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74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0
210.第210章 木蘭情

     有的人,鍾情於沙灘,是為了尋找金子;有的人,眷戀著沙灘,是為了撿拾貝殼。在尋找金子的人眼裡,看不出貝殼的美麗;在撿拾貝殼的人眼裡,金子和沙子沒有區別。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價值觀,小紅纓如是。在她那單純的心裡,會耍大刀的潘柱子只是個新兵而已,中正步槍只是一支步槍,與蘇青的賭約才是一切動力的來源,事關她的快樂,事關她風一般的自由人生。

    她那雙漂亮透徹的大眼睛裡,注視的是可以任風奔跑的湛藍天空。因為,她,是風的孩子,永遠嚮往著風,和天空。

    ……

    計畫再次失敗了,一對小辮無精打采耷拉在陽光下,耷拉在炊事班大院裡,耷拉在飯桌旁。

    劉堅強嚥下嘴裡的食物抬起臉,瞪著眼睛問:「原來你一開始拿到了優選權?你……讓我說什麼好?太敗家了吧?你啊你……看著挺精其實和傻子一個德行!這麼好個機會能活活讓你給糟蹋了,打個賭那屁大個事,能趕得上那個潘柱子事大嗎?這才是丟西瓜撿芝麻,結果芝麻你也沒揀著,壯大九班的機會生生讓你給廢了。」

    「要你管!我願意!」小紅纓扔下筷子望天。

    另一邊的羅富貴抹抹嘴,把個大腦袋湊過來:「我說丫頭,俗話說得好,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十三年後你又是個缺德孩子,認了吧,啊。如今姓楊的已經知道你想搗鬼,這槍的事啊,也就這樣了,可別瞎折騰了,沒用。一會兒吃完了飯,老老實實跟我一塊回去抄大字兒去吧,啊,聽話。」

    馬良聞言也抬起頭來,皺著眉毛歪著腦袋盯著羅富貴:「騾子,你這話我怎麼聽著那麼不對味呢?你這是勸呢還是挑呢?嗯?昨天開會你就是這熊德行,我算徹底看透了,最缺德就是你!」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此刻馬良醒悟了。

    「他這個班副必須撤!他不稱職!班長回來我就提。」劉堅強也一臉嚴肅地看著羅富貴,話卻是對大家說的。

    馬良扭過臉:「流鼻涕,這次我支持你!」

    羅富貴楞著眼珠子瞧了瞧一臉嚴肅的劉堅強,又看了看難得與劉堅強統一戰線的馬良,心說你倆真出息了?可能麼?那就試試看。砸吧砸吧大嘴,放下手裡的碗筷,一本正經道:「我這個班副咋幹上的,你倆心知肚明,是不是?姥姥的,不用等胡老大回來,這個班副我現在就不干了,愛誰誰。流鼻涕,你這副表情看我幹什麼?我說真的,現在就不干了。」

    馬良皺眉:「缺德玩意,撂挑子也得等班長回來再說吧你?那能你說不干就不干?又要撒鴨子嗎?」

    「老子不管,跟我說不著。」羅富貴重新開工大口喝湯吃飯,一副無官一身輕的架勢,誰都不看。

    劉堅強終於放下筷子了:「班長回來之前,九班由我來管!」

    「什麼玩意?」馬良再次轉向劉堅強:「我拜託你說話過過腦子,這是你自己說幹就幹的事麼?你那臉比騾子都大!」

    哐啷一聲站起來了劉堅強:「你再說一遍!」

    馬良翻了個白眼:「看清楚了,這是炊事班,耍什麼威風!你那覺悟哪去了?你寒磣不寒磣。」

    「你——」劉堅強看了看四下里投來的詫異目光,臉紅脖子粗地又坐下了:「吃完飯回去開會!」

    旁邊突然傳出一陣猛烈咳嗽聲,一直低調喝湯的李響終於把一口湯喝到肺子裡去了,表情痛苦不已,這種永遠也沒有結果的會議,對於他而言如同夢魘。

    ……

    紅纓第四計,也是終結篇:耍無賴。

    之所以將耍無賴列為第四計,是因為此『耍無賴』非彼『耍無賴』,可不是普通人那樣簡單的賴賬不承認,否則她就不是小紅纓了。她的耍無賴是需要技術的,是需要勇氣的;耍無賴也不能毀了信譽,耍無賴也不能違背原則,耍無賴也要贏得賭約,要贏得賭約。

    三連得到了潘柱子,楊得志手裡這支中正式步槍已經變成了一個死結,解不開了。小紅纓斟酌再三,斟酌再四,斟酌再五……不得不開始準備自己的最後一計,狹路相逢長得小能鑽過去,背水一戰會游泳的死不了,看來,現在到了姑奶奶亮出英雄本色的時候,捨我其誰!捨我其誰……誰……誰……

    夜已深了,破方桌上的油燈還未熄滅,屋中四壁搖晃著燈影和昏黃。燈光裡,嬌小的她靜靜坐在床沿,伸出小手,將一塊黑色方巾輕輕鋪開在床邊,推去褶皺,鋪平,兩隻小手慢慢壓在方巾上,仔細向兩側鋪抹著,認真得像是擦拭她的鎧甲。

    一對小辮子靜靜地垂著,垂得很憂鬱,又帶著一股不甘;一雙漂亮的大眼靜靜注視著黑色的方巾,此刻,燈光中的那雙漂亮眼底,沒有一絲平日的油滑,沒有一絲嬌氣,顯露著異常的清澈,如泉,平靜中帶著視死如歸的決然,令看者心碎,淚目。

    坐在桌邊腫著臉的馬良終於不忍再看這一幕,低聲道:「丫頭,代價太大了,別這麼做,不值得。」

    坐在對面青黑了一隻眼眶的劉堅強隨即平靜地說:「丫頭,你這不是犯錯,是犯罪,你會後悔的。」

    漂亮清澈的大眼慢慢抬起來,迎向燈光的方向,映得一張嬌俏小臉上泛著光:「我不想輸。我不會輸給她。不用再勸了,我決不後悔。」

    唉——坐在馬良和劉堅強中間的羅富貴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丫頭啊丫頭,讓我說你啥好?唉……你還有啥想交代的沒有,能辦到的,我就替你辦了。」

    昏黃燈光中的漂亮大眼睛緩慢平靜地忽閃了一下:「沒有了,如果……狐狸回來,告訴他去看我……」

    話落後,小丫頭離開床沿下了地,到一直呆立的吳石頭面前半步遠,揚起她的平靜小臉:「傻子,我教你的都記住了麼?」

    吳石頭低下頭看著倆小辮,重重一點:「嗯。」

    一隻小拳頭緊跟著揚起來,在吳石頭的胸膛上捶了一下:「你是我的好傻子!」

    接著,小丫頭又來到與吳石頭並列站立的李響面前,淡淡問:「你確定你行麼?」

    李響抬起頭,看了看桌子那邊坐著觀望的三個貨,心說我敢說不行麼,我要是說不行,你們還不得活活把我這個新來的給吃了!苦命!

    「我覺得……你是不是該……再慎重考慮……」

    「你就說你行不行?廢什麼話!」小紅纓的眉毛已經有挑起來的趨勢,直接打斷了李響的支吾。

    「好吧……我……可以。」李響無奈地垂下了頭。

    「如果做不到,姑奶奶我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說完這句話,小丫頭反身到床邊,將那塊黑色方巾對角摺疊一次,形成個等邊直角三角形,然後提起來蒙在眼底鼻樑上,矇住了鼻樑以下的半張小臉,雙手在腦後打結。

    看得羅富貴直皺眉頭:「我說……丫頭,不至於吧?就你這德行,蒙了半個臉有屁用啊?這不是脫褲子放屁麼?這大北莊裡要是有認不出你的人,那他得缺心眼成什麼樣?」

    馬良斜眼瞅了瞅羅富貴:「她是為了遮擋臉上的反光,白痴。」

    燈光裡的小紅纓已經準備完畢,遮住了半張臉的黑巾徹底讓她變成了小毛賊,抬起小手朝吳石頭和李響一揮:「出發!」

    ……

    彎月高掛,四下里青幽幽的,又黑濛濛的。

    隱約中,一個翹著倆辮子的小賊影,出現在幽幽月下,謹慎如鼠,輕似狸貓,不聲不響地溜著三連宿舍的牆根,悄悄停在了一側牆角,伏下身,賊兮兮地往牆角的另一邊探看一下。

    門前,一個戰士在站崗。

    縮回頭,靠著牆角蹲下,靜靜眨巴著大眼聽動靜。

    不久,由遠及近響起了腳步聲。

    「誰?站住!讓你站住聽見沒有?你……傻子?半夜三更你到這來幹什麼?」哨兵在說話。

    「俺來這睡覺。」吳石頭說了這麼一句,然後就聽到了推門聲。

    「哎!哎哎!你這傻玩意……你給我出來。」噗通一聲,欲拉扯吳石頭的哨兵明顯是被推倒了,接著又爬起來追進了漆黑的門裡,緊跟著門裡邊稀里嘩啦亂撞響。

    就是現在,貓下小腰,甩開小步子,拐過牆角一溜煙,竄進敞開的黑暗往側邊床底下一鑽,不動了。

    亂糟糟吵醒了三連,沒多會燈被點起來,郝平喝斥,楊得志詢問,亂過一通後,傻子吳石頭被三連兵揪住趕出了門,幾個三連戰士押著他直接去九班。後來燈滅,屋裡陷入漆黑,有人嘀咕傻子夢遊,有人低聲說他發癔症,不多久,屋裡再次寂靜,傳出鼾聲。

    小毛賊趴在床底的黑暗裡,靜靜等待,好久,那幾個押送傻子的三連兵也沒見回來。暫且不管了,繼續幹活。小手放輕,小腿放平,像一隻小癩蛤蟆般無聲地匍匐前進。

    黑暗裡,一雙雙臭鞋經過臉畔,那味道熏得小賊幾欲昏迷,額頭現汗,咬住牙,屏輕吸,再苦再難也不如草地雪山,姑奶奶忍!勝利在前!

    鼾聲,汗味,鞋襪惡臭,破盆,騷夜壺,竄過脊背的可惡老鼠,黏糊糊壓碎在胳膊下的臭蟲蟑螂,謹慎摸索著,小心規避著,變換著爬行線,任路途上障礙險阻重重,哪怕遍體髒塵,哪怕被熏死在前進的路上,也無法阻擋那顆寸寸前進的決然之心,紅軍之心,必勝之心。

    終於到達終點,楊得志床底下,下午就已經偷偷爬窗戶觀察過,那支槍在他床邊的牆上掛著。黑暗中的漂亮大眼,閃過了一抹賊光。只要把槍交到她手上,就是我贏!哪怕天亮後會因此鋃鐺入獄,也是我贏!至於她留不留得住跟姑奶奶沒關係,要怪就怪她自己沒把賭約說清!

    ……

    月上中天,門外,遠處又走來一人。

    「站住!你誰?」哨兵的聲音。

    「我……叫李響。」

    「我去……你們九班的人都神經病是不是?自己抬頭看看,那叫月亮,不是太陽!」

    腳步聲繼續接近。

    「哎?哎哎?又來這個?醜鬼你別往前走了聽到沒有?你給我……」

    嘭——

    「哎呦我——」

    噗通——「來人啊!」

    扯著步槍,趴在門邊最後一張床下的小賊,在黑暗中皺緊了一對小眉毛,靜靜等待著。

    頭頂上的床板嘎吱吱響起來,屋門被人打開,有人慌亂地往外衝。不能再等,否則會有人點燈了!豎抱住步槍,機靈地橫滾出床底,快速爬起來,抓住門框邊猛拐出去,不看,不回頭,溜著牆根貓腰狂奔衝向轉角,一對小辮子撲啦啦地晃,好像一對小翅膀,一對小細腿嗖嗖地甩,跑得好寫意,好囂張,好無賴。

    幽幽月色下,身後的門口還在噼裡啪啦混亂地響,有人不停衝出屋來,有人在挨打痛呼,可憐的李響,現在起才算是半個九班人了,真以為九班是那麼好混的麼!

    甩起一對小辮來,漂亮地來個小急轉,牆角掠過身邊,歪著小臉朝側面瞥了一眼,大眼裡瞬間閃過惶然!不遠處黑暗中,幾個戰士的身影扇面朝這裡疾跑過來。難道他們是……一直等在那裡?中埋伏了!

    勝利就在咫尺!不甘!

    不能怕!不能遲疑!不能放棄!

    大眼睛瞪起來,小眉毛豎起來,歪辮子翹起來,賊面巾飄起來,姑奶奶拼了,扔進她手裡也得算!

    朝著衛生隊宿舍方向,撒開一對小細腿狂奔,月下,跑成風,飄過溝渠,拂過矮牆,一對小辮倔強地飄揚,一雙小鞋倒騰得唰唰響。

    「站住!熊玩意!」

    「小毛丫頭你還跑!你真當俺們是傻子啊,扎塊破布就認不出你個缺德孩子麼?」

    「小賊樣兒!你還敢跑……」

    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前方的衛生隊宿舍也越來越近。

    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踉蹌了,失去重心了。一瞬間,忽然感覺時間過得那麼緩慢,眼前那扇黑漆漆豎著的屋門,一點一點在眼前變得橫過來,感到自己飛起來了,完全失去了支撐,在空中,不受支配地緩慢翻滾。恨,自己不是風;怨,成事在天。

    噗通——嘩啦——嬌小身軀重重跌出好幾米遠,劃起一片沙塵,依然不肯撒開緊攥步槍背帶的小手。

    倔強地抬起漂亮的大眼,儘管眼底閃過了一絲絕望,仍然不甘心地咬住了小牙,用盡最後的力氣,想要將步槍甩向那門口。

    咣啷啷——中正步槍無力滾落在門前幾米遠,月光下,閃過一抹隱隱的金屬光澤,然後靜靜的,映入那雙注滿了不甘的眼底……

    遠處有人匆匆趕來,話語聲已經能夠依稀聽到。

    「你怎麼發現的?」這聲音好像是楊得志。

    「那傻子出現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讓他們幾個做暗哨了,沒想到真來了賊。」回答的似乎是郝平。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0
211.第211章 升堂

     馬良飛奔在月下,丫頭這事幹得有點大,為了小丫頭著想,馬良覺得有必要幫她做點什麼,健步如飛,跑得迅疾,七轉八跳,炊事班大院出現在眼前,顧不得再去繞大門,甩開長腿,藉著衝力直接猛竄起來蹬著院牆翻上牆頭,閃身飄入院子,落地直接一個前滾翻後輕靈起身,衝勢不停直奔廂房。

    牛大叔只穿上褲子便跳下了床,匆匆提了鞋,抓起上衣大步往屋外走,邊穿邊問身後的馬良:「現在在哪?」

    「估計是在團部了。」

    「個不省心的臭丫頭片子……嗨呀……她……你們幾個不長進的怎麼能由著她胡鬧?攔不住個孩子嗎?嗯?你們那歲數都長狗身上去了?你等這事完了看我饒不饒你們!你們幾個玩意等著……」牛大叔大步匆匆,同時朝身後的馬良發著火。

    馬良跟在後頭沒敢應聲,心說這團裡有幾個能攔住她的?有火你捨不得朝她身上發,反倒轉移我們身上了,不帶這樣的吧。

    團部正屋早亮了燈,馬良進院後就溜到了屋門邊上,挨著門口的警衛員,跟他一起從門邊探頭朝裡偷看。

    牛大叔風風火火進了屋門,見團長黑著臉,倒背著手,正在桌子邊來回轉悠;政委坐在桌後,兩手手指交叉在一起搭在桌面上,表情倒是平靜。屋裡側面挨著站了郝平和楊得志,桌子前不遠處背對門口站著仨人,左邊吳石頭,右邊李響,中間不是小丫頭還能是誰。此刻,郝平和楊得志剛剛將情況對團長和政委交代完。

    幾步繞過站在桌前的三個貨,到他們身前朝小丫頭看,那小衣服小褲子上不是沙土就是灰塵,髒了一個透,衣袖胸前膝蓋等處還粘著幾個壓碎的黏糊糊死蟲子,脖子上圍掛著黑色面巾,小臉上也灰了好幾片,垂頭喪氣耷拉著兩個小辮子低頭看地不吭聲。

    看得牛大叔心裡這個不落忍,當場開口朝團長說:「這個事我有責任!這是我的責任!這是讓我給慣的,慣壞了……主要責任必須我扛。」

    然後當著團長面前,牛大叔一邊誇張地挽袖子,一邊面朝小丫頭厲色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個臭丫頭片子,你想反天了是吧,仗著你爹娘犧牲的壯烈,仗著年紀小不懂事就敢明火執仗了是吧?今天要是不打你,我就對不起你爹娘,熊孩子看我不打斷你個腿……」話畢作勢欲過去動手。

    滿屋子人誰能聽不出來,這說的……是責備麼?打?他捨得麼?團長心知肚明牛大叔是在裝腔作勢,也不得不一把攥住了牛大叔的手腕,攔下他的動作,誰讓他故意站得這麼近呢。

    「老牛,你看你急什麼,給我住手!」

    「團長你別攔著……這熊孩子再不打就反天了。」

    這倆人一個強調要『打孩子』,作勢欲打;一個又攔又勸,就是不提『正確對待戰士的方式』。

    此時,門口又匆匆走進來一位:「報告,這件事我應該付全部責任。」

    正在支黃瓜架的團長和牛大叔聞言停住動作去看,來人是蘇青。

    蘇青被操場上的動靜吵醒後,出門後只見到了幾個準備返回宿舍的三連兵,當場問清了情況,立即想明白了整件事情,小丫頭為了贏得賭約不擇手段了。事情鬧到這一步,不站出來不行,倒不是蘇青擔心小丫頭說出什麼,憑她那小脾氣肯定啥也不說,關鍵是這事不能讓她個孩子扛,責任本來就在自己,沒猶豫,直接奔著團部來,不想說也得替她說清楚。

    蘇青進門這一句話,讓所有人都以為她的來意和牛大叔是相同的,這不快變成求情自首大會了麼。丁得一這時從桌子後站起來了,沒等蘇青說第二句話,朝她擺了擺手:「雖然你是九班輔導員,也不用急著作檢討。」接著又對團長那邊說:「老牛,你也別上火了,這件事啊,我和老陸處理得來。」最後看向旁邊的郝平和楊得志問:「那個……你們兩個還有什麼要補充的沒有?」

    郝平沒多想,張嘴還想說點啥:「我們三連……」

    楊得志可聽得出來,這是政委準備下逐客令了,趕緊把身邊的郝平往後扯了一把,開口打斷他說:「情況都說完了,沒有補充了。」

    丁得一點點頭:「那就行了。這半夜三更的,都別在這耗著了,回去休息,剩下的事情我和老陸能處理,該誰的責任就是誰的責任,搶也沒用,都回去休息。」

    陸團長立即附和:「對對,政委的話沒錯。你們可別跟這攙和了,趕緊都回去,這是命令!」

    ……

    「老丁,你是政委,你來吧。」

    丁得一朝陸團長笑了笑:「這個事……事實清楚證據確鑿,你是團長,你定吧。」然後逕自到桌子後去坐了,順手挑了挑桌上的油燈燈芯,使廳裡又亮了一點。

    陸團長這句話並不是簡單的客氣,而是希望知道政委丁得一對此事的態度。丁得一的回答也不是簡單的客氣,如果這件事由政委處理,那就得一碗水端平,公事公辦,對小丫頭是極不利的;如果是團長處理,那就可以完全憑陸團長自己喜歡,愛怎麼辦怎麼辦,區別大了;就算處理結果不像話,那也是團長處理的,戰士們說不出什麼來,丁得一最多也就落個監督不利的說法。

    陸團長背著手晃了兩步,心說這也就是你小丫頭吧,連政委都放水。來到吳石頭面前,上下看了看,一時記不起他叫啥名,倒是知道團裡都管叫他傻子,於是問:「叫什麼?」

    吳石頭目不斜視,呆立不答。

    「我問你叫什麼名字?怎麼不說話?」

    吳石頭目不斜視,呆立不答。

    「說話。這是命令!」

    吳石頭目不斜視,呆立不答。

    「哎呀!頭一回啊!我這團長說話不如放屁呢。呵呵,真行。看來……你是傻到不會說話吧?」

    「俺會。」

    「那就給我說。」

    「你們想害丫頭,俺啥都不說。」

    「哎呀你這傻玩意,知不知道我這團長官多大?嗯?」

    吳石頭目不斜視,呆立不答。

    「不說話我可要開除你了。知道開除你是啥意思麼?就是以後都不讓你在這吃飯了。」

    吳石頭目不斜視,呆立不答。

    陸團長十分無奈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你可真是個團夥好成員!回去吧。」

    吳石頭目不斜視,呆立不答。

    「我說讓你回九班去!還不趕緊滾蛋?現在就滾回去!」

    吳石頭默默轉身,走出屋門。

    撲哧一聲,桌子後的丁得一到底沒忍住笑。

    倒背雙手的陸團長晃悠到了小丫頭跟前,斜眼看了看那倆耷拉著的小辮子,掠過了她,來到另一邊鼻青臉腫的李響面前。

    他是跟著陸團長一塊回來獨立團的,醫院裡發生的事情陸團長都知道,對李響的基本情況也都瞭解。為此陸團長動了心思,想在獨立團也搞個小廠,讓這個李響帶起來,獨立團豈不從此飛黃騰達?可惜,一路的口水沒得到一絲鬆動,想想師裡的人對他費了那麼多勁兒,也沒留住他,只好斷了這個念頭,由他自己去了九班。

    「李響,讓我說你什麼好?嗯?你不是說你幹不了危險的活兒麼?今兒晚上這是哪來神勇,嗯?你瞅瞅你這德行,這不都成了戰鬥英雄了麼?我就看不懂了,你到底想什麼呢?」

    「那……不一樣……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要不……從明天起,你先到供給處去適應適應怎麼樣?可以先試試看嘛,是不是?」

    「團長,你……開除我吧……這次我犯了嚴重錯誤……我可能……不適合當兵……我……」

    「得得得……當我沒說。」在路上勸他的時候就是這樣,一說到這些他就要退伍,說話還總是支支吾吾停停頓頓,又不像結巴,周醫生說這種表現是後遺症,讓陸團長無奈死,停了停重新道:「我問你,是不是被脅迫的?你放心,我這個團長替你做主,儘管說。」

    「沒,沒有。是我自願的。」

    「自願的?從這件事裡我看不見你能得到一分好處?最倒霉的就是你!找挨打,白挨抓,你憑什麼自願?嗯?」

    「我……」一直垂著頭的李響說不出理由來了,憋了半天,突然道:「我是為了退伍……對……開除也行……所以我主動……」

    「停吧。你可別說了,我這頭疼!」陸團長真頭疼了,三句話說完又繞回來了,這可真是沒完沒了,這個破罐子破摔的勁兒還真是天下無敵,瞪眼拿他沒招:「你也回去吧,過一陣咱們再談談。」

    李響這回抬起了頭:「團長,那……我……」

    「走吧,沒你事了。」

    李響轉身,走出屋門。

    這回,除了團長和政委,屋裡只剩下個耷拉小辮一直低頭沒動靜的小丫頭了。

    陸團長沒再到她面前去,拎著個大茶缸子給自己倒上半缸子水,到桌邊上坐下了,慢悠悠喝了幾口潤了潤嗓子,才轉頭看向那倆小辮子:「哎呀,這回……總算輪到你個小毛賊了!抬起頭來,讓本官看看你是何許人也。」

    小紅纓微微抬起點角度,一雙大眼無奈地朝正在得意洋洋的團長翻了兩翻,頭一歪,又去看地面了。

    「呦,這不是自稱能夠呼風喚雨的紅纓女俠麼?怎麼也會淪落到如此地步?嗯?怎麼不說話?」

    「成者為王敗者寇,有什麼好說的。」

    「呵——你還有理了?居然還會說句詞兒了?可你這事就算是成了……你也還是個寇吧?啊?瞅你這架勢,你還不服氣是怎麼著?」

    「我不甘心!」小丫頭仍然垂著頭,歪看著地。

    「什麼?」陸團長眼睛有點大,以為聽錯了。

    「只差一點,我就贏了。」

    小丫頭是因賭約失敗在喪氣,陸團長理解為她因計畫失敗而不甘心,於是道:「你有什麼不甘心的?只差一點?我告訴你你差大了!」

    這話小丫頭有點聽不明白,抬起頭來,眨巴著大眼等答案。

    陸團長繼續道:「隱秘行動,難道你不事先考慮對方暗哨?嗯?事先的偵查工作你做細了麼?」

    小丫頭皺了皺眉,不滿地回答:「這還用你說嗎?事先我當然都仔細看好了。那幾個暗哨本來是沒有的,是他們送傻子回去後才變成暗哨埋伏,我有什麼辦法?」

    陸團長也皺了皺眉,手指尖輕敲著桌面說:「你還有理了?策劃行動,難道你不把意外情況考慮進去?你的暗哨呢?預備隊呢?協調方案呢?你安排了麼?如果當時你在外面加一個眼,那三連那幾個暗哨不也能在你掌控中麼?還不服氣……你明明就是敗在你自己手裡,有什麼不服的?怪得著誰?」

    「我……我那不是為了少牽連些人嗎?」

    「屁話!兩個都牽連了,再多一個兩個又有啥分別?讓計畫更周密,成功率更高,才是對你手下人的真正保護!你懂不懂?」

    小丫頭傻眼了,呆呆眨巴著兩隻漂亮大眼,看著團長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說不出話來,心裡的那份不甘瞬間化為烏有。

    丁得一聽得滿腦袋黑線,再不提醒的話,這事就不對勁了,趕緊咳嗽兩聲:「咳咳——老陸啊,那個我看……是不是抓點緊,雞快叫了。」

    「嗯?呃……對對。」陸團長終於醒悟過來,趕緊正色道:「個臭丫頭片子,知不知道你錯哪啦?」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0
212.第212章 探監

     原本,胡義可以再當天晚上回到大北莊,但是他先去了青山村,目的是取回放在石成那的自行車,所以耽擱了不少時間。

    山路崎嶇陡峭,跟平原兩碼事,有自行車也騎不成,大部分時間除了推就是扛,一直到接近大北莊,路況才好了些。

    上午的陽光下,眼前的自行車橫把被照耀得閃閃亮,耳畔劃著風,不再蹬踏板的時候車子就會嘩啦啦啦響,悅耳又愉快,胡義終於徹底體會到了自行車的魅力,甚至為此開始羨慕平原上的路。

    前邊的路邊草叢裡站起來兩個戰士,呆呆地望這裡看過來。騎著自行車經過他倆身邊的時候,他們只顧一直盯著看,咧著嘴,圓了眼睛,掉了下巴,滿臉是見了鬼的樣兒,招呼都忘了打。經過他們後,才聽到他倆的相互嘀咕聲:「胡……胡班長騎了個啥鬼玩意?……你說話啊……」

    接近莊邊,一路行人駐足側目,邊走邊看的人都掉溝裡了;進了莊裡,自行車後面立刻追著一群孩子,大呼小叫跟著跑,一口氣跟到九班大門口,見大門重關了,才戀戀不捨地散了。

    在院子裡撐起自行車,拍了拍身上的風塵,抬眼,一個土豆呆呆站著看過來,他腳邊,有個漂亮卵石砌成的井口。走到井口邊,向下看了看,底端清幽粼粼,倒映著小小的井口,和自己的頭影。

    「俺會打井了。這是俺頭一回打出水的井。」傻子說。

    抬手替他繫上了一顆忘系的紐扣,又幫他正了正帽子:「好。打得好。以後你就是打井人了。」

    然後傻子笑了,在陽光下,笑得極燦爛,極幸福,極難看。

    哐噹一聲屋門猛打開,頭一個衝出來一臉興奮的馬良,第二個鑽出來瞪眼咧嘴的羅富貴,然後走出表情平靜的劉堅強,最後跟著鬱鬱寡歡的李響。

    「哥!」

    「胡老大?你咋才回來呢?」

    「……」

    這些天來,在九班裡終於學會了放低姿態的李響,到了胡義身旁,準備主動接過胡義正要斜下的步槍,卻被馬良一把擋開:「這個活不是你的!閃開。」然後馬良把胡義的槍,挎包等等一併接下來抱了,送進屋去擺放好。胡義進門後,馬良已經倒好了一杯水,擺在胡義身前的桌上,接著又反身去拿臉盆,熱水冷水摻溫了,端在洗臉架上,掛好毛巾,擺上肥皂。

    馬良的動作麻利熟練不聲不響,行雲流水毫無磕絆,看得李響很無語,這跟平時看起來懶散自戀的他判若兩人,汗顏。胡義端起水來一口氣喝了半缸子,然後挽袖子準備去洗臉,馬良甩了甩袖子:「哥,我到炊事班給你踅摸點吃的墊墊。」話落開門出屋。

    胡義到了臉盆邊上,忽然回頭問羅富貴:「丫頭呢?」

    ……

    再往磨石上灑幾遍水,然後將刺刀仔細地推磨幾個來回,重新拿起來,在陽光下慢慢翻轉著看,似乎已經鋒利到了極限,陽光落在刺刀上,晃出耀眼光斑,映著高一刀那張黑臉膛。

    快腿兒從遠處跑過來,一直跑到了坐在門口磨刀的高一刀對面,對專注在寒光中的高一刀說:「連長,你猜我看見誰了?」

    「不長眼的,你能看見誰?要是再讓我知道你小子偷看鄰居二嬸洗澡,我就用這刺刀剜了你的狗眼,讓你啥都看不見,省得哪天你敗壞了二連的名。」高一刀頭也不抬,仍然認真地注視著手中的寒刃。

    快腿兒抓了抓後腦勺:「嘿嘿嘿……真不是故意的,我那是路過,不小心看了一眼。」

    「少放屁!路過能路過到那麼遠的河邊去?」

    「連長,你真冤枉我了,大毛那小子是惡人先告狀,明明是他在那偷看,被我撞破,才到你這倒打一耙。」

    「你倆都不是好東西!懶得跟你們廢話。」

    「以後不敢了。嘿嘿嘿……對了,剛才我在操場邊看見胡班長了。」

    「什麼?」高一刀終於放下了手裡的雪亮刺刀,抬起了眼:「胡雜碎回來了?」

    快腿兒湊到高一刀身邊蹲下來:「他騎著那個自行車,經過操場邊上,看方向是要去禁閉室看缺德丫頭。好傢伙,正在操場跑步的新兵隊伍當場摔趴下一半,全看他了。」

    高一刀露出思索的神色,自語說:「這個時候回來了……晚了點……不過……也難說還有沒有戲……不管了,只當散心吧。」

    快腿兒搞不懂連長在叨咕什麼,過了會,高一刀拎著刺刀站了起來,朝快腿兒道:「你現在就去通知,全連集合,到河邊準備操演。」

    「河邊?」

    「我去團裡,請團長和政委出來散散心,觀看咱們二連表演。還愣著幹屁,現在就去!」

    快腿兒搞不明白連長為何突然有此雅興,還要請團長政委也去看,也不敢再多問,掉頭跑遠。

    ……

    遠遠的,他看到禁閉室的窗檯上坐著個扎小辮的,兩隻小腿耷拉在窗口外悠閒地晃蕩著。

    遠遠的,她看到操場那邊騎來了一輛自行車,騎車人正是她心裡剛剛才想唸過的。

    陽光下,他看到那雙漂亮的大眼睛朝著他露出了甜到心底的笑。

    陽光下,她看到隨著距離越近他的臉色越暖。

    「這……是個啥啊?」小丙的眼睛瞪得滴流圓,看著停在禁閉室窗前的自行車,哈喇子流出來二尺半都忘了舔舔。

    「傻了吧!咯咯咯……這是我的自行車。」小丫頭嘴角快咧到後腦勺去了。

    「這玩意……讓我摸摸行不行?」

    「嘿嘿嘿……你的面子……可以,順便幫我把它擦乾淨。」

    「得嘞!」小丙撒開腿往團部宿舍跑,一溜煙找抹布水桶去了。

    上午九點的陽光,正暖,也不覺得曬。沒安窗扇的窗口朝南,小丫頭仍然晃蕩著垂在窗口下的兩隻小鞋,坐在窗檯上沒下來,仰著小臉看天,湛藍。

    外面窗口下,那雙悠蕩的小布鞋旁邊,胡義坐在地上,背靠窗根,一腿平伸一腿蜷豎,一隻胳膊閒搭在膝蓋上,眯著眼睛看山,青蔥一片。

    「……情況就是這樣,所以我就到這來了。唉——就差一點我就成功了,你知道嗎,當時我都衝到她門口了,可惜……如果沒摔倒的話,也許還能近一點,那樣我就可以把槍直接從窗戶砸進去,這樣也得算!你說是不是?」

    窗根下的胡義點點頭回答:「沒錯,必須得算。」心裡在琢磨:這樣做……勉強了點,有耍無賴的嫌疑;不過,有勇有謀的表現值得鼓勵。

    「就是。可惜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輸了。本來人家心裡就上火,流鼻涕最討厭,今天早上傻子來送飯他還跟著來了,沒完沒了地跟我叨咕西瓜啊,芝麻啊什麼亂七八糟的,差點沒氣死我……這要是贏了,從今後就少了一個人管我,那得多自由;那不就是一個會耍大刀的新兵蛋子麼,有啥了不起的?一個個的瞪著眼睛搶他,捧成多香個餑餑。切,刀耍得再好,我一槍也能把他撂倒,多他不多少他不少,你說是不是?」

    窗根下的胡義點點頭回答:「沒錯,刀再大也不如一把盒子炮。」心裡在琢磨:見過大刀耍得好的,大刀隊也見過,看著威風厲害,真到了戰場去面對鬼子的刺刀一樣是慘不忍睹。其實全是被環境逼的,真要是有刺刀,誰願意用那個!長度才是王道!當然,也有真會使刀的,那都得是學藝練過多少年頭的人,要說在部隊裡如果有刺刀而不用,非要普及用大刀,草草練了一年半載去和刺刀拼,那叫作死!

    至於這個潘柱子,看來是個練家子,否則不會被大家搶得這麼熱。但是,在這個問題上胡義的想法真的是和小丫頭的想法一樣,為什麼要九班人手一支盒子炮,連吳石頭都給裝備上,那就是拼刺刀用的。要麼打,靠子彈,要麼跑,靠腿;掄大刀的話……那就離死不遠了,功夫再高也沒意義。

    有胡義在身邊附和理解著,小丫頭心裡那些鬱悶一掃而空,坐在窗檯上晃著小辮嘚啵嘚啵不停地說,胡義靜靜坐在窗根下不時地應,直到負責禁閉室站崗的小丙提著水桶拎著抹布回來了,胡義才不緊不慢地起身。

    「行了,你繼續神仙吧,我要走了。」

    小丫頭故意皺起小眉毛:「著什麼急,咱倆再說一會。」

    「你想不想贏?」胡義忽然問。

    「贏什麼?」

    「你的賭約啊。」

    「啊?」小丫頭聞言直接在窗檯上站起來了,眼睛溜圓小辮直翹:「你說真的?」

    「真的。」

    看著胡義再次恢復了面無表情語氣淡淡,小丫頭高興得大叫一聲:「好狐狸!」直接從窗檯上往胡義的懷裡跳。

    一把接住她,再輕輕放下,懷裡那對小辮子卻還不撒手,焦急地問:「你有什麼辦法?」

    「我這不是打算回去想想麼。」

    「好,那你快走吧。哎,這自行車你怎麼不騎……」

    「那不是你的自行車麼,給你送過來讓你臭顯擺的。」

    「對對。嘿嘿……」

    陽光下,胡義走在大北莊裡,步伐不急不緩,表情恢復了往常那副冷冰冰的德行。楊得志的槍!需要想辦法麼?不需要!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0
213.第213章 贏家

     自己也曾經有過一支中正式步槍,是王老摳訛連長的,第一天到了獨立團的時候槍被下了,後來杳無音訊。

    現在又冒出一支中正式,不知道會不會是自己的那一支,也許是,也許不是,無所謂,誰讓它現在在楊得志手裡呢。

    第一次見面就與楊得志結了仇,他已經把自己認定為仇人了。高一刀也是仇人,但是他與姓楊的不一樣,高一刀是為了公仇,所以仇恨寫在臉上,罵在口中,敢擺在陽光底下不掩飾;楊得志是為了私仇,所以仇恨藏在眼底,埋在心裡,見不得光!

    既然是仇人之間的事,那就沒興趣戴面具了,越簡單越好,直接表達目的就行了,誰讓你見不得光呢。

    蘇青為什麼要跟小丫頭打這個賭?也許她是想用這個方法鎮住小丫頭吧,客觀地說,小丫頭輸掉這個賭約不是壞事。

    自己為什麼想要幫小丫頭實現願望?沒有為什麼,只是不由自主地希望看到她快樂,希望看到她像風一樣地跑啊跑。就像昏迷時候夢裡看到的那樣:風,是不會摔倒的。

    隨意地想著,不緊不慢地走著,三連宿捨出現在眼前了,門口居然站了雙崗,看來丫頭的面子確實不小,讓三連不踏實了。

    距離越近,兩個哨兵的表情越呆,到了門前,背著槍站在門邊的他們兩個彷彿已經變成泥塑,估計是還沒想通自己為什麼到這裡來。

    看了一眼左邊的,也看了一眼右邊的,然後淡然擺正視線推門。

    「哎?你——」哨兵愣愣地說話了,卻沒敢伸手擋。

    根本沒有搭理哨兵的慾望,隨著觸手門開,吱吱嘎嘎的門軸響,直接走進去。長長的宿舍室內,兩邊是排得長長的通床,中間一條寬闊過道,由門口直通裡端,間距著豎著幾根木柱,兩側牆上每隔段距離就開著一扇窗,陽光一塊一塊地灑進來,落在床上,落在地上,耀出窗口的形狀,有點扭曲有點誇張,讓室內顯得明亮,空蕩蕩。

    屋裡沒人,三連也許在訓練,也許在忙別的,過道的最裡端盡頭上,擺著一張桌子,幾個板凳,看來楊得志應該住裡面吧。

    一步一落地,慢悠悠,穩噹噹地往裡走,聽到身後敞開著的屋門外哨兵說話聲:「他……你……在這守著,我去報告連長。」

    「你看著!我去找連長。」然後是一個人的急匆匆跑遠聲。

    「你——」

    距離越近,掛在牆上的那支步槍越清晰,她單獨掛在那,想不注意她都不行。那深邃顏色,美麗曲線,背帶上的痕,已經讓自己感覺到了這個好姑娘是誰,她和自己一樣,都成了六十七軍的逃兵。也許她當初並不想逃,是自己害了她,害她離開了她該存在的地方,害她被冤枉,所以她才悄悄離開了,她是不願意再看到自己罷,還不等走近她,似乎都已經感覺到了她無言的憤怒,和驕傲的不屑。

    輕輕摘下她來,穩穩托在雙手間,靜靜地看,她還是她,從沒改變,一如在江南時見到她的第一眼,她是個好姑娘。

    透過窗落在腳旁的光柱裡,似乎飄蕩著好多細微得幾乎看不清的塵,好像硝煙,無聲,安靜,肅穆,難過。

    ……

    哨兵氣喘吁吁停在郝平跟前:「連,連長,他……他到咱們宿捨去了。」

    「說明白了,誰?」

    「胡班長。應該是奔槍去的。」

    「什麼?」郝平愣了愣,轉眼看了看身邊的楊得志,一揮手:「走,回去看看。」

    楊得志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這還沒完沒了了,都說樹大招風,財不露白,現在發現這話太有道理。跟著郝平走了幾步,突然停下,掉頭又走向隊伍幾步,朝隊伍招呼:「一排終止訓練,現在跟我回宿舍。」

    胡義可不是個善類,那真真是個敢找死的人,楊得志算是怕了,不得不防,帶上一個排回去心裡才踏實。

    郝平當先接近了宿舍門口,門一直是敞開著的,開口先問站在門邊的哨兵:「他還在?」

    「在。」

    緊走幾步拐彎進門,一停。

    胡義坐在宿舍裡端的桌子邊,正在擦槍,聞聲朝門口抬起頭,看了停在門口的郝平一眼,重新低下頭繼續忙。被擦的那支槍,是中正式。

    楊得志第二個邁進了門口,停在郝平身邊,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也對這一幕出乎意料,說不出話來。

    一個排的戰士呼啦啦到了門外,見連長和指導員進了門口就停了,沒敢往裡擠,只好停在門外,一個個伸脖子瞪眼睛,隔著縫隙往裡看。

    過道很長,門口距離裡端的桌子很遠,這一幕很荒誕。郝平醞釀了一下,把嚴肅擺上了臉,開口朝裡面問:「你幹什麼呢?」

    「擦槍。」回答不咸不淡。

    「來錯地方了吧?」

    胡義沒有立即回答,仔細認真地將通條桿抽出了槍口,簡單收拾一下,然後將通條收進槍身前端固定好,左臂搭在桌面上,右手單手臥著扳機後的槍柄位置,將槍口揚起來,槍身搭在右肩上,扭轉板凳上的身體,面對了門口反問:「難道這不是三連?」

    「把槍放下,那不是你的。」郝平的語氣不善。

    「聽你的口氣……這槍是你的?」

    「這是楊指導的槍。」

    「那這話就不該由你來說!」胡義的語氣溫度驟然下降。

    「我是三連連長!」郝平有點火了。

    「我不是三連的班長。」

    「我說最後一次,把槍放下!」

    「你沒資格命令我。另外,這槍也不是你的!」胡義的細狹眼底開始流過寒冷的光,那意味著他準備好了。

    室內溫度突然低了下來,郝平的臉色已經難看到底,話說得硬,可惜他不是高一刀,面對那雙已經寒冷下來的細狹雙眼,一時下不了決心,他在快速思索這件事如果鬧大了,團長政委會如何處理。

    胡義的話雖然聽起來無理囂張,卻搭著半個事實的邊,貌似他只等著郝平以官威脅迫無效後朝他動手了。楊得志向前邁出一步:「這槍是我的,你可以放下了麼?」

    胡義將視線轉向了楊得志:「這麼簡單個事,你為什麼不早點說?你們不是紅三連麼?站得好崗做得好人才是你們的本分。耍威風,不是你們擅長的活兒,比二連差遠了!」

    郝平臉都綠了,總算聽明白了,這就是來找茬的,太噁心人了。

    楊得志的目的是先把理攥在三連手裡,後邊的事再大也不怕了,所以對胡義的冷嘲熱諷不做反應,繼續道:「我說了這槍是我的,現在請你放下。」

    胡義眼裡的冷意似乎淡了點,淡然道:「我就是為這個來的。楊指導員,你這槍不錯,我挺喜歡,送給我得了。」

    一片寂靜,還能有比這個不要臉的麼?這事要說出去誰信?郝平終於繃不住了,眉梢一點點吊起來,字字清晰地問:「胡義,你真當三連的屋子是紙糊的是吧?這可是你自找的了,現在我……」

    不等郝平把話說全,胡義皺著眉頭直接打斷:「槍是他的,我來這找他要槍。他願意給,我就帶著走;他不願意給,我空手出去。從頭到尾跟你這個三連連長沒有一根毛的關係,你朝我沒完沒了的耍哪門子威風?」

    「……」郝平有點懵。

    那些三連戰士都有點懵,胡義這話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找揚指導要槍,給就拿著走,不給就空手回去,聽這意思跟找茬是沒關係了,完全挑不出理來。可是……這個事不對勁,這怎麼可能?他這究竟是啥意思?從頭到尾都想不通。因為楊得志根本不可能給他槍,那他做著一切是什麼目的?羞辱三連?失心瘋?這個太不科學了。

    一句話把郝平給說啞巴了,胡義又看向楊得志,不緊不慢地問:「楊指導,別愣著了,給個痛快話,這槍,你給不給?」話裡的最後四個字,說得格外清楚。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楊得志與胡義對視著,偏偏不說話。

    包括郝平在內的觀眾們又懵了,比剛才懵得還厲害,只要簡單說聲不給,這件荒唐事就算結束了吧,楊指導這又是怎麼了?他怎麼還不說話?中邪了麼?這比胡義的反應更蹊蹺!

    場面好像靜止了,不知過了多久,胡義忽然淡淡笑了一下,將步槍撤下了肩,輕輕擺在桌面上,然後拍了拍手起身,一邊穩穩當當走向門口,一邊直面楊得志說:「看來楊指導捨不得,那我就不多打擾了。」

    在觀眾們驚訝的眼神裡,胡義一步一步,走過了中間,擦著楊得志的肩膀經過,即將邁出三連宿舍的門檻,突然聽到了身後楊得志開口:「這槍送你了。」

    倒吸涼氣的聲音一片,今天的太陽一定是從西邊升起來的,或者大家都是在做夢呢。

    ……

    槍被胡義大搖大擺地背走了,一個排的三連戰士也被喝斥回去訓練了,空蕩蕩的宿舍裡只剩下了兩個人。

    綠著臉的郝平看著面色鐵青的楊得志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

    「什麼沒什麼?這我不能理解!」

    「呃……早前的時候……我和他……打過賭……我輸他一支槍。」

    郝平無語,打賭?表情上寫滿了搪塞,鬼信!看來他不會說了,便不再追問。

    ……

    背著步槍剛剛走出三連不遠,路上站著個人,陽光下,齊頸漂亮短髮格外顯眼,可惜那張美麗的臉上,一如既往冰寒。

    「站住。」她說。

    「……」他只好停了。

    「把槍交出來。」她的語氣一點客氣都沒有。

    「憑什麼?」

    「我以政工幹事的名義正式向你宣佈,這支槍被沒收了。」

    「我要是不交呢?」

    「我沒空說第二遍!」

    「十分鐘後行不行?」

    「現在!」

    ……

    陽光下,一陣風掠過了供給處辦公室的窗口,窗口內,靠著窗的辦公桌上,一個賬簿被風掀開了幾頁,嘩啦啦發出響聲。賬簿紙頁上面隱約可以看到些字跡,最後一排上寫著中正式步槍……領取人:蘇青。

    字跡很新。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0
214.第214章 隊長與隊長

     當初在敵佔區接周醫生的時候,胡義從河對岸扔過楊得志頭頂的一顆手雷,注定了這是無法化解的仇恨。

    諷刺的是,楊得志檔案裡最大的榮耀也是得益於這顆手雷,內容大意為:……為保證周醫生和其他同志安全安全,捨生忘死主動以身涉險,引開兩岸全部追兵……充分體現至高無上的大無畏精神。

    無奈的是,這件事情的真相,現在被胡義無恥地利用了,索要中正步槍時那副恬不知恥的嘴臉,觀眾們看不懂,聽不懂;但楊得志自己能看懂,能聽懂,那是胡義卑鄙的要挾!如同當初他在河對岸扔手雷那一刻的感覺一樣卑鄙!

    在楊得志眼裡,胡義是最卑鄙的人!

    ……

    二連結束了河邊的訓練回來了,高一刀回來後做的第一件事,是詢問特意被他留在莊裡觀察情況的快腿兒,九班和三連有沒有發生過什麼?

    但是快腿兒的答案讓他失望了,九班沒動靜,胡義倒是去了三連,為此,有一個排的三連戰士結束訓練匆匆跟著連長指導員返回宿舍,據說場面險象環生,最終反而以楊得志將中正步槍送給胡義而結束。

    戰鬥嗅覺靈敏的老虎高一刀,認為九班和三連之間有可能會出點亂子,所以特意把團長和政委都給拉走了,以便九班和三連出事的時候沒人滅火,鬧到他們無法收拾。沒想到事情真的有發生,可惜結果居然如此荒唐。楊得志把槍送給了胡雜碎?這事聽著怎麼這麼瘆的慌呢?

    在高一刀眼裡,胡義和楊得志都不是好東西!

    ……

    看完了二連操演回到團部後,有警衛員向團長和政委匯報了期間發生的一些情況。

    首先,九班班長胡義回來了,騎了一輛自行車,耀花了全團人的眼,據說自行車是小丫頭的。

    其次,胡義闖了三連宿舍,傳言差點跟郝平打起來,後來才知道他是去要那支中正步槍的,而三連指導員楊得志竟然當場把槍給他了。

    最後,中正步槍被蘇幹事沒收了,理由是這支沒有登記過的步槍影響了獨立團的安定團結,所以槍被她拿到供給處重新登記,又當場領出,放在了她的政工科辦公室裡。

    政委丁得一感覺有點怪,坐在團部裡開始分析:胡義回來了?高一刀百年不遇來請團長和自己去看二連操演?楊得志把槍送給了胡義?中正步槍最後進了政工科?這都什麼跟什麼?處處都感覺不對勁呢?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

    有心問問團長對這一切的看法,不料團長關注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小丫頭那輛自行車!

    中正步槍的事總算沒法再折騰了,現在又來個自行車,難道接下來還要再來一幕『缺德丫頭』對陣『無良團長』?為了安定工作著想,丁得一隻好改勸陸團長打消對那輛自行車的歪心思,然後轉移話題談九班提排的事。

    ……

    胡義又去見丫頭了,簡單對她講述了事情失敗的經過。勝利近在咫尺,只差那麼一點,就可以幫小丫頭實現願望,為此感嘆成事在天。

    儘管這次又是功敗垂成,小丫頭心裡仍然很高興,小臉上卻刻意裝出個恨鐵不成鋼的樣,她把團長教育她的那番話抬出來了,一股腦地教育給胡義,如果你不是非要一個人去,如果你當時在外圍放一個暗哨,那你就能提前避開蘇青,你根本不是差一點,你差大了!有什麼不甘心?

    後來,他騎著自行車,馱著小丫頭圍著禁閉室一圈又一圈不厭其煩地轉,高興得小丫頭大呼小叫,小丙滿臉驚羨地站在禁閉室門口傻看。

    與此同時,坐在政工科辦公室裡的蘇青,正在看著擺在面前桌面上的中正步槍。良久,她叫了院子裡的警衛員進來,幫她在身後的牆上釘上一根釘子,用來掛上這支已經完全屬於她步槍,同時要警衛員教授她步槍的使用和保養方法。

    警衛員照做,心裡卻裝著滿滿的不理解。政工幹事,又是個女人,擺弄步槍的話……感覺這麼彆扭呢?隨便弄支短槍放著多好,蘇幹事這是圖個啥?不過,這倒真是一支好槍!

    ……

    綠水鋪。

    李有才最近終於過上了清靜舒適的日子,再次成為了綠水鋪便衣隊隊長,手底下只有倆人,一個是尾巴,一個是懶鬼。不過眼下他並沒打算再招募便衣隊員,因為他往上頭報的情況可不是這樣,說的是綠水鋪便衣隊已經壯大到了三十人的規模。他為什麼這麼做呢?很簡單,吃空餉!

    攏共三個人,領著三十個人的餉錢,手裡有三十支駁殼槍,這叫一個好舒坦。各處便衣隊比比看,誰能像李有才這麼舒坦?當然,如果是比人數和任務執行能力的話,那李有才就完了,三個人能幹屁啊?

    可惜的是,人生不會一帆風順,凡事總會風雨無常,還沒舒坦幾天,麻煩來了,上頭要來綠水鋪看看,檢查工作。這下讓李有才牙疼了,檢查工作?吃飽了撐的麼,算上自己這個隊長一共仨人,到時候情何以堪?豈不是丟盡了漢奸的臉!這隊長不是又完了麼?

    綠水鋪裡是絕對找不出合適的人了,有心想出去抓三十個回來充數,時間太緊,來不及,只好另尋出路。

    作為一個賭鬼,縱有千般不好,也能剩下一個優點,膽兒大!敢作死!

    充數的人手只能撿現成的找,賭坊砍九手底下有十多個,這種站站隊湊個數的事,只要往砍九的桌子上扔下一把盒子炮就齊了,錢是捨不得給他,當然,如果是輸給他那是另一回事。

    這樣一來,隊伍人數湊夠一半了,另一半怎麼辦?思路一點點打開,範圍一點點擴大,還真讓他又想起個人來,青山村石成!

    上次和胡長官合作的時候,認識了石成,青山村游擊隊隊長,距離綠水鋪不遠,十來個人他怎麼也有了。天無絕人之路,這不齊了麼!

    想到了辦法李有才不再耽擱,這事不能和尾巴懶鬼說,一個人直接去了青山村。

    李有才當然不知道石成藏在哪,不過他也不擔心,就憑他這一身明晃晃的漢奸行頭,只要往青山村村口一站就行,不信你個游擊隊在村裡村外沒有眼線。

    ……

    石成看著被手下人綁進樹林裡來的人,不禁滿頭黑線。要說游擊隊和便衣隊之間,那是天生的敵人水火兩邊,互相打的就是對方!現在偏偏出來李有才這麼個貨,好無奈。

    「你幹什麼來了?」石成的臉色不善,語氣也不善。

    「有你這麼待客的麼?能不能先把繩子解了?勒得我這個疼。」

    「你是漢奸,我是游擊隊,不斃了你已經算是照顧你了。」

    李有才看著石成這個義正辭嚴的樣兒,無奈笑了笑:「行行,那就這麼著吧。長話短說,我是來找你談買賣來了。」

    「我沒興趣跟漢奸做買賣!」

    「呵呵,你這譜還不小,說這話你不怕後悔?」

    「我倒是後悔認識你,否則剛才就一槍崩了你!」

    「五把盒子炮,要不要?」

    石成一時有點楞。

    李有才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別愣著了,趕緊給我解了。」

    一段時間過後,與李有才單獨蹲在樹林遠處的石成猛地站起來道:「什麼?讓我們站隊迎接檢查?你少跟我鬼扯,我可不當案板上的肉!」

    李有才也站了起來:「你看你急什麼?他又不認識你們,就是在你們眼前遛一趟這麼點事。你們也不用進村,就在村口站成一排迎接一下就行了,和誰都不照面,事後我就說你們接著要出任務,你們就可以回來了。」

    「你小子不會是拿這個做引子,想滅了我們立功受獎吧?」

    「那這樣,你留下一個人,如果有事,那就去告訴八路來把我五馬分屍,這總行了吧?」

    「那也不行!士可殺不可辱!李有才你給我看清楚嘍,我是游擊隊,想讓我去迎接漢奸檢查?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李有才扔下了手裡的小樹枝,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看著正氣凜然的石成靜靜想了一會,突然道:「六把。」

    石成冷眼沒反應。

    「七把。」

    「……」

    「八把。」

    咕嚕一聲,石成的喉結位置發出了點聲響。

    「九把,這是底線,我就這麼多,再沒有了,想多也多不了。」李有才根據石成的細微表現適時扣牌。

    「那好吧。先交貨。」石成的大義凜然不見了。

    「少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麼主意。到時候真要是喜事變喪事,那我這隊長的帽子掉了不說,搞不好腦袋也得搬家。事成,我才給。」

    靜靜看了李有才一會,石成才給出最後答案:「成交。」

    陽光下,李有才露出了秀氣的笑容,攏了攏他的小分頭,撣了撣身上乾淨的黑亮綢衫:「那……我就不多耽誤了,回見。」反身走向樹林外。

    走出了一段距離,他忽然猶豫著放慢了腳步,最後停了下來,回過頭,見石成還在原地朝他看著,於是又說:「順便告訴你件事,皇軍快要來了。你最好……讓青山村的鄉親先出去躲躲吧,越遠越好,不想走遠的話……那就往東走,搬到綠水鋪,或者落葉村去。」

    石成立即皺緊了眉:「為什麼?」

    「堅壁清野,青山村……會變成無人區。」隨著話音落下,李有才的身影消失在樹葉間。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0
215.第215章 無奈的選擇

     隨著梅縣以西平原和山區交界地帶的防禦體系初步形成,加之前段時間北部地區遭受八路的襲擾,鬼子終於將注意力轉移過來,準備在北部開始修建炮樓碉堡,防禦體系完成後,便將八路徹底封鎖在山裡,切斷他們與山外的全部聯繫,各種物資,原材料,生活日用品,藥品等等將很難再入山。目的很明顯,儘管現在暫時沒有清剿計畫,也要活活困死八路軍,經濟封鎖照樣能要你命!

    獨立團與山外的通路主要是兩條,一條是南下無名村,宋家村,再轉向東出山,這條路線現在基本荒廢了,一方面是梅縣以西的山口炮樓相繼完善,很難再進出,另一方面是自從轉移到大北莊後,這路線距離也遠。

    另一條路線是大北莊向東,過青山村,繼續向東至落葉村出山,或者在青山村轉向東南方向由綠水鋪出山。梅縣的鬼子最後要照顧的,就是綠水鋪和落葉村這兩個位置,用炮樓封住這兩個山口,獨立團就算是與梅縣隔絕了。

    石成與李有才開創了游擊隊與便衣隊合作的典範,迎接了漢奸領導的光榮視察,整個經過有緊張沒危險,有不愉快沒有不高興,各為所需,事後拿到了李有才承諾的九把盒子炮。

    在兩個人最後分手的時候,石成對李有才不屑地說:「當個漢奸都這麼失敗,你這輩子算完了,我都懶得瞧不起你!」

    李有才還給石成一個陽光的笑容:「土八路,你永遠不會懂得享受生活,遭你的罪去吧!」

    而後兩人背道而行。

    一個拎起手中的一串盒子炮,邊走邊喜滋滋地看,這回賺大了。另一個邊走邊看明媚的天色,這麼好的天氣,不去賭坊好好下他幾注怎能對得起自己。

    ……

    小丫頭在禁閉室住了三天,這三天裡,她破天荒沒有開小差,最多只是在禁閉室屋外頭趾高氣揚地嘚瑟一會,沒有離開過這片範圍。不過這三天裡,禁閉室每天都顧客盈門,一個個噓寒問暖說是來看望小丫頭,其實全是來看自行車長見識的,關係好的才會被丫頭允許碰碰這車。

    小紅葵花領著衛生隊的幾個來了,王小三領著炊事班的全體來了,小豆領著團部的警衛員通信員來了。就連李算盤都領著供給處的幾個手下來了,圍著自行車轉悠了大半天還捨不得走,經過了無數次的激烈思想鬥爭,李算盤最終還是沒開口,沒敢說出想讓小丫頭將自行車上繳供給處的堂皇要求。最關鍵的是胡義說這車不是九班的,而是丫頭的,所以李算盤不敢提,琢磨來琢磨去,感覺面子不夠大級別不夠硬,憑缺德丫頭的脾氣,要是開這個口就得出事,只能咬咬牙嚥下口水走了。

    團長也來了,理由是對身處禁閉期間的紅纓小戰士表示關懷慰問,嘴上與小丫頭聊著住得冷不冷,吃得飽不飽,小丙照顧得好不好,眼睛卻一直看著自行車嘰裡咕嚕地轉。臨走的時候突然笑嘻嘻地提出,想要把自行車推到團部去放兩天,等小丫頭出獄後再歸還。

    從團長一進門,小丫頭就已經看出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待團長這話一出口,小丫頭就變了臉色,高高翹起了辮子,瞪著一對漂亮大眼盯著陸團長怒看。陸團長見軟的不行,立即黑下臉色來硬的。

    一個倚老賣老,仗著團長身份高高在上耍官威,準備強取豪奪;一個以小賣小,仗著人小膽大不怕撕破臉,準備揭竿而起造他個反。兩個人針尖對麥芒,當場吵成口水一片,嚇得小丙躲在門外不敢看,幸虧丁得一聞風趕到,生生拖走了陸團長,才化險為夷,避免了獨立團的一場危機。險!

    ……

    九班住處,小丫頭一臉氣憤:「這三天我在那連覺都睡不踏實,後來讓小丙在門裡面也安了門栓,告訴他夜裡不許閉眼,重點監視窗口外,才保險了點。氣死我了!」

    劉堅強道:「小人之心!那是團長,你以為能和你一樣?」

    小丫頭朝著劉堅強一瞪眼:「你才認識他幾天?那水才深呢!實話告訴你,我就是讓他帶壞的!」

    「啥?有你這麼說自己團長的麼?」

    「他是團長,又不是九班的,那你為啥不幫著我說話?團長團長團長,你就知道團長!我說他就是個壞飯糰子,怎麼樣?」

    撲哧一聲,馬良憋不住笑了,心說難怪班長一回來就把自行車送到禁閉室去,真是高瞻遠矚啊,當時如果放在九班,肯定難逃團長的魔爪,只有小丫頭能留住這東西。

    見劉堅強癟著嘴不再搭理小紅纓了,馬良才收住了笑,轉頭問胡義:「哥,既然咱們現在是九排了,那團裡說沒說這回新兵分配給咱多少?」

    胡義坐在桌邊,手裡抓著塊乾淨抹布,一直在仔細地擦拭著手裡的指北針:「沒說,無所謂。」

    「那……難不成咱這幾個人就算成了一個排啊?」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現在是兩個班。」胡義頭也不抬,繼續忙著。

    這話說得滿屋子裡人都一愣,兩個班?攏共七個人,拆成兩個班嗎?聽錯了吧?連小丫頭都把目光轉到胡義身上了,全體大眼瞪小眼,等著胡義給答案。

    胡義感到了周圍的突然安靜,抬眼看了看周圍的幾個貨:「九班,還是九班,即使現在有了九排,也不改,以後是九排九班。另一個,是九排一班。如果過一陣團裡給分新兵的話,順位成九排二班。這回都聽明白了麼?」

    「九排一班,九排二班,九排九班……那這個一班……在哪?」一臉茫然的馬良代替大家提出了疑問。

    手中的指北針已經被擦拭得閃閃亮,胡義把它合起來,認真地裝進黑色皮盒子收好,這才繼續說:「我提出了請求,團長和政委已經同意了。青山村石成,將會是九排一班班長,他的人,就是九排一班。」

    一部分觀眾聞言恍然,馬良和劉堅強兩個卻忍不住相互看向對方,有點傻眼。原本他倆認為,九排早晚會有三個班,這回好歹倆人都有機會當班長了,不料九班不變,一班長人選直接已經有了,那就只剩下了等待新兵補充後成立的二班。

    劉堅強繃不住了,直接開口問:「班長,呃……排長,那二班班長人選……是什麼想法?」

    胡義順手用抹布抹了抹手,拿過破茶缸擺到馬良跟前示意添水,然後看了看一臉焦急的劉堅強,淡然道:「你們幾個不要改口,我聽不習慣,繼續叫班長。至於二班班長人選……在你們之中產生。」

    撲哧一聲,這回笑出來的人是羅富貴。姥姥的,這就是命,流鼻涕和馬良,天生的一對倒霉蛋!這頭巴不得看笑話的熊正準備仔細瞧瞧劉堅強和馬良的表情,忽然發現胡義面無表情看過來,趕緊抬起大手摀住自己的嘴,還是沒忍住,繼續笑出聲。

    馬良和劉堅強已經沒心思去注意羅富貴了,只剩下二班長一個名額,讓他倆的目光再次撞在了一起。

    一直到胡義的眉毛有上挑的趨勢,羅富貴的動靜才徹底消失,憋得臉紅脖子粗,表情異常痛苦。

    胡義不再搭理那頭熊,也不管正在呆坐對眼的流鼻涕和馬良,忽然問李響:「你的行頭……是不是該自己考慮一下了?」

    到現在李響還空著手,別說武器了,連一條外扎的皮腰帶都沒有,看起來更像是個衛生隊裡抬擔架的。雖然與李響是在醫院裡認識的,但是胡義對他並不太瞭解,不知道他心裡究竟是怎麼想,適合幹什麼。小丫頭試圖收買潘柱子的時候開出的優厚條件,並不是那麼回事,她當時只是一心想把潘柱子忽悠來九班,然後轉手再將潘柱子賣去三連換槍,那些條件全是空頭支票,『缺德丫頭』可不是浪得虛名。現在九班除了子彈和手榴彈,其他的真沒富裕。

    李響是新來的,胡義知道他受氣,但是不管,全當看不見。能不能融入九班這個小圈子,如何找到在九班裡的定位,是他自己的事,物競天擇,這是規矩。所以胡義自己手裡明明有兩支駁殼槍,也沒打算分給李響一把,既然不瞭解他,還是讓他自己決定他存在的位置吧。

    李響猶豫了一下才抬起頭:「我……知道了。」

    ……

    別看李響做過地雷拆過炮彈也穿著軍裝,但是他從沒上過戰場,也沒在一線部隊裡生活過。到了九班後,一切都是新的開始,一切都不一樣了,在工廠裡除了廠長和師父倆人,再沒人管他,很多事他都敢由著性子;現在不同,他的待遇連傻子吳石頭都不如,他只是一個新來的兵,沒人在意他曾經怎樣。

    路是自己選的,李響不後悔,正因為九班裡沒有人在意他曾經怎樣,反而使他沒有了那些折磨他的壓力,也更不介意在九班低姿態受點氣。

    陽光下,李響默默走進了獨立團供給處。

    李算盤把李響從上到下看了一遍,不解道:「李響,你可是九班的,怎麼跑我這來找裝備了?再說我這供給處一天能讓那三個連長來翻八遍,就剩下破爛了,呵呵。」

    「實在不行……我看著挑一個,自己回去修修。」

    李算盤愣了愣,聽團長說過,這李響過去是師裡工廠的,他可能真有這能耐,反正都是沒法用的東西,處理一個算一個,於是點點頭:「既然你都不嫌飯餿,那行。那個誰……你帶他到後邊挑一件去。」

    一個供給處的戰士領著李響進了一間庫房,乍一看,這裡還真有不少槍,長的短的不說,連機槍都有兩挺,可惜,要麼是破舊到不能使,要麼是戰鬥中徹底損壞的,全不能用。

    李響確實會修理一些槍械故障,但是那是在廠裡,有工具有設備,能修。現在,這是獨立團,啥都沒有,怎麼修?

    他的想法是矬子裡面拔將軍,儘量找到能在沒有專用工具的條件下也能修復的槍,按說這個想法應該可以實現,可惜的是,在他之前很多來這裡要武器的人也這麼想,輪到李響來找的時候,能湊合修起來的槍都沒有。

    供給處的戰士站在門口,看著李響認真仔細轉悠了半天后露出的失望表情,笑道:「呵呵,你以為李主任騙你怎麼著,這回死心了吧。」

    將一支損壞的步槍放下,無奈地站起來,李響的視線忽然落在牆角。那裡摞著兩個彈藥箱,上面放著三具擲彈筒。

    猶豫了一下,還是邁步走了過去,將三個擲彈筒挨個拿起來仔細地驗了一遍,其中一個是壞的,另外兩個很好。這東西操作倒是不複雜,可惜現在八路軍裡沒人能使明白,用了也打不著目標,還不如手榴彈實在;另外榴彈來源也不穩定,純靠偶爾繳獲,數量極少,誰還願意要這累贅。偶爾繳獲到的擲彈筒和榴彈,都是送去師裡的小廠處理了。自從師裡的廠子沒了之後,這類東西自然也變成獨立團倉庫裡的廢鐵。

    李響拆過這個,卻沒用過,但是槍是絕對找不出來了,難道要繼續這麼空著手在九班裡晃,繼續灰溜溜做個什麼忙都幫不上的閒人?起碼這武器是能用的吧,不是廢鐵;起碼有個武器才算是戰士了吧,不是兩手空空的廢物。

    深深嘆了口氣,李響將三個擲彈筒再次驗了一遍後放在地上,掀開了彈藥箱,五十毫米口徑的擲彈筒專用榴彈在裡面堆了兩層。指著壓在下面的另一個箱子回頭問門口的戰士:「這兩箱都是榴彈麼?」

    戰士皺著眉點點頭:「我說你……不是要用那個吧?那玩意打不著人。」

    李響默然,能打著人的沒有能響的,不拿這個……那就什麼都不用拿了。彎下腰,將成色最好的那個擲彈筒拎在手裡:「我要這個,還有……這兩箱榴彈。另外……你這有沒有……榴彈裝具?」

    「你說真的啊?」戰士的眼睛有點大:「擲彈筒你愛拿不拿我不管,可那兩箱榴彈……」

    「榴彈我全要了……你可以……直接去請示團長。」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0
216.第216章 好奇害死貓

     這是個大正十年式擲彈筒,口徑五十毫米,重量五斤左右,最大射程差不多二百米。兩箱擲彈筒專用榴彈全被李響搬來了,擺在了院子裡,李響蹲在陽光底下認真仔細地檢驗每一顆榴彈,然後把它們分類計數,九班人站了一圈圍著他看。

    「你會用這個?」劉堅強問。

    「會。」

    「誰都會,問題是你能使它打准了麼?」馬良問。

    「沒打過。」

    「沒打過你就拿來用?姥姥的,你小子比我還敢扯啊?那你還不如幫我扛機槍呢!」羅富貴說。

    「供給處……只有這個是能用的了。」

    「……」

    眾人無語,感情他是因為這個拿回來的!

    「其實……有時候……這東西不需要打得多准。」李響忽然說。

    羅富貴瞪了瞪眼:「什嘛?虧你說得出口,我一直懷疑你腦子不好使,現在果然,你比傻子強不了多少!」

    聽了羅富貴的話,劉堅強居然特意彎下腰朝李響臉上去看,似乎覺得羅富貴的話有道理。

    馬良撇撇嘴:「聽你這意思,那敵人都是屬耗子的,放兩個響就嚇跑了是吧?」

    李響遲疑了一下道:「我的意思……是說……」

    一直低頭看著那些被分類的榴彈的胡義忽然開口打斷李響:「行了,別說了。收拾收拾,全體集合,上山。」

    「上山?」全體不解。

    「不是沒打過呢麼?怎麼也得先打幾發熟悉熟悉。還愣著幹屁,幫他拿彈藥!」

    ……

    雖然知道使用方法和大概原理,李響真沒用過擲彈筒這東西,想不到剛拿回來胡義就要求上山來打幾發,讓李響忽然感到心裡一陣陣發慌,沒底。

    胡義四下看了看,指著一百多米外的一棵小樹:「看到那棵小樹了沒有,把那當目標。你們幾個站開點,別離他那麼近。」瞅著李響的緊張樣,胡義也怕出閃失,可別一不留神把九班給端嘍。

    羅富貴劉堅強馬良小紅纓吳石頭,退開了十多米遠,看著李響等待他操作。

    吐出一口大氣,李響半蹲下來,將擲彈筒斜豎身前,左手扶住筒體,抬眼看了看目標。直線倒是好瞄,筒體上豎標著一條細長的瞄準線,對齊目標就行了;最難的就是落點遠近,這個問題李響完全不知道怎麼算,筒體底端有個調節栓,也知道這個調節栓是控制調節桿來改變筒體內部長度空間,從而改變膛壓,做到控制榴彈在同一角度上的飛行距離不同,修正誤差。

    就是這個落點距離問題難住了無數人,鬼子的擲彈兵有系統的訓練方法和竅門,那也要練過很久打過多發才能做到形成戰鬥力,八路軍哪有這個條件。

    想什麼都沒用,起碼先讓它響了,打出去了才行。什麼都不管,拉開擊發桿,右手拿起一顆榴彈,開了保險栓,從筒口填入。一直持握筒體的左手開始不爭氣地微微顫抖,再抬眼看了一遍那棵小樹,右手拽動了擊發繩。

    嘭——

    一陣猛烈的震顫傳入身體,一聲悶響震動了耳膜,一股淡煙在眼前升起,一個黑點隱約竄上了天空,似乎……這一切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

    轟——

    小樹還是那棵小樹,榴彈爆炸位置至少遠了五十米。

    「打得好!」張嘴叫好的是羅富貴:「好啊!你小子混錯隊伍了,我看你應該去給鬼子當擲彈兵,那咱們得省多少心!」

    馬良捂著嘴樂,劉堅強滿腦袋黑線,小丫頭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畢竟這比過年放爆仗好看多了!

    胡義沒什麼特別表情,開口命令:「繼續。第二發!」

    一次又一次爆炸,一次又一次慌亂地修正,第十發榴彈的落點終於落在小樹附近十來米遠,榴彈的殺傷半徑也就五米多。這個落點誤差一般是鬼子擲彈兵老手的第一發命中範圍,李響打到第十發才沾了邊。

    羅富貴劉堅強和馬良三個貨在一邊你言我語,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一個個大牙都笑掉了。李響滿頭是汗,垂著頭不敢作聲。

    胡義倒是沒什麼想法,這很正常,擲彈筒要是真那麼好用,還能在倉庫裡壓著生鏽麼?但是如果真能練出來,這輕便的曲射火力能把敵人折磨死,就像鬼子一直用這個折磨我們一樣。看現在這情況,兩箱榴彈全打空了也沒什麼意義,這不是個簡單的事,暫時省省吧,慢慢想辦法。

    「你們笑什麼?嗯?很好笑麼?」

    三個貨一看胡義過來了,趕緊假裝觀賞周圍景色。

    「現在我命令,你們三個給我到小樹那趴著去!」

    「啊?」三個下瞬間巴掉地上了:「胡老大……你……你不是想要……」

    「廢什麼話!現在就給我過去!」看著三個貨無奈地挪動了腳步,胡義忽然又補充道:「傻子,你也過去。」

    小丫頭瞪圓了不解的眼睛問:「狐狸,那萬一要是打准了呢?他們不全炸死了嗎?」

    朝小丫頭淡淡笑了笑:「他們死不了。」

    小丫頭沒聽懂,胡義也沒再多解釋,直接走到李響身邊。

    「你說擲彈筒有的時候不需要打那麼準,我猜……你說的是這個吧?」胡義從彈藥箱裡拿出了一顆標記顏色與其他普通榴彈完全不同的榴彈,問李響。

    李響詫異地看了看胡義,沒料到他會這麼說,沒有人關注擲彈筒,當然就更沒有人知道榴彈的區別,他自己也是跟廠長學習後瞭解的。於是點點頭:「對,我驗過了,其中四顆是化學彈,兩顆催淚性的,兩顆嘔吐性的。你……怎麼知道?」

    胡義掂了掂手裡的那顆榴彈:「猜的,我猜就是這個。我曾經被這東西熏過,當時有些弟兄堅持不住了,想換地方,結果都喂了機槍。」

    李響默然。

    「這個催淚的,朝小樹上風頭打一顆。」

    「……」

    ……

    小樹附近,老老實實趴著四個人。

    「胡老大不是要玩真的吧?」

    「不可能,班長應該是想嚇唬咱們。」

    「是要嚇唬你倆,不包括我和傻子。」

    「哎呀我天,我發現流鼻涕你現在是越來越不要臉了!」

    嘭——

    「姥姥的,那是什麼聲音?」

    「那是……擲彈筒響了?」

    「我去……」

    鐺啷啷——榴彈似乎落地了,聽聲音距離好像不近,可是也不算遠。

    「怎麼沒響?」

    「我哪知道?」

    「啞彈!」

    「呼——看來連老天爺都心疼咱們了!胡老大這事過分了吧?啊?不帶這樣的,老子可不干了!打死也不干了!」

    「咳……這煙咳……咋感覺……咳咳……咳咳咳咳……呃……咳……」

    眼淚,鼻涕,口水,恐懼的窒息感,無力感,讓四個人徹底懵了,說不出話直不起腰,連滾帶爬狼狽地試圖逃離,卻連自己是在面向哪個方向都不知道。

    夠摟著,打著滾,不由自主胡亂地爬。哭著,流著,猛烈不止地咳著,大張開嘴試圖呼吸著,滿眼淚濛濛,恍惚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扭搭扭搭走過來,扣著防毒面具支棱著兩個小辮子,面具裡面發出沉悶古怪的笑聲:「咯咯咯……真有這麼厲害嗎?」

    看著四個狼狽逃離現場的倒霉鬼,她十分好奇這煙究竟是什麼味道的,忍不住抬起小手,將面具掀開了一點縫隙,主動去嗅嗅。

    嬌小身軀猛然一個踉蹌,慌張地試圖重新扣好面具,但是兩隻小手越抓越亂,慌得再也無法扣緊,面具裡傳出猛烈的咳嗽聲,只好撒開小細腿掉頭跑,然後狼狽不堪地摔倒,再爬起來,再摔倒,又爬起來,又摔倒……一路狼狽慘。

    胡義往小樹那邊看著,淡然對李響道:「你做好準備了麼?」

    李響糊裡糊塗地反問:「我……準備什麼?」

    「你認為他們有膽量對我撒氣麼?」

    噗通一聲,李響沒站穩,被腳後的彈藥箱絆倒了。

    ……

    幾十個百姓破衣爛衫大包小裹地進了大北莊,他們是從青山村來的,都是青山村游擊隊員的家屬親眷或者要好鄰居。

    石成得到李有才的提醒後,到青山村裡做動員,說鬼子要來了,青山村面臨危機,讓村裡人趕緊搬家撤離。可惜的是,位於中間地帶的青山村並不是已經被做過抗日工作的地方,他們只是普普通通老實巴交的百姓,石成的話並沒引起村民們的重視。

    過去鬼子也到過青山村,並沒覺得多可怕,只是大搖大擺地從村裡經過了,什麼都沒做。現在憑石成的嘴隨便說說,怎麼忍心撇下房子撇下地,背井離鄉?鬼子也許只是像往常一樣來找八路的,只要把家裡糧食藏一藏,什麼事都沒有了,村民們基本這樣想。

    無奈之下,石成只好先把隊員們的家屬親戚動員了,派一個人領著,遷去大北莊方向,同時找獨立團報告情況。自己領著剩下的人繼續在青山村勸說,同時監視綠水鋪與青山村之間。

    團長和政委正在合計這個突發事件該怎麼處理,蘇青主動請纓,身為政工幹事,她要求去青山村做百姓疏散工作。

    考慮到游擊隊員匯報的情況,看來石成的勸說工作成功率不大,一方面是他威信不足,另外他做這種說服工作經驗也不足,團長政委最後同意了蘇青的要求,並且要求她帶九排一起出發,以策萬全。

    於是,通信員帶著命令匆匆跑出了團部大院,開始朝九班正在訓練的山頭上飛奔……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1
217.第217章 無人區

     一輪血色殘陽,低墜在西山,搭配了殘亂的浮雲幾片,讓整片天空由明到暗過渡成複雜的顏色,看起來極不真實,這天空像是被畫出來的。

    空氣中飄蕩著濃濃的煙火味道,四處都有繚繞的煙,單手垂拎著步槍,慢慢走在殘垣斷壁間,很多餘火未燼,還在噼噼剝剝地燒。抬起捲曲帽簷,一雙細狹的眼四下里慢慢掃,在灰燼之間,橫七豎八零落點綴著屍體,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有的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有的被劃開了肚子血黏黏流出內臟來,有的失去了肢體,或者頭顱,而大部分女人的屍體,基本是****的,在灰燼中,在屍體間,明晃晃的格外刺眼。

    慢慢走,慢慢看,一直走到了呆坐在一處廢墟邊的石成面前,淡淡說:「去把你的人攏起來。」

    發著呆的石成根本沒注意到胡義來了,更沒聽見胡義說話,繼續低聲喃喃著:「當時我該用槍逼他們走,就不會這樣了。為什麼不信呢?為什麼就不相信呢?我都說了,可他們就是不信呢……」

    抬起腳來蹬在石成的肩膀上,將失神的他蹬得摔趴在地上,淡淡重複道:「去把你的人攏起來。收屍。」

    石成終於恢復了些神智,看清了靜立眼前的軍人,翻過身倒在地上沮喪地說:「我試圖在路上引走他們,可是沒用,死了三個隊員,被一個排偽軍追進了山。他們就是朝這來的,就是為了幹這個……他們怎麼就不信我呢?他們……」

    「他們不是不信你,而是不信鬼子。苟且未必能偷生,把鬼子當人看,這是早晚的下場,與你無關。現在帶你的人去替他們收屍!」胡義的語氣淡淡,帶著一絲冷。

    石成呆呆地看,他沒有感情,沒有同情心,他好像他手裡那支槍一樣沒有生命,他怎麼能這麼說!

    ……

    來晚了,青山村被鬼子屠戮一空,變成了計畫封鎖線外的無人區。如同胡義對石成所說的,那些村民以為自己不是八路就可以,以為自己是順民就可以,以為鬼子也是講道理的,於是,他們順便成為了鬼子訓練和發洩的道具,為大東亞共榮做出了自己的貢獻,從肉體到生命,全貢獻了。

    蘇青垂下頭,深深嘆了一口氣,然後攏了攏耳邊的發,重新揚起冷麗的臉,走進了余煙繚繞的廢墟間。

    到處都是屍體,慘絕人寰。看到羅富貴和吳石頭滿頭大汗正在拚命挖坑,看到劉堅強和李響正在沉默著抬撿屍體,馬良被他安排去高點放哨了。繼續向前走,一直不忍心跨過地上那些屍體,小心翼翼地繞開走。抬起頭,一陣黑煙徐徐飄過,顯露出了前面路邊的一堵高高殘牆,血色夕照裡,小丫頭騎坐在高高的牆頭上,歪著一對小辮子,手裡捏著小半塊餅,小嘴角沾著些餅渣子,皺著小眉毛正在四下里俯瞰,一張小臉被夕陽映得亮暗分明。

    這一幕看得蘇青很無奈,這時間,這地點,這環境……這孩子和他天生就是一類人,難怪他們兩個能好成一個人。無話可說,都是沒長心的!

    此時,高高騎坐在牆頭的小丫頭也看到了走進村來的蘇青,一雙漂亮大眼立即眯了眯,抬手將剩下的小半塊餅全塞進小嘴裡,鼓囊著兩個小腮幫子嚼著,任餅渣子不時掉下嘴角,滿臉挑釁地俯看著蘇青。

    蘇青沒心思和這個無良孩子對眼,繼續走自己的路,繼續躲開地上的屍體,一具一具地繞過去,還沒走出多遠,突然停了下來,偏過頭,看向剛剛繞過的一具屍體。

    靜靜看了一會屍體那張側歪在地面上被血和土模糊了的臉,蘇青終於俯下身,小心翼翼將屍體翻轉,露出屍體全貌,看向屍體的那雙秀眉終於緊緊簇擁在一起。

    ……

    胡義來到蘇青身邊,朝蹲在地上一直觀察屍體的蘇青問:「什麼事?」

    蘇青拍拍手站起來,看著地上的屍體輕輕嘆了口氣:「把他剖開。」

    胡義不解地看了看蘇青的臉色,又低頭看了看地上這具屍體,是個破衣爛衫的瘦弱年輕人,看起來就是個普通不過的村民百姓。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讓你做你就做!」那雙丹鳳眼冷冰冰地轉向胡義,故意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威儀。

    胡義迎著她的眼看了看,面無表情點了點頭,淡淡問:「請問長官,你是想挖他的心?還是分屍?」

    蘇青的眉毛恨恨地擰了擰:「只要打開他的胃,不許過分!」

    單膝跪地,仔細看了看屍體,一把撕開了屍體上衣,然後抽出刺刀……

    呃——哇——嘩啦——附近的牆頭上突然傳來嘔吐聲,隨後聽到牆頭上小丫頭憤怒地大叫:「你們討厭!」然後是悉悉索索爬下牆離開的聲音。

    蘇青一直努力保持仰頭看天,不敢看身邊的現場,但是那一陣陣的刀鋒劃開屍體聲仍然讓她渾身難受,寒毛直豎。直到胡義血淋淋的手掌上拖著一團黏糊糊的東西伸到她身前問:「你是要找這個?」她才低下頭仔細辨認了一下胡義手中的東西,強壓著嘔吐感點了點頭說:「小心點放在地上。」然後朝屍體示意:「把他好好收拾起來,單埋,他是自己人。」

    胡義將手心裡那團黏糊糊的紙糊放在了地上,然後轉身重新去處理屍體上剖開的刀口,重新給屍體穿好衣裳,橫抱起來,大步走向村外。

    那團紙糊被蘇青小心翼翼地分解著,一點一點,一層一層,一塊一塊,紅色白色黑色全黏糊了,根本無法分辨出字跡,這是被他自己吃下去的,本來是該送到政工科的。

    他是個交通員,一直負責取信地點到獨立團這最後一段,沒想到他也死在這裡,應該是碰巧趕上了,和村民一起被鬼子圍在村裡殺了。

    在紙糊的中心位置,終於找到了兩小塊勉強可以分辨字跡的碎紙塊,一塊上能夠勉強分辨出『二掌櫃』三個字,另一塊上只能看出兩個字『羊頭』,其餘的字再也認不出來。

    整封信只辨認出兩個詞,『二掌櫃』和『羊頭』,蘇青的面色忽然很不好,羊頭二字是什麼意思猜不出來,二掌櫃這個代號是梅縣縣城裡地下交通組織的最高領導,這意味著什麼?不會是好消息,直覺感到這封信應該是個噩耗!

    蘇青陷入了沉思……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1
218.第218章 藥材

     天黑了下來,胡義隨手將身邊的斷裂門框扯下來,扔進了廢墟邊的火堆,讓火繼續燒。

    火光使那張白皙冷麗的臉顯得紅彤彤,她盯著胡義氣憤地問:「我說話你聽到沒有?」

    胡義跑拍打拍打手掌上的灰燼,看著火堆說:「九排的任務有兩個,一,協助青山村百姓疏散;二,接收石成的游擊隊入編。現在疏散百姓這個任務變為收屍了,石成和他的人已經成為九排一班。任務基本完成,等他們埋完了,就可以回去。」

    「我是不是聽錯了,現在你倒變成了嚴格執行命令的好軍人了?」

    「我一向堅決執行命令。」

    「那現在我命令……」

    「我是九排排長,你的命令無效。」胡義終於扭臉看著蘇青,直接把她的話打斷。

    「別忘了,我有權暫時解除你的指揮權!」蘇青刻意提高了調門。

    「蘇幹事,我正在執行團部的任務命令,你以什麼理由解除我的指揮權呢?太跋扈了吧。」胡義看著那一連冰寒,忽然淡淡地笑了,笑容裡似乎包含了無數個含義。

    蘇青狠狠地盯著那雙細狹的眼看了好一會:「好,我自己去。」然後一甩頭髮,不再看他,靜靜盯著火光,胸脯起伏頻率變得稍快,顯示了她的憤怒程度。

    「很遺憾,你也去不了,九排的第三個任務是把你這個大干事安全地帶回去,為此我不介意採取強制手段。」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強制手段』這四個字一出口,算是碰了蘇青的逆鱗。她猛地站起來了,柳眉倒豎,目中冒火,氣得兩手直哆嗦:「你敢!」

    「我敢。」回答的語氣依舊淡淡,胡義還沒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口誤。

    火山終於爆發了,新仇舊恨一併竄上心頭,瞬間忘記了黨員身份政工職務,任憑情緒主導,恨!抓起身邊的石塊就朝他狠扔,卻被他三晃兩晃躲避開,於是惡向膽邊生,從腳邊的廢墟裡抽出一根木棍,衝過去朝他掄。

    眼看著蘇青轉瞬間變成了這個瘋狂樣,胡義一時有點懵,勉強躲過了幾塊狠砸過來的石塊,再一抬眼,火堆邊的她居然拎著棍子衝過來了,柳眉倒豎銀牙緊咬,全無端莊,這個笨女人又要發神經了嗎!

    呼地一聲木棍掄過來,抬臂一檔,咔擦一聲斷裂。她手中那根木棍被火燒過,已經不夠堅硬,所以直接打斷了,儘管如此胡義的手臂也感到麻酥酥地一陣劇痛。蘇青卻不管不顧,抬起手裡的半截木棍重新揮起來。

    這一幕讓胡義猛然記起滬寧線鐵路邊的疼痛,當時的槍柄砸,牙齒咬,這股狠勁可不是開玩笑,痛澈心脾,這女人發了瘋就不要命,念及至此哪敢再擋,轉身便要跑,第二棍已經狠狠砸在了後背上,當場打得胡義一個趔趄。

    一個繞著火堆狼狽地躲,一個怒沖沖在後面緊追著打,所謂煞星,被打得盔歪甲斜屁也不敢放一個;所謂政工幹事,其貌之惡比潑婦有過之無不及。

    一個躲得倉惶無暇,一個打得香汗淋漓,不知過了多久,無意間瞥見火堆不遠處,不知何時已經停著十幾個人,全都傻呆呆地看著火堆邊上的場面沒動靜,胡義蘇青兩個人才尷尬地停下來。胡義趕緊直起腰來,正正帽子,隨意拍了拍後背上被木棍抽出來的一道道黑灰;蘇青一臉冰寒瞅了瞅那些觀眾,又狠狠看了看胡義,一甩手將那半截木棍扔進了火堆。

    馬良清咳一聲,打破了沉默的場面:「呃……那個什麼……鄉親們的屍體都埋好了。我們……剛忙完,才過來。」

    「對對,才回來。」羅富貴趕緊附和。

    小紅纓黑著小臉朝胡義嘀咕:「咋不還手呢?氣人!」

    「……」眾人皆無語。

    胡義做了個深呼吸:「行了,收拾收拾準備出發。」

    ……

    九排沒有直接返回獨立團,而是趁夜向梅縣縣城方向出發,遂了蘇青的願。

    梅縣縣城裡的情報網一定出問題了,蘇青有這個直覺,但沒有證據,為此她必須去確認這件事。死在青山村的情報員,負責的取信地點在縣城外不遠的一處土地廟。每次的情報都是由縣城裡的固定交通員送出來,藏在土地廟,同時在小廟上做出有信記號。死去這個情報員負責定期查看這個小廟,將情報取出送回獨立團。

    情報系統的框架,體系,聯絡方式以及緊急情況處置方案,蘇青都瞭解,因為她這個政工幹事同時兼任著獨立團的情報科管理。現在,她得先到那個小土地廟看看,送信出城的人有沒有在廟裡同時留下特殊說明記號。

    胡義不願答應蘇青的要求,是出於對她的安全考慮,但從她的表現來看,攔不住。從情報員胃裡挖出來的那堆爛紙糊讓她鑽了牛角尖了,不搞明白情況她絕對不可能收手,無奈,只好接下了這個附加任務。

    石成的游擊隊原本發展到了十三個人,死了三個,現在是十個,跟李有才那得到了九把盒子炮,再加上石成自己手裡那一把,變成了駁殼槍每人都有,外加六支七九步槍,是上次跟隨九班戰鬥後分到的。胡義把他們拉進九排來,省了大事,首先長短槍可算滿編,不用單操心;其次他們比操場上那些新兵可強多了,其中幾個是跟著九班打過戰鬥的,而且平時他們也是遊蕩在危機邊緣,這些經歷可比排隊列站軍姿實在。

    石成很願意加入九排,因為早就與九班熟悉了,劫糧,搶自行車,兩次跟隨九班參加的戰鬥讓石成發現這個九班很了不得,戰鬥力超乎了他的想像。同時,九班的風格也和別的隊伍不同,與九班在一起的時候感覺很怪,散漫裡帶著嚴謹,胡義這個人看起來一直是冷冰冰,卻沒讓石成有拘束感。拘束感這種東西可不是熱情地笑笑就能解開的,有時候要靠緣分。

    所以胡義對石成提出這件事的時候,石成沒猶豫,當場同意成為九排一班。按說這件事對於這些游擊隊員來說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從此是正式的八路軍戰士了,可是趕在了青山村被屠戮的節骨眼上,其中幾個人家裡就是青山村的,雖然親眷都提前遷去了大北莊,可是同村多年的鄉親全在眼裡變成屍體,這感覺照樣極痛苦,無限難受。

    彎月高高,九排一行人默默走在山路上,一個銜著一個,在夜幕裡走向綠水鋪方向,不經意間,走上了高崗,隊伍忽然停了,因為,看到了遠處的隱隱火光。

    ……

    在黑暗中休息了一段時間,一個人影匆匆跑了回來,一直到胡義跟前,喘著粗氣低聲說:「一個小隊,一個連,沿路十堆篝火,到現在骨頭還沒啃完呢,肯定是他們。」

    石成發現馬良回來了,趕緊起身,湊到胡義這邊,支吾著低聲問:「排長,咱們……能打一下麼?」

    胡義扭頭看了看石成那張月光下的臉,知道他現在揣著一顆報仇的心,他手底下的人全一樣想。這不是好苗頭,憤怒會遮蔽雙眼,一個紕漏就會導致情況不可控。

    這時,蘇青在另一邊也開了口:「不能打。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要趕到土地廟,不能因小失大,我們應該繞過去。」

    胡義又轉頭看了看另一邊的蘇青,知道她現在揣著一顆焦急的心,想要瞭解她的情報系統是不是出現了危機,不到土地廟她不會甘心,怎能願意在路上節外生枝。

    抬起頭看了看天上的彎月,只好做點身為排長該做的事。胡義轉身,低聲命令:「馬良,流鼻涕,準備跟我出發。」

    「是。」劉堅強幾步到了馬良身邊,與馬良並立,等待胡義。

    「其餘人離開小路,到上面的樹林休息。石成,派兩個人在樹林兩端設哨。如果聽到槍聲,你們就全體撤回青山村方向,不許等,不許支援。」

    石成沒聽懂,這到底是要打還是不打:「排長我……」

    「執行命令。」

    「是。」

    蘇青不解:「你要幹什麼?不能莽撞,一旦打草驚蛇,咱們只能回頭跑,那還怎麼過去?」

    胡義朝馬良和劉堅強揮了揮手示意出發,同時回答蘇青:「沒事,我只是先去探探繞開的路。」

    ……

    時間靜靜的過,在樹林中的黑暗裡休息的人,心裡分外煎熬,胡義他們三個去了很久了,一直沒聽到槍聲,也沒見他們回來。不停地抬頭看月亮,越升越高,漸漸到了中天,這該是午夜了吧?

    山谷中的黑暗裡,匆匆行進著三個人影,其中一個人肩膀上扛著一個,似乎也是人影。

    「流鼻涕,換我扛會。」說話的是胡義。

    「我還行。」劉堅強喘著粗氣低聲答。

    「換我肩上,別浪費時間。」胡義伸手,將劉堅強扛著的人影換在了自己的肩頭,繼續匆匆。

    走在最後的馬良不時回頭看向身後的黑暗,低聲問前面的劉堅強:「你倆咋那麼久,急的我以為你倆出不來了。」

    「那個鬼子哨兵死活不離開火光範圍,外圍還有兩個偽軍,我和班長根本下不了手。要不是這個出來拉屎的送上門,指不定還得等到啥時候呢!」

    「怪不得!一路上總覺著有股臭味呢。」馬良緊幾步往前,又問:「哥,費這麼大事抓個鬼子幹啥?上回那個活口就差點把我窩囊死。」

    「這不是活口,是藥材。」

    「啥?」

    胡義的回答讓馬良和劉堅強都糊塗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1
219.第219章 小焦村

     土地爺不是大神,所以土地廟少有大的,都很小,大部分都是簡陋簡樸風格,或在樹下,或在路旁,多以兩塊石頭做壁,一塊為頂,簡單砌成個『磊』型,是為廟。

    這個小廟便是這樣,孤零零座落一條小路旁,半人多高的青石豎做廟壁,一塊青石蓋頂,兩側寫有楹聯:有廟無僧風掃地,香多燭少月點燈。

    日上三竿,小路上走來個髒衣舊衫的年輕人,長得朴樸實實沒特徵,肩挑著兩筐破爛,不徐不疾地經過了小土地廟前,不經意地扭頭看了看路邊這個小小的廟,腳步沒停便過去了。

    ……

    一片茂密的樹林中,或坐或躺休息著十幾個人,有些奇怪的是,這些人間隔了幾十米,分為兩撥休息,一邊有六個,另一邊有十來個。

    這六個,是胡義,蘇青,羅富貴,小紅纓,吳石頭和李響。

    這是個平靜的上午,偶爾風吹過頭頂的樹葉,沙啦啦發出愜意的響。如果豎起耳朵仔細聽,有時能夠聽到嗚嗚的低鳴聲,聲音很細微,有點發悶,像是被塞住了。

    小紅纓四仰八叉躺在草叢裡,嘴裡叼著根草桿,眨巴著大眼,看著樹葉間隙上面的藍天。羅富貴佝僂在離她不遠的樹下,低聲嘀咕著:「姥姥的,我是真服了。路上他們就抬著折騰了半宿,到現在還這麼有精神,他們幾個這癮也太大了,受不了!哎呀聽得我心這個慌……」

    小紅纓對這話沒反應,讓羅富貴忍不住往她身邊湊了湊:「沒心沒肺的缺德玩意,你是裝聽不見啊,還是真不鬧心?」

    小紅纓還是沒反應,羅富貴揪起手邊的一把草往小丫頭身上摔過去:「小樣兒我讓你再裝!」

    「哎呀討厭!」小丫頭這下終於坐起來了,一邊從兩邊耳朵眼裡扯出兩個團起來的破布條,一邊皺著小眉毛問:「煩人騾子!你剛才說啥?」

    看著那兩團布條,羅富貴眼皮耷拉下來了:「我啥都沒說,啥都沒說,真有你的,現在我不只服了他們,連你也服了。」

    不遠處的另一邊,靠坐在樹下的蘇青臉色極差。昨天半夜胡義領著馬良和劉堅強抓回個打暈的鬼子,交給了石成的一班,同時給他們下了個荒唐的命令:要求這個鬼子必須活著。蘇青立即明白了,胡義這是明目張膽地慫恿他們虐俘洩憤,太不人道了。當場提出反對意見,卻無人響應,同時胡義這個卑鄙的傢伙以九排終止調查任務為要挾,讓蘇青保持了沉默。

    於是,石成他們當場製作了一副簡易擔架,將這鬼子捆牢塞好,興沖沖地抬著上路。拳頭,刀刃,削尖的樹枝,石塊,各種各樣的工具,各種各樣的手段花樣,一路上演,你方唱罷我登場,擔架輪流抬,一旦發現流血多了,趕緊撒把鹽,用繃帶給他紮了,伺候周到,堅決執行了排長的命令,讓他活著,好好活著。

    蘇青快崩潰了,真正讓她保持了沉默態度的原因其實是那些青山村的百姓屍體,但是身為政工人員,當時必須得表明態度,這是原則。無奈的是,那被虐待的微弱呻吟聲太折磨人了,趕了半宿的夜路,聽了半宿,沒想到到現在還在繼續著。仇恨,良心,人性,原則,形成了腦海中一場痛苦的戰爭。

    「夠了!」蘇青猛抬起頭,冷冷地看著胡義:「必須結束這一切!現在就讓他們結束!」

    胡義坐在不遠的另一棵樹下,一直平靜地看著樹林外的明媚田野:「殺俘,不太好吧,我不想犯紀律。我的想法是……爭取把他抬回團裡,再來一次立功受獎。」

    「你這麼做和鬼子有什麼分別?他們是禽獸,難道你也要做禽獸嗎?」

    「就算不做禽獸,他們也不會把我們當人,那我為什麼還要介意自己是不是禽獸?我做人給誰看?」

    「你——」

    蘇青說不出話了,也不想再和胡義這個敗類說了,猛地站起來,走向幾十米外的一班位置。

    ……

    劉堅強很討厭這種感覺,討厭黏糊糊,討厭血的顏色,可是他又忍不住想要再次去討厭,再次去感受黏糊糊的血色,也許,是為了體驗事後的那種難以名狀的興奮感和刺激感。

    此刻,石成不在,九個一班的人圍攏在擔架附近,一個個大眼瞪小眼地看著蹲在擔架邊的劉堅強,咧著嘴說不出話來,他們的手段比起這位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這個流鼻涕也太……

    手中的刺刀不夠鋒利,連割帶撕,劉堅強小心翼翼地取下一塊火柴盒面積大小的血黏黏皮膚,擺放在自己的腳邊,這才是第七塊,比屍體的數字差得遠呢。

    抬起胳膊抹了把額頭的汗,重新抓緊刺刀,準備沿著傷口向上繼續下一刀,背後傳來了冷冰冰的聲音:「劉——堅——強——」

    聞聲手一哆嗦,差點割到自己的手指,趕緊將刺刀在鬼子身上隨便一抹,尷尬地站起來。

    「你不是說和馬良一起去放哨麼?」蘇青一邊走近一邊問。

    劉堅強拎著刺刀,用腳踩住了幾片血淋淋的皮膚,耷拉下腦袋不說話。

    蘇青往擔架上的鬼子身上瞥了一眼,慌忙抬起視線,努力不再去看,強壓住嗓子裡的翻騰,厲色道:「現在就結束這一切!現在!」然後轉身猛走,消失在樹葉間。

    ……

    石成回來了,隨手卸下了肩上擔著的兩個破筐,對迎面匆匆走過來的蘇青道:「我看過了,土地廟裡的神像被砸碎了。」

    蘇青深深嘆了口氣,靠著身邊的樹坐下來。

    「這代表什麼?」胡義問她。

    「意思是……情況危急,這個地點最後一次使用。城裡出事了。」

    胡義考慮了一下說:「首先聲明,九排絕對不進城。你,也不能進城。」

    蘇青知道胡義擔心什麼,雖然焦急地想知道答案,但是她並沒有冒險進城的想法,沉默了一會對胡義說:「不需要進城,接下來我們要再去一個地方,也許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什麼地方?」

    「小焦村。」

    ……

    小焦村,在梅縣縣城東北方向,距離縣城不遠,地處平原的一個普通村落。說起來這個小焦村,九班曾經光顧過,當初接周醫生的時候,接頭地點丁字路口向東走,第一個村子就是,九班與周晚萍的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那個村子東頭外的小路上。

    蘇青最後要到小焦村來,因為這個村子是發生特殊情況時候的等待聯絡地點。縣城內的交通組織與獨立團之間是分段式單線聯絡,蒐集來的情報由專門的交通員送出縣城,到土地廟,而後由那個已經犧牲的交通員取出送返獨立團,相互不認識不見面不交流,只負責自己的一段路。城裡的組織成員並不知道獨立團的具體位置,一旦這條聯絡線斷了,或者有特殊情況發生,城裡會派出一個人來,到小焦村等待,獨立團早晚會派人到這裡,恢復與城裡的聯絡。當然,這個特殊的等待地點只有極少數幾個最核心的人物知道,不到關鍵時候不會啟用。

    那個藥材鬼子死了,歷經九個多小時的特殊照顧,如果不是蘇青的聲色俱厲,也許時間還會更長。最後的處決手段是割首,頭顱被深埋在樹林的泥坑裡,屍身則隨意丟棄在了樹林邊。石成他們這麼做,就是要讓這鬼子死也是個無頭鬼,讓他連地獄都看不見,也許他的屍身終會被發現,然後被送回鬼子們的老家,但是他的狗頭必須深深糜爛在這片厚重的泥土中,永遠。

    九排一班,可以用了。儘管只有一條鬼子的狗命,根本無法慰藉幾百個無辜生命的在天之靈,起碼讓一班的弟兄們釋放了憤怒和悲傷,變得冷靜下來,不會在關鍵時刻昏了頭。這是涉及九排全體的大事,胡義可不敢掉以輕心說幾句廢話安撫了事,必須當病來治,所以便有了『藥』。

    這裡是敵佔區,是縣城附近,是鬼子的眼皮子底下,不敢招搖。一直在樹林中隱蔽休息到天黑透了,九排才啟程,向小焦村開拔。

    ……

    彎彎月兒高掛,朦朧的小焦村,寂靜在幽幽月色裡。似有煙,似有霧,似有霾,隱約地繚繞著。好像……上次來這裡的時候,這村子也是這德行。

    一個靈巧的身影匆匆奔跑在月下,最後停在了一個挺拔的軍人身前:「哥,外圍沒有異常。」

    「石成,帶你的人從南邊進村,穩當點走,別慌,咱們會在村子中間交叉一次。」

    「明白。」

    十個人影端起槍,竄進了月色下的開闊地,向村南而行。

    「機槍居中,流鼻涕殿後。」

    挺拔軍人卸下了掛在肩上的步槍,橫端在手裡,嘩啦一聲子彈上膛,當先邁開大步,順著小路走向西側村口。另外七個人影自覺地找了順序,不緊不慢地跟在當先的軍人身影后,稀拉拉走成了一溜,同時伴隨著幾聲槍栓響,走向月色下的小焦村……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