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80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5
250.第250章 梭鏢的榮耀

     爆炸聲和槍聲最終消失了,某些沒有熄滅的火把還在燃燒,可見光線範圍內,有人繼續在哭,有人繼續在叫,有人在爬,有人裝死,除此之外全都是屍體。

    「能動的現在站起來,雙手放在腦後,我只提醒一遍。」冰冷的聲音來自黑暗中,彷彿來自地獄。

    倖存的偽軍們開始戰戰兢兢地起來,惶恐地看著聲音來源方向,一個軍人的輪廓漸漸從黑暗中顯現,一步一步出現在火把的光線邊緣,他的帽簷很低,很卷,黑黝黝地看不清臉,只顯露出刀削般的男人線條。

    他很隨意地端著一支長長的三八大蓋,槍口下的刺刀斜指地面,反射著火把的光,步槍背帶自然地下垂成一個月牙狀的弧線,隨著軍人穩定的步伐,有節奏地微微搖擺,彷彿死神的綴飾。

    某些人的膝蓋禁不住軟了,噗通——跪在地上,顫抖的雙手緊緊抱著後腦。某些受傷站不起來的,則努力坐起來,把顫巍巍的手掌攤開在光線中,示意無害。

    大門口的拒馬被抬開了,門外那兩個偽軍衛兵此時也走進來,一個手裡拎著駁殼槍謹慎地掃視著現場,另一個邊走邊將刺刀掛上了槍口,然後一步步接近那些倒在地上的屍體。

    光線外的黑暗中,一個三班的戰士訥訥道:「這麼快就結束了……死了這麼多……如果咱們……先勸他們投降會不會好點……」

    「姥姥的,給我閉嘴!你當這是放羊麼?就你有良心!」羅富貴架著機槍一直瞄著那片有光線的範圍,目不轉睛地喝斥了三班的新兵。

    呯——

    一聲駁殼槍響,嚇得全場一激靈,一個不是屍體的屍體變成了屍體,也許他是重傷想蠕動,也許他是昏迷中剛剛甦醒,也許是其他原因,總之他的動作被馬良理解為有危險可能,於是讓他徹底變成了屍體。

    兩個端著刺刀的完全無視身邊那些或跪或站的偽軍,從容經過他們,踩踏著殘肢斷臂和鮮血,一刀又一刀地往屍體和起不來的重傷者身上捅,一步一步穩定地向前邁。

    當刺刀拔出肉體的聲音響起在耳畔,一個裝死的屍體終於被恐懼崩斷了神經,突然哭喊著翻過身:「我不是,我不是屍體,我現在就起來,我起來……」

    可惜那捲曲帽簷下的黑暗面孔沒有任何反應,血淋淋的刺刀像對待每一具屍體時一樣,沒有任何猶疑地刺入哭喊者的胸膛,使他的叫喊戛然而止,變成真正的屍體。

    大門口側邊的黑暗裡,有二班的戰士看不下去了,低聲叨咕:「排長和班長這……重傷的也不放過嗎?」

    石成反問:「換做是你,你願意在痛苦中哭喊著慢慢的熬到死,還是願意挨一刀痛快點?」

    二班新兵們沉默了,沒加入九排之前,聽傳言說九班狠,主要源於九班一直跟二連硬槓,打鬼子多。現在身為九排人了,這層神秘面紗終於被揭開,根本不是外人看到的那麼回事,九班是真狠,跟二連沒關係,跟誰都沒關係。

    ……

    咔嗒——清脆的金屬聲中,錶殼跳起。吳石頭雕塑一般站在身側,一動不動擎著火把,撲啦啦地燃燒響,火光將表盤照耀得看起來暖洋洋,凌晨四點半,天就要亮了。

    不遠處的屋門口,小丫頭提著一盞馬燈在嚷:「李響你背罐頭,徐小把那倆包帶上。」

    接著聽到羅富貴道:「你可別瞎安排了,李響身上掛了十幾個榴彈呢。得了,罐頭還是我來背吧。」

    「你做夢!我寧可自己背也不要你幫忙!」

    「臭丫頭,老子這是為集體著想,懂不懂?」

    胡義將目光轉向操場,石成領著一班打著火把在操場上站了監視位,原本被關的二十多個偽軍給放出來了,加上十幾個新俘虜在操場上站成一堆,旁邊還有十幾個受傷的俘虜或坐或躺,相互包紮著,也湊成一小堆,等待接受未知的命運。

    再看另一邊,馬良領著他的三班,正在忙著往那些平房和木牆上潑灑煤油。這時劉堅強小跑過來:「班長,那些槍按你說的,挑成色最好的捆了三十條。不過,還有些不錯的,咱們是不是再帶走點?」

    「累贅,一條也不多帶了,剩下的都讓馬良燒了得了。」話落後胡義開始走向操場,劉堅強和吳石頭隨即跟上。

    躺在地上的鬼子教官被堵了嘴,吱吱嗚嗚不甘地悶哼著。石成按胡義的意思,彎腰扯開了勒在鬼子嘴上的繩。

    「我要求……以軍人的方式對待!」鬼子教官會些漢語,嘴上的束縛剛被解開就開始嚷。

    「什麼叫軍人的方式?」胡義淡淡問。

    「我要我的刀!」

    「你認為我有興趣跟你扯淡麼?能讓你活到現在是因為我不小心把你給忘了。」

    「我的生命必須由我自己來結束!」鬼子的眼裡居然透出了滿滿的驕傲。

    此時偽軍們都看著,所有人都在看著。

    胡義將視線從鬼子臉上移開,開始掃視鬼子身後的這些偽軍俘虜,從左看到右,忽然問:「他是你們的教官,有人想說話麼?」

    全場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裡要麼是恐懼,要麼是漠然,只有周圍那些火把在燃燒響。

    「看來……你高估自己了。很遺憾,在我眼裡你只是個靶子,就像你們看待我們一樣!」說完了這句話,胡義一偏頭:「流鼻涕。」

    「有。」

    「讓你的人把梭鏢拿過來。」別說是軍刀,就連刺刀都不施捨給你,讓你驕傲個夠,帶著三支梭鏢滾回老家。

    幾個二班戰士趕緊掉頭跑進黑暗,去撿回已經扔下的那三支梭鏢。

    「你不配做軍人!你們都是懦夫!卑劣的支那豬!……」鬼子朝著胡義猙獰地叫喚,掙紮著被縛的身體想要站起來。

    可惜面前的軍人沒有任何波瀾,也不再說話,彷彿地上的鬼子已經化作泥土,他根本看不見了。

    三個二班新兵端著梭鏢返回,不知所措地看向排長,可是排長好像變成了事外人,不回應,於是又扭頭看班長。

    劉堅強擰起了眉毛:「還愣著幹什麼?」

    隨後三支顫抖著的梭鏢刺向了地上的鬼子,不知是因為慌張還是因為愚昧的於心不忍,三個新兵三支梭鏢,居然沒有一支將目標刺透,被紮了三個窟窿的鬼子仍然在滿地翻滾,驕傲不見了,只剩下殺豬般的痛苦嚎叫。

    劉堅強心裡這個氣,在九班一向以覺悟高自稱的他,此刻居然下意識抬腿踢了手下的新兵一腳:「想讓全排等著你們仨麼!」

    踢完了劉堅強才意識到,近墨者黑,看他踢人看習慣了,這……情何以堪?幸虧馬良不在場,汗顏!

    於是三支梭鏢再來第二刺,這回全穿了,前後六個洞,加上第一下的三個洞,送了倒霉鬼子個九九歸西,而三支梭鏢也沒再拔出來,斜支歪翹著,呈現出一種沒人懂得欣賞的藝術感。

    偽軍俘虜們看得腿正發軟,那個淡淡的聲音突然又出現了:「事情到此為止,你們可以回家,也可以去縣裡跟你們的主子報信,但是不許回來救火。現在解散。」

    然後朝石成一揮手,轉身往回走。九班的幾個貨早已在大門口等待了,小丫頭還在和那頭熊相互唧唧歪歪;馬良帶著三班拎著火把已經開始四處點火,一班二班的人跟在胡義身後呼啦啦撤出操場。

    偽軍們傻愣在操場上,不可思議地相互看,這場噩夢真的結束了嗎?真的可以走嗎?偽軍排長也站在其中,看著那些正在遠去的火把,心中嘀咕著:明明是八路,可是又和別的八路有點不一樣呢?隻言片語聽到好像是九排。九排?有這個序號的建制麼?

    ……

    遙遠的東方露出一線魚肚白,河口營方向的衝天大火已經遠得看不見,但是那裡仍顯出紅光一片,連那片雲底都被照亮。

    雖然有雲,也不再那麼漆黑,腳下的路最先開始清晰起來,近處的景物也辨得出大概。

    方向西北,距離綠水鋪已經不太遠了,火把早都被拋棄,隊伍在謹慎地行進著,但是一直還沒有遭遇增援落葉村的那一個連偽軍。

    胡義下達了停止命令,隊伍隨即消失在路邊樹林。

    擔任先導的馬良帶著不解,匆匆往回跑到了胡義跟前:「哥,怎麼停這了?天這就要亮,我看咱們不如一口氣奔河邊,在那躲過白天更保險。」

    望著樹林外不遠處的小路,胡義答:「現在還不是躲的時候,你往西一段,找個適合觀察小路的位置,一旦發現西邊有偽軍過來立即回來報告。」然後低聲朝樹林裡休息的隊伍命令:「一二三九班順序拉開成一線,做戰鬥準備。」

    「啊?還要打?」馬良眼睛有點大。

    「不一定,看情況吧。你趕緊去位置。」

    馬良點點頭跑了。

    落葉村山口炮樓工地昨天晚上被打得有點慘,儘管胡義不知道四連被團長留在那糾纏到天亮,但是離開那的時候偽軍加鬼子只有二三十個了,河口營增援的那一個連偽軍肯定得留下助防,只是不知道他們會留多久,天亮後會不會回來。

    現在河口營沒了,短時間內北面這一帶可以盡情周旋,所以胡義想再敲一錘,如果能等到那一個連偽軍,哪怕是在白天,也要打他一輪,殲滅是不可能的,目的是趁其不備殺傷一批,然後迅速擺脫,就算不能殘廢它,也要讓它掉一層皮,這叫順勢而為。

    樹林中,九排的戰士們漸漸拉出了一條面向小路的散佈射擊線,靜悄悄無聲……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6
251.第251章 三顧茅廬

     上午八點,路依然是路,樹林依然是樹林,靜依然是靜,等待依然是等待。

    上午十點,有鳥兒偶然飛過,有螞蚱偶爾振翅響,到這時連個路人都沒見,這兩天附近不太平,百姓都不敢輕易走遠。

    中午十二點,九排的精力似乎消耗得差不多了,早飯也沒吃,昨晚到現在一直沒闔眼,許多戰士的眼皮開始打架,勉強集中精神,睏倦的影響比飢餓更明顯。小紅纓甚至已經在胡義身後不遠處響起微酣,她枕著趴在草叢裡的吳石頭睡著了。

    從天亮到現在那個連偽軍一直沒返回,胡義回頭看了看那張已經開始做夢的小臉,決定不再等了,到此為止,需要休息。

    正要下達休息命令,忽然聽到隱約的腳步響,不由一激靈,睏意當場全無,抓起一把土甩手朝後扔向小紅纓。

    九排戰士們全精神了,一個個抓了槍,謹慎藏好。

    但是這隱約的腳步聲不是從西邊來的,反而是從東邊來的,只在西邊放了馬良一個暗哨,所以東邊來人沒有得到預警。隨著距離越來越近,聲音越來越清楚,那是一支隊伍在慢跑。

    過了一會兒,視線裡出現了十多個鬼子,順著小路向西,跑過了九排眼前的小路;過了一會兒,視線裡又出現了鬼子,一個連著一個,至少有四十多,順著小路跑過九排的槍口;又過了一會兒,視線裡出現了偽軍,排成長長的一大溜兒,人數一百多。

    鬼子是一個小隊,偽軍是一個連,很顯然這是從縣城裡趕來的,算算時間,應該是昨晚送消息的敵人到了河口營後轉而又去了縣城匯報情況,因為就算河口營那些偽軍俘虜回縣城的話,現在應該才把消息送到,敵人出城到這該是傍晚才對。

    儘管這樣,河口營被毀的事這些鬼子肯定已經知道了,因為他們就算沒遇到那些偽軍俘虜,來路也會經過河口營那片燒燬的廢墟。

    這回行了,什麼都不用惦記了,等到那些敵人遠遠消失,胡義下達命令,留下哨兵繼續在這裡監視小路,九排撤進樹林深處,吃飯睡覺,馬良也被喚回。

    ……

    「排長,排長。」有戰士輕聲呼喚。

    胡義猛地坐起來,習慣性地將駁殼槍也一併抽在手裡,滿眼綠色,這還是樹林,面前的戰士詫異地退開一步。放下槍,低頭捏了捏眉間,然後重新抬起頭:「什麼事。」

    「中午過去那些敵人,剛才又往東跑過去了。」這是監視小路的哨兵回來報告情況。

    「有沒有看出敵人多了還是少了?」胡義一邊問,一邊掏出懷錶看時間,下午五點一刻。

    「應該還是那些,鬼子一小隊,偽軍一個連,雖然我沒能數細了,但應該就是那些。」

    「那一個連偽軍還是過來的時候那個連麼?」

    「是他們,那個連長中午過的時候我記著了。」

    胡義想了想,看來河口營的那一個連是徹底留在落葉村山口防禦了,反正他們現在也沒地方去。這一小隊鬼子和偽軍下一步要麼是返回縣城,要麼是隨機游動尋找九排的蹤跡,如果是他們的目的是後者,那麼在東邊應該還有一支差不多規模的敵人在配合。

    「行了,我知道了,去忙吧。」

    戰士返身消失在綠色中。

    一對小辮晃蕩著扭搭過來,到了胡義身邊一伸手,遞上了一盒罐頭:「醒啦。」

    接過罐頭在手裡掂了掂,問小丫頭:「你吃了麼?」

    「我吃的餅。」

    看了看休息在四周的戰士,將罐頭放回丫頭的手裡說:「這樣,給石成一個,流鼻涕一個,馬良一個,我這個歸你了。」

    小丫頭歪著頭看了看胡義,反身走向裝罐頭的包,按胡義說的去分。

    石成接過丫頭給的一盒罐頭,舔了舔嘴唇,抽出刺刀,掃視一遍圍攏在一起的一班戰士:「哥幾個,來吧,咱們嘗嘗這是個什麼新鮮玩意。呃對了,小六放哨呢,咱都留點神,別忘了給他留下一口哈。」

    一班的八個人原本是一起的游擊隊,基本都是同鄉同村,是個特殊的小圈子,他們既是一起的戰友,又是一起長大的光腚娃娃,所以什麼事在一班都是平均分配,沒有高低貴賤,沒有拘束隔閡。

    劉堅強接過了小丫頭分配的一盒罐頭,抬起頭看了看,手下的五個兵正在咬著嘴唇盯著手裡的罐頭,於是正色說:「這個應該分給首功。誰殺了鬼子,誰就是首功。」然後將罐頭遞給在河口營裡用梭鏢扎死鬼子的那三個兵:「你們三個分吧。」

    另外兩個二班的新兵無話可說,只好羨慕地看著那三個分到罐頭的人。

    馬良從小丫頭手裡拿了罐頭,在手中翻轉著,將罐頭仔細地看了個遍,然後放在了五個正在流口水的手下人中間:「你們幾個一人一口輪著吃吧。」

    「班長,你呢?」一個三班的戰士仰起臉問。

    「我吃過這東西,沒覺得它比饃饃香多少!」馬良這樣回答。

    這一切都看在胡義眼裡,手下這三個班長都已經有了老兵的樣兒了,流鼻涕的眼淚,馬良的臭美,石成的自卑,都是春天裡的事,並不遙遠,此刻卻像是經年,戰爭,好像可以讓人成長得很快。

    「哎?一二三班都分了,咱九班是不是也得來一個?一碗水要端平吧?啊?」羅富貴嚷嚷了。

    「當然分一個。傻子,李響,徐小,過來,這個罐頭你們仨吃。」小丫頭一邊說話一邊把罐頭塞給吳石頭。

    「哎?哎哎?臭丫頭,你把老子這個班副給分哪去了?」

    「臭不要臉的,你要是能把偷吃的那一盒給吐出來,我才能算上你!」小丫頭回答了羅富貴的問題。

    胡義沉默著看了看不遠處的那頭熊,終於決定推翻自己剛才的想法,戰爭,未必能讓人成長得很快,那要看是什麼人!

    最後,小丫頭重新拎著一盒罐頭到胡義身邊大咧咧一坐:「狐狸,咱倆一盒。」

    胡義笑了。

    ……

    夜晚再次來臨。

    胡義再次出現在綠水鋪以南的河岸。

    李有才再次赴約。

    兩個身影站在河水邊的黑暗裡,一個挺拔,一個隨意。

    「胡長官,你是真瞧得起我啊,還來?按說書那話,這得算『隆中對』,只是……我這草包什麼都對不出來啊。」

    「如果讓你帶一個人過山口,這你總能做得到吧?」胡義想派個人進山聯絡獨立團,重新擬一個物資進山方案。

    「昨天行,今天就白搭了。你知不知道你鬧出了多大動靜?現在別說帶人,連我自己都過不去。下午皇軍來了,佈置給我的任務是尋找你們的線索,你們在裡邊呢,我派人進山偵查算怎麼回事?」

    「確定沒機會?」

    「真沒機會。除非把你們都抓了,或者確定你們都跑了。」

    胡義嘆了口氣,沉默了一會又問:「鬼子是個什麼想法?你知道麼?」

    「具體不瞭解,但是知道個大概。縣城裡出來了兩個小隊外帶兩個連,分兩路,一路順河口營向東,一路向西。東邊那一路的情況我不知道,西邊這一路……估計最後會駐紮在北面這幾個村子的中間,一旦得到線索隨時出擊,具體位置……你把落葉村、綠水鋪、河口營以及東邊兩個村子連起來畫個圈,中間的點應該八九不離十。」

    沒法派人進山聯絡有點失望,但是李有才最後提供的這個情況很有價值,也算沒白找他。

    不久後,兩人各自轉身即將分手,已經走出幾步的胡義突然又停下來:「等等。」

    李有才止步回頭。

    「李有德為什麼要打河口營?」

    「什麼?」李有才驚訝,一時沒聽懂。

    「毀了河口營,是我和你哥做的一筆交易。你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麼?」

    李有德這個人水很深,打河口營這個交易目的讓人很難理解,政委猜不出來,胡義也猜不出來。不知道他這個奇葩的親弟弟李有才是不是能有答案,離開的最後時刻胡義抱著試試看的態度提出了問題。

    李有才不說話了,他在思考。

    足足沉默了幾分鐘,他才開始再次走近胡義幾步:「他可真是找了個好打手。」

    胡義感覺李有才應該有答案了,所以什麼話都沒說,只是站在黑暗裡等答案。

    「山口的封鎖線完成後,李家民兵就沒有了存在的意義,如果繼續拿著槍,皇軍會不高興的,可是我這個親哥又捨不得撒手。毀了河口營,落葉村和綠水鋪方向就失去了支援,皇軍肯定要重建,增援隊伍也要重組,那李家民兵不就是現成的力量麼?我猜……落葉村附近要建立新的兵站了!他這個維持會長說不定同時要當了連長營長。」

    終於懂了,好深的手筆,石頭縫裡居然能種樹。胡義對這種算計方面的事情很不感冒,李有德在逐漸做大,對獨立團來說是不是好事看不出來,將來讓政委去判斷吧。

    李有才忽然感慨:「我永遠都是個不成器的廢物,他才是做大事的人,他才是李家的大樹。呵呵……」

    看不清李有才的臉,只能聽到他的苦笑。

    「但是我更看好你!」胡義說完這最後一句話,返身消失於夜幕。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6
252.第252章 瘦弱的脊樑

     四處胡亂搜索是不現實的,眼下敵人是在以靜制動,臨時駐紮在合適的位置上等待九排的線索,然後再逐步收縮區域,一點點把九排給擠出來。

    下一步該怎麼辦?這是胡義一直在考慮的問題,與李有才分開後,返回時考慮了一路,仍然沒有好答案。這種時候,他忽然想起了政委解決問題的方法,集思廣益試試看。

    於是,四個班長一個排長共五人,半夜三更坐在黑暗的樹林裡,摸黑研究九排下一步的問題。

    「……鬼子現在以靜制動,等咱們露馬腳呢。首先咱們得明確方向,我歸納為三個,第一,什麼都不做,以靜對靜,靠咱們手裡的口糧和他們先耗著,雖然相當於沒結果,可是一時也沒危險,一切只能拖延著看。第二,徹底放棄物資進山的計畫,轉移位置,在夾縫裡活,在敵佔區裡當游擊隊。第三,繼續物資進山計畫,完成這個任務,當然風險也最大。現在說說你們怎麼看?」

    胡義話音剛落,劉堅強頭一個發了言:「我覺得咱們該繼續完成任務,再難,它也是任務,是咱們的使命,是份內的事。」

    馬良第二個表態:「我覺得應該走第二條路,敵後游擊。咱們現在的情況只能這麼辦。」

    石成和羅富貴沉默不表態,劉堅強反駁馬良:「敵後游擊,說得輕巧,這是敵人眼皮底下,到處是眼線和告密的,路只會越走越窄,人只會越打越少,水缸裡的魚再滑溜也撈得到,咱們早晚得消失。」

    「可現在咱回得去麼?兩個山口都打了,那還是有一連和四連幫忙,結果怎麼樣?這任務還怎麼繼續?」

    「長痛不如短痛,也許咱們有突過去的可能!」劉堅強聲調開始高。

    馬良回:「你小點聲,我也不是怕死的,可也不能白白送死吧!」

    胡義輕咳一聲,打斷了劉堅強和馬良之間的升級,轉而問石成怎麼看。石成是真正打過游擊的,他的態度胡義心裡很在意。

    石成猶豫著答:「其實游擊……不只是需要地方夠大,人心才是緊要的。有願意藏你的人,就不怕有漢奸找你的影。如果兩眼摸黑……不好辦。」

    原本胡義是有帶領九排游擊的心,但是石成的話讓胡義意識到游擊沒那麼容易。沒錯,人心才是緊要的,敵佔區裡的百姓們也許不敵視八路,但是也未必敢支持,畢竟這是活在刀口下,想游擊也要先慢慢打下底才有可能成立。

    那就剩下兩個答案了,一個是拖在這不動,要麼就是嘗試突破。這個選擇胡義不難取捨,等待只能治標,突破才能治本。

    「馬良,我問你,如果要選擇突破,你認為哪邊合適?」胡義直接開始第二步,細節。

    聽到排長直接問這個問題了,馬良明白這是確定方向了,於是不再爭論游擊的問題,想了想說:「綠水鋪敵人少,但是炮樓已經完善,咱們都嘗過了;落葉村敵人雖然多,鬼子才幾個。其實上次要不是那些民夫人牆,也沒有現在的麻煩了,我覺得還是落葉村那裡的機會更大。偽軍咱們能啃動,關鍵是如果到時候他們又故技重施怎麼辦?」

    解決不了這個問題,這個會就沒有任何意義,研究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誰都不說話了。沉默了一會,胡義突然道:「騾子,你給我想個辦法出來。」

    黑暗裡傳來了歪倒聲,隨後聽羅富貴道:「啥玩意?這我……我哪有辦法?」

    「所以我讓你給我想!」

    「我想不出來啊?」

    「從現在起,停你的伙食,什麼時候有辦法了,什麼時候你再吃飯。一天不行兩天,兩天不行三天。」然後胡義轉頭朝不遠處的黑暗裡喊:「傻子。」

    「嗯。」

    「從現在起,寸步不離給我看住騾子。」

    「嗯。」

    羅富貴凌亂了,有人云『樹大招風』,財不露白,誠不欺我。打河口營出主意讓小丫頭唱歌,結果現在落得個吃不上飯的下場,這他姥姥的悲催不?

    ……

    中午的陽光熱辣辣,抬眼看,遠處的地面虛出一條線,看得出熱氣升騰。

    小路上晃悠著走來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叫花子,看起來十五六,瘦得皮包骨頭。

    兩個坐在樹蔭下的偽軍哨兵突然朝他喊:「站住!」然後招招手:「過來。」

    不情不願地到了偽軍跟前,其中一個偽軍起身,把小叫花子全身仔細搜摸一遍,然後扯開他的衣領看了看肩頭,又讓他攤開兩手,瞧了瞧手掌,終於收起了嚴肅神色:「小子,想不想吃飯啊?」

    小叫花子不答話,偷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炮樓工地,低著頭一點點往後蹭,突然掉頭就跑。

    「哎呀,熊玩意。」一個偽軍嘀咕著,嘩啦一聲拉開槍栓,啪——子彈打在小叫花子眼前不遠的路面上冒起一股煙兒,嚇得他一個跟頭狼狽摔在地上。

    「趕緊給我滾回來!別不知好歹!」

    小路遠處,一個草叢後,一個望遠鏡監視著發生的這一切,鏡頭跟隨著目標,一直進了工地才放下。

    「你看,我說吧,前兩天死了那些干活的,他們不抓才怪了。」一隻架著機槍的熊小聲對拿望遠鏡的軍人嘀咕。

    「撤。」望遠鏡被收了起來。

    「哎,胡老大,跟你要一盒罐頭不算過分吧?」

    「別人吃糧你吃罐頭,嚥得下去麼?」

    「我得算有功之臣吧?啊?我有啥嚥不下去的?」

    「有能耐你自己到丫頭那偷去,別指望我。」

    兩個人影消失在草叢後,陽光依舊火辣辣。

    ……

    如果山口工地開始戰鬥,聽到槍聲的落葉村會有人去給鬼子報信,加上報信的時間,以靜制動的鬼子趕到落葉村至少要兩個小時。雖然不能與獨立團聯絡,但是胡義知道團長一定會在兩個山口附近放監視哨,一連和四連不會都撤回大北莊,肯定會在酒站留下一個連,只是哨兵回到酒站報告然後隊伍再從酒站向落葉村山口出發,哪怕是急行軍,也需要四個小時左右。

    所以最壞的情況是九排無法在兩個小時內打通山口,那就要被兩面夾擊,如果能熬兩個小時,增援才會到達。

    不過對手是四五個鬼子加一百多偽軍,羅富貴不負所望憋出了一個內部開花的主意,兩個小時,彈藥充足,九排推過山口的可能性很大,胡義下定了決心。

    天黑後,那些箱子被九排挖出來了。

    午夜前,九排帶著物資悄悄到達了炮樓工地附近。

    計畫分為兩個階段,前期,協助進入工地的徐小控制那個未完工的炮樓底層,製造敵人的混亂,盡力殺傷。後期,推進。

    行動開始前,胡義對九排全體只講了兩句話:「要穩,要准,不許急躁。多用子彈和手榴彈,少用腿。」

    ……

    午夜時分,炮樓工地一如既往,工程照幹,圍著炮樓篝火一堆堆點了不少,即方便夜裡幹活,也方便監視勞工逃跑。

    白天熱,晚上涼快,五個鬼子帶著一挺歪把子機槍,直接鑽進炮樓底層,即安全又保險。一百多偽軍有一個排散佈在四周巡邏放哨,有一個排在炮樓附近監工,一個排在休息睡覺。

    馬良帶著三班在黑暗裡爬,一點點向前,一點點接近,篝火光線的邊緣範圍就是偽軍哨兵的止步範圍,他們沒有勇氣邁進黑暗。

    感覺距離差不多了,三班全體停止,就近摸索著爬進低處。

    仔細觀察了工地一會,馬良摸出四顆手榴彈在眼前擺好,兩顆擰開蓋子,另外兩顆不擰開,旁邊的五個戰士則每人擺出兩顆,蓋子全都是扣著的。

    將工地中的一個淺坑當做投彈目標,拉出引線拋出一顆手榴彈。

    轟——

    爆炸聲震顫了山口,連偽軍帶勞工們全體一哆嗦,嘩啦啦趴下一大片。

    拉出引線投出第二顆手榴彈,落點仍然在剛剛的爆炸位置附近。

    轟——

    閃光後,硝煙在篝火裡清晰可見。

    「送貨!」馬良低聲對身邊的人命令,然後抓起那兩顆沒打開蓋子的手榴彈,向著剛才的爆炸落點投出去,五個兵跟著班長開始扔,十二顆沒拉線的手榴彈分兩撥飛了出去,此時工地上槍聲和叫喊聲已經響成了一片。

    ……

    第一聲爆炸響,徐小扔下了手中的沉重石塊,趴在地上,緊張地往爆炸位置看。第二次爆炸的硝煙和塵土揚起後,徐小開始往爆炸位置爬。

    偽軍們驚慌地開始四處躲,勞工們抱著腦袋原地藏,炮樓底層裡傳出鬼子哇啦哇啦的叫喚,接著射擊孔上閃亮了歪把子機槍火舌,向著東邊的夜幕裡亂掃,而後東面的黑暗裡有槍口焰不時閃亮回擊。

    爬過工友的腿邊,爬過偽軍正在射擊的槍口下,爬過篝火的煙,衣衫襤褸的小叫花子爬在嘈雜中,爬在石塊間,看起來他只是個被戰場嚇懵的賤命。

    終於,眼前出現了一個歪立在土中的木柄,徐小回頭看了一眼火光中的喧囂,伸手,一顆沾滿了土灰的手榴彈被揣進襤褸的懷,然後繼續爬著,在晃動的火光中瞪大了眼尋找著,撥開幾塊碎石,一個帶木柄的金屬體從石縫裡滑下來,被收進襤褸腰間。

    當小叫花子開始掉頭往回爬的時候,他已經揣了三顆手榴彈,沒必要再多找了,這些足夠了。現在他的爬行軌跡轉向了那個建造了一半的炮樓,開始向著歪把子機槍的火舌爬。

    沒有人願意正視他,他永遠只能活在別人餘光裡,即便他現在是在爬著,動著,仍然是個骯髒破爛的小叫花子,僅僅是一條弱不禁風的賤命,在偽軍眼中如是,在勞工眼中亦如是,甚至在獨立團,在九排,何嘗不是。

    所以,沒有人看到,其實他的脊樑是直的,儘管脆弱,卻只能斷。

    爬過比他高大結實的懦弱勞工,經過躲在石塊後抱著槍哆嗦的偽軍,附近的熊熊篝火照亮了他稚氣未脫的髒臉,他似乎在幸福地笑。

    娘在村裡可以直起腰做人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6
253.第253章 缺口

     黑暗中,一具望遠鏡靜靜貼在一雙細狹的眼上。

    鏡頭緩慢穩定地移動著,經過了躲在石頭後探頭射擊的偽軍,掃過了篝火邊趴著的勞工,尋找著,分辨著,終於鎖定了一個瘦弱的爬行身影。

    下意識調焦,確定視覺效果已經最清晰。那是他,正在爬向炮樓,說明他應該撿到三班送出去的手榴彈了。

    望遠鏡一直緊緊跟隨目標,嘴裡朝附近低聲命令:「騾子,你的機槍給我盯住炮樓入口。」

    「那個爬過去的是他麼?」羅富貴調整著機槍,進入待機狀態。

    「是他。丫頭,你看見了麼?」

    胡義的另一側,小紅纓扣著鋼盔趴在三八大蓋後早已瞄了半天了,聽胡義問,順嘴答:「滿場就剩下那一個爬著的,我都瞄他半天了。」

    「那就好,成不成就看這小子了。」望遠鏡持續跟隨目標,一刻都不放下。

    三班在左前,二班在右前,一班在中後,倒三角佈置,躲在黑暗中的淺坑土坎後,朝火光明亮的工地上自由射擊著,這邊三槍那邊兩響,打得不緊不慢。九班單獨選了個方便照顧炮樓入口的位置,到現在一槍沒放,等待掩護徐小。

    ……

    炮樓正面是朝西的,入口自然設計在了東側,外面加了U型牆,有四周的篝火照著,異常顯眼。這附近的偽軍全爬到炮樓西側後去了,那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時有偽軍從兩側探頭向東邊黑暗裡打兩槍,然後再猥瑣回去。

    歪把子機槍的嚎叫聲終於變成了響在頭頂上,射擊孔距離地面超過了一人多高,徐小抬起頭,被那持續的火舌閃得眼發黑,貼著堅固外牆根爬進了入口小迴廊。

    如果是個完善的炮樓,入口裡會有人守著,但現在四周都有偽軍,鬼子要是有守口這個心那就成神了。

    在迴廊轉角處靠著牆半坐起來,光線有點黑,滿耳朵突突突的機槍響,其他聲音全聽不見。從單薄的懷裡摸出顆手榴彈,瘦弱的髒手微微發著抖,徐小不害怕,可是手一直在不爭氣地抖。

    臨到這裡前騾子班副教了手榴彈的用法,開蓋子,拉繩子,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做對了,看不到手榴彈是否已經開始冒煙,居然湊在鼻子底下聞了一下,迎面一熱,被硝煙嗆得下意識仰起髒臉,伸手將手榴彈扔過拐角。

    感覺背靠著的牆壁猛地一顫,被震得五內翻騰,腦海裡立即全是哨音,什麼都聽不清了。懵懵然掏出第二顆,開蓋子,拉繩子,這次不去聞它,更用力地將手榴彈甩進去,然後離開牆邊,仍然感到了全身一次巨震。

    哨音一直在腦海中持續響,扶著牆拐進黑暗,硝煙刺鼻,看到四周間隔著幾個微小的方塊,微微亮著光,彷彿十分遙遠,又彷彿就在環繞身邊,茫然一瞬,終於反應過來那些是射擊孔。

    排長說,第二步要確認鬼子都死了,否則會壞大事,這是九排的規矩。

    跪在地上摸出屍體上的刺刀,怕力氣不夠,刀尖朝下兩隻手一起握緊刀柄,然後狠狠向下……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鬆開仍在微微顫抖的手,刺刀沒再拔出來,感覺膝蓋上開始黏糊糊的不舒服。

    哨音還在腦袋裡響,似乎還摻雜了嗡嗡聲,依然什麼都聽不清,總是感覺站不直,只好再次扶住了牆。頭有點發昏,努力想,接下來是什麼?從身邊的射擊孔向外看了看,想了想,終於確定了另一側是東邊。

    連磕帶碰地將歪把子機槍擺上了射擊孔,對面的黑暗中不時有槍口焰明滅,那是九排。視野有限,努力將槍口往下壓了壓,指向兩個趴在前方的偽軍後背,扣扳機。

    機槍槍托猛烈開始後座,撞得瘦弱肩膀搖晃起來,十多發子彈連續飛出後,彈斗打空。而那兩個偽軍仍然猥瑣在視線裡,子彈都從他們頭上飛過了,他們甚至不知道身後的機槍剛才是要打他倆。

    順手把歪把子機槍扯落,自己駕馭不了它不說,還不知道子彈該怎麼裝。只好在黑暗裡摸起掉落在地的三八大蓋,擺上射擊孔,按著丫頭臨時給講授的一堂『速成課』所學,拉栓,推彈,三點一線,偽軍後背,不到三十米,大得像蒲扇,啪——肩膀一疼。

    再看,目標正在慢慢蜷縮,然後突然不動了,於是再次拉推槍栓,指向下一個。換射擊孔,重新找目標,槍栓越拉越順,扳機越扣越快,五發打空,忘記了肩膀疼,忘記了頭還是有點昏。去屍體身上扯下子彈盒,直接斜挎在脖子上,裝填,沒注意到自己的髒手不再抖了。

    ……

    炮樓裡兩次爆炸,偽軍們不知道這是怎麼了,無法理解。附近的一個偽軍試圖爬向炮樓入口,卻被不知哪來的一槍打穿了額頭。幾個偽軍快速向炮樓入口移動,既然皇軍可能都死了,這個安全的窩還是留給我們用吧。竄蹦跳躍閃轉騰挪,躲石頭爬淺坑,想要得到最大的安全不得不冒險。

    猛然聽得機槍響,把這幾個胸懷大志的偽軍壓在了入口外,隨後又是莫名其妙的一槍,一個隱蔽不夠及時的短命鬼躺下了。

    八路也有機槍?偽軍連長總算意識到情況有點嚴重,忽然覺得不對勁,不由朝身後火道:「他娘的咱不是也有機槍嗎?啊?機槍吶?」

    「卡,卡,卡殼了。頭一發就卡,卡住了。」縮在不遠處的機槍手結結巴巴回答。

    「那你他娘的倒是修啊!你這是干什麼呢?學我呢?信不信老子一巴掌摑死你!」

    「哎,我這,這,這就修。」機槍手不情不願地爬向機槍。

    偽軍們身處火光中,八路都在黑暗裡,這麼打跟送死沒分別,膽大的躺下了十幾個,誰還願意再對射。

    偽軍連長倒是一直也沒慌,因為八路的規模看起來不算大,而且八路一直只是躲在黑暗裡打槍,沒有進攻,情勢看起來並不緊迫。不過炮樓裡忽然再次開始響槍,看來皇軍還活了一個,沒死乾淨。這種情況下,自己雖然是連長,也不敢擅自做主採取什麼手段,只能原地固守等待增援了。

    往上推了推帽簷,亮出一腦門子汗,偽軍連長命令道:「把幹活的都給我叫起來,站牆!不起來的就地槍斃。」受氣受夠了,故技重施。

    眼睜睜看著不起來的人當場被打死兩個,民夫們戰戰兢兢都爬起來,在偽軍的吆喝聲中拉成一排,慢慢往前走,一直到把偽軍們都擋在了身後才被喝令停止,一道人牆在炮樓前不遠形成。黑暗裡的八路立刻停火不打了,只有偽軍偶爾亂放幾槍。

    ……

    黑掉了七八個偽軍後,朝東的幾個射擊孔已經看不到偽軍的蹤影,外面接著響起偽軍的吆喝聲,隨後一面人牆出現。

    徐小扯下了槍,將子彈重新壓滿。忽然覺得有鼻涕流出來,熱乎乎的,抬起髒破袖子抹了一把,起身到了西側射擊孔邊。聽得出牆根下蹲了不少人,於是從懷裡摸出第三顆手榴彈,拉了引信從射擊孔推出去。

    轟——

    炮樓西側牆根下一聲爆炸響,這個位置好似避風港,連蹲帶趴躲了將近一個排,導致一顆手榴彈當場炸死七八個,傷的也有這個數,實實在在地煮餃子了。

    「炮樓裡是八路!」一片哭喊聲中傳出了聰明人的驚呼,偽軍當場炸了廟。

    牆根下的偽軍慌張往西跑,怕頭上再掉下手榴彈。偽軍連長眨了眨瞪大的眼,大喝:「把炮樓給我拿回來!」

    附近的十多個偽軍貓下腰衝向炮樓入口,另有一部分舉槍開始朝著炮樓底層的那些射擊孔開火。

    ……

    胡義扔下望遠鏡,一把抄起小丫頭手裡的步槍,抵肩,瞄準。

    啪——

    一個民夫的腿部中彈,當場歪倒。毫不遲疑地再次拉動槍栓,繼續扣扳機。冷冰冰的五聲槍響過後,倒下了四個民夫,三個是腿部中彈,一個被打穿了腹部。這四個民夫倒下後形成一塊明顯缺口,是羅富貴的機槍位置到炮樓入口位置與人牆交叉部分。

    「還不掩護!」

    怒喝聲終於使吃驚中的羅富貴醒悟,扳機立即扣下。一串彈道迅疾飛過倒地的四個民夫,稀里嘩啦砸在炮樓入口附近,激起一片煙塵土霧,當先的兩個偽軍中彈栽倒,後面的偽軍驚慌臥倒,拚命找隱蔽位置爬。

    九排的戰士們都看到了這一切,五聲槍響倒了四個,其中一個眼見是活不成,人牆出現了一個缺口,然後騾子的機槍開始壓制炮樓入口,這只能是排長干的,但是誰都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

    機槍打出一梭子,更換彈夾的間歇,胡義的冷喝聲突然嘹喨在夜幕裡:「站人牆的都給我聽著,誰敢靠近倒下的那四個一步,他就是第五個!」聲音穿透黑暗,冰冷得彷彿死神預言。

    感謝那些懦弱的靈魂,機槍彈道需要經過的缺口被留住了。隨後第二個彈夾變成彈雨,再次呼嘯而過。

    ……

    射擊孔附近被打得噼啪亂響,徐小的耳中仍然有哨音和嗡鳴,坐在黑暗中摸索著鬼子屍體,找出手雷,按班副教的,拉掉保險環,來到射擊孔邊,在牆上狠砸一次罩帽,然後甩出射擊孔。反身回來再找,鼻涕好像止不住了,淌得胸前已經濕了一塊,淌得他懶得再擦。手雷響了,炮樓裡嘩啦啦落下一陣塵土,嗆得瘦弱的身影咳。

    西側的偽軍不願再向炮樓靠近,風險太大,萬一過去正趕上手雷又扔出來怎麼辦?於是有人開始試圖在遠點的地方把手榴彈扔進射擊孔,可惜沒那麼容易,幾次掉落,炮樓西牆根下又是幾聲爆炸。

    隨後射擊孔裡有槍口焰閃亮一次,一個試圖拽手榴彈繼續扔的偽軍應聲而倒。

    「二班三班抄兩翼向前推,一班向左跟隨三班掩護,先處理篝火……」命令在東邊的黑暗中下達……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6
254.第254章 少了半小時

     看著倒在地上的四個民夫在呻吟,九排沒有人敢說排長是對的;看著火光中的半截炮樓,聽到徐小在裡面一槍又一槍向西射擊,九排沒有人願意說排長是錯的。

    為了徐小,為了九排全體,排長棄了大義,做了惡人。也只有他才有這個勇氣和魄力,他真的冷,但是很奇怪,九排戰士們心裡突然覺得暖了,因為當他們在心裡把自己替換成了最不受待見的徐小,覺得後背上踏踏實實的。

    馬良帶著三班爬到了火光邊緣,甩出手榴彈,距離最近的一堆篝火立即變成了煙花,然後黑暗的邊緣線立即向西蔓延出一大片,三班繼續向前爬,一班綴在三班後面不遠,跟隨著,時刻準備掩護射擊。橫向幾十米外的右側也響起爆炸聲,二班也開始處理篝火。

    羅富貴持續向炮樓入口附近打著點射,三發兩發間隔著響,李響縮在他側後,幫他裝填打空的彈夾。

    黑暗向前延伸,即將籠罩那排人牆。

    ……

    偽軍連長這時終於開始驚慌,八路要來硬的了,炮樓拿不回來了,情況要壞菜!嘗過八路衝鋒的味道,這些亡命徒一旦過了人牆,就會屍山血海不回頭,那股不要命的勁兒好像不是爹生娘養的。偽軍連長當然不知道九排並不打算血拼,他只是以往日交手經驗得出了這個結論。

    最鬱悶的是這股八路和別的八路有區別,彈藥揮霍得比自己這偽軍還厲害,貌似槍有二十來條,可是真捨得打,硬是把手下這些廢物都給壓得不願伸頭。土八路哪來的這麼多子彈?突然醒悟,河口營老巢就是被他們端了吧?十有八九是這樣,得!除了人數還有優勢,什麼優勢都沒了。

    「連長,連長,八路好像在往前挪了,咋辦啊?」

    民夫站成的人牆隔斷九排射擊的同時,偽軍的子彈也打不過去,除非不管不顧直接開槍把人牆打倒,或者命令人牆趴下才能壓制對方。

    「他娘的,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傳令,往西撤,撤到黑暗裡去,一排左二排右,三排跟我走。」偽軍連長決定以其之道還治起身,把這片點著篝火的工地讓給你,不要了。現在我們到黑暗裡去黑你們,折騰了這麼久,只要再拖延一陣,皇軍的增援就到了,到時候兩面夾擊,你往哪跑!

    六七十個偽軍聽到連長命令終於鬆了一口大氣,他們一樣害怕八路衝過來打近戰,現在終於不用提心吊膽了,趁著人牆還在,一個個溜出石塊後,爬出淺坑,撒開腿奔向西面的夜幕,徹底讓出了這塊篝火通明的工地範圍。

    ……

    一頂鋼盔被一隻小手往上推了推,一雙漂亮的大眼在黑暗中努力睜到了最大,終於興奮地說:「跑了!那些王八蛋都跑了。狐狸你看到沒有,你快看啊!」

    一具望遠鏡被放下,垂掛在胸口,一雙濃眉漸漸皺緊,淡淡道:「他們沒跑。」然後對附近命令道:「騾子,帶九班進炮樓。」

    話落後胡義拎起步槍,貓下腰跑向前。

    「石成,帶你的人到後面去,把貨搬過來。」

    石成循聲看到了奔跑過來的黑影,於是領著一班掉頭跑。

    馬良朝人牆大喊:「偽軍跑了,你們還等什麼!」然後命令一個三班戰士過去給那幾個受傷的民夫包紮。

    這時民夫們回過頭看看已無人影的身後,終於開始一窩蜂衝向東邊的黑暗。

    正在奔向幾百米外臨時堆放箱子的位置,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片亂糟糟的奔跑聲,石成突然停下了腳步,轉回身,看著那些正在倉惶而來的人影,厲聲喝問:「有種的都死光了沒有?誰還有種?」

    一班的戰士扭回頭,看了一眼佇立在黑暗中的班長,然後繼續奔向物資。

    倉惶的人流繼續奔跑著,無動於衷地跑過石成兩側,消失於黑暗中。有的人只顧著跑,根本沒聽清站在黑暗裡那個軍人說的是什麼;有的人只顧著跑,聽清了這話,卻沒心思去管這究竟是什麼意思;有的人聽清了這句話,也聽懂了是什麼意思,但是眼看著前面的人匆匆消失在黑暗裡,大家都在這樣做,於是他也這樣做,心安理得地經過那個人身邊,看都不看一眼;有的人聽懂了這是什麼意思,並因此而自慚形穢,於是假裝自己沒聽清,沒聽懂。

    近百個奔逃的人影像是流進黑暗的一條河,而迎面佇立的石成,像是冰河中的一塊礁石,被奔騰的流水無視。

    深深嘆了一口氣,石成垂下了頭,他忽然覺得有點難過,卻不知道為什麼難過。

    當那條倉惶之河完全消失在身後,當失望的石成重新抬起頭,他的那份難過才淡了,因為面前不遠處,有五個人影沒有被流水帶走,停下來變成了礁石。看來,有種的人雖然少,但還沒死絕,還能被喚醒。

    於是石成朝他們幾個一揮手:「現在跟我走!」

    ……

    「繼續滅篝火,他們沒走,就在西邊的黑暗裡,小心冷槍!」胡義一邊跑向炮樓入口,一邊喊給馬良和劉堅強聽。

    進了底層,適應了一下黑暗環境,聽到了徐小說話:「排長,是你麼?」

    將目光轉向一個射擊孔下的黑暗裡,終於分辨出了坐在牆根下的瘦弱人影:「嗯。傷了沒有?」

    「沒。累了。」

    於是大步走向樓梯,蹬蹬蹬踩踏得木階響,爬上了剛剛修建一半的二層。先找個缺口往西邊的黑暗裡仔細觀察了一會,然後轉到東側,趴在牆頭往下看。

    羅富貴、小紅纓、吳石頭和李響剛剛到了牆根下的入口。不遠處轟的一聲手榴彈爆炸,炮樓以東最後一堆篝火也變成了滿地火星,紅彤彤一片炭火鋪灑在地面。

    二班三班已經在炮樓南北兩邊一步步地爬過了中間橫線,準備開始處理炮樓以西的幾處光源。十幾個人影有背有抬帶著箱子,一直到了二班身後才卸下,然後掉頭回去搬剩餘的幾個。

    噠噠噠噠噠噠……機槍響了,捷克式,修好了,火舌閃亮在西邊的黑暗裡,耀武揚威打了整整一梭子,目的很簡單,掩護西側這幾堆篝火,拖延九排熄滅篝火的速度,靠時間。接著又有步槍零星響起,時而擊中炮樓射擊孔附近,時而打進光線東邊的黑暗。

    目前為止成功了一半,那些箱子搬過來就算是不要退路了,現在開始只能向西。偽軍現在這個做法是沒有料到的,越猥瑣越麻煩,就算篝火最後都被滅了,雙方黑對黑,可是九排帶著十幾口箱子的物資,速度快不了,如果他們像狗皮膏藥一樣沾著,打著退著,鬼子遲早會到,過了山口也沒用,照樣會被追上。

    除非放棄物資不要,攥緊拳頭一次打穿過去,這樣九排倒是可以回家了,只是這次行動就變成了全無意義,從頭到尾無意義。

    轟——又一堆篝火變成滿地紅,黑暗再次向西蔓延出一塊,爆炸聲讓胡義回過了神,下意識掏出懷錶來看,從開始到現在,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一班已經將全部箱子都搬過了炮樓位置,西側只剩了最後一堆篝火在燃燒,偽軍繼續漫無目的亂射,流鼻涕和馬良即將結束他們眼下的任務。

    啪——隱約的一聲槍響,胡義一怔,以為聽錯了,隨後又是一聲槍響,被西邊偽軍射擊聲干擾得有點不清晰,但這次確定是槍響,來自東邊,聽起來有點遠,但也並沒多遠,最關鍵的是槍聲應該是三八大蓋。

    醒悟過來的胡義猛地看向東方夜幕,這可能是鬼子來了,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快,也許他們的駐紮位置比預估的更近,也許這兩聲槍響是他們迎面遇到了某個逃跑的勞工,那都不重要了。估計十幾分鐘後敵人就會出現,計畫中的兩個小時變成一個半小時,奈何?

    沒時間再判斷,毫不猶豫朝炮樓附近的黑暗裡喊:「抓緊把最後一堆火滅了。二班前,三班掩護,一班帶貨隨後挪!過了山口先往山上打,進山。聽明白沒有,進山!」然後返身跑下樓梯,進入底層,將步槍塞進丫頭懷裡:「丫頭,你臨時編入一班。」

    「我去一班幹什麼?又搬不動箱子。」小丫頭不理解。

    「你槍准,後頭掩護他們。」胡義只能這麼搪塞了。

    儘管還是有點費解,但是一想到有槍可打,頭上扣著鋼盔的小丫頭還是拎著胡義的槍扭搭扭搭跑出了炮樓。

    「傻子。出去找東西把入口給我堵起來,石頭屍體都用上,越快越好。」

    吳石頭當場先把地上的一個鬼子屍體拖著走向炮樓入口。

    「李響,你上樓,給我往東邊看緊了。」

    蹬蹬蹬的一串樓梯木板響,李響上去了。

    羅富貴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禁問:「堵口幹什麼?」

    「準備阻擊。鬼子要來了。」

    「啥?這……那……那咱不出去了?把這當棺材啊?」羅富貴有點懵。

    「把你身上的繩子從二樓西邊牆頭順下去,我估計傻子肯定得把他自己給堵外邊。楞個屁,去啊!」

    「姥姥的……唉!」羅富貴戀戀不捨地往入口處看了看,無奈地走向樓梯。

    「徐小。」胡義最後朝牆角裡喊,但是沒得到回應。

    幾步過去,在那瘦弱肩頭輕捶了一下,看起來坐著的他卻歪倒在黑暗裡。立即蹲下來,手指搭上了他的脖頸,隨後又搭在他的鼻孔下,觸到了熟悉的粘濕。於是當場將他全身摸了一遍,沒有傷口,只好把他擺在地上,然後不再耽誤,起身去找炮樓裡的歪把子機槍。

    ……

    轟——最後一堆篝火在爆炸聲中變為絢麗的焰火,隨後一片溫暖光線突然消失,炮樓工地徹底陷入了黑暗,只有那些散落的猩紅炭火時明時滅,絲絲拉拉冒著看不見的煙。

    「跟上。」劉堅強低聲命令了,然後拽著步槍背帶開始往前爬。

    一串彈道從西面遠處飛過來,呼嘯掠過,胡亂灑進黑暗。

    啪啪啪啪啪啪……趴在二班側後低窪裡的三班朝著遠處的火舌打了一排槍。緊跟著身後不遠處利用箱子當掩體的一班全體又打出一排槍。

    機槍停了,等西面的一些零星步槍還射回來一波後,馬良帶著三班也開始往前躍進,一班則開始一層層地往前挪箱子。一個扣著鋼盔的小不點趴在個泥坑裡,身邊的人都往前挪了,她也沒動,端著一支三八大蓋繼續靜止在黑暗裡。

    噠噠噠……機槍火舌又亮。啪——隨著一聲清脆,偽軍那機槍又啞巴了。扣著鋼盔的小丫頭終於開始橫著挪動,讓開了一塊距離後,才拎起步槍貓著腰扭歪扭歪往前跑。

    只要向西前進三百米,就過了山口,能往兩側山頭上爬,就有機會消失於群山。

    一波射擊後,偽軍意識到八路在接近,他們卻不硬卡,反而往西再退幾十米,然後停下,再來一通亂槍。

    偽軍連長探頭探腦望黑暗裡瞅了半天,什麼也看不見,心裡一陣陣直打鼓,雖然摸黑打仗相互沒那麼容易打得到,但是對方好像一直不要命地爬過來,一旦距離夠了如果手榴彈飛過來也看不見,鬧心。

    「他娘的,就這麼來。邊退邊打,一會兒退到能上山的地方,一排北邊二排南,都給我卡高處去。三排現在就過去,找乾柴枯草,到時候給他點上,咱們居高臨下三面射擊,看看土八路還能怎樣!」

    三排的二十多個偽軍聽到連長命令,轉身向西跑,準備再去點火。

    「哎?機槍呢?怎麼又不響了?機槍!」偽軍連長吆喝。

    「連長,我打,打,打不了了!」機槍手在黑暗裡回答。

    「又卡殼?他娘的把機槍放你這結巴手裡它都隨了你!」

    「不是卡,卡殼。我肩膀上讓八路給打,打了個窟窿。哪位兄弟趕緊過來幫我包,包,包紮一下。」

    「那你他娘的倒是早放屁啊!你過去接替機槍,給我繼續打。」偽軍連長朝附近一個偽軍命令。

    「不用接替了,機槍我沒,沒,沒拎過來。當時受傷,咱跑,跑的急,只好撂,撂,撂那了。」

    「你……」偽軍連長當場滿腦袋黑線,幸虧這回撤得不遠,猛然一扭頭朝身後道:「還等什麼,你倆趕緊去給我把機槍拎回來。」

    兩個偽軍驚慌衝出去,在黑暗裡重新找回他們倒霉的機槍……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6
255.第255章 火線

     靜靜站在黑暗裡,只能看清面前射擊孔的方形輪廓,方框裡就是東方夜幕,黑漆漆的。外面是暗黑,身邊是濃黑,兩種黑暗的對比讓面前的射擊孔看起來像是近在咫尺的一方髒帕,而不像遠方。

    西邊的槍聲不時在響,位置漸遠,偽軍果然是在拖,九班不得不停在這裡擋,擋不住也得擋。但這次心裡不覺得那麼空虛,不像以往的阻擊那樣心裡麻木,因為背後有一對小辮正在努力回家,她明亮的眼睛就是星空,是未來。死後,希望能化作她的眼,看她所看,又怕玷污了那雙清澈。

    沒有理想,沒有信仰,卻第一次有了寄託。

    羅富貴扯住爬上來的肩膀,將吳石頭拽上了炮樓,然後收上繩子扔在牆後,忽然問一直往東觀察的李響:「你怕不怕?」

    猶豫了一下,李響低聲回答:「其實我……已經死了。」

    「姥姥的,這個倒霉的九班,全是沒心沒肺的,除了老子就沒個正常人!」羅富貴下了樓梯:「胡老大,咱得擋多長時間?」

    靜靜站在射擊孔邊的胡義淡然答:「兩個半小時。」

    「這……這不可能,這麼長時間夠咱幾個死好幾遍了。」

    「你想說什麼?」

    羅富貴朝胡義晃近兩步:「那個……我是這樣想……咱們守著看,一旦苗頭不好立即撤。」

    「往哪撤?」

    「往西,跟石成他們匯合。」

    「然後呢?」

    「然後……然後再說。」

    黑暗中的胡義笑了笑,語氣平靜地說:「騾子,這回我就不踢你了。不過……我允許你自己按你說的這麼辦,你認為什麼時候該撤,你可以撤。」

    羅富貴以為聽錯了,楞在黑暗裡說不出話來。

    這時樓上突然傳來李響的聲音:「敵人來了。排長,你看到沒有?」

    胡義扭臉看向射擊孔,東邊遠方,一串火把亮光蜿蜒閃爍,循路而來。

    抓起望遠鏡看出去,同時命令:「準備戰鬥!騾子,把你的機槍架上。傻子,你給騾子填彈夾。」

    羅富貴緊張地趴到另一個射擊孔上瞪著熊眼往東邊看:「看樣子還有兩三里路呢吧?」

    「也就二里多。」放下瞭望遠鏡,胡義將歪把子機槍架上了射擊孔,同時道:「還不準備幹活?」

    「這也太遠了?」

    「咱們需要的是時間,不是彈藥,現在就給我開打。把你的表尺定遠,槍口寧可高不要低,給我蒙,蒙到他們的火把都扔下。」話落後歪把子的扳機便被胡義扣下,機槍突然開始嚎叫,火舌猛然綻放,閃光連續漏進射擊孔,一次次照亮了槍托上的那張冷峻的臉,照亮了細狹專注的眼。

    一挺歪把子,一挺捷克式,都是輕機槍,表尺雖然標有1500米的最大射程,其實有效射程也就六七百米。反正彈藥不缺,為了拖延,胡義把輕機槍當成重機槍來用,實施『超越射擊』。

    連綿彈道斜挑起來飛上夜空,劃出優美的弧度,然後逐漸力竭,斜向下砸下去。

    羅富貴把捷克式也架上了射擊孔,既然這樣,管它能不能打到,學著胡老大的架勢來吧,巴不得鬼子離得越遠越好!

    於是兩個比平常的射擊弧度大很多的機槍彈道交替著撕開夜幕,漫天灑向那些蜿蜒在路上的火把。

    鬼子一個小隊,偽軍一個連,打著火把匆匆行進在小路上。二里外的機槍響了,都聽見了,那是輕機槍,搞不懂是在打什麼,沒人在意。可是覺得附近忽然有點不對勁,不時傳來某些聲響,有時候樹葉抖,偶爾噼裡啪啦,半夜三更掉冰雹?

    終於傳來一聲叫喚,一個偽軍捂著肩膀停在路邊,旁邊幾個湊過去看,一顆彈頭鑲在他的肩膀上,砸出的傷口不深,有人當場用手指幫他把彈頭摳出來了,血淋淋一片,疼得直叫喚。接著一個鬼子捂著腿,咧著嘴,一瘸一瘸蹦出隊伍,一屁股坐在路邊開始掏紗布。

    大家這才明白,頭上飛下來的是機槍彈幕,輕機槍也當重機槍玩啊?這什麼人?

    「還愣著幹屁,趕緊散開!散開……」有人開始喊。

    隊伍一陣慌亂,火把全扔下了,這期間又傷了兩個,行軍模式當場終止,直接改為鬆散隊形摸黑向西推進。

    胡義掀開機槍彈斗,將子彈橋夾一排一排往裡壓,這時羅富貴也停下來換彈夾,順嘴道:「火把都讓他們撇下了,看不著了。」

    「看不著也打,估著一分鐘減一百米來打。」

    啪嗒——壓彈板落下,槍口隨即再次擺上射擊孔,毫不猶豫閃亮震顫,將新的一排彈幕送進黑暗。

    ……

    西邊的一二三班都聽到了炮樓裡的機槍響,敵人這麼快就到了?小丫頭推了推眉毛邊的鋼盔,終於意識到這次又被狐狸給忽悠出來了,不過她也不會不懂事到掉頭跑回九班去,她只是不願意被當成累贅來照顧。

    除了小一點,哪裡不是個老兵,自認為已經是可以出任班長的棟樑之才了,不被看做老兵也罷了,偏偏狐狸非要當自己是孩子,恨人!

    這時西面忽然出現了一點火光,然後越燒越大逐漸蔓延,連小路兩邊的野草和小樹也開始燒起來。

    劉堅強瞪眼了,馬良傻了,石成也無語了,那片火光的位置正是最後的關鍵點,從那裡開始才算出了溝,能上山。偽軍肯定是已經在兩面山頭等好了,出現在光線裡鐵定被兩面打擊,沒跑。

    最麻煩的是這次的火也不知哪位高手點的,連兩邊的枯草小樹一塊跟著起了火,手榴彈也沒那麼容易炸滅,因為面積攤得有點大。另外,偽軍這次也不是胡亂射擊了,專注於火光邊緣到五十多米的黑暗距離上狠打,目的是要保著這片火,試圖將八路壓制在手榴彈距離之外。他們同樣聽到增援來了,勝利在望,再拖延一會便是大捷,一個個打得更歡,那挺捷克式機槍也再次加入進來。

    「石成,你壓左邊!」馬良朝身後喊了聲,然後指揮著他的三班朝右側山頭打。

    一班的人開始朝左面山頭射擊,努力給前邊的二班減輕壓力。但是這回偽軍們貌似不管不顧了,根本就不再進行黑暗對射,一門心思往光線邊緣以外的路線上蒙,就是不讓你們滅火!

    劉堅強趴在距離那片火七八十米遠,恨得直咬牙。前面不遠處不停有落彈響,噼裡啪啦稀里嘩啦,碎石飛迸,六七十條步槍外加一挺捷克式,全往這片二三十米長的黑暗路線上招呼,前面彷彿在落冰雹。

    ……

    增援而來的鬼子和偽軍終於提心吊膽地到達了距離炮樓二百多米遠的位置,從二里路遠開始一直到這,被兩挺不是人的輕機槍蒙傷了十多個,還有個倒霉鬼被穿了喉嚨,估計活不到天亮。

    再次開始往彈斗裡壓子彈橋夾,發現羅富貴又要換上新彈夾,立即阻止道:「你還打個屁,再打機槍就廢了!換槍管!」

    羅富貴聞言終於注意到了槍管部分的暗紅,已經打十多個彈夾二百多發。慌忙從背後扯下備用槍管,摸著黑想拆機槍槍管,反被燙得直叫喚。

    胡義看了看手裡的歪把子,一樣差不多了,可惜這破玩意的槍管不能換,相對於容易卡殼的毛病,這個缺點更要命。只好把它扯下射擊台放地上,然後踢開了正在捂著手呲牙咧嘴的羅富貴:「我來換,你去往歪把子上尿一泡!傻子,別裝子彈了,你也起來尿!」

    抓起滾燙的捷克式開始拆槍管,同時朝樓上喊:「李響,讓擲彈筒幹活!」

    「可是……我看不見。」樓上傳來回答。

    「等你看見他們就到眼皮底下了!現在就打!」兩挺機槍全熄了火,壓力一旦消失,敵人就會直撲過來,必須讓他們爬,哪怕多爭取一分鐘也得爭,時間是被打出來的,不是等出來的。

    嘭——榴彈飛上夜空。

    轟——東邊的黑暗裡凜冽一閃。

    稀里嘩啦一陣亂,剛剛爬起來準備貓著腰前進的身影們立即又趴下了。

    隨後是第二顆,第三顆,榴彈一次次飛出擲彈筒,在二百多米遠處製造了漫無目的的十二次爆炸。

    嘩啦一聲金屬響,捷克式機槍槍機被再次拉開,槍管更換完成,起身將機槍擺上射擊台。

    噠噠噠噠噠……一個狂猛扇形射擊面尖利呼嘯著被潑灑出去,囂張地刺透黑暗。劇烈震顫的機槍槍托似乎感受到了這是那個貼心的主人,彷彿不捨得往這個男人的肩膀上撞,順從地成為了他的附庸,然後變成他身體的一部分。

    繫上了褲子的羅富貴用大手在鼻子下扇呼著蒸騰未盡的尿騷氣,尿完了就讓我用這歪把子了嗎?抬起熊眼看了看樓梯口,心裡不情願地告訴自己:敵人還沒過來,我再幫胡老大打五分鐘,最後五分鐘,打完我就跑,絕對不多拖了!絕對不再多拖!再拖是孫子!

    起身,將歪把子擺上射擊孔,一邊拉動槍機一邊嘀咕:「姥姥的,一分鐘是多大會兒來著?」然後歪把子的火舌也開始閃亮,與附近那挺捷克式一左一右,在黑暗中交替綻放著刺眼光芒。

    ……

    劉堅強接過了手下人遞來的幾顆手榴彈,回過頭問:「我貼左邊,誰願意貼右邊?」

    一個戰士悶聲不響爬向了右側。

    「我們倆如果不成,你們四個分成兩組接著上。」話落後開始向前匍匐,一尺一尺,向著火光,爬進了流彈亂跳的區域,爬向火光。

    噼裡啪啦耳畔一陣響,機槍彈道胡亂掃過身邊,臉上火辣辣地疼,飛迸的石子劃傷了額頭,繼續向前,腿上突然感到一熱,卻沒影響匍匐的動作,大概只是豁開了皮膚。

    聽到了一聲悶哼,往右側看,可惜什麼都看不見,他中彈了,不知道他還能不能前進。

    隨著身邊一聲子彈入地響,肩頭傳來隱隱疼,咧咧嘴,摸出手榴彈開始卸蓋子。

    連續的五次爆炸過後,那片火基本滅了,馬良忍不住吐出一口大氣:「咱們準備上,過去後直接爬北坡,要快!」

    拎著步槍正要向前,又停住了。那些被爆炸掀飛的某些炭火四處灑落後,重新燃起的新的火苗,然後順著一些干燥的灌木和荒草一塊又一塊地燒起來,散佈的範圍更大,山口重新被照亮了。

    劉堅強的拳頭狠狠捶在地面上,被碎石硌出了血。

    ……

    增援而來的敵人從頭到尾沒開一槍,他們只是匍匐著謹慎地向著炮樓接近,目標在炮樓裡,兩挺機槍,對射根本不佔便宜,槍口焰一亮等於給了機槍引導。鬼子小隊長索性利用黑暗的優勢,讓隊伍流沙一樣悄悄蔓延過去,順便就把它湮沒了。只要近了,這修了一半的瞎子炮樓就是個棺材。

    「姥姥的,我怎麼覺著不對勁呢,他們是不是過來了?」羅富貴鬆開了剛剛打空的歪把子機槍,努力往狹小的射擊孔外看,除了黑暗還是黑暗,模模糊糊只能看出一二十米遠。

    「應該不遠了,都在眼前,爬呢。也許五十米,誰知道呢。」胡義也停了火,將空彈夾扔給身後的吳石頭。

    「胡老大,你先前說的話不是誑我吧?」

    「什麼話?」

    「允許我撤啊?」

    「我說真的,你可以撤。」胡義將彈夾裝上了機槍。

    羅富貴如蒙大赦,放下歪把子衝向樓梯,蹬蹬蹬一通沉重的蹬踏響,他上了二樓,抓起繩子抬眼看了看西面的山口方向,一撒手,繩子又被原地放下了。

    聽到沉重的腳步聲再次踩響了樓梯木階,黑暗裡的胡義頭也沒回地問:「你怎麼又撤回來了?」

    「我往哪撤啊我?山口還沒打過去呢,鬼子淹過去這不還是完蛋嗎?根本沒活路!」

    「只能說你時運不濟。」胡義淡淡回答了羅富貴,然後朝樓上喊:「李響,五十米,上個菜!」然後再次對羅富貴說:「還楞個屁,過來把機槍架上!」

    站在樓梯口的熊無奈嘆了口氣,彎下熊腰在附近的一個屍體上摸索幾下,拎起個鋼盔扣在自己的熊頭上,然後走向歪把子機槍……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6
256.第256章 一場夢

     排長要求『上菜』,李響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標準榴彈總共帶了十二發,二百多米的時候一波全轟出去了,現如今身上只剩下三發化學彈,這就是排長強調『上菜』的目的。

    一顆榴彈被解除保險,抬起眼看了看黑暗,裝填。

    嘭——榴彈飛上夜空,遲遲沒有傳來爆炸響。

    黑暗中的某個位置突然傳來騷亂聲,咳嗽,急喘,嘔吐,驚慌失措的喊叫,有人開始爬起來,腳步聲雜亂。

    炮樓裡的捷克式機槍立即響了,一片彈幕循聲衝入黑暗,使炮樓前方那片騷亂地帶裡加入了呼嘯聲,穿透聲,跌倒聲,呻吟聲,更加嘈雜。

    炮樓裡的歪把子機槍跟著也響了,追著捷克式的彈道,再次掃進黑暗,錦上添花,兩團機槍火舌閃耀得槍口前十幾米範圍都跟著亮。

    混亂範圍越來越大,化學煙霧正在黑暗裡蔓延,鋪開。鬼子們在黑暗裡翻滾著,驚慌著撕扯身後的挎包。他們受過訓練,也偶爾使用過,知道聞到的味道是什麼,所以寧可滿地滾也不站起來,在黑暗裡拚命尋找隨身攜帶的防毒面具,這原本是為了對中國人發動化學進攻準備的,做夢也沒料到這東西會從對面打過來。

    可惜的是,不是所有鬼子都將防毒面具常備在身邊,只有他們的擲彈兵帶了化學彈的時候他們才一起隨身帶著,某些鬼子平時寧可省下那個空間來多裝點『味增』包。

    戴上了防毒面具的鬼子開始就近摸索安全位置,以躲避兩個鐮刀般的機槍彈道,沒有防毒面具的鬼子連咳嗽帶嘔,掙紮著,痙攣著往回爬。偽軍們慘了,他們甚至都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以為有惡鬼正在扼住他們的喉嚨,啃噬他們的靈魂,以為是遭了報應,一心只想離開這片地獄,一心只想活著,哭喊著站起來,搖晃著踉蹌著,反而大片大片被機槍彈道收割,墜入地獄。

    鬼子小隊長一時驚呆了,眼睜睜等到炮樓裡的兩挺機槍各自打空了一梭子,才猛醒過來,大聲下達著命令。

    隨隊有三挺歪把子機槍,其中一挺在前面那片看不見的煙霧裡痛苦掙紮著,後面的兩挺立即開了火,拚命壓制炮樓,然後後面的步槍也加入進來,瞬間槍聲大作如風雨呼嘯。

    炮樓外牆上噼噼啪啪嘈雜響,彈如雨落,射擊孔附近不時濺起煙塵跳起碎屑,胡義不得不撒開了機槍半蹲下來。

    「姥姥的,這什麼情況?他們全瘋了嗎?」羅富貴在黑暗裡嚷,他並不清楚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

    「記得我讓李響給你們嘗過的那顆冒煙的榴彈麼?」

    「什麼?怪不得剛才只聽擲彈筒響沒見爆炸呢,感情他們吃了那個?」呵呵,哈哈,哈哈哈……羅富貴突然笑了,笑聲摻雜著牆外的槍聲,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胡義把自己身上的手榴彈和手雷一個個掏出來,扔到吳石頭附近說:「傻子,把這都帶上,屍體也搜搜,你上樓去,只要發現有人往咱這炮樓靠近就給我炸死他。記著,你要悄悄的,要躲貓貓,盡力在牆後不讓他們瞧見你,懂了沒有?」

    敵人拼了命火力壓制射擊,一方面是爭取時間掩護鬼子和偽軍撤離那片化學煙霧區域,另一方面也是掩護某些戴上了防毒面具的鬼子繼續接近,聽起來他們在黑暗裡驚慌地退跑,實際上肯定還有人在往炮樓下爬,實際上進攻還在繼續,胡義一點也沒有覺得樂觀。

    聽到外面的槍聲出現間歇,重新站起來,槍托上肩,同時朝樓上喊:「李響,你下來給我當彈藥手。」然後捷克式輕機槍又一次開始噴出火舌,將子彈一排排灑進東邊的黑暗。

    背上擲彈筒剛剛下到底層,就聽到羅富貴在嘈雜的槍聲中叫喚:「李響,先過來尿一泡!姥姥的,小鬼子造的這是個啥破玩意,老子是尿不出來了……」

    吳石頭摸索著將胡義的三顆手雷和兩顆手榴彈收了,然後又把幾個鬼子屍體仔細扒了一遍,又撿了幾顆手雷,扯下屍體的衣服兜著抱起來,加上他自己身上本有的八顆,簡直成了個炸彈人。

    如果胡義說讓他小心隱蔽自己,他可能上來了興頭就忘,但是說讓他躲貓貓,他的注意力便轉移到了這上面,比常人更加猥瑣。貓腰,踮腳,造型要多鬼祟有多鬼祟,一看可知是得到了紅纓同志的真傳絕學。

    四下里漆黑,東邊槍口焰一片片地亮,腳下的底層兩挺機槍時斷時續地響,這個環境就算不猥瑣,只要不開槍也沒人會去注意二層那犬牙交錯修了一半的牆。

    悄悄將頭探出一個豁口,直勾勾地往黑暗裡看,豎著耳朵努力在嘈雜槍聲中分辨,一時沒發覺有誰靠近過來,於是盯住了剛剛閃亮一次槍口焰的位置,不到四十米遠。一顆手榴彈從炮樓上飛了起來,在黑暗中劃出一條獨具特色的悠閒弧線,寫意墜落,閃光,震盪,隨後那附近傳出哭喊聲。

    兩個帶著防毒面具的鬼子,以規範的戰術動作異常小心地爬行著,藉著黑暗,爬過淺坑,爬過彈幕,漸漸的出現在那兩團間歇射擊的機槍火焰之下,射擊的閃光一次次的照亮了地面上的兩個小心移動的軀體。

    一直到了炮樓牆根下,兩個鬼子抬起頭,射擊孔位置很高,站起來還夠不到,孔也很小,並做了斜面處理,手雷沒那麼容易扔進去,於是兩個鬼子轉而爬向炮樓入口拐進了U型牆便傻了眼,屍體和石塊堆了個滿,根本進不去。準備掉頭,繞到西邊去從射擊孔扔手雷,忽然聽到身後咣啷一聲響,似乎是上面掉下了一塊磚。

    轟——炮樓的牆面上隨著爆炸聲震落一層灰土,兩個鬼子沒有然後了。

    ……

    一支隊伍匆匆奔跑在夜幕中,一條條步槍撞擊著晃動的後背,一個個身影抹著汗,沉重地喘息著,大步奔跑著,不時有人在黑暗中跌倒,藉機躺在地上大口喘息幾次,然後重新爬起來,再次加入速度不減的隊伍。

    吳嚴在黑暗裡低喝著:「快!保持速度!」

    「連長,有人掉隊了!」

    「不管!讓掉隊的自己追,這點路都跟不上,還當什麼八路軍!」

    這是正在急行軍的一連,物資行動失敗後,團長和政委帶著四連返回了大北莊,留下了一連在酒站,負責監視兩個山口的後續情況,以便在出現突發情況時做出反應,策應有可能返回的九排,雖然幾率很小。

    吳嚴是個謹慎的人,正因為他謹慎,所以沒有把一連駐地放在舒適的酒站,而是親自帶著一連駐紮在青山村的廢墟裡,因為青山村距離綠水鋪和落葉村更近,是兩條通路的交匯點,一旦出現情況,反應時間更快,順便還幫著九排照顧了莊稼。

    如胡義所料,山口炮樓工地和綠水鋪方向炮樓都被吳嚴放了監視哨,當馬良扔出的第一顆手榴彈爆炸,監視工地的哨兵便開始往青山村飛奔。胡義沒有料到的是,哨兵並不需要一直返回到酒站,而一連也不是從酒站出發,而是青山村。一去一回的路程減少了將近四十里,外加一連出眾的急行能力,時間上根本不是四個小時。敵人的增援比預期少了半個小時,但是一連的增援也比預期少了兩個小時,兩個時間都被胡義判斷錯了。

    距離前方的火光只有二三里,交火的槍聲也越來越清晰,疲憊不堪的吳嚴終於傳令:「停!原地休息,整理裝備。鐵蛋。」

    「有。」黑暗中,一個氣喘吁吁的身影跑過那些狼狽倒地的戰士,到了吳嚴身後。

    「休息完成後帶你的人走北側山頂,摸黑直接突過去打近戰。二排上南山,機槍編入三排等待命令。」

    「是。」

    小路上肯定也有敵人,但是為免與九排形成對射,中間的小路吳嚴不做安排,只要兩面高點被拿下,中間自然也完了。

    ……

    石成憤憤放下了剛剛打空的步槍,如果這是白天,雖然九排人少,面對偽軍誰欺負誰還不一定,但是現在,黑暗與地勢都站在了偽軍一邊,無奈。

    渾身是傷的劉堅強爬了回來,朝黑暗裡喊:「馬良,石成。」

    不久後三個班長湊在了一塊,劉堅強嚴肅了臉色道:「只能突擊了,咱們至少得攻下一側高位來。現在我提議,三個班合併,強推。」

    「同意。」馬良看向石成。

    「同意。」石成毫不猶豫表了態,接著問:「誰來指揮?」

    「我。」劉堅強把這一個字說得斬釘截鐵,然後在黑暗裡靜靜看著馬良。

    雖然一班人數最多裝備最好,但是石成心裡總是不自覺地將自己擺在最後的位置,就像這種時候,劉堅強在等待馬良的答案,而不是自己。但是石成沒有因此感覺不舒服,因為他已經適應了九排的氛圍,劉堅強和馬良都是有主見的,也都是有經驗的,誰來指揮石成都願意接受,現在他擔心的是劉堅強和馬良這兩個不對眼的貨到底能不能達成最終協議。

    果然,即使身處黑暗,仍然通過姿勢看出馬良也在靜靜對視劉堅強,短暫地沉默了一下,馬良平靜地說:「可以。」

    「難道你沒明白現在的……你說什麼?」劉堅強已經做好了爭論的準備,話出口半截才反應過來。

    「我說可以,你來指揮。」

    呼——黑暗裡的石成終於鬆了一口氣。

    此刻兩側山頭的黑暗裡突然響起猛烈槍聲,伴隨手榴彈爆炸響。

    「這……是咱們的人來了!」石成驚呼。

    「咱們準備上!二三班混編為突擊組向北側衝鋒,一班跟隨掩護!」劉堅強猛地站了起來。

    「抱歉,計畫得改改,現在我不同意你指揮了!」馬良也站了起來,回頭朝身後的三班命令道:「三班聽著,跟我掉頭,去掩護九班!」

    「你——」劉堅強剛剛領先跑出幾步便踉蹌摔倒。

    接著聽到小丫頭在黑暗裡嚷:「石成,現在我宣佈我加入三班了。馬良,你們等等我啊……」

    石成呆立無語,一切都像一場夢,無論是友軍憑空出現,無論是偽軍正在驚慌四散逃向黑暗裡的遠山,還是身邊這些人。

    ……

    轟——手榴彈在牆外再次爆炸,炮樓裡也跟著震顫一下,看不見的漂浮灰塵,尿騷氣,血腥味,硝煙味,摻雜在一起,嗆得胡義忍不住咳。

    傻子在樓上已經扔出七八顆手榴彈了,敵人仍然從黑暗裡一次次摸過來,這是炮樓即將被淹沒的前奏,能做的都做了,只剩下拚命朝黑暗裡射擊,只剩下等待某一時刻,被扔進來的手雷一窩端。

    身邊猛烈轟鳴的歪把子機槍射擊聲戛然而止,隨後聽到羅富貴啞著嗓子嚷嚷:「去他姥姥!卡了。這回不用再尿了,個熊玩意,老子受夠它了!受夠了!我X你姥姥……我讓你卡……」

    哐啷——嘩啦——咣當——那頭熊似乎抽了瘋,在黑暗裡胡亂地狠踹那挺歪把子機槍,牆外邊一直噼裡啪啦落彈響。

    等了一小會,李響遞來了彈夾,他現在的裝填速度已經跟不上了,除了剛剛遞來這個,其餘四個彈夾全是空的。

    沒工夫搭理那頭抽瘋的熊,拎起機槍擺上射擊台,讓滾燙的槍口再次指向黑暗,臉仍然是冷的,眼仍然是平靜的,整個機槍都是熱的,即將扣下扳機的一瞬。忽然覺得射擊孔外面亮了,地面顯現,景物顯現,一些正爬在坑裡的鬼臉般的防毒面具也顯現,正驚慌地仰起頭看天。

    一顆白色信號彈散發著炙光,劃過炮樓上空,悠悠然飄向東方墜落。

    猛回頭,努力分辨,終於聽到西側炮樓外也傳來射擊聲。

    「西邊,西邊……好像打通了!」李響突然大喊。

    「收拾東西,撤!」扳機被猛地扣下,一條彈道之蛇在照明彈的餘暉中顯現,一蓬蓬土霧連綿跳起,爬過坎,越過坑,由近及遠,收割著所過之處的生命,消失於黑暗。

    最後一顆子彈出膛後,將機槍塞給正欲奔向樓梯的那頭熊,然後走向黑暗一角,俯下身,再次將手指搭上瘦弱軀體的脖頸。

    嘭——嘭——嘭……

    那微弱的跳動聲仍然在頑強地持續,明明是手指感覺到的,卻像是耳中聽到的,比周圍喧囂的槍聲還要清晰。

    於是抄起單薄的他來,扛上了肩……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7
257.第257章 三天後

     一天後,太陽照常升起,後又落下,任何事都不能改變亙古不變的循環。

    兩天後,天空還是天空,夏依然是夏。

    三天後,悠揚嘹喨的軍號聲宣佈了清晨來臨,朝霞描繪出司號兵昂揚的身姿,紅色的遠方地平線,投射出黑色的人物畫,紮在軍號上的絲帶,不羈飄擺在晨風中。

    徐小睜開了眼,他從未聽過如此悠揚激越的旋律,村裡吹嗩吶的也比不上這個,嘹喨得彷彿能夠喚醒高山,聽得醉了。

    靜靜的聽著,一直等到軍號聲不再迴蕩,才意猶未盡地移動視線,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屋子裡,一張破木床上,附近還空著三張。

    帶著眩暈感努力坐起來,試圖下床,敞開的窗口外忽然有人經過。成熟女人,腦後散亂地挽了個髻,打著哈欠,順便往窗裡晃了一眼。

    門開了,高挑的身材敞懷穿著白大褂,一手抄在衣袋裡另一手拎著飯盒,語氣不善地說:「躺下!」

    「這是哪?」徐小有點不知所措。

    漂亮的眉毛挑了挑:「這是奈何橋,不想死就給我老實點!」

    明知道牛頭馬面不會長得這麼漂亮,徐小還是不情願地躺下了:「我想……我想回排裡,我要參加戰鬥。」

    「你那個廢物排長巴不得天天住這養傷呢,你這小兵牙子瞎積極什麼?」

    聽到白大褂如此口氣,沒見過世面的徐小不敢再說話了,他不明白白大褂為什麼這麼說自己的排長。看來她和排長認識,看來她看排長不順眼,看來她的官比排長大。

    見徐小重新躺好了,白大褂這才轉身,準備離開門口。

    「能問個事麼?」徐小忽然說。

    白大褂停住回頭。

    「剛才那個……那個是嗩吶麼?」

    琢磨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問題是什麼,於是回答說:「那是軍號。」

    「軍號是什麼?」

    「老老實實躺幾天,如果你表現好,我可以讓你去見識見識。」話落後白大掛離開了。

    徐小靜靜躺在床上,開始努力想像,軍號到底是什麼。

    ……

    青山村附近的山坡,增加了一座新墳,埋的是九排二班戰士某某。

    酒站,一對小辮晃悠出了門檻,迎著朝陽伸了個懶腰,小姿勢剛剛舒展開,猛地一僵:「哎,你們回來了?」

    「昨夜裡回來的。」支在空地上的鍋邊,李響一邊忙著生火,一邊回答。

    三天前在一連的幫助下,九排險象環生逃過了山口,胡義當即命令羅富貴李響和吳石頭三個連夜將徐小送往師醫院。不知道這小子能不能活下來,但是他表現得出乎所有人意料,寧可讓他死在去往醫院的漫長路上,也不忍心放在身邊等待他停止呼吸。

    「他能活下來麼?」小紅纓繼續問。

    「周醫生說……如果他能活過七天,才算活下來。」

    「哦。對了,那些東西交給周阿姨了吧?」

    「按排長說的,我親自交到她手裡了。」河口營裡繳獲的幾瓶酒被一起帶去了。李響終於也知道了周大醫生的嗜好,不過他是受過周晚萍照顧的,所以不覺得排長這麼做有什麼不妥。

    此刻,劉堅強,馬良和石成三個人坐在沙灘上,正在開小會。

    「這麼早把我倆扯這來,你要干啥?」渾身上下到處裹著紗布的劉堅強不滿地問馬良。

    「班長昨晚走的時候我問過他戰利品和新成員的分配問題,他說咱們可以自己拿主意,叫你倆來就是為這個。」馬良說明了目的。

    「那也不用這麼早吧?再說就算開會的話,那不還得叫上騾子麼,九班不來個代表能做數嗎?」

    馬良一笑:「誰說我沒叫他?我叫過了,可惜他不起來。」

    石成終於聽出了馬良的陰謀味道,怕自己笑出來,趕緊抬起頭,假裝看朝陽。

    劉堅強反應最慢,皺著眉毛看了馬良半天才反應過來,當場一拍大腿:「開會開會。哎呀——」一時忘了傷口。

    於是馬良清了清嗓子:「咳……河口營捆回來的三十條七九步槍讓一連帶回去上繳了二十五條,剩五條;李響從炮樓裡背出來了四條三八大蓋,頭一個問題是這九條槍怎麼分。其次,五個民夫現在算是加入咱九排了,這五個人又該怎麼分?」

    三個人開始研究,沒一會兒,聲音便開始大起來,這一次連石成也加入了爭吵。指揮權他可以讓,但是涉及到了人員補充他可不嫌多,何況他覺得這五個人是他拉來九排的;另外一班原本是一水的三八大蓋,補了人也得補槍,他可不願意摻兩條七九步槍進來。

    馬良對於人員補充興趣較淡,他想要爭取的是那四條三八大蓋,如果能拿到三班,加上他自己手裡的一支,那就成了六個人五支三八大蓋,遠程火力直接跨越一個台階。

    這次戰鬥二班犧牲了一個戰士,所以劉堅強是槍也想要人也得要,同樣,三八大蓋也是主要目標。

    槍的總數是富裕的,可惜三八大蓋只有四條,這讓三個班長爭得面紅耳赤遲遲談不攏,一場分配會逐漸演變成了辯論會,吵得口乾舌燥沒結果。

    「三位班長,會開得挺熱鬧呀!」一對小辮兒歪翹著出現在沙灘上。

    爭吵聲戛然而止,劉堅強別過臉喘粗氣,石成的眉毛忍不住跳了跳,馬良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來問:「你怎麼來了?」

    兩隻小鞋悠閒地踢踏著腳下的沙子,背著小手老神在在地嘆了口氣:「唉——狐狸回團裡匯報情況了,騾子又是個不爭氣的,九班的事我不操心誰操心,是不是?」

    「……」三個班長相互看看無語。

    停了停,小丫頭繼續道:「我來就是告訴你們一聲,三八大蓋九班拿兩條,傻子一條徐小一條。九班只要這麼點,剩下的全都留給你們了。」

    這麼點?還全留給我們了?馬良噌地站了起來:「我說丫頭,總共四條三八大蓋你拿倆啊?徐小能不能回來不說,你讓傻子背那麼好的槍幹什麼?」

    「他背著,我打。」小辮一晃,得意洋洋。

    「該怎麼分不是你定的,那得會議通過才算數!」劉堅強終於朝小丫頭嚴肅表態。

    咯咯咯……沙灘上響起了爛漫的笑聲:「你們這個會八百年也開不完,誰等得起?反正我剛才已經讓傻子背走了兩支,你們要是不同意,自己去看看能不能從他手裡拿回來!好了,你們還是繼續開會吧,我不方便參與,走嘍——」

    嬌小身影晃悠著走向樹林,沙灘上留下了呆若木雞的三個班長,心裡恨不能衝過去把這缺德丫扔河裡,卻沒人敢。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7
258.第258章 冷鋒

     在白天,團部堂屋的門基本是敞開的,但是這個夏天的上午,它關上了,並且窗也一併關了,而團長的貼身警衛員則靜立在門外,成了哨。團部大院裡的通信員警衛員等人看到這個架勢,自覺地儘量不在院裡晃,各回各屋老實呆著,心裡都納悶,團長和政委這是要研究什麼軍機大事?

    關閉了門窗後的屋裡更加悶熱,陸團長一邊解開上衣扣子,一邊來回踱步,眉毛擰成了疙瘩,邊來回走著邊低聲說:「這件事我來處理,這件事必須我來處理。」

    政委丁得一坐在桌邊,雙手環著桌面上的茶缸,其中的水已經涼了,也沒捧起來喝,只是盯著裡面的白開水看,不抬頭地問:「你怎麼處理?」

    屋裡來回踱著的腳步停下來:「事情要區別看待,當時那是戰場,情況特殊,身為指揮員他沒有選擇。」

    「我只是想問你怎麼處理?」

    「這事得壓下。」

    丁得一這才抬起了頭:「老陸,我跟你說句實話,我對他的好感和期望比你多,但是這件事……不能壓。沒有不透風的牆,將來不只會毀了他,也會毀了你。」

    「要是不壓,他現在就毀了!他是我的兵,任務是我派的,豁命給我完成了。他敢做這個決定,難道我這個團長不敢丟一頂烏紗帽嗎!」

    「你冷靜點,這麼做於事無補,還是……我來處理吧,何況……這是我份內的工作。」

    陸團長盯著政委看了看,猛一揚手:「別,別別!這麼些年來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麼人?要是你這個大政委來處理,這事就徹底無解了!」

    丁得一苦笑了一下:「這是原則問題,如果我不知道情況那是另一回事,但是他的匯報我也聽了,身為政委,又怎麼能包庇,然後再看著你做糊塗決定?」

    陸團長站在原地看了丁得一半天,終於嘆了口氣:「你容我想想行不行?你再容我想想。」然後低著頭繼續來回踱步,無論如何他也不想把這件事交給政委定奪,雖然這種事正該由政委定奪,而不是他這個團長。

    丁得一的心裡並不好受,他知道這是個艱難的決定,但是身為政委,無法跨越原則,只能堅守四個字『問心無愧』。

    ……

    美麗身影坐在書桌後,細緻地擦拭著桌面上的一支中正步槍,一遍又一遍,纖細靈巧的手指不放過任何一個位置,直到一塵不染,所有的金屬體都開始輝映出幽光,才把步槍端起來,拉開槍機,將五發銅燦燦的子彈一顆顆壓入彈倉。這支中正步槍彷彿立即有了生命,變得沉甸甸。

    聽說那個人是昨天夜裡回來的,今天早上到了團部向團長和政委匯報情況。蹊蹺的是沒多久正屋的門窗都關了,不久後他好像直接去了禁閉室,而正屋的門窗繼續關著。

    槍托抵肩,瞄向窗外,努力保持手臂穩定托舉,努力不使槍口晃動。

    吱嘎——突然門開了。

    慌張放下步槍豎在身後,趕緊站起身,結果身後的椅子又被碰倒了。

    「團長。」

    「嗐——你看我這糊塗,忘了敲門。」陸團長的面色不太好,見蘇青有點慌亂,站在門口略顯尷尬。

    「沒事沒事,我只是沒想到。」蘇青剛才一時驚慌的原因不只是因為她正在端著步槍擺射擊姿勢,而且也是對於團長的到來出乎意料,因為團長這是第一次邁進政工科的門檻。

    向前幾步來在辦公桌前,團長指著豎在蘇青身側牆邊的步槍問:「能讓我過過目麼?」

    蘇青連忙提起槍遞給了團長。

    握在手裡看了看,端起槍來比了比,將步槍重新還給蘇青:「不錯,好槍。你怎麼會喜歡這個,不嫌麻煩麼?」

    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只好順口說:「我只是覺得……步槍好看。」

    陸團長點點頭:「有眼光,雖然都是槍,但是這個更英氣,更有軍人味。你能這麼看,說明你有軍人的眼光。」

    蘇青沒有接話,他知道團長不可能是過來說這個的。

    「我過來……是有件事徵求你的意見。」果然,正題來了:「這次九排帶回了物資,突破山口的戰鬥中有四個民夫被打傷,這件事……我想讓你來負責調查核實。」

    蘇青一愣,立即明白了民夫受傷看來是與九排有牽連,這應該就是胡義再次進了禁閉室的原因,這事大了!不禁道:「這……是不是讓政委處理更……」

    陸團長直接打斷蘇青說:「你是政工幹事,由政工科處理是一樣的。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願意接受這個工作?」然後靜靜盯著蘇青看。

    陸團長不能把話說得太透,他相信蘇青的邏輯能力,她應該能聽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如果她要照章辦事不講情面,那她就應該拒絕這個工作,交由政委親自處理;如果她願意理解團長的困擾,不怕擔責任,那她應該接受,因為事情交由政委處理就再沒有餘地了。

    蘇青沉默了,因為她聽懂了。她本能地想要拒絕,卻莫名其妙地開不了口,心底彷彿被什麼東西死死拽住了,不知道那是什麼力量,下意識開始看桌面,開始咬緊嘴唇。

    「我也是有原則的人,同時我又是團長,更是軍人。百姓總是有人理解同情,但是軍人……沒有。我不是要為軍人爭什麼,因為這是軍人的宿命。犧牲,也不是只有失去生命才是犧牲,包括很多,比如未來。其實他已經犧牲了,那麼我們呢?」蘇青的沉默讓陸團長意識到了機會,所以適時將預備隊全部投入了戰場。

    不久後,團部正屋的門窗重新敞開了,陸團長抄過政委面前的水杯灌了幾口,放下杯:「這件事交由政工科調查,這你總沒意見了吧?」

    丁得一皺著眉,看了看陸團長,納悶地問:「合情合理,我沒意見。只是……你又怎麼斷定她能比我處理得更好?」

    「起碼她喜歡步槍,就沖這點。」陸團長的回答不假思索。

    「……」丁得一無語,以為他看出蘇青和胡義之間的微妙關係了,搞了半天還是軍事冒險,歪打正著!終於鬆了一口氣,看她怎麼處理這個難題吧,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她不會像團長這樣盲目,口中不自覺嘀咕:「你找對人了。」

    「你說什麼?」陸團長沒聽清。

    「沒什麼,等調查結果出來再說吧。」

    ……

    再一次來到了禁閉室,心情不壞,沒窗的窗口,緊閉的門,簡單的床,斑駁的牆,一如往常。

    反正回來了,都回來了,無論活著的,還是死去的,都回來了,居然包括了那些沉重的箱子,沒有比這更好的結果,莫大的幸運。

    半倚在床邊,看窗外的遠山,愜意無限。

    咔嗒——清脆的金屬微響,錫亮的錶殼輕快跳起,潔白的表盤上那根秒針悠閒地一圈圈循環,手裡明明是擺著懷錶,卻怔怔看得忘了時間。

    有腳步聲傳來,細碎走近,那是她,揮之不去的魔障。

    「蘇幹事。」哨兵打招呼。

    「把崗暫時撤了。」她說

    「是。」哨兵離開。

    啪——懷錶被合起來,揣入上衣口袋,但是禁閉室的門卻一直沒開,腳步聲也沒再響,她停在了門外。

    猜不出這是為什麼,醞釀爆發麼?不對,應該是要準備雪崩才更貼切吧,估計這回得被埋了,否則她就不是她。

    也許只是一分鐘,感覺反而像是等待了一個小時,門才開了,不徐不疾,樞軸發出輕響,陽光也隨著門影展開在地面,描繪出一個頎長的美麗身影。

    目光順著地面,逐漸高起來,那張冷麗的臉進入細狹眼簾,冰冷倒是冰冷,只是沒有想像中那麼寒。看來……軍裝以後不必穿了,她應該是不想再費口水。

    於是,不自覺朝她露出一個淡淡微笑:「我能領點路費麼?」

    門口的她一直冷冷對視過來,遲了很久,才回答:「你這麼想離開麼?你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想不想離開不是由我決定的,存在的意義也不是由我決定的。」

    「不是你是誰?」

    「是敵人。是鬼子。是子彈。」

    以為她會開始發作了,一般到了這種時候她那白皙的臉會漸漸暈紅,然後將升級的憤怒化作言語風暴,最後變成潑婦罵街般活活把自己給埋了。不過現在,她居然繼續平靜著,懷疑是自己看錯了,要麼就是她進步了。

    腳步聲再次響起,她走進了門,一步步穩穩走到床邊:「現在我命令,起立。」

    看著她極度認真的眼,只好強迫自己也認真起來,先坐正,然後繫上了風紀扣,擺正帽簷,最後起身立正,原地向右轉,保持巍然,與她直面。

    她下意識地向後邁了半步,忽然又倔強地收回了後撤的腿,迎著撲面的壓迫感,沒讓距離拉開。但是她那雙眼底瞬間閃過的那絲慌亂,仍然被半米距離的細狹捕捉到了。

    「請後退兩步。」語氣雖然還是冷的,可惜帶出了不自然:「現在對我說明山口戰鬥經過。」

    上午的陽光是熱的,但禁閉室裡的兩個人卻都是冷的,很冷很冷……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7
259.第259章 狐狸精

     下午,十個戰士扛著鋤頭走進了酒站,疲憊地放下工具,脫了軍裝,直奔河中,暢快地享受清涼,有說有笑嬉戲在水中,這是九排一班。

    幾個戰士在沙灘上,一遍遍練習著匍匐,練習投彈,練得大汗淋漓,不時有人羨慕地往河水裡看,這是九排二班。

    酒站西側的河邊,幾個戰士閒散地坐在河邊,人手一根魚竿,被下午的陽光曬得睜不開眼,口乾舌燥地釣著魚,有戰士忍不住了,問旁邊:「班長,我喝口水行麼?」

    「如果這是戰場,如果你在隱蔽,喝口水就會要了全排的命,你喝不喝?」反問的人是三班長馬良。

    「那……那我哪能喝!」

    「明白就好,你們五個什麼時候一起釣夠了數量,什麼時候才能休息。」

    「可是……這又不是戰場。」

    「我曾經背著空水壺,一夜跑了八十里山路,那也不是戰場,只是為了一條消息。」

    戰士無語了,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繼續釣魚,心裡暗暗發誓一輩子不要再釣魚。

    空地中央的樹蔭下,滿頭大汗的小丫頭終於畫好了最後一筆,然後志得意滿地問身後:「傻子,你覺得怎麼樣?嗯?」

    吳石頭盯著那幾塊拼在一起的木板愣愣看了半天才說:「燒餅挺好,芝麻少了。」

    一對小辮當場耷拉到底:「燒餅個屁!我畫的是狐狸!這都看不出來?你長眼了嗎?」

    「明明是燒餅。」吳石頭堅定地認為是這樣。

    「他眼睛小,我畫大了還能像他嗎?」小丫頭氣兒變得有點粗。

    「是燒餅。」

    「燒餅燒餅,就知道燒餅。我讓你燒餅,我把你打成個燒餅……」拼著再出一身熱汗,小丫頭忍無可忍了,再不掩飾彪悍的一面。

    眼下胡義這個九排當家的不在,一班二班三班九班立刻變成了各自為政,除了該輪值的哨和該干的活,互不干涉,各管各的。劉堅強帶領二班發揚埋頭苦練精神,馬良領著三班進行他認為正確的科學訓練計畫,石成的哥們一班變成了難得的度假,而九班……還是九班。

    五個新來的民夫並未因為上午的沙灘會議而改變命運,因為沙灘上的會議沒有達成任何結果,所以他們仍然是編外人員,究竟花落哪班只能等排長回來才能落定。於是他們自覺地接過了蓋房子的活兒,努力建設著九排的『排部』和倉庫。

    北側,碉堡裡傳出陣陣鼾聲,九班班副羅富貴大人的午覺睡到現在還沒醒。

    坐在碉堡裡的李響忽然看到前方開闊地裡出現了人影,慌忙推了熟睡在身邊的熊一把。

    那頭熊忽騰一下做起來,一把扯住機槍,口中含混道:「姥姥的,小鬼子又來?」

    「不是……鬼子。」李響無奈解釋。

    「那你招呼我幹屁?」不滿地往外看了看:「咦?蘇幹事怎麼來了?」

    ……

    各班戰士匆匆跑向酒站空地,準備集合。

    小丫頭扯住了通信員小豆問:「她幹嘛來了?」

    小豆見蘇幹事正一臉嚴肅地站在空地邊等待集合隊伍,兩個警衛員侍立一旁,於是低聲道:「事大了,你們是不是傷了四個民夫?蘇幹事為調查這事來的。」

    「啊?一雙漂亮大眼當場愣住,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立即急問:「狐狸呢?」

    「關了禁閉,怎麼處理要等調查後才定。」

    戰鬥結束後早忘了這件事,現在終於意識到了情況不妙,小紅纓心中暗罵自己沒心沒肺,把這麼大個事給忘腦後。雖然小,也知道這種事小不了,就算九排立了功,搞不好狐狸也得被開除八路軍隊伍。小眉毛皺了起來,這可怎麼辦?

    招人煩的蘇大干事已經到這了,隊伍正在集合,現在做什麼都晚了,但是該做的還是要做,暗的來不了那就來明的!

    撒開小腿掉頭跑回屋,繫緊小綁腿,穿起嫌熱扔在屋裡的嬌小軍裝外套,皮帶利落地在腰間紮好,摘下牆上因為不常戴而落了灰的軍帽,拍了拍,吹了吹,仔細戴好,一對小辮被束縛在腦後,習慣性地學著狐狸那樣,擠了擠帽簷,讓小帽簷微微卷一些。想了想,走向擺放在屋內的自行車,解開了裝飾在車把上的一塊紅綢,將其紮在了自己的左袖上臂,最後站直了,把自己從上到下掃了一眼,昂首挺胸走向門口。

    空地上,九排已經列隊完畢,一班長石成代行了組織工作,小跑到蘇幹事面前立正敬禮:「報告。九排集合完畢。」

    李響在碉堡執勤,小丫頭是否加入隊列無關緊要,除了這倆個全體都在了,蘇青點點頭,然後嚴肅著面孔走向隊列前方。

    「這次我來,是為了調查山口戰鬥中的事情。在這裡我要首先聲明,這是組織決定,我希望你們每一個人都要擺正立場,實事求是……」

    「等等!」一個聲音打斷了蘇青的話。

    現場全體循聲看去,那是小八路軍戰士,那是小紅纓,那是難得一見的齊裝整備。她不一樣了,最奇特的是她居然在左臂上繫了紅綢,在陽光裡紅得直晃眼,那應該是一種決心的體現,卻不知是什麼決心。

    那個嬌小的八路軍一步步走到隊列前,鞋很小,步子很小,偏偏走得英氣,走得傲,牢牢扯住了眾人的視線,跟隨她。整個現場居然立即肅穆,彷彿這個隊列是為她而站。

    小眉毛緊皺著,一雙大眼含著滿滿的頑強,直視不轉,來在隊伍前站定,努力扯開小嗓子:「沒有狐狸,就沒有九班!沒有狐狸,就沒有九排!今天我倒要看看,到底誰是我共同浴血的戰友,到底誰是九排的兵!」

    這感覺很奇怪,她怎麼可能是個孩子呢?她怎麼可能是缺德丫頭呢?這不是她,這是排長。領袖力與年齡無關,與性別無關,只是一種魅力,是一種珍稀的存在。

    這感覺很奇怪,她只是說了這麼簡單的一句話,九排全體已經不自覺的挺起了胸膛,寂靜了。隊列前那個身影雖然嬌小,但她周身突然有了巨大的光環,覆蓋了這塊場地,覆蓋了九排,現在大家知道了她的決心是什麼。

    通信員小豆和兩個警衛員都看傻了,這種隊列的肅穆感過去只在二連見過,那是猛將高一刀帶給二連的,沒想到九排也有,居然源自於最小的她,反差感太強烈了,說出去不會有人相信這是真的。

    蘇青貌似平靜地看著眼前的嬌小背影,心中其實正在波瀾,小小的她真的是個軍人,而且能夠成為優秀的軍人,像她的排長一樣。此時此刻終於明白政委和團長為什麼偶爾嘆息:如果她是個男孩,該有多好!

    被這丫頭橫來一筆,下面的話沒有再說的意義了,她的初衷是好的,但這樣只會讓事情變得更麻煩。蘇青快速考慮了一下,決定換個方式進行,於是淡淡問面前那個嬌小背影:「你說完了麼?」

    「說完了,你說吧。」她得意地掃視著面前的隊列,連頭都不回。

    有這麼個滿含打擊報複決心的缺德丫頭站在這裡,說什麼都沒用,蘇青什麼都不說了,直接命令隊伍解散,繼續各忙各的。

    然後命令石成騰出一間木屋,用作臨時辦公室;命令兩個警衛員警戒在木屋外,阻止任何人靠近;九排所有人一個一個到木屋裡回答問題,不用擔心被別人聽到說過什麼,力求證詞最大限度的客觀性和準確性。

    憤憤地踢起一腳沙子,揚起一陣浮塵,小丫頭看著那間已經被警戒起來的木屋,終於忍不住脫口三個字:「狐狸精!」

    ……

    問:「你當時在什麼位置?」

    二班某戰士答:「右翼,靠北側,當時我們二班的任務是接近篝火。」

    問:「你知道其他班的位置麼?能看到他們麼?」

    答:「按排長的佈置,三班大概在左翼突前,一班中後,九班位置應該是在我們二班後面。看不到他們,因為我們都在黑暗裡,距離不是太近。」

    ……

    問:「你們三班當時距離最近,民夫受傷的時候你看到了吧?當時都能聽到什麼?有那些槍聲?」

    三班某戰士答:「他們站在火光裡,看到了。當時徐小在炮樓裡射擊,用的是三八大蓋,偽軍一直在射擊,期間還有過幾次手雷和手榴彈爆炸,當時挺亂。」

    問:「有人說當時聽到有三八大蓋射擊聲,你聽到了麼?」

    答:「聽到了。」

    問:「那你能判斷出射擊位置麼?」

    答:「一方面徐小在用,另外的只能聽到是來自後方,具體位置沒法確定。」

    問:「當時九排有多少支三八大蓋?」

    答:「一班八支,二班一支,三班一支,九班一支。」

    ……

    問:「四個民夫受傷後,你聽到你們排長說什麼了吧?」

    一班某戰士答:「排長說,誰敢靠近他們一步就是第五個。」

    問:「你看到排長開槍了麼?」

    答:「當時那情況怎麼可能看到?」

    問:「當時你開槍了沒有?我不是問你打誰,只是問你開槍了沒有?」

    答:「沒有。」

    問:「那你們一班裡有人在射擊沒有?」

    答:「應該沒有,人牆開始走過來我們就停止了射擊。」

    問:「不要說含糊的事,那不能作為證詞,要準確。你能夠肯定那段時間裡你們一班的所有人一槍都沒開麼?」

    答:「當時……我們一班是一條散佈射擊線,我覺得……我們應該是沒有……」

    問:「好了,在這按個手印。你可以出去了,順便叫下一個。」

    ……

    問:「當時你的排長離你多遠?」

    羅富貴答:「烏漆墨黑看不清。」

    問:「小紅纓離你多遠?」

    答:「排長我都看不見,她我更看不見。再說我是機槍手,看他們幹什麼?」

    ……

    問:「李響說當時那支三八大蓋在你手裡,是麼?」

    小紅纓歪著小臉極不情願地回答:「沒錯。」

    問:「一直在你手裡麼?」

    答:「當然。」

    問:「民夫受傷的時候你是不是在射擊?」

    答:「沒有。」

    問:「你確定?」

    不耐煩地答:「你打聽打聽,我開一槍需要多久!槍栓那麼沉,我怎麼能那麼短時間一口氣打倒四個人?太高看我了吧?」

    ……

    問:「你當時站在人牆裡?」

    剛剛加入九排的民夫答:「對。」

    問:「能判斷傷人的那幾槍是什麼位置打來的麼?」

    答:「當時……害怕了,身後的炮樓裡響槍,那些偽軍一直在打槍,我真的無法……火光照著……都是黑的……我甚至……不敢睜開眼……」

    ……

    問:「你怎麼被俘的?」

    受傷的偽軍俘虜答:「我肩膀上給打,打,打了窟窿,沒跟,跟上。」

    問:「你們當時一直在開槍射擊?」

    答:「嗯。那炮樓不,不拔,那能行麼?我們往哪,哪躲?」

    問:「你們朝民夫開槍了沒有?」

    答:「不開,開,開槍他們不起,起來。可我沒開,開槍,真沒我的事」

    ……

    一份份的證詞記錄被規整起來,九排所有人都沒落下,包括了五個剛剛加入的民夫,同時還包括了一名被關押的偽軍傷兵俘虜,每份證詞都由受詢者按上了手印。

    蘇青開始寫下調查結果:一,九排排長胡義用語言恐嚇民夫確鑿。二,環境所限,準確證據有限,無法判定民夫是被何種武器所傷。三,全部證詞尚無法確定開槍者,亦不能認定為胡義。四,偽軍亦有傷人可能。

    推測九排排長胡義所匯報情況為,當時戰場環境混亂,九排排長胡義以為民夫被九排所傷,故攬責於己,試圖包庇屬下。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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