪了一層烏雲,漆黑。

    一支隊伍,二十六個人影,連成一線,匆匆行進在黑暗裡,被河水浸泡過的軍裝都還沒幹。

    隱隱約約開始聽到了遠處的槍聲,來自山口方向。看來一連和四連已經開始動手。

    「哥,前邊就是落葉村了,咱們用不用放幾槍意思一下?」

    「沒必要,直奔取貨地點,抓緊時間不耽誤。」

    「是。」馬良得了胡義的指示,重新跑向隊伍前端。

    幾里外的西面山口方向,槍聲越來越激烈,隊伍開進了落葉村。狗開始狂叫,有人開始慌張地往大院跑,大院裡的李家民兵開始亂糟糟上牆,原本亮著燈的幾間房子子隨即黑了下來,只剩一間屋還繼續亮著,在這漆黑的夜裡格外顯眼。

    串胡同繞小巷直奔燈光,那裡應該就是位置,二班直接衝進院子,一班在四周建立警戒,三班九班停住了院外大門口。

    胡義穿過院子進了門,油燈在屋裡點著,但是沒人,十幾口箱子堆在屋中一角。打開其中幾個看了看,回頭命令道:「沉的抬,輕的背,給我一波全帶走。」

    當最後一口箱子出了屋門口,胡義抓起油燈扔在屋裡的一堆被縟上,火苗逐漸變成了火線,然後開始燒上牆,貨已到手。

    當火焰衝出了那間屋頂,九排帶著貨已經出了村,開始向西邊的山口移動,距離炮樓工地只有幾里路,不遠,勝利在望。

    從出現槍聲到現在已經有半個小時左右,從時間上來判斷,山口的戰鬥應該差不多了,當九排背著貨走過了一半,前方山口的槍聲不再像剛才那麼綿密了,忽然稀落下來。

    胡義回頭看看落葉村裡的一團火光,又看了看隊伍前方的山口方向,點點篝火已經清晰可辨。槍聲漸落,說明戰鬥到了尾聲,時間上剛剛好。

    距離只有一里多遠了,終於覺察出情況不對勁,歪把子機槍還在響,那應該是鬼子,稀落下來的是步槍聲,一連也有挺捷克式,剛才也在響,現在停了。

    胡義加快速度超過了行進隊伍,先行向山口工地接近。

    隨著篝火範圍變得清晰,停在距離二三百米的地方,胡義和馬良傻了眼。

    歪把子的火舌是從炮樓一層裡面打出來的,近百個民夫們被繩栓連起來,圍著修了一半的炮樓站成一圈,十幾個偽軍縮在人牆後,還在不時向四周的黑暗裡射擊。工地附近已經躺倒了不少偽軍屍體,還有幾具是鬼子的。在西面的篝火附近,也有二三十具屍體,八路軍裝,看來不是一連就是四連的,槍聲開始稀落的原因是一連和四連停了火。

    ……

    西側山頭上,吳嚴深深嘆了一口氣,沒主意了。

    原本一切順利,但是在一連即將突近炮樓的時候,殘餘的敵人突然用民工組成了人牆,讓無法還擊的突擊隊再也不能寸進,只能丟下一片屍體重新撤回黑暗裡。而剩餘的幾個鬼子趁機鑽進了修建一半的炮樓,利用已經修好的底層來防禦,民夫們則被殘餘偽軍指揮著圍住了炮樓,成為擋箭牌,護身符。

    一個人影匆匆跑到了吳嚴旁邊,他是四連連長,叫王來福,這次戰鬥團長本欲親自指揮,但是鑑於上一次的受傷,政委強烈反對這麼做,於是團長留在了酒站,一連長吳嚴成為戰鬥指揮員,轄四連。

    「吳連長,怎麼辦?這這,這還怎麼打?」四連長本來就沒什麼戰鬥經驗,這個情況下他有點懵了,只能寄希望於吳嚴這個主心骨。

    能看到東邊幾里外落葉村裡的一團火光,說明九排已經取貨完成,算算時間,他們現在應該也到山口外了,正在等待通過。可是現在民夫們成了人牆,這還怎麼打?要打就得先殺了他們,這個主敢做麼?良心上能接受麼?不敢,不能,無解,窩囊透頂。

    「吳連長,你倒是說話啊?」

    「連長,給我補充些人,我帶隊再試一次。」鐵蛋結束了新兵教員工作後回到一連,繼續出任他的排長,剛才的突擊任務就是他的排,因為突然出現了民夫人牆無法還手,幾乎損失殆盡,他自己也掛了彩,傷口的紗布上殷紅。

    吳嚴搖了搖頭:「你怎麼試?用槍還是手榴彈?」

    「我……抵近了打。」鐵蛋說這句話的時候咬著牙。

    「沒法壓制,沒法掩護,你能在火光裡爬多近?」這就是送死,吳嚴絕對無法接受,回頭招呼:「通信員!」

    「有。」

    「火速返回酒站說明情況。這仗沒法打了,看團長怎麼說吧。」

    「是。」通信員匆匆向西跑進黑暗。

    ……

    山口以東,黑暗裡站著五個人,靜靜注視著工地上的篝火。

    「姥姥的,什麼叫鬼子,這就叫鬼子,鬼精鬼精的,缺德帶冒煙兒。得了,全白忙,咱是過不去了。」羅富貴邊看邊嘀咕。

    「我帶二班上!」劉堅強不甘心。

    「把你能的,你是打算領著你那二班送死啊,還是打算領著他們殺民夫?」羅富貴譏諷。

    「我突進去和他們拼刺刀!」

    「遍地篝火,又不能壓制,你怎麼突?靠不上去刺刀怎麼拼?」馬良也開了口。

    劉堅強無語了。

    「咱們……有沒有可能溜邊衝過去?」石成發言。

    馬良順嘴接話:「如果不帶這些貨,我估計過去也得死一半,要是把貨帶著,一個都別想。」

    石成嘆口氣:「看來咱們只能等了。」

    「等也不是辦法。」胡義這時開了口:「敵人的增援早晚會來的,到時候這個山口再也沒機會過去。」

    馬良想了想說:「增援只能來自兩個地方,一個是綠水鋪,最近;一個是河口營,最合理。既然這邊沒機會了,要不咱們……去綠水鋪看看?如果他們增援一部過來,那邊說不定就能出機會!」

    「如果綠水鋪增援過來,那咱們就去綠水鋪找機會。前提是一連四連繼續拖在這裡,時間才能充裕。」眼下這個民夫人牆,逼得胡義準備採取馬良的方案了。

    劉堅強反問:「可是……咱們怎麼才能知道敵人的增援是不是從綠水鋪來的?也許是河口營來的呢?」

    馬良替胡義做出回答:「時間。想想綠水鋪到這需要多久,就能判斷是不是。」

    這回不只是劉堅強,連石成也明白了:「那麼說,咱們現在是在這裡等敵人增援到達?」

    「對。」胡義最後做出一個字的總結。

    ……

    聽了一連通信員的報告,團長倉促披掛整齊,帶了警衛員一臉烏雲地從酒站趕往落葉村山口。目前的情況吳嚴已經不敢擅自做主,所以丁得一也沒法再攔著團長,但是臨行前政委嚴肅地叮囑團長一句話:千萬不能意氣用事,我的意見是寧可放棄貨物,設法將九排拉回來即可。

    計畫沒有變化快,預計是一場不複雜的行動,偏偏變得複雜化了,人牆當關,萬夫莫開。

    見陰沉著臉的團長親自到達,吳嚴做好了挨罵的準備,和四連長並立一邊,不敢說話。

    團長什麼廢話都沒有,劈頭先問:「九排到位了麼?」

    「落葉村方向已經起火,沒有異常槍響,他們應該到了。」吳嚴答。

    拿出望遠鏡,單腳曲踩在山頭上往那片篝火範圍裡觀察,又問:「敵人剩多少?」

    「鬼子四五個,帶著歪把子鑽了炮樓;偽軍二十左右,都躲在人牆後。」

    放下瞭望遠鏡,沉默注視了篝火方向了好一會,團長才說話:「連我都趕到了,他們的增援也差不多該到了,打不過去了。王來福。」

    「有。」四連長聽到團長忽然叫自己,敢接跨前一步。

    「你的四連留在這給我繼續打,怎麼打隨你的便,牽制著就可以,不要冒險,但是要設法讓敵人看到你有一個連,給我拖到天亮之前。敵人的增援就算過來,我量他們也沒有打出來的勇氣。」

    「是。」

    「吳嚴,帶上你的人跟我出發,綠水鋪,急行軍。」

    下達完了命令,緊皺眉頭的團長望東邊的黑暗裡看了一眼。但願你胡義不是個死腦筋,我這個團長能做的,只有嘗試打通綠水鋪了,剩下的事,只能看你九排的運氣!

    ……

    一支隊伍行進在夜色裡,連背帶抬十幾個箱子,由落葉村朝南奔向綠水鋪。

    兩個排的偽軍到達了落葉村山口,從時間和規模上判斷那是綠水鋪過來的,於是九排向南出發了。很明顯,原計畫失敗,現在只能靠自己。

    一路匆匆,一路疲憊,在距離綠水鋪不遠的時候,虧得馬良這個前導反應夠快處置得當,背箱子帶貨的九排險些撞上了一夥迎面而來的偽軍。

    只來得及隱蔽在小路旁十幾米,一隊偽軍匆匆與九排擦肩而過,規模是一個連,目標自然是落葉村山口,判斷他們來自河口營。

    有驚無險之後繼續前進,當他們到達了綠水鋪山口,九排全體再次傻了眼。

    山口東西兩面都點著篝火,炮樓今天完工,民夫們已經不見,不用再擔心鬼子故技重施,可是……一個班鬼子和一個排偽軍已經進駐炮樓,開始運作了。

    寬闊的護壕圍繞,火光中可見拒馬和吊橋,在護壕內沿又加鐵絲網一圈;炮樓三層,最頂端隱約有哨兵背著槍晃蕩。如之奈何?

    這情況,就算是不計犧牲玩命強打,說不定也能打到天亮,打得起麼?

    「撤。先回綠水鋪。」胡義無奈地下達命令,九排的最後一個希望,是李有才。

    ……

    沒想到距離上次見面才幾天,半夜三更又被胡義這個煞星給叫出來了。李有才十分不情願地趕到了南邊河岸,來在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前。

    「胡長官。呵呵,紅姐也在?別來無恙啊?」李有才說著話朝黑暗裡的小紅纓揚了揚手。

    小紅纓只擺了擺小手,沒說話,因為現在不是扯淡的時候。

    胡義開門見山:「幫我們過山口。」

    「又過?前幾天那兩身衣裳你帶來了麼?那是我手下人的,得還!他們以為我輸出去了,天天催著要我贖回來呢!」

    「這次沒帶過來,下次再說吧。有辦法讓我們今晚通過山口麼?」

    「紅姐小,不起眼,可是你得換身行頭。」

    聽李有才這口氣,看來是差不多,於是胡義回頭朝後方低聲命令:「休息結束,準備出發!」

    話音剛落,稀里嘩啦一陣響,二十多人走出草叢,連抬帶背還帶著十幾口箱子。

    「哎呀我去——」李有才當場一趔趄,勉強穩住了無力的雙腿,朝著胡義一擺手:「停!停停停。當我沒說,這活兒也太大了吧?啊?我幹不了。」

    「幹不了也得干,必須給我想出一個辦法來。」這種情況下胡義只能從李有才這裡下手,語氣轉冷,試圖壓榨出他的全部潛力。

    「胡長官,你斃了我吧,我說真的。」李有才這時候死豬不怕開水燙了,居然大義凜然地拍了拍他自己的胸膛:「來,把我這個漢奸鋤了,省得皇軍……啊不對,省得鬼子糟蹋我。來吧,我絕對不怨你。」

    恐嚇無效,胡義無語。

    小丫頭不滿地說:「狗漢奸,既然你連死都不怕了,還怕給我們幫這個忙?」

    「那能一樣麼?你們這……這我怎麼幫?甭管過不過得去,這陣勢蓋得住麼?皇軍絕對會要了我的小命,我跑不了。那我還不如讓你們殺了我,興許你們唸著舊情下不了手,我還能繼續活。」李有才的一番話也是直截了當,敢把不要臉放在明處說。

    「李有才,你小子是真行。你回去吧。」胡義沒興趣為難他了。

    「那我可真走了?」

    「走吧,沒你事了。」

    李有才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嘆了口氣,胡義愁了,最後的希望破滅,九排下一步該何去何從?

    正在此時,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槍響,來源於綠水鋪外,山口炮樓方向。隨後槍聲大作,機槍聲加入進來。

    胡義猛回過頭,難道一連和四連也打到這裡來了?真的要攻堅麼?

    夜色,似乎更黑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4
247.第247章 呼喊

     飛翔的子彈在呼嘯,一排排的呼嘯,其間曳光彈不時劃過夜幕,頭頂持續著破風聲,身邊持續著著彈響。吳嚴趴在黑暗裡,看著炮樓射擊孔裡的閃亮火舌,看得透心涼。

    不算炮樓裡那些散射的步槍,歪把子輕機槍一挺,捷克式輕機槍一挺,沒料到還有九二式重機槍一挺,這是炮樓完工後被加強的。

    儘管有黑暗掩護,儘管三挺機槍是在盲射,一連戰士也犧牲了好幾個,沒算受傷的,火力太強大了,距離百米多遠,儘管趴著,爬著,也架不住機槍一遍又一遍不停地掃。

    「機槍!給我繼續打!機槍!」吳嚴扯開喉嚨向側面的黑暗中嘶喊,但是沒有任何回應,終於意識到兩個機槍手都掛了,轉而命令身邊的戰士:「過去接替機槍。」

    兩個戰士在子彈呼嘯聲中爬向黑暗,過了會兒,一連的那挺捷克式輕機槍終於又開始響,彈道撲向炮樓上的火舌位置,一個彈夾還沒打完,炮樓上的輕重機槍立即向著一連的機槍火舌招呼過來,彈幕如雨,打得那一片範圍裡落冰雹一樣的嘩啦啦響,轉瞬,一連的機槍又沒動靜了。

    得到了短暫的喘息間歇,排長鐵蛋帶著身邊的戰士快速向前爬著,可惜,只前進了十幾米,炮樓上的機槍彈道又開始亂糟糟掃射過來,四下里噼噼啪啪亂響,偶爾伴隨著有人中彈的悶哼聲。

    感覺到自己爬進了一個淺坑,鐵蛋就地停止,十分無奈。這就是火力,敵人根本沒有彈藥數量的概念,他們不知道八路有多少,所以只能不停地掃,不停地打,他們的目的是撐到增援到來即可,所以肆無忌憚揮霍著,用子彈換時間。

    ……

    東側,九排氣喘吁吁向著炮樓開進。

    距離五百米,箱子被扔下了,同時從三班裡留下個人向後觀察。

    距離三百米,小紅纓吳石頭和李響被要求停止隱蔽。留下丫頭是為了她安全,留下李響是因為擲彈筒對炮樓沒有任何作用。

    距離二百米,一班向左,胡義和羅富貴帶著機槍向右,兩側拉開做壓制準備。

    距離一百米,馬良的三班停止下來,做支援和補充準備,看著劉堅強帶著被臨時配給十顆手榴彈的二班往前繼續摸。

    槍聲急促紛亂響成一片,炮樓裡的注意力被西側的一連拉住了,觀察東側的哨兵只能看到護壕外的篝火光亮範圍內情況,剩下的全是漆黑,滿耳朵槍響,什麼聲音都聽不見。

    即將爬進火光照亮的範圍,劉堅強示意手下人停止,他自己繼續向前爬,直到光線邊緣,停止,摸出手榴彈,第一個麻煩,便是護壕外的那堆篝火。

    擰蓋子扯繩揮臂一氣呵成,三十米左右距離,運氣不錯,第一顆手榴彈就滾落在篝火邊。

    轟——瞬間漫天璀璨,揚起火星之雨,洋洋灑灑,彷彿平地綻開了焰火,瑰麗一片。

    這一瞬間,西側,團長意識到了九排果然在,但是情況依然不樂觀,縱然兩面打,這個釘子也未必拔得下來;吳嚴呼出一口大氣,無論如何,瘋狂壓制西側的火力總要抽出一部分回頭了,舉步維艱的一連將會減輕壓力。

    機槍槍托已經靠上了肩膀的胡義眉頭緊鎖,來的路上就已經聽出來了,重機槍一挺輕機槍兩挺,就算是藉著黑暗,西邊的進攻也會被壓得抬不起頭,這一仗很難,不該打。但是對面在打,那九排這邊也必須上,不想打也得打。

    這一瞬間,炮樓裡也意識到東邊居然來了人,火星滿地閃閃點點,沒了光線,什麼都看不見。

    歪把子機槍掉過了頭,開始向著東邊的黑暗裡狂掃,一部分步槍也放上了東側射擊孔,噼噼啪啪地一通放。

    胡義的機槍跟著就響了,歪把子火舌附近的射擊孔範圍上,流彈縱橫交錯撕扯著堅硬牆體,歪把子機槍暫時啞巴了。

    最後一顆子彈出膛,胡義扯下機槍就是一個橫滾,同時低喝:「向右,走。」話落後才注意到,羅富貴早往右挪出一塊去了,哪還用得著催?

    歪把子重新開始嚎叫,朝著胡義剛剛射擊過的位置猛打,這時左邊響起了一排槍,接著第二排,然後第三排,壓得歪把子機槍剛剛打出十幾發子彈又停下了射擊。縮了一小會再探上射擊孔想要繼續,結果槍口焰一亮,東邊的那挺機槍立即把第二個彈夾全送了過來,射擊孔附近被打得飛灰跳土烏煙瘴氣一片。負責向東射擊的鬼子和偽軍們終於意識到這樣不行。

    一挺歪把子被壓住了,被胡義和一班交替,打成了結巴,只有零星的步槍在胡亂射擊。劉堅強朝後喊:「二班準備跟我上!」話落後爬起來,貓下腰準備往三四十米遠的護壕邊緣沖,忽然發現炮樓頂端的垛口後似乎有人影晃,緊跟著有一點火光在炮樓頂上亮了起來,隨後打著旋轉著圈兒飛出垛口。

    手榴彈?不可能!手榴彈哪還有著火的?儘管看不明白是什麼情況,劉堅強還是再次臥倒了,同時喊:「隱蔽!」身後的幾個戰士霹靂噗通一片匆匆臥倒響。

    那一點火光落地,嘩啦——清晰的碎裂聲傳來。

    呼——火焰瞬間升騰。

    有偽軍扔下了一個簡易燃燒瓶,摔碎在護壕外,篝火熄滅的位置附近,瞬間照亮出一大片範圍,燃燒在地面上,燃燒著泥土。

    眼睜睜看著前方的火光,劉堅強咬牙切齒也沒轍了,油是很難炸滅的,何況摔成了一大片,重新有了光線,沒法往前推了,並且推過去就是護壕,再接下來是鐵絲網,什麼工具和準備都沒有,前途一片灰暗,怎麼辦?

    ……

    聽著機槍瘋狂響,看著火光猙獰的燒,黑黝黝的堅固炮樓巍然聳立,彷彿巨獸站在夜幕裡得意地笑,陸團長一直緊攥的拳頭鬆開了,朝吳嚴命令:「撤。全體撤退。」

    「團長,可是九排還在那邊!」

    「不能再打了,再打九排就得搭進去。撤,執行命令。」

    打了這麼多年,能打成團長,是因為從來不會打昏了頭。沒料到這個炮樓已經修建得這麼完善,連重機槍都抬進去了,明知可能打不動,還是命令打了,嘗試了。陸團長這麼做不單單是試圖接回那些物資,更重要的原因是九排也是自己手底下的崽子,不能讓九排寒了心。

    但是現在九排也加入戰鬥了,一連在自己的掌握內,隨時可退;對面的九排卻無法控制,他們很可能因此陷進去,再也走不了。政委也說過,寧可物資損失掉,也爭取把九排拉回來,現在看來,撤出戰鬥起碼九排還在,雖然一時沒法回來,起碼還在,這才是關鍵。

    ……

    二班的戰士們已經靠近了劉堅強附近,馬良帶著三班在二班側後又悄悄向前了一段,石成的一班和胡義的機槍交替著拚命往炮樓上壓制。

    火焰一直不滅,等不起,劉堅強再次摸出手榴彈,炸滅多少算多少了,剛剛捏開手榴彈蓋子,突然聽到西面似乎有呼喊聲。炮樓上的機槍一直在瘋狂響,嘈雜得聽不太清楚。

    努力豎起耳朵,那呼喊聲似乎越來越大,好像是好多人同時在大聲呼喊,一遍又一遍,逐漸變得整齊劃一,終於超越了槍聲的喧囂,使劉堅強聽清楚了內容,整個二班都聽清了,然後三班也聽清了。

    「……九排,撤出戰鬥。九排,撤出戰鬥……」

    那是一連全體的呼喊,迴蕩在機槍的嚎叫聲裡,迴蕩在漆黑的夜空,聽在劉堅強耳中,偏偏覺得激越昂揚,排山倒海。

    逐漸的,連炮樓裡的槍聲都停了,敵人驚訝了,迷惘了,他們試圖瞭解到底發生了什麼。偽軍們大眼瞪小眼,九排?是個啥?做什麼孽了這麼多人喊他們?鬼子們傻咧咧聽了半天,這好像不是勸降,土八路不會這麼幼稚,一定是打不過了改罵人吧?

    於是所有的槍聲全停了,只剩下整齊劃一的呼喊聲,一遍遍重複著,砸進戰場上每一個人的耳朵,迴蕩。

    明明是要求撤出戰鬥,在九排所有人聽來卻覺得心裡一陣陣地熱,莫名地熱,甚至開始悸動。目光透過火光,越過壕溝,穿過鐵絲網,投入西面的深深黑暗裡,那是獨立團,那是戰友們的叮嚀,和祝福!

    胡義明白了,團長在對面。吳嚴謹慎,守有餘攻不足,修改計畫從落葉村轉而來打綠水鋪,他沒這個魄力,這只能是團長的手筆。用這種聯絡方式告知九排撤出,放棄物資進山的行動,更是團長才能決定的。

    夠了,足夠了,能在這樣一個團長手下戰鬥,不屈。

    「徐小。」

    「有。」

    「上去通知二班三班,撤。」

    這個硬釘子不用啃了,但是胡義的心裡仍然緊著,眼下九排回不去了,那麼下一步呢?該怎麼辦?夜色漆黑,有雲,連顆星星都看不見,現在已經過了午夜,沒有頭緒,沒有方向……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5
248.第248章 夜半歌聲

     綠水鋪以南,河岸附近,一塊乾燥的小高地。

    一個軍人背著步槍靜靜佇立在黑暗裡,似乎抬起了手。

    咔嗒——清脆微弱的金屬聲,懷錶錶殼輕快地跳起來,但是,什麼都看不見,因為沒有光,他卻仍然習慣性地看了看,然後重新把懷錶收起來。現在也許是一點了吧,要麼就是一點半,他心裡這樣想。

    不遠處有鍬鎬聲在響,聽那聲音既有挖掘也有填埋,那是九排的戰士們在埋那些箱子,繼續帶著是累贅,下一步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就近先埋了再說。

    有奔跑的腳步聲傳來,「誰?」那是哨兵在問,「眼。」他是安排在綠水鋪村口的暗哨,跑回來了,他回來說明有事。

    「怎麼了?」胡義還沒看清過來的人影,已經開始問。

    「綠水鋪來了一隊偽軍,往山口去了。」

    不用猜,這是援兵到了:「從哪個方向過來的?多少?」

    「東南邊,影影綽綽……估摸著一百多。」

    「箱子快埋完了,你不用回去了,休息會準備出發。」

    「是。」

    不久後,鍬鎬聲消失,馬良的聲音傳來:「哥,完事了。」

    「收拾收拾出發。」胡義朝馬良那邊命令。

    黑暗中的羅富貴問:「胡老大,能不能稍微歇會,我這腰酸呢。」

    「不能。」

    「現在咱們去哪?」馬良又問。

    「河口營。」

    「啊?」

    「抓緊時間,現在就走!三班前,二班後。」

    卸下了負擔的九排戰士們開始銜著小跑起來,漸漸排成了一溜,直奔東南方向跑進漆黑。隊伍中有個人嘀咕道:「不帶這樣的!老子剛喘口氣你又來?」

    隨後是小紅纓的回答:「狐狸讓我找你,廢什麼話!你蹲下點啊,要不我怎麼往上爬?」

    「姥姥的……」

    胡義最後往山口方向看了看,然後拽了拽肩頭的步槍背帶,轉身融入黑暗中的隊伍。

    河口營有偽軍三個連,打落葉村,一個連增援,現在綠水鋪又到了一個連,理論上河口營裡還有一個連,但胡義不這麼想。距離堎頭村的戰鬥到現在並沒有多久,偽軍當時損失不小,它可能補充這麼快麼?就算補了,它來得及訓練麼?眼下九排既然回不去了,閒著也是閒著,不管怎樣,去看看就知道了。

    ……

    雖然偽軍是鬼子的爪牙助臂,但是偽軍的軍費開支和各種補給鬼子是不管的,千萬不要以為他們是鬼子養的,鬼子拚命往他們國內搜刮還不及,哪會這麼高尚善良,偽軍的一切都是來自偽政府支持。說白了,他們還是中國人自己供養著的,吃著百姓交的糧,花著百姓集的餉,屠殺著抗爭的國人,反而討著鬼子的好。這個邏輯很諷刺,看似無法成立,偏偏就是這樣。更不可思議的是,居然有人還為其美名曰:曲線救國,忍辱待機。

    河口營,不是村莊,只是個偽軍兵站。有操場一片,有平房幾排,鐵絲網是捨不得用的,所以四周用尖木樁豎成木牆,四角立了四座簡易木台瞭望,一側臨河,另一側是大門,說是大門,其實只是個木牆斷開的一塊寬闊缺口,其間橫放了拒馬,站倆衛兵是為門,如此簡單。畢竟這附近方圓都是皇軍主場,哪個敢來?活膩了嗎?

    大門口一邊點著個火把,燃燒得滋滋啦啦響,拒馬後,兩個偽軍背著槍閒散地來回晃。藉著那盞火把的延伸光線,灌木後的胡義終於勉強看清了表盤上的時間,凌晨兩點半,判斷增援出去的偽軍要返回該是一個小時後的事,於是悄悄向後縮進黑暗中。

    黑暗裡繞了營地外圍偵查一圈的馬良悄悄來到胡義身後,低聲報告:「四角四個瞭望哨,加上大門口這倆,是六個。期間我聽到木牆裡邊好像還有兩隊人繞牆巡邏,估計那是一個班分了兩波,總數十個左右。外面能瞭解的情況只有這麼多。」

    旁邊的劉堅強聽完了馬良說的情況,插言道:「木牆不算高,攀得過去,瞭望哨是固定的,這麼黑的天,兩哨之間的空檔夠大了,不出大動靜就沒事。」說到這裡忽然問馬良:「牆裡邊的巡邏隊是一直在轉麼?」

    沒等馬良回答,胡義先替他說了:「是一直在轉,馬良出去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盯著大門口,看到他們數次經過了大門,打了火把。牆不低,上頭有尖刺,動作還要輕,兩個巡邏隊的間隙有點短。」

    「排長,已經知道的這才十幾個,又不是鬼子,要不咱們就來明的,直接從大門打進去。」這次說話的是石成。

    胡義沒說話,石成的話雖然沒什麼技術含量,但是簡單直接,唯一的問題就是不知道營地裡面到底還有多少敵人,這有可能導致意外傷亡。雖然有信心推進去,但是胡義還是想避免手下人傷亡,如果能先從裡面悄悄摸一下最穩妥。

    看到胡義在沉默,馬良劉堅強和石成知道排長很快要給出部署了,他即將定奪。

    此時,一向沒什麼興趣參與這些事的羅富貴忽然說話了:「不就是裡邊那幾個巡邏的麼,我有辦法讓他們不巡邏,到時候指不定裡邊還有多少人也得一塊跟著出來露臉呢!」

    當場的幾個人目光全轉向了那隻沒皮沒臉的熊,馬良脫口道:「不吹你能死啊!能不能說點有用的?」

    胡義淡淡道:「說。」語氣卻已經告訴羅富貴,如果你是扯淡我現在就踢死你!

    ……

    靜悄悄,黑漆漆,河口營大門外的夜幕裡忽然隱約響起了清脆稚嫩的女童聲。

    「苦命的小丫丫,三歲沒了家。哭到秋天落葉黃,哭到春天開紅花,冬天落雪補花鞋,夏天迎風小辮扎。從白走到黑,從南走到北,一步一步量天涯,一年一年到長大……」

    大門口的一個偽軍忽然愣住,豎著耳朵仔細望遠處聽了聽,突然問另一個:「你聽見了麼?」

    另一個大概耳朵不太靈光,愣愣反問:「聽見什麼?」

    「有個小孩唱童謠,你聽啊!你仔細聽聽,就在前邊!」

    另一個偽軍努力豎起耳朵,果然,隱隱約約,悠悠揚揚,好像是一個小女孩在訴衷腸。不禁道:「哎呀,還真是。這誰家熊孩子?」

    對面的偽軍當場滿頭黑線:「我說你……你是真沒明白啊?」

    「明白啥?」那位真沒明白,這麼回了一句,然後愣頭愣腦朝大門前方的黑暗中喊:「喂!熊孩子,半夜三更你胡叨咕啥?啊?知不知道這什麼地方?快點滾蛋!」

    對面的偽軍差點暈倒,驚慌道:「你你,你作死啊?」

    這時,漆黑夜幕中忽然傳出女孩的聲音回答:「好人,我迷路了。」隔了一會,又開始重複著唱那首童謠:「苦命的小丫丫,三歲沒了家……」

    「唉呀媽呀!」差點暈倒那個偽軍連滾帶爬開始往營裡跑。

    另一個偽軍站在原地琢磨了一會,臉色突然唰地變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起不來,哆哆嗦嗦想要摘下肩後的槍,連扯帶拉終於摘下了背帶,突然感覺槍怎麼也不對勁兒了,低頭一看,手中是水壺,兩眼一直,感覺頭皮狠狠一麻,當場暈倒在拒馬後,他根本不知道他跌倒時槍已經掉落在身後。

    「鬼!有鬼,大門外有鬼!」跑進營裡那偽軍狼狽地召喚著。

    兩個五人巡邏隊全跑大門口去看情況,沒一會,又有幾個偽軍一邊繫著腰帶,也愣頭愣腦出現在大門邊,他們幾個是炊事兵勤務兵等等,也被吵醒了,居然有鬼?什麼情況?

    最後一個軍官也到了場,扣子都沒系好,打著哈欠臉色不愉,看不出是連長排長,一邊往大門口走一邊喝道:「他娘的都嚷嚷個屁!啊,你們幹什麼呢?哎,你們幾個不是瞭望哨嗎?還不滾回哨位去!」

    別說那兩個巡邏隊,連四個角樓上的哨兵都跑下來了,其中一個還摔傷了腿,因為他在哨位上也聽見了,驚慌中掉下了木台。

    「我不去!今晚這班愛誰站誰站,我是不站了,太他娘的瘆的慌了,那聲音我在哨上聽得真真的……」

    「少給老子扯淡,信不信老子……」

    「排長,不信你去聽聽啊,你當是假的嗎?」

    二十多個偽軍亂糟糟地擠在大門兩邊,火把光線照耀著那些驚恐的臉,一個個大眼瞪小眼地往黑暗裡豎耳朵,拒馬後面暈倒那位依然暈倒著,眾人驚慌忙著聽,根本沒功夫去叫醒他。

    不一會,大門邊探頭縮腦的一眾偽軍齊刷刷地同時吸了一口氣,果然!當真!耳聽為實!荒郊野嶺半夜三更,一個小女孩唱童謠,這是個啥?誰能給解釋解釋這是個啥?

    「那個……什麼,你們幾個,給我過去看看。」偽軍排長的臉也聽白了,扶著大門邊,禁不住後退一步,試圖讓身邊的偽軍到黑暗中瞭解情況。

    可惜,誰都不說話,誰都不動。這絕對是個鬼,有槍也沒用啊,誰去誰是傻子!

    ……

    最後一個人影也爬進了木牆,營地內出現了三組人影,分成三路,貓著腰悄悄撲向那些平房,一班居中穿過操場,二班溜著左牆根,三班在右。一間一間貼窗過,居然都空著,沒用多久三個班就碰了頭。

    這次的組長胡義任命了馬良,因為內部開花這種事更多需要的是巧,而不是拙。

    「我這邊看過來沒人。」石成低聲告訴馬良。

    「有間屋子有鼾聲,可能是一兩個,我留下了兩個人堵門,按你說的沒動手。」劉堅強接著說話,但是語氣十分不爽。

    馬良的眉毛在黑暗中跳了跳,居然真被班長料中了,空營!丫頭這童謠唱得夠銷魂,總共那麼二十來個偽軍全給唱到一塊去了,看來蘇幹事說的也沒錯,有時候是該破除迷信,但不包括敵人。

    抬手指向大門口,馬良得意地命令道:「左中右位置不變,扇形接近,沒我命令不許開火。」

    端著步槍趴在黑暗中的胡義靜靜看著營地大門口,終於把槍放下了,二十多個偽軍都湊一堆了不說,連出來的勇氣都沒有。鬧出這麼大動靜,也只出現了這些人,看來這河口營也就剩下這些人了。有偽軍自己的火把照著,如果現在讓身邊的羅富貴來一梭子的話,直接能撂倒一半,不過考慮到馬良好不容易當了一回指揮,九班還是協同吧。

    大門裡的黑暗中忽然響起馬良的大喊:「你們被包圍了!全體蹲下!我們是八路!」

    「嘿嘿嘿……」羅富貴笑了:「胡老大,怎麼樣?」

    胡義看著那些呆若木雞的偽軍,拎著步槍從黑暗裡站了起來:「不錯,丫頭唱得好!」

    「啥?」那頭熊翻了白眼:「這功勞你也往她身上貼啊?這主意可是我……」

    小丫頭清了清小嗓子,繞出樹後:「咳咳,這是貼嗎?明明就是我唱的好!」

    「姥姥的,不帶你倆這樣的!」羅富貴無奈地提起了機槍,也跟著爬起來,李響、吳石頭和徐小隨後也走出灌木叢。

    ……

    無論如何也不敢想像八路能來河口營,況且封鎖線幾乎已經全部完成,況且這是佔領區。一槍都沒響,河口營被九排佔領了。

    胡義來到一間屋外,看了看門旁和窗後監視著的兩個二班戰士,回頭問身後的偽軍排長:「裡面是什麼人?」

    「是教官,啊不是那個,是鬼子,是鬼子。」

    屋裡的鼾聲還在響,完全沒受屋外聲音的影響。門開了,偽軍排長先進去,把燈點了,胡義才出現在門口。

    牆上掛著一面顯眼的武運長久,辦公桌上杯盤狼藉,屋裡酒氣熏天,一個鬼子衣衫不整歪倒在床上,鼾聲如雷。

    「流鼻涕。」

    「有。」

    「把他弄出去。」

    劉堅強帶著兩個戰士進屋,倒拖著鬼子的兩條腿就往外走,咕咚一聲響,鬼子的腦袋滑下床摔在地上,終於迷迷糊糊有了點意識,含混不清地哇啦了幾聲,被拖出了門。

    偽軍排長貼靠在一側牆邊站好,偷偷看了一眼八路長官的臉色,發現他並沒有注意自己,於是趕緊抬起衣袖擦了擦頭上的汗,大氣不敢喘。

    燈光中,寬眉細眼平靜淡然,晃悠了幾步到窗前,推開,然後慢慢踱步轉身走到辦公桌後,大馬金刀坐下來,摸出懷錶。

    咔嗒——凌晨三點多。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5
249.第249章 曹長刀

     伸手將桌面上的馬燈擰亮了些,然後順手抓過附近的一把鬼子士官軍刀,也稱曹長刀,橫放面前,噌地拉出半截刀身,燈光是暖的,刀光卻是寒的。牆邊的偽軍排長聽得直縮脖子,低頭猛看地面,心裡狂打鼓,這個八路長官什麼表情都沒有,反而顯得他身上那股蕭殺之氣更重。

    噌啷——半截刀身重新入鞘,偽軍排長總算吐出一口大氣,跟著就聽到他問:「這裡有幾個教官?」

    毫不猶豫回答:「兩個。」

    「另一個在哪?」

    「前一陣子死了,在堎頭村。」

    「綠水鋪和落葉村炮樓那裡的偽軍是哪部分的?」

    「他們是縣裡過來的。」

    「有你的熟人麼?」

    「沒有。」無意間感覺到對方的氣息忽然有點冷,偽軍排長趕緊強調:「真沒有,真的。我們這一直管的是附近的協助和支援,跟縣裡交往不多。」

    咣啷一聲,曹長刀被扔在了桌面上,坐在桌後的胡義開始四下里打量,目光最後落在掛在櫃子邊的皮包上,伸手摘過來,隨意翻了翻,一張地圖被拿出來,展開,梅縣區域圖,其上還有地圖主人自己用紅藍鉛筆描出的各種標註。

    「把桌子給我收拾了。」目光開始緊盯手裡端著的地圖,不抬頭地下達命令。

    偽軍排長趕緊來在辦公桌前,拿開杯子撤掉盤碗和空罐頭盒,將曹長刀推到桌面一側燈邊,最後又用自己的衣袖麻利地把桌面擦了擦,見胡義把地圖鋪在桌上繼續看,有心想轉身,又怕他誤會,於是補充說:「長官,我給你倒杯水。」

    「嗯。」回答著沒抬頭。

    將地圖概看了一遍,畫得挺細,可惜沒有關鍵的部署信息,要麼是這鬼子級別不夠,要麼是河口營這地方檔次不夠,不過這圖還是不錯,比團長手裡那張圖好像還強點,身為九排排長的自己還有什麼不知足呢,收了。

    疊好了地圖,一杯熱水也被偽軍排長小心翼翼地送到桌邊,這時一對小辮晃進了敞開的屋門。

    看得偽軍排長當場一愣,丫頭小八路!猛然想起了大門外那首鬼童謠,下意識問道:「那個……是你唱的?」

    一雙漂亮大眼在燈光裡朝著偽軍排長愣愣地眨了幾眨,忽然露出迷惘神色,不解道:「什麼我唱的?」

    「就是剛才野地裡那個童謠啊?」

    小丫頭猛然露出驚恐神色,兩隻小拳頭當場緊張地攏在衣領邊:「天!你也聽到啦?我以為是我聽錯了……原來你也……啊!」屋中猛然響起一聲丫頭的驚恐尖叫。

    緊接著一個土豆般的身影唰地一聲衝進了門,兩眼直勾勾二話不說直衝偽軍排長,右手同時扯出了腰側掛著的刺刀,嚇得偽軍排長當場跌坐地上,連滾帶爬後退著躲。

    「別扯淡了。」胡義喝止了吳石頭,同時斜了小紅纓一眼。

    「呃——我忘了傻子在門口。」小紅纓晃著小辮尷尬地撓了撓她的後腦勺,本想藉機繼續表演表演,卻讓傻子給敗了興,很沒成就感。

    偽軍排長後背都被冷汗瞬間濕透了,這都是些什麼人?

    拉開抽屜,胡義的眼睛盯住了一個皮盒子,那形狀說明……這是自己很久沒摸過的東西了。打開它,是個十三年式六倍望遠鏡,細掛帶,黑外漆,銅鏡體,只是握在手裡,彷彿已經看到了有限的遠方。

    「咦!這什麼東西?」正在旁邊翻騰櫃子的小紅纓扔下了手中的罐頭,拿出一個金屬體,一雙大眼直好奇。

    高約十二釐米,寬約六釐米,一個扁鐵盒子,一端有一塊不大的圓柱型凸起,看起來就像是個扁的金屬酒壺,幾乎是一模一樣,但是壺嘴上面蒙著玻璃。

    胡義聞聲放下了手裡的望遠鏡,朝小丫頭手裡看過去,覺得那是個酒壺,或者是個鼻煙壺,一時又不敢斷定。

    偽軍排長趕緊出聲解釋:「這是手電。」

    「手電是什麼?」小紅纓不懂。

    胡義詫異,手電筒見過,可那都是圓柱型的,哪有這樣的?

    偽軍排長湊到小紅纓身邊,指了指一個不起眼的開關:「你打開就明白了。」

    一道光柱亮起,一雙大眼立即閃過興奮的光:「狐狸,這個你不許和我搶,好不好?」

    「……」

    二十多個偽軍被一班戰士下了槍,挨個搜了身,然後列隊站在操場上,鬼子教官被捆成了粽子,躺在偽軍隊伍前一直試圖掙扎。四個戰士打著火把站了四角,火把燒得滋滋啦啦不停響,石成和另外三個戰士端著掛了刺刀的三八大蓋在隊伍前悠閒地晃,火光映得刺刀雪亮。

    劉堅強興奮地從二班戰士手裡拿回了自己的駁殼槍,這回不鬧心武器問題了,雖然比不得一班那一水的三八大蓋配盒子炮,照樣高興,手下五個戰士正在圍著偽軍交出的十幾支步槍挑挑揀揀。

    看著看著,忽然覺得不太對勁,劉堅強開始納悶:馬良這小子怎麼不帶他的人來搶?長覺悟了?不可能!

    四下里看了看,除了九班在教官的那間屋子裡有燈亮著,遠處另外一間屋似乎也有光影晃,於是不再看手下人忙,朝著那地方走去。

    推開門,室內點著兩盞馬燈,馬良的三班全在這呢,有的正在猛揣手榴彈,有的正在嘩啦嘩啦往包裡摟子彈,彈藥箱十幾個,裝槍的箱子也有幾個,全被打開了。劉堅強傻眼了,馬良這個不要臉的領他的三班直奔了彈藥庫。

    「馬良,你小子……」

    馬良連頭都沒抬:「廢什麼話,還不叫你的人也過來揣!雖然不算多,咱們四個班也未必能全帶走。」

    劉堅強這才醒悟,正欲轉身,徐小出現在門口:「排長通知,各班長立即到他那去報到。」

    ……

    石成背著步槍第一個來到門口,吳石頭押著偽軍排長正好出門去操場,邁步進屋,看到小丫頭蹲在辦公桌一側的櫃門邊上,又是罐頭又是盒子等等亂七八糟一堆東西挨個挑揀著沒空抬頭,來到辦公桌前站定:「排長,什麼事?」

    坐在桌後的胡義一直擺弄著手裡的望遠鏡:「一會你把那些俘虜找間屋子關起來。」

    「行。」

    這時劉堅強和馬良進來了,馬良身上揣得鼓鼓囊囊稀里嘩啦響,劉堅強則是一副心里長草的樣兒。

    「你去彈藥庫了?」胡義問馬良。

    「我讓三班正在那裝呢。不算太多,子彈就兩種都是七九的,槍有幾十條,成色全不一樣,還有些手榴彈。」

    「先別裝了,一會讓你的人搬一箱手榴彈出來。」

    「那我現在……」馬良準備返身回三班。

    「一會再說。」

    這時羅富貴走進來,嘴裡還在咀嚼著什麼,邊嚼邊含混地問:「要走了嗎?」

    「你幹什麼去了?」胡義看著他的嘴已經猜出了答案,可是仍然問。

    勉強把嘴裡的東西嚥下去,然後說:「那個……李響餓得頭疼,我看不過去,就領他去了伙房。」答完了話,無意間看到丫頭身邊的滿地罐頭,眼睛當場直了,姥姥的,吃虧了!

    「叫你們來,是佈置戰鬥任務。」

    四個班長不由一愣。

    「既然沒響槍咱們就進來了,那這事就可以做得更大,順便打個伏擊。伏擊地點就是這裡,伏擊目標就是首先返回的偽軍。一班二班合成一組,石成負責,埋伏在大門裡的側邊;三班九班合成一組,我負責,正向大門方向。以機槍為號,以手榴彈為主,務求一擊解決。都明白了麼?」

    沒料到還要打,四個班長整齊點頭。

    「另外,馬良流鼻涕你們兩個換衣服,給我到大門口站崗去。」

    「啊?」

    「啊什麼啊?到時候需要抬開拒馬,迎接回來的隊伍進門,院裡動手之後,你倆要小心別迎著三班和九班的火力,同時在門外堵著漏網跑出去的敵人。」這種事交給普通戰士胡義不放心,劉堅強和馬良一個膽大一個機靈,在九班的時候已經攢下了足夠的經驗,露馬腳的幾率最小,所以如此安排。

    敵人是偽軍,有備打無備,精兵打疲兵,埋伏地點在你自己家院子裡,這種情況下,別說是一個連偽軍,就是兩個連一起回來胡義也敢打,誰讓彈藥手榴彈你們都給備齊了呢。

    ……

    天快亮了,一支隊伍出現了,是增援綠水鋪的那一支。

    他們到達炮樓後,確認八路都撤退了,於是打掃打掃戰場,休息一番,才開始往河口營晃悠。

    一去一回,半宿都在溜腿兒,屁事沒幹,又困又累,回程中一路怨聲載道,一直到看到河口營的大門,心情才好起來,盼著休息睡覺,連速度都情不自禁提起來,放鬆心情奔向終點。

    平時門口站崗的偽軍偷懶,只在大門一邊上點篝火,今天兩邊都點了,照得門口亮堂堂,但是沒人注意到這個細節變化。

    兩個偽軍不等隊伍到門口,早早將拒馬抬開,然後靠在門裡邊不聲不響地等,但是沒人有心思考慮這倆看門的怎麼如此靦腆。

    隊伍稀里嘩啦開始進大門,先走進來的感覺有點不太適應。因為大門裡邊也點上了幾處火把,門內幾十米範圍裡也亮堂堂。這個情況有點不能理解,又不是皇軍來視察,更不是過年,空蕩蕩的照給誰看呢?留守的這些傢伙怎麼勤快了?

    心裡有納悶,可是隊伍還在進,停下擋道就得遭人罵,亮就亮唄,反正火把不值錢,亮堂堂的至少看著心情挺好。

    最後一個偽軍跑進了門,兩個門衛重新將拒馬橫堵在大門口,不過,他倆貌似腦袋進了水,把自己給堵在大門外邊了。可惜後腦勺不長眼,沒人看得見。

    突然聽得機槍響,正面,火把光線範圍外,那火舌似乎是在操場中間閃。

    突然有點懵,悶頭跑的人還以為是疲勞造成了幻覺或者耳鳴,看到有人倒下,看到有人叫喊,看到整個隊伍驚慌,才知道好像應該抓緊做點啥。要麼是摘下身後的槍,要麼是趕緊先趴地上,當然後者才是正確選項。

    可是正要趴下呢,突然一陣叮鈴咣啷響,有人被當場砸倒,有的被砸得直叫喚,木木然忘了趴下的動作,只剩下盯著那些冒著煙的手榴彈在腳邊嘰裡咕嚕地轉,有亮堂堂的火把照著,看得真真的,只是看不到是誰扔的。

    猛然間天旋地轉,似乎騰空飛著,什麼聲音都聽不見,只看到眼前一閃一閃又一閃,光線比火把還亮,亮得刺眼,亮得頭皮發麻,每次只亮一瞬,然後歸於黑暗。

    轟轟轟轟轟轟……受害者聽不見,黑暗中的嫌疑人反而被震盪得咧嘴捂耳朵。

    整個營區都在顫抖,瞬閃的爆炸光線一次次地穿透窗口,一瞬瞬地照亮著屋內的一張辦公桌,桌面上那把曹長刀一次次地跳躍著,漸漸滑到了桌邊,最終摔下了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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