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75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5
180.第180章 故地重遊

     堎頭村不大也不小,百餘間屋舍緊密地擁成一團,四周環繞著百米多寬的田地,地勢基本平坦。

    村民頭天已經跑光了,現在村裡是鬼子加偽軍在駐紮。偽軍昨天被九班和三連折騰得還剩下六十多個,鬼子是縣城里根據求援消息派出來的一個標準中隊建制,兵員將近二百人,加上偽軍總共近三百。

    雖然匯合在一起的一二三連加九班兵力與敵人相當,但戰力卻絕對弱勢,如果在白天,只能是撒腿跑的份。現在迫於無奈,為了引起鬼子的重視,吳嚴只能把隊伍拉出來打,唯一能利用的就是無月的暗夜,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圍村騷擾,施壓示威,沒有更好的辦法。

    今夜,仍然是漆黑一片,吳嚴帶一連運動到堎頭村以南,三連在村外北面,剩下的兩個方向裡,高一刀選擇了東側,至於打醬油的九班,吳嚴沒做要求,讓胡義自己看著辦。戰鬥目的很簡單,藉著黑暗,冷槍冷彈往村裡招呼,各自為戰,先折騰敵人一宿,給他們個下馬威,噁心他們,替他們建立憤怒鬥志,好向縣裡求援圍剿這一帶,料他們不敢摸黑出村。為防止九班與三連昨天的那種錯誤,各單位統一定下了口令,以防黑暗中誤傷。

    如今九班又恢復為原本的六個人,由於石成他們傷了倆人,不宜再跟著行動,胡義讓他們返回了青山村,同時讓他們帶走了自行車,任務結束後九班返回的時候再去順路取走。

    眼下的九班,又出現在了搶自行車的老地方,堎頭村東邊的開闊田野對面。倒不是胡義有什麼特殊目的,只是因為這個位置的環境已經徹底熟悉了,呆在這當然更踏實,摸黑撤退也輕車熟路。

    南邊的一連沒含糊,到位之後就朝村裡開了一排亂槍,然後村裡的歪把子機槍立即就響了,稀里嘩啦亂紛紛地打進南邊的黑暗樹林。接著北面的三連也開始往村裡放冷槍,照樣被鬼子和偽軍還以顏色。一時間槍聲亂七八糟地響成一片。

    村中亮著的燈光立即熄滅,點著的篝火也瞬間被水潑成濃煙,鬼子並不慌亂,井井有條地沉著應對,因為他們知道這是八路仗著黑暗在騷擾。

    「連長,咱們打不打?」

    「反正是瞎打,你著什麼急,等會兒再說。」

    開闊田野東邊的黑暗中,高一刀隨口回答了手下人,沿著二連戰士的散兵隱蔽線往一側走著,檢查二連的戰線寬度和準備情況。

    只能隱約看到幾米遠的距離,邊走邊四下環顧的高一刀冷不防一腳踏空,撲通一聲掉進了溝裡。

    「連長,你怎麼了?」

    黑乎乎的深坑裡傳出高一刀不太自然的聲音:「他娘的……我……咳咳……沒事!這怎麼……這麼深個坑?咳。」

    「咯咯咯……該!摔死你個大王八蛋。」附近的黑暗裡出現了低低的刺耳嬌笑聲。

    直到眼前的金星消失了,高一刀才在坑底坐起來,在黑暗中仔細瞅了瞅,又伸手摸了摸坑底和兩側,發現這不是天然坑,而是人工挖掘出來的,腦袋裡當即打了個問號。於是爬起來,順著坑貓腰走到頭上,距離二十來米長,朝向村子方向。

    四周是田地,這麼長一條深溝幹什麼用的?不可能是農民自己挖著毀田玩吧?在黑漆漆田野中探出頭的高一刀,腦海中忽然出現了一輛自行車,然後又想起了今天白天山谷中的一幕,幾十米長的一條路,這個不是人的九班放個屁功夫就干出來了。

    ……

    黑暗中,一挺捷克式輕機槍架在灌木後的土坎上,羅富貴趴在機槍後,看著田野對面的村子裡,亂紛紛朝南北兩面飛出一條條醒目彈道,感覺無聊透頂;馬良趴在機槍位橫向十來米外,也跟著往村裡看熱鬧;機槍位後面幾米遠是個淺坑,劉堅強躺在坑裡休息,吳石頭坐在坑裡養神,小紅纓倚在坑邊上數星星。

    胡義趴在羅富貴右側副射手位置,平靜無瀾,忽然旁邊的溝裡稀里嘩啦落沙響,高一刀正從黑暗裡爬出來。

    「姓胡的,溝是你們挖的吧。」

    胡義沒搭理高一刀的問題。

    「你覺得……怎麼跟鬼子打最划算?」

    「不知道。」胡義不明白他為什麼問這個白痴問題,跟鬼子打,怎麼打都不划算,沒興趣說沒用的。

    面對胡義的冷言冷語,高一刀卻不惱,反而就在胡義邊上的土坎後坐下來,繼續道:「放下你我的過節不談,有一點我承認,你跟鬼子正面打得多,所以我很想聽聽你的意見。」

    胡義歪頭,看著隱約在黑暗中的高一刀,好一會兒,才淡淡道:「你想進去打巷戰?」

    「有這個想法。你覺得怎麼樣?」

    高一刀動了這個念頭,他打過不少戰鬥,運動戰,近戰,拔點,偷襲,但是整建制的在民居房舍裡打巷戰,他沒經驗,判斷不出如果帶二連進了村會是怎樣局面。他知道胡義是常常在城市廢墟裡爬的,所以希望從專業人士這裡得到評估。

    胡義很無語,這高一刀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戰爭販子,不作死他就鬧心,這貨狂的不行,偏偏又與眾不同,粗中有細敢於不恥下問,真真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好。在經歷過的與鬼子所有大規模戰鬥中,巷戰是相對而言最好的一種戰鬥模式了,起碼火力上的差異會被最大限度拉近,但是戰損比仍然比鬼子差得遠。

    見胡義一直沉默著,高一刀又說:「這麼說吧,如果在村裡拼光了二連,你覺得我能打掉多少鬼子?」

    「不考慮其他因素,運氣好的話,一換一,運氣一般的話,一個半換一,運氣差的話,二換一。這是就六十七軍而言,至於你這個沒經驗的二連……可能還得再加,你自己算吧。」

    胡義的話說得並不客氣,但是真話。

    當頭被潑了一盆冷水,高一刀心裡有點涼,他沒有誤會胡義貶低二連,因為相互看不順眼的雙方早都沒必要再貶低對方了,胡雜碎說的這是他的經驗,涉及不到言語攻擊。

    村子從南到北一直在響槍,喧囂嘈雜成一片,此刻,黑暗中的高一刀彷彿都聽不見,滿腦子在琢磨進村。良久,他做了一個深呼吸。

    「不管怎麼說,我也想先打到村子邊上試試看,不深入,就當給二連漲漲經驗也好。但是這片開闊地,我需要你幫忙。」

    雖然可以藉著黑暗強行摸過去,可是二連有近百人,一旦出現一個不小心,這片開闊地就會變成二連的地獄,所以他要穩妥起見,無論進攻還是撤退,那條溝都會使損失降到最低。

    「我能幫你什麼?」

    「把那條溝挖過去。」

    「……」明知道結果不樂觀,這貨還要嘗試,精神可嘉。雖然看不清高一刀的臉,卻聽得明白他語氣裡的堅定和懇切。

    「姓胡的,給句痛快話!」

    「三百發七九子彈,你出我就干。」

    「什麼?呵呵,一輩子瞧不起你都不冤枉,你還能要點臉麼?」

    「我用不著你瞧得起。」

    昨晚打了偽軍一個伏擊,二連撈到了一批子彈,胡義這一張口,就差不多是戰利品的一半了,高一刀覺得胡義就是沖這個來的,咬了咬牙:「開工吧,我去給你攢出來。」然後掉頭消失在黑暗裡。

    這些交談都聽在附近的九班人耳朵裡,小紅纓忍不住開口道:「狐狸,你終於開竅了啊?咋不再多要點,他就是個大無賴。」

    黑暗中的胡義嘆了口氣,他這麼做不是為了賺子彈,而是因為挖溝也沒那麼簡單。

    ……

    羅富貴吳石頭和劉堅強,三人超級挖坑組開工了,順著昨天挖出的那段溝繼續往前挖,胡義給他們的第一個命令是挖掘到開闊地正中間,距離村邊七十米左右位置停止,然後橫向兩邊各挖出十米長的戰壕。

    小紅纓被命令不得參與戰鬥,後退進入樹林隱蔽觀望。應胡義的要求,九班的機槍位置附近二連兵全部撤走,在三四十米寬度範圍裡只留下馬良一個。

    高一刀分別向兩邊派出一個人,去通知一連和三連,告知二連可能要採取的行動,提醒他們注意策應。

    郝平和楊得志給二連通信員的答覆是兩個字:瘋子。

    一連長吳嚴聽完了消息,當場把一連的指揮權交給了手下人,跟著二連通信員來見高一刀,要阻止這個神仙扯淡。

    時間,在黑暗中慢慢流逝,快到午夜了。開闊地東邊的樹林裡,隱隱約約能夠聽到吳嚴和高一刀還在爭吵。

    羅富貴他們三個,從溝裡爬了上來,喘著粗氣,疲憊不堪地告訴胡義,已經完成先期任務,到達開闊地中間,距離村子也就七十米,在盡頭上橫寬二十米的戰壕完成。

    「你們三個先找隱蔽位置歇會。」胡義把機槍拎起來,又回頭對馬良說:「一分鐘後你開火,機靈點。」然後跳進溝裡,貓著腰鑽進了黑暗。

    一口氣跑到盡頭,拐了彎進入左側戰壕,到達裡端,探出頭來,架上機槍,靜靜指向黑漆漆的村子方向。再往前挖的話,敵人可能就會聽清聲音了,陰謀是陰不成的,只能用陽謀。

    啪——馬良的槍響了,還在討論的高一刀和吳嚴都是一愣,九班不是在挖坑麼,這是走火了嗎?

    啪——馬良緊跟著又向村裡打出了第二槍,然後縮下土坎往一側移動位置。

    沉寂了半宿的村子東邊終於響起了槍聲,守在這邊的鬼子毫不猶豫地向著響槍的位置開了火,瞬間火舌四閃,一片彈雨衝出村子砸向開闊地東邊。

    胡義在黑暗裡靜靜看著,三挺歪把子機槍,這邊應該是鬼子一個小隊。槍口微調,指向一簇正在連續閃耀的火舌。

    噠噠噠噠噠……整整一個彈夾,一口氣全送給了那個火力點。

    這出乎了鬼子意料,不是因為這挺聲音明顯的捷克式機槍,而是因為它開火的位置,居然是在開闊地中間,距離只有七八十米遠,這是要幹什麼?想摸過來嗎?

    第二陣彈雨立即衝向剛才的機槍位置,田野裡亂響成一片。

    嘭的一聲悶響,一個亮點緊跟著高高地爬上了夜空,然後猛地釋放出白光,開始燃燒,拖曳著一條絢爛的尾跡,輕飄飄地開始下降。擲彈筒打出的照明彈照亮了東側的大片開闊田野,白茫茫一片,猛然間使敵我兩方都被耀得睜不開眼。一條黑黝黝的壕溝,終於出現在視野。

    胡義匍匐在戰壕底部,單手提著機槍爬向另一端,頭頂上空慘白一片,四周全是子彈入土的嘯叫,戰壕附近碎土連續濺落,稀里嘩啦地掉落在後背。胡義終於停下來,扭著脖子仰起頭,卻被照耀得睜不開眼,於是背靠泥土坐起身體來,拔出空彈夾塞進口袋,再換上新的。

    照明彈尚未墜熄,槍聲尚未停歇,村中再次傳出低沉悶響,一次又一次,將一顆又一顆榴彈打上了高高夜空。

    幾秒鐘後,轟轟轟……在土溝盡頭的戰壕那裡,爆閃成一片。

    持續的慘白光線消失了,四周再次陷入漆黑一片,取而代之的是一次次的火光爆閃,背後的泥土在拚命震顫,大片大片土砂被捲揚起來,然後變成從橫交錯的沙土雨,在黑暗中連續潑灑下來,落進戰壕,砸得那個帽簷不停地響,什麼都看不見,只能聽到灰塵一片的戰壕中,偶爾傳出的咳嗽聲……

    拜這一幕所賜,村子南邊和北邊的槍聲全都停了,郝平和楊得志呆呆地望著轟鳴不斷的東邊那片開闊地,想像不出那裡發生了什麼。

    九班的幾個人也呆呆地望著那片爆炸閃光,第一次見到這麼震撼的場面,一個個全驚得說不出話來,在他們的心裡,這就已經是傳說中的『大場面』了,緊張得早已忘記心跳。

    黑暗中,高一刀和吳嚴儘管因為看不清環境而踉蹌著,仍然大步跑向九班的位置,一口氣奔到馬良的附近,聽到正在黑暗中觀察爆炸位置的馬良,嘴裡在一次次的念叨:「十七、十八、十九……」

    停住的高一刀看著田野中間,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吳嚴道:「看見了吧……我不是瘋子,他才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5
181.第181章 不自量力

     在第一顆照明彈的照亮下,鬼子能看到田野裡有條溝,但是視線畢竟是平的,他們無法確定這條溝裡現在藏了多少人,射擊沒有效果,於是毫不猶豫就用擲彈筒狠砸了一氣。

    爆炸聲停止了,槍聲也停止了,三個方向全都安靜下來,漆黑的堎頭村及其四周忽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黑暗中,一個聲音訥訥說:「這……胡老大……還能全乎麼?」

    「閉嘴!」這兩個字嬌聲戾氣。

    馬良愣愣地望著漆黑,感覺腿上被人踢了一腳,一回頭看到兩個人影站在身後,一個高大一個瘦弱。

    「他要幹什麼?」說話的是吳嚴。

    「班,班長說……要為後邊的挖掘工作……減少風險。」

    「挨揍能減少風險?是不是他自己又活膩歪了?」這次說話的是高一刀。

    「班長說……挖溝不怕槍,可是擲彈筒有威脅。他說這些鬼子是個標準中隊,應該有六具擲彈筒,榴彈應該不超過一百二十發,他要去耗到鬼子捨不得再打……讓我在這數著。」

    「……」

    高一刀無語,心中暗道:原來打仗也可以帶查數的?這個不要臉的真精啊!這一手我得學著……

    吳嚴也無語,心中暗道:這得是挨過多少次炮擊,填掉過多少人命才形成的戰鬥經驗?長見識了……

    在漆黑一片的戰壕裡甩了甩頭,能聽到一陣碎沙掉落的聲音,這一陣猛烈的榴彈覆蓋,讓胡義找到了一絲久違的感覺。這種感覺既令人討厭,又令人興奮,又愛又恨就是這種滋味,只是擲彈筒的50毫米口徑太小了點,不如迫擊炮和火炮的感覺來得爽。

    扯開摟在懷裡的機槍,重新直起身,在田野中間探出頭,漆黑,寂靜。架上機槍,拉開槍機柄,瞄準漆黑,扣動扳機。

    寂靜瞬間被打碎,機槍狂躁地跳動著,槍口前大團的爆閃連續地刺晃著槍身後的細狹雙眼,一排猩紅彈道徐徐展開,囂張地穿過黑暗田野,瘋狂地撕咬著土牆、磚縫,從一邊快速均勻地灑向另一邊。

    三挺歪把子隨即交錯著響了,瘋狂地朝著田野裡報復射擊。

    緊跟著村裡傳出幾聲悶響,六次爆炸交替出現在剛才捷克式射擊位附近,場面再次喧囂一片。

    「我回去了。」撂下這句話,吳嚴的身影就消失在黑暗裡。他不打算再勸了,胡義的做法讓吳嚴得到了啟發,達到目的的方法有很多,可以是兵員消耗,可以是精力消耗,同樣也可以是彈藥物資消耗,這麼個折騰法,遠離縣城的這個鬼子中隊早晚會變得畏首畏尾捉襟見肘,不信他們能一直意氣風發。高一刀願意扯淡,那就扯吧,但願二連的損失不會太大,但願吧。

    現在,高一刀終於明白胡義為什麼朝他勒索子彈了,到了今天總算看出來了,胡雜碎凡事都靠子彈來填,他就是個吃子彈的禍害,從八路軍裡絕對找不出這樣一個機槍手,絕對沒魄力如此浪費彈藥,太敗家,但是……又拿他沒轍。

    幾次三番下來,鬼子的擲彈筒果然不打了,還擊的機槍也只剩下一挺,配合零星射擊的步槍,你要是一梭子,我就還你一梭子,似乎意識到了八路這是故意折騰。

    在一片槍聲落下後,一個喊聲響起在田野中的黑暗:「騾子。」

    「呃……這是喊我?」羅富貴楞乎乎地問旁邊。

    劉堅強已經提著工兵鍬站了起來:「少廢話,繼續開工了!」

    五個彈夾全打空了,胡義坐在戰壕裡,摸著黑往彈夾裡裝填子彈。壕溝裡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三個人影貓著腰到了近前。

    「胡老大,你……沒事吧?」

    「記得昨天偽軍擺沙包那個位置吧?」

    「嗯。」

    「現在從戰壕右頭那邊開始挖,朝著擺沙包那地方挖,不要一直挖過去,挖二十米遠就停下告訴我。」

    「得咧。」

    羅富貴三個人掉頭鑽進黑暗,再次開工。這時壕溝裡再次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過了一會,一個貓著腰的大個兒到了胡義旁邊,定睛往胡義這裡看了看,然後一屁股坐在戰壕的黑暗裡。

    「還要多長時間?」高一刀問。

    「很快。」

    胡義的回答讓高一刀有點納悶,這裡距離村子還有大約七十米遠,儘管羅富貴他們三個的施工速度相當神速,可是要挖完七十米長,高一刀也怕到時候天快亮了。

    胡義把一個裝滿的彈夾塞進衣袋,又摸出另一個空的繼續裝,猜得到高一刀的沉默是在擔心什麼,於是繼續道:「我不會讓他們挖到村邊,那樣早晚會吃鬼子的手雷。從現在的位置,只向前挖二十米,用不了多久。」

    「啥?剩下那五十米,你指望我爬過去?你們九班的人命值錢,我們二連的人命就不值錢?你……」

    「你不用爬五十米,爬二十多米就行。順著那段溝,正前方二十多米遠有個沙包工事,能藏住一個班,那裡可以成為你的暫時掩護位置,從那裡距離村子只有二十多米,這麼黑的天,對於你高一刀來說,應該不算大麻煩吧?」

    「姓胡的,你少扯淡,不行!你至少要給我挖到那個沙包位置。」

    「要打的是你,不是我。我只幹這麼多,你要是不怕手雷伺候,那就讓你的二連自己去挖,別指望我讓弟兄冒這個險。」

    「他娘的你……信不信我……」

    「不信!」胡義當場扔下了手中的機槍彈夾,靜靜注視著高一刀那張黑暗中的臉,淡然面對威脅。

    戰壕裡的黑暗中,兩個人誰都看不清誰,但是兩個人都在互相看,使勁兒看,恨不能活活把對方給看死。

    ……

    已經過了午夜,羅富貴三人的挖掘工作即將完成,但是他們的鍬鎬聲迫使鬼子打出了第二顆照明彈,這次匆匆受命出來平亂,並沒有特意帶照明彈,只有其中一個擲彈筒的彈藥手順手帶了三顆,只能斟酌使用。

    他們發現從中間戰壕的一邊又往這裡延伸出來二十來米的一段溝,於是再次進行了一番威脅性的射擊,同時打出幾發榴彈,阻嚇八路這種徒勞做法。再有三個多小時天就會亮了,距離還有五十米遠呢,再近就手雷照顧他們。搞不懂八路怎麼想的,非要靠過來送死?妄想打進村來?一旦耽拖延到天亮,倒想看看你們還怎麼往回跑!

    一頭熊一樣的黑影疲憊地爬出壕溝,一頭躺倒在馬良身後的淺坑裡,嘴裡叨咕著:「姥姥的,這也太嚇人了,擲彈筒這玩意到底是哪個缺德貨造的,老子要挖了他家祖墳……以後都不想過年了,這個震得慌……」

    隨即又爬上來兩個,也倒在淺坑裡喘粗氣兒。

    一個人影提著機槍最後上來,先開口低喊了一聲:「丫頭。」

    「狐狸,我在這。」

    「嗯。馬良繼續觀察,其他人先把隨身的東西都收好了再休息。」

    「哥,咱們不用掩護二連嗎?」

    「沒法掩護,咱們能打到的,只會是二連的後背。」

    「……」

    壕溝盡頭,樹林中的黑暗裡,二連已經集合完畢。一個高大身影站在隊伍前,低聲下達著命令。

    「你們十個跟緊我,確認手榴彈都準備好了。一排隨後,到中間的橫向戰壕位置負責掩護,等我們貼上村子以後,你們第二批上。二排先等在後邊的壕溝裡,準備接替一排陣位。誰也不許給我弄出響動,否則老子做鬼也不饒你!都聽明白沒有?」

    一陣低聲齊語:「明白。」

    「現在出發。」高大身影話落後轉身,當先消失在黑暗……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5
182.第182章 變故

     胡雜碎沒說假話,爬行在黑暗中的高一刀,終於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黑黝黝一堆沙包,他沒心思考慮這堆沙包為什麼會突兀地放在這裡,緊貼在沙包後扭回頭,人影一個接一個地爬過來。

    此處距離前面的院牆只有不到三十米,沙包後停下了十一個人,誰都不說話,全都靜靜摸出一顆手榴彈,輕輕將蓋子擰了,掛弦在手,然後靜止在黑暗裡等待。

    高一刀扯了引信,當先半跪起身,朝著前面左側的漆黑扔出手榴彈,然後俯下身。挨著他的第二個戰士緊跟著往高一刀先前投出方向偏右一點,投出第二枚,悉悉索索一陣響,十一個人在短短幾秒鐘裡彷彿一排快速起伏過一次的人浪,連續迅速地投出了一排從左至右的十一個落點。

    他們很熟練,默契,沒有一絲磕絆,毫不拖泥帶水,這十個都是跟隨高一刀活到現在的老油條,是二連的刀尖。

    轟轟轟……

    爆炸聲猛然開始連續響起,村子外側的建築,從左至右依次開始爆炸。碎磚落土飛跳如雨,連綿的爆炸線震撼而又詭異。

    第一聲爆炸響起的時候,高一刀已經攥緊了手中的步槍;第六聲爆炸閃亮的時候,高一刀已經腳尖發力,衝出了掩體。

    在繼續持續的爆炸閃光中,一個又一個背影在強光中閃現,義無反顧地跟隨著前面那個高大背影,一次次地消失在黑暗,又一次次地被閃亮,直到第十一次爆炸後再也看不見。十一個刀尖,猛撲向還來不及散去的黑暗硝煙。

    高一刀將他的後背緊貼在一堵牆上,感覺四周都有槍聲在響,此起彼伏在牆後面的屋瓦間,清晰刺耳。十一個人貼在一堵長長的牆後,排成一溜兒,在黑暗中喘著氣兒。

    「就從身後這個院子開始。」

    高一刀話落,便有兩顆手榴彈被戰士扔過了牆頭,咕嚕嚕,能聽到木柄手榴彈落地後還在牆後的院子裡滾動。

    轟轟——

    黑暗中一陣亂七八糟的碎灰從頭上落下來,灑滿肩頭,空氣裡都覺得嗆。

    「上。」

    相互一搭把,兩個戰士被迅速推上了牆頭,一翻身消失在牆內另一邊的黑暗裡。

    高一刀將頭探出牆角,村裡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只能聽到槍在響,雖然感覺近在咫尺,卻因院牆房屋的間隔而無法確認位置。

    呼啦啦一陣急促紛亂的腳步聲響起,一個人影到了高一刀身後:「連長,一排過來了。」

    「別停在這,去把對面的院子先拿了,外邊這幾間房一個也不許落下。」

    「是。」

    剛上來的一排方向一轉,匆匆跑過高一刀身旁,衝向牆角的另一邊。

    噠噠噠噠……

    黑暗中猛地閃亮一串火舌,呼嘯聲穿過兩個院子間的巷道,形成一片紛亂彈幕。正在橫向經過巷口的一排,當場倒下五六個,後面還未跑過去的幾人無奈地停在了高一刀的身邊。

    這挺歪把子不停地往這個牆角盲目掃射,把這條巷道變成了一個恨人的遮斷線。

    探出牆角,一顆手榴彈朝向火舌甩過去,爆炸只讓它停歇了幾秒,然後繼續肆意妄為,第二顆手榴彈再投過去,效果和第一顆一樣。高一刀恨得牙疼,無奈看不清情況,想不出應對辦法。

    進入院子的兩個戰士,在黑暗中爬上了院子另一邊的牆頭,終於發現了眉目,鬼子那挺機槍是在對面一處牆根裡面,是打穿了牆之後,隔著一兩塊磚縫大小的孔在射擊,手榴彈根本扔不進去。

    「連長,那狗X的在那間屋子裡,不是外面。」一個院子裡的戰士朝牆外頭喊。

    牆角的高一刀聽到院裡人的報告,終於恍然,把頭縮回來靠在牆角:「你娘的,真陰啊!」

    正準備下命令翻牆,忽聽牆後的院子裡咣啷咣啷咣啷三聲響,緊接著是骨碌聲。

    「手雷!」

    轟轟轟——隔著一堵牆,振聾發聵。

    院中傳出喊聲的一瞬間,三聲爆炸也瞬間響起。而後,院子裡的兩個戰士再也沒發出過聲音。

    牆角對面的院子裡也開始傳出爆炸聲,有時候是手榴彈響,有時候是手雷響,期間摻雜著零星槍響,一排在那邊也與鬼子打開了院落爭奪戰。

    想佔住身後這個院子,那就得把隔壁的另一個院子也肅清,然後才有可能能抄到藏機槍的那間房子。

    「你們幾個跟我上。」

    高一刀離開牆角,一縱身扯住牆頭,翻身就往黑暗裡爬,後邊的幾個人影緊接著跟隨。

    跑過院子,毫不猶豫扯出個手榴彈,讓它飛過牆頭落進隔壁,然後一側頭。

    轟——

    爆炸聲後高一刀抬腿就竄上了一堆雜物,隔著牆探出半個頭,試圖查看隔壁的情況。

    啪——啪——

    兩聲槍響,居然是在身後!

    高一刀回過頭,身後的兩個戰士身影剛剛倒下,一個正爬在牆頭上還未進院子的戰士猛然大喊:「屋裡!」

    慌裡慌張,被鬼子燈下黑了,目的是想肅清隔壁院子,卻不料這間院子還沒肅清。只顧著院子,屋子裡一直都沒動靜,就理所當然以為這麼近沒人了,被主觀忽視了。

    嘩啦一聲,窗棱破碎了一塊,像是被屋裡人用槍托砸的,緊跟著聽到院子裡骨碌碌響,黑暗中有什麼東西正滾動到高一刀這邊。

    轟——

    一聲手雷爆炸,院子裡倒下了三個人,包括踩在雜物堆上的高一刀,也一頭從上面栽了下來。

    「我X你@#¥%……」

    牆頭上跳下來的戰士撕心裂肺地嚎罵著,當場將身上兩顆手榴彈全都從漆黑窗口摔進屋子裡。兩聲巨響後,他端著刺刀就直衝進了烏煙瘴氣的屋門。

    高一刀耳朵裡持續地響著尖銳的哨音,什麼都聽不清楚,一時有點懵。那堆雜物替他遮擋了手雷破片,救了他一命。他倒在黑暗裡摸索著,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找到他摔落的槍。

    ……

    堎頭村東邊最外圍的十幾間房子變成了戰場,槍聲爆炸聲喧囂一片,吸引了村子外圍所有人的目光。

    楊得志咧著嘴推了推鼻樑上的眼睛:「他真打啊?」

    「他要是不逞能,就不是他了,觀眾越多他越來勁。」郝平淡淡回答。

    南邊的吳嚴緊盯著戰鬥位置方向,不停地搓弄著手指。他焦急,這個打法誰都幫不上忙,只能眼睜睜地看。於是他大聲命令道:「再往村裡打一排槍,機槍也用上!」

    九班的位置上,原本只有馬良執行觀察任務,現在他身邊多出來兩位觀眾,一個是劉堅強,一個是小紅纓。

    開闊地對面黑漆漆一片,只能看到不時亂飛的彈道,只能聽見機槍步槍和手榴彈手雷摻雜著響。

    對這一幕不感興趣的只有三個人,就是躺在後邊淺坑裡的吳石頭、羅富貴和胡義,這三個人都是真的不感興趣,絕對不是假裝泰然。吳石頭自不必說,羅富貴的想法更簡單:黑燈瞎火啥都看不見,那還看個屁!

    至於胡義,那是因為他不用看,聽著聲音就能有大概的情勢判斷。他斷定二連撐不住太久了,在巷戰中,手雷手榴彈炸藥這類東西才是根本,槍法再準沒用,刺刀再狠也沒用;鬼子手雷的爆炸頻率沒變,手榴彈的爆炸次數越來越少,等二連的手榴彈耗光,就是戰鬥結束的時候。

    ……

    朝著黑暗中打空了槍膛裡的最後一顆子彈,高一刀縮回到牆根裡,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雖然開打之前就有了心裡準備,仍然沒料到打巷戰會如此噁心,空有滿腔鬥志全沒用,這是比耐心,比頑強,比猥瑣,比陰險的戰鬥,二連的優勢在這裡全沒有了。這讓高一刀忽然覺得,也許胡雜碎和他的九班,更適合幹這個,在獨立團……可能只有他們會比鬼子更缺德!

    「連長,連長。」一個人影一邊貓腰順牆跑,一邊低聲喊著,打斷了高一刀短暫的思緒。

    「我在這。」

    「一排不到一半了,讓二排支援一個班吧。」

    「……讓一排撤,全連都撤,讓二排準備斷後掩護。」

    「啊?……那……咱們豈不是……」報告的戰士滿肚子不甘心。

    這時,隱蔽在高一刀身後的另一個戰士恨恨道:「連長,都打到這份上了,就算撤,咱也不能便宜了小鬼子!太憋屈了。」

    高一刀一回頭:「怎麼算不便宜?」

    戰士衝口道:「咱燒他娘的!」

    黑暗中的高一刀沒說話,靜了一會兒,一腳把身後那戰士蹬了個跟頭,恨恨道:「有屁為什麼不早放!」然後猛回身對前來報告的戰士命令道:「他娘的,不撤了。去告訴一排,給我放火!讓二排沿著外圍,順著牆根給我往前燒,能點著的都點嘍,能點多遠就給我點多遠!」

    茅塞頓開的高一刀可不是個善於顧忌的人,百姓的房子,裡面藏滿了鬼子,那還叫百姓的房子麼?那叫碉堡!只要能燒死一個鬼子,哪怕燒光了這個堎頭村,也值!

    可惜堎頭村,不是城市的磚瓦水泥,而是連排緊簇的泥草房。

    ……

    「哥,哥,你快來看看!二連……放火了!」馬良忽然朝胡義催促。

    爬出淺坑的胡義愣住了,開闊地對面的堎頭村東邊已經火光點點,其中兩三間茅草屋頂正在快速地衝起火光一片,熊熊地肆虐在黑暗的夜幕裡。

    高一刀這個戰爭販子是真能折騰,虧他想得出來!看來,這場簡單的襲擾戰鬥,即將要演變為一場麻煩的混戰了。胡義不情願地嘆了口氣:「收拾收拾,準備出發。」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5
183.第183章 隔暗觀火

     村子東邊的火光熊熊,很快就燒成了一片,將村邊的二連與村裡的敵人間隔開來。槍聲稀疏下來,爆炸聲也不再頻繁,衝天火焰照亮了大片範圍,誰在光線下進攻誰是傻子。

    現在這個結果,不只是敵人沒料到,吳嚴、郝平和胡義同樣都沒料到,分散在三個方向,不在同一地點,沒時間再互相通消息研究對策,全靠各自決斷。

    村外北面樹林的黑暗中,一直注視著火光的郝平問身邊的楊得志:「你有什麼看法?」

    楊得志感激地看了郝平一眼,沒料到經過了昨天的『誤傷』事件,他仍然不介意聽取自己的意見,於是破天荒地謙虛了一回:「這種突發狀況……我沒什麼經驗,你覺得……該怎麼辦?」

    「小鬼子並不瞭解咱們的虛實,如果摸黑打,他們的優勢就全沒有了,所以任憑咱們騷擾他也窩在村裡不願出來,就是要靠到天亮。我猜現在……他們應該有兩個選擇,一是繼續守在村裡拖延,畢竟村子不小,到天亮也未必能燒光,二是向西撤出村子,或走或駐另做打算。」

    楊得志點點頭:「很有道理,那咱們現在怎麼辦?」

    「我猶豫的就是這個,如果咱們提前去西面佈置,有可能趁黑趁亂黑鬼子一筆,可是如果他們沒有選擇西撤,咱們就是白忙。」

    楊得志明白了,郝平現在需要的是信心,想了想道:「有魚沒魚,是不是都應該先撈一網?」

    看著火光的郝平短暫沉默了一下,開口對戰士命令道:「通知下去,全連轉移,向西。」

    ……

    村子南邊的樹林裡,一個排長趴在黑暗中,低聲道:「二連這一招好啊,大火一起,小鬼子只能乾著急。連長,你看咱們要不要也摸上去,在這邊也湊湊熱鬧,再加幾把火,一口氣把小鬼子燒成灰得了。」

    吳嚴沒說話,一直注視著村子東邊的火光,臉色並不好,只是由於環境黑暗,戰士們看不見。

    此刻,吳嚴的心裡正在拚命地盤算,猜測,因為高一刀放火而帶來的後續形勢變化。估計鬼子的反應會有三個,第一,繼續在村裡固守,能拖多久是多久,距離天亮的時間越近,形勢對他們就越有利;第二,向西撤出村子,然後直奔綠水鋪,這應該是最穩妥保守的方案;第三,直接打出村子,進行夜戰,混戰,雙方兵力相當,雖然他們的精度優勢火力優勢都沒有了,但是誰賺誰虧可不一定。

    吳嚴能夠想出三個可能,但是不瞭解敵人指揮員的性格,就無法在這三個選項中判斷出答案;所以,吳嚴就按照自己的性格,選擇對己方最不利的一種可能來做準備。

    相比之下,當然是打出來更麻煩,一旦情況是這樣,一連和三連比較好辦,隨時可退,身處當中的二連就危險了,他們甚至有被吃掉的可能。不知道三連會如何應對,只能把一連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好,固守目前這個南側樹林,如果情況糟糕,起碼能讓二連還有一個可以撤退或者突圍的方向。

    「注意,一排繼續監視村子方向,二排改為防禦西側,三排防禦東側,全連固守這片樹林,做好近距離接敵準備。」

    「啊?」三個排長都沒聽懂,要麼打要麼退,全連固守?兩邊都防?這是圖什麼?

    「執行!」

    「是。」最後一聲嚴厲的語氣讓手下人不敢含糊,掉頭跑去佈置。

    ……

    「哥,咱們……什麼時候出發?」

    「等等看,什麼時候確定了鬼子動向,咱們什麼時候出發。」

    馬良有點不懂,鬼子為啥要來?又問:「那咱們去哪?」

    「昨晚怎麼走的,今晚就怎麼走,一切照舊。」

    「那……鬼子為啥要來這裡?」

    胡義沉默了一下,忽然反問道:「現在高一刀那個貨領著二連放火了,要你是鬼子,你怎麼辦?」

    馬良回頭看了看村裡的火勢,想了想說:「看這情況,到天亮也就燒半個村子,還是能呆住的吧?」

    羅富貴這時忽然笑了:「嘿嘿嘿,呆?你去村裡呆著試試,燒不死你也嗆死你!小鬼子為啥叫小鬼子?因為他們鬼精鬼精的,都烏煙瘴氣了還在村裡烤地瓜?他們得多傻?你當他們都是吳石頭那樣的嗎?」

    馬良不忿:「那你說這黑燈瞎火他們能咋辦?」

    「還用想嗎?跑啊!這烏漆墨黑的,一口氣跑到綠水鋪去,就不信了,難道還會有人跟著再去燒?」

    「……你要是鬼子的話,咱們可就燒高香了,那得多省心!」這是馬良最後給羅富貴的評價。

    「鬼子不會呆在村裡,那是一個中隊,不是一個小隊,村裡沒埋著財寶,這麼做不是他們的脾氣。」胡義說話了,先否定了馬良的看法,停了停繼續說:「他們也不會往西跑,只有那邊沒響過槍,但凡有點疑心的人,都不會輕易選擇那個方向。基本沒有能見度,中了埋伏怎麼辦?踩了地雷又怎麼辦?咱們確實沒埋伏,更沒有地雷,可惜鬼子不知道。」

    羅富貴恍然大悟,跟著開口說:「要不……我扯嗓子告訴他們一聲?說西邊真沒事。你們說……他們能聽懂不?」

    「……」

    噼裡啪啦一通響,黑暗中,有人朝羅富貴的方向扔東西,有沙子有土坷垃,最讓羅富貴感到可氣的是,居然還有人朝他扔石塊,貌似那是來自小紅纓的方向。

    一直到那頭熊在黑暗中叫喚了幾聲之後,馬良才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說:「哥,要照你這麼說,那鬼子就剩下兩個方向了,不是向南就是向北。」

    「估計是這樣,所以……咱們等等看吧。」

    ……

    四周都是哄哄燃燒響,帶著噼噼剝剝的聲音,照耀得四下里時而亮堂堂,時而紅彤彤,時而又昏暗下來。一些灰色軍人身影,或爬或藏,參差交錯,猥瑣狼狽地戰鬥在火焰、灰燼與瓦礫間。

    躲在一截殘牆後的高一刀滿臉燻黑,全身已經髒黑得不成樣子,他正在卸下槍口上的刺刀,將刀身兩面在胸口前仔細地抹了抹,確認乾淨了,才揣進腰側的刺刀鞘。

    不得不卸下來了,掛著刺刀的槍身太長,在瓦礫間極不方便,到了此時才意識到短槍的好處,讓高一刀十分後悔,平日沒有為自己準備一把。

    轟隆隆一陣響,不遠處的一間燃燒中的房頂猛然塌陷下去,一大片迷霧般的灰塵和餘燼火星滾動著被推向四周,帶著一陣撲面的灼熱氣息,遮住了一大片範圍,嗆得四下里一陣咳嗽聲。

    槍聲稀疏,但是還在響,某些牆頭或者磚縫偶爾在跳動著飛濺的碎屑,在晃動的火光中已經不太顯眼。一個人影貓著腰穿梭在殘垣斷壁的煙霧裡,時而機靈地跳躍,時而快速地匍匐,沒多久就竄到了附近。

    高一刀藉著火光仔細地看了看那張被熏得黑漆漆的鬼臉,是快腿兒。

    「二排情況怎麼樣?」

    「呼——還剩十來個。」

    「什麼?放個火他能減員一大半?他二柱子是干什麼吃的?你現在就回去告訴他,這個排長不用他幹了,他娘的現在就換!」高一刀火了,嗓子沙啞地對著快腿兒喊。

    「已經換了,二柱子死了。有一顆手榴彈,拽了線還沒來得及出手就響了,當場就死了七八個,包括二柱子。」

    「……」

    靠坐在殘牆後的高一刀無語,耷拉下腦袋,深深嘆了一口氣。這種事能說什麼呢?這是命。只是他們……死的冤枉了點,這是命。

    現在二排剩下十多個,一排十多個,自己的身邊有十幾個,二連傷亡過半了。鬼子死了多少,也許二十個,不清楚,肯定比二連少就是了。最初的目的是仗著膽大,想要打亂鬼子的陣腳,現在看來枉費,此刻火已經燒成不小的一片了,仍然沒感覺到鬼子驚慌,他們連滅火的念頭都沒有,只是在火焰地帶的那邊繼續穩穩當當的打冷槍,高一刀有點灰心。

    「連長,你怎麼了?」

    「沒怎麼,讓火烤的頭疼。」高一刀心裡在考慮,二連現在是不是該撤退。

    快腿兒是二連的通信員,相當於高一刀的尾巴,他大概能猜到連長的心思,於是什麼話都不再多說,靠著高一刀身邊那塊殘牆也坐下來,看著田野裡的黑暗,聽著不時起伏的槍聲。

    過了一會兒,快腿兒忽然說話了。

    「連長,槍聲……好像有點不對!」

    高一刀回過神來:「怎麼不對?」

    「你聽,對面怎麼換七九了,不是三八大蓋了!」

    高一刀聞言立即豎起耳朵,皺起眉頭一動不動。果然,火焰對面不再是鬼子的三八大蓋響,改為了七九步槍的聲音,東一聲西一響地交錯。

    「他娘的,現在對面是偽軍!」

    「小鬼子累了?拿偽軍替班?」快腿兒狐疑著嘀咕。

    「不可能!鬼子一定是動了。」高一刀猛然一翻身,蹲在殘牆後探出頭,可惜濃煙瀰漫,加上火光的逆向映照,看不清對面情況。

    「趕緊去通知一排和二排,注意側翼動靜,隨時等待我的命令!」

    「是。」

    快腿兒慌忙爬起來,再次竄進了一片炙熱濃煙……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5
184.第184章 順時針

     樹欲靜而風不止,雖然鬼子大尉能斷定八路的人數不會比他多多少,但是並不願意在黑暗裡打夜戰,只想縮在村裡,穩穩當當等天亮了再說;不料這伙八路還真能折騰,居然有膽子貼上來攻堅,進村不成又臭不要臉地放火,這也太能作了!

    雖然滿村裡烏煙瘴氣火光一片,也不是不能將就到天亮,但是氣的慌,如果人少也就忍了,可皇軍我這是一個中隊,那幾十個偽軍我都懶得算人頭,這要是將就到天亮算什麼事?

    鬼子大尉終於來脾氣了,既然你們這些垃圾這麼願意打,那就打!別說你兵力貌似和我差不多,就算再多幾倍,照樣修理你們,只怕皇軍一出來,你們反而趁黑躲,到處找不見,這才是不願意陪你們摸黑玩的原因。

    鬼子所想正如胡義所說的,這村裡又沒埋著財寶,管它燒成什麼樣,夜太黑,既然要出去,那就一波流,來個環村一圈游。幾十個偽軍被留在村裡,目的不是為守村子,而是為了拖住那伙混進村子東邊的八路,要讓這些放火的八路做餌,有他們在村裡,周圍的八路總不能撇下他們撒腿跑吧,所以鬼子沒有急著對二連下手。

    出村的方向選擇了北面,並不是鬼子大尉有什麼深層考慮,只是他覺得既然要出去繞外圍一圈,那就從十二點鐘方位開始,順時針進行,最後結束於十二點鐘方位,也就是北面,這只是出於他的習慣性選擇。

    以一個小隊做矛頭在前,鬼子大尉帶中隊部混合一個小隊壓在右後翼,第三個小隊佈置在左後翼,因為夜黑,並不拉開間距,呈一個較緊密的大三角隊形,不聲不響地沒入北方的黑暗。

    沒有阻擊沒有騷擾,出來之前北面還有過動靜,現在卻沒人了,鬼子大尉站在樹林中的黑暗中,心裡有點納悶,連抵抗的意志都沒有嗎?跑這麼快?不管那麼多,陣型右轉,向東迂迴,搜索前進。

    一段時間後,鬼子大尉站在了村子東邊的樹林裡,一路沒有阻擊沒有騷擾,出來之前東面也有過動靜,現在也沒人,什麼情況這是?這就是不願意出來跟八路打夜戰的原因,純粹是溜腿兒,白折騰,八路都是屬耗子的,找著太費勁。

    鬼子大尉走到樹林邊緣,按著一個鬼子的引導,來到了一個壕溝盡頭,看了看黑黝黝的溝,又抬頭看了看田野對面的火光,村裡仍在零星地戰鬥。看來要做兩手準備了,萬一轉悠到最後,一個八路都找不見,讓村裡這些也跑了怎麼辦?盤恆再三,鬼子大尉命令在這裡留下一個小隊,任務是準備順著這條溝,到村裡的八路身後,與偽軍兩面夾擊吃了他。自己帶兩個小隊,繼續向南迂迴,摸黑搜索。

    留下的這一小隊鬼子毫不含糊,當即在壕溝左右兩邊各安排一挺歪把子,隔著開闊地瞄向村裡,第三挺機槍跟著小隊主力下壕溝,隨隊前進,藉著壕溝向村裡隱蔽接近。

    壕溝另一端盡頭上,蹲著一個二連戰士,他是高一刀放在身後的唯一一個眼。

    黑暗裡傳來響動,一開始以為是九班的人過來了,可是越聽越不對,這動靜太多了吧?這是多少個人?

    「吹燈!」

    戰士在黑暗裡喊出了約定的暗語,但是沒有回應,於是他嘩啦一聲拉動了槍栓:「回話!」

    壕溝裡忽然靜了,顯然是來人停了。戰士猛然覺得不對勁,對著黑暗裡就是一槍。然後……他挨了一槍又一槍。

    高一刀沒有帶二連撤出村子,他知道鬼子肯定出村了,卻猜不出是往西撤走還是要出來戰鬥,所以他在等,如果鬼子是向西撤走,那他打算領二連直接向偽軍發動進攻,打不過鬼子打他們沒問題,要出口惡氣;如果鬼子是要出來打,那就必然和一連或者三連交火,那時二連再跑不遲。

    萬萬沒想到,鬼子能鬼使神差般出現在身後的開闊地裡,九班曾經呆著的位置,現在是兩挺歪把子在囂張地往村裡射擊,開闊地裡的那條壕溝,此刻變成了鬼子們的戰壕。一三連分別在南北,居然沒有一絲徵兆?他娘的是何道理!

    ……

    胡義心裡十分吃驚,本來他還在等著看情況,不料忽聽北側不遠出現異響,黑暗中彷彿有大隊人馬接近,以為是三連,又覺得可疑,乾脆當場摸黑爬上了樹。不久後,九班腳下經過了一片黑乎乎的鋼盔之河。三連怎麼了?就算是要跑也該放幾槍給大家提個醒吧?

    九班的幾個人眼睜睜看著大片的鬼子向南消失,一部分鬼子鑽了壕溝,樹下的不遠處,只剩下間隔十幾米的兩挺機槍在那邊噴吐火舌,田野中槍聲亂成一片。

    在喧囂的槍聲中,一個黑影悄悄下了樹,隨後是第二個第三個……最後從上面輕輕接下來個小的。

    這種情況,九班想跑很容易,胡義卻無法下這個決定,因為二連懸了,高一刀這個狂妄的貨覆滅在即,現在的九班,有可能是二連的最後機會,沒法走。

    當著大家的面,胡義抬起手裡的駁殼槍比劃兩下,然後將槍輕輕揣起來,摘下了背後的三八大蓋。

    馬良和劉堅強會意,也跟著輕輕把駁殼槍收起來,各自摘下步槍。到處是三八大蓋和歪把子機槍的動靜,駁殼槍一響就壞事。

    胡義指了指小丫頭,然後輕輕拍了拍羅富貴的肩膀。抱著捷克式的羅富貴,在黑暗中重重點了一下頭。

    接著抽出刺刀,輕輕掛上槍口,做這個動作,就是告訴馬良和劉堅強,能用刺刀的話就不開槍。於是,馬良和劉堅強默默效仿。

    抬手指向一挺正在射擊的歪把子火舌位置,朝馬良和劉堅強一揮手。他倆貓下腰,輕輕邁出步子,極其謹慎小心地開始向目標接近。

    最後,胡義用手指節敲了敲吳石頭的帽簷,轉身走向另一挺歪把子。黑暗中的吳石頭歪了歪腦袋,然後抽出背後的工兵鍬垂拎在手,跟在胡義身後就走。

    馬良和劉堅強兩個十分謹慎小心,生怕弄出動靜壞了事,恨不能化身狸貓。胡義和吳石頭卻沒有那麼嚴謹,胡義在前頭走得不緊不慢,四平八穩,吳石頭在後面亦步亦趨,班長咋樣我咋樣,別的不管。

    不是因為狂傲,而是感覺泰然,這種環境過去就習慣了,根本無法讓一顆死過無數次的心感到緊張,漆黑一片,槍聲一片,距離不遠,小心摔倒就行了。

    刺刀低垂擺在身前,免得它掛到枝杈,槍身微涼,十分貼手。連射火舌映照下,三個黑乎乎鋼盔輪廓很顯眼,已經不到幾米遠,一個是機槍手,旁邊一個是副射手,第三個蹲在最後邊,也許是彈藥手,或者觀察員,管他是干什麼的呢。

    機槍手正在忙著,那就把他放到最後,胡義居然挨著蹲在後面的彈藥手身邊走過去,直接選擇忽視他。這個彈藥手有點懵,黑咕隆咚搞不懂這人是哪冒出來的,鋼盔好像都沒戴呢,發現這傢伙突然朝前面忙碌的副射手背後高高擎起了刺刀,他終於吃驚咧開嘴,同時試圖拉開手中的步槍槍栓。

    呼——沉重的破風聲由腦後傳來。

    嚓——鐵器重重劃過脖頸的聲音。

    噗通——彈藥手歪著腦袋栽倒,大半個脖子生生被一把工兵鍬給砍開。

    噗——刺刀狠狠入背,於此同時胡義覺得自己的後背上被什麼液體給噴灑了一片,連脖子後都是,正在熱乎乎地順著自己的脊樑往下流淌。

    猛發力抽出刺刀,近在咫尺的機槍手剛撒開了手中的歪把子,梗著腦袋被這一幕驚呆。

    嘭——抬起一腳狠狠踹在那張看不清的臉上,正欲發出的喊叫被胡義的鞋底給硬踹了回去,咣啷一聲鋼盔觸地。

    正在滴血的刺刀第二次被高高提起,瞬落,漆黑一片。

    ……

    馬良緊緊地攥著槍身,感覺手指手腕都不爭氣地發酸,彷彿無力,盡力屏住呼吸,卻連牙齦也開始發酸。內心中一遍遍地對自己念叨:這和開槍殺人一樣,不能慌,不能慌。

    前面機槍的火舌在猛閃,那是三個鬼子,挨著正在射擊的機槍手,左邊一個,右邊也有一個,全都趴在土坎上,後背朝天。

    突然感覺肩膀被碰了一下,黑暗中的馬良不由渾身一激靈,一扭頭才發現,是劉堅強正在一遍遍地對他比劃,示意他一邊一個,最後對付中間的機槍手。

    五米,兩米……這麼近居然還沒被發現,舉起刺刀,這傢伙恰在此時翻身回頭了!

    噗——那是流鼻涕將刺刀送進了他的目標後背。

    不能再猶豫,一咬牙紮下刺刀,感覺到了刺刀入肉,好像……不深!已經翻過身的鬼子雙手已經死死攥住了槍口下的刺刀,刀尖入腹幾寸,不能再進,馬良懵了……

    劉堅強剛剛拔出刺刀,就被爬起來的鬼子機槍手一頭撞翻,摟倒在地,劉堅強本能地撒開步槍,一手全力扼向鬼子咽喉,另一隻手狠抓向對方的眼,可手指沒有觸到鬼子的眼睛,卻摳在鼻子上,於是將食指惡狠狠地直接扣進去,然後拚力撕開。

    「啊——」悲慘的嚎叫聲揚起。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6
185.第185章 同情心

     兩挺歪把子機槍都沒動靜了,胡義第二次將刺刀抽出鬼子身體的時候,聽到了壕溝另一邊傳來慘叫聲,隔著不算遠,可是看不到情況。看來沒時間過去幫忙了,不知道壕溝裡的鬼子會怎麼以為,會作何反應。

    將鬼子副射手的屍體一腳蹬開,露出被壓住的兩個長方形小彈藥箱,在歪把子機槍後趴下來,扳開壓彈蓋板,抓過幾排子彈將彈斗填滿,然後啪地一聲,壓彈板落下。

    歪把子,這是胡義眼裡最看不上的機槍,沒有比這更爛的機槍,射速低,效能差,隨時可能莫名其妙地出故障,兩腳架高得離譜,要探出好大一截身體才能放平彈道,難道鬼子們以為他們自己長得很高麼?如果不是情況特殊,這破玩意白給胡義都不願意要。

    「傻子,到左邊來準備給我裝子彈,彈頭朝前,彈排橫放,每次裝三排,六排是滿,小心別沾了土!」話音尚未落,這挺歪把子機槍就已經開始響。

    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但是胡義要做的事情非常簡單,這位置正好是壕溝一端,順著黑漆漆的壕溝向前一溜猛掃就是了,那些蹲在溝裡的鬼子和明擺在眼前沒區別。

    刺眼的火舌中,猙獰的死神被釋放出來,那些狂妄呼嘯在黑暗裡的機槍子彈,現在更像是長矛標槍,它們要做的不只是穿透一個目標身體,還要穿過第二個,甚至第三個,它們肆無忌憚地順著黑漆漆的壕溝,由近及遠向前狂衝,豁開皮膚,劃過血肉,穿透體熱,再惡狠狠地嵌進泥土。黑暗中,液體飛濺,泥土飛濺,在壕溝裡交織向前……

    劉堅強的喉嚨被扼住了,一口氣被憋在嗓子眼裡,他卻不管不顧,騰出一隻手來,扯出一顆手榴彈,猛地掄向對方模糊的臉。能感到目標顴骨碎裂,塌陷,再掄,繼續狠狠地掄,要打碎狗X的腦袋,打碎一切。

    劉堅強知道,腦袋是能打碎的,他曾經打碎過,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堅硬,甚至不如砸核桃。連續地掄了十幾次手榴彈,他以為自己應該越來越沒力氣,感覺恰恰相反,現在是通體舒泰,這才注意到,那雙剛才扼住自己咽喉的手,早已落入黑暗。

    喘著粗氣,踉蹌著爬起來,看到了十幾米外的另一挺歪把子正在狂噴火舌,直覺地感到那是班長在幹活,無論他用捷克式還是歪把子,都會和別人感覺不太一樣,他的槍聲裡,總是帶著一股戾氣,乖張。

    一轉臉,馬良的身影居然還在旁邊,攥著槍身,顫微微地與地上躺著的鬼子比力氣。提著黏糊糊的手榴彈兩步靠過去,彎下腰,朝著地上那張仰躺的臉上就是一手榴彈。

    噗——半入腹部的刺刀瞬間透底。

    撲通——瞬間消失的阻力讓馬良隨著槍身陡然下沉而當場狼狽跌倒。

    沒時間耽誤,劉堅強順手將手裡那顆黏糊糊的手榴彈揣進口袋,返身趴向歪把子機槍,同時說道:「幫忙裝填!」

    馬良一邊爬起來一邊答:「我來打!」

    「你不配!」

    「你……」

    噠噠噠噠噠……黑暗中,又一挺歪把子機槍的火舌閃耀起來,跟隨著附近另一挺的彈道,將紛亂彈雨灑進壕溝,灑進田野……

    鬼子突然出現在身後,讓高一刀的心陡然沉底,燃燒的大火照亮了附近很大一個開闊半徑,無論向南還是向北撤退,都要經歷一段無遮蔽的彈雨距離,如果繼續卡在屋舍間抵抗,或許能堅持一段時間,但是天一亮就完。

    「娘的,想讓我死,老子就尿給你看!」高一刀豎著眉毛回頭大喊:「一二排集合,準備衝鋒!」

    快腿兒以為聽錯了,快速匍匐幾下靠過來,啞著喉嚨勸:「連長,離著壕溝五十米,太亮了,不能這麼辦啊!連長!」

    「滾一邊去!我說的是西邊!讓一二排準備,剩下的跟我卡住這裡拖延!」

    快腿兒扭回頭,看著身後西面的燃燒地帶:「啊?可,可這火勢……」

    「傳令!」

    「是。」

    橫豎一死,寧可讓弟兄們死在衝鋒的火焰中,也不能讓他們死在撤退的開闊地裡;可能會有人被燒死,但是一定有人能衝過火焰地帶,也許有機會撕開偽軍的防線,向西才是生途。

    趴在殘牆後的高一刀,望著黑暗的東方田野,槍口焰時明時滅,基本呈一條縱線,因為鬼子們在那條壕溝裡。盡頭上,有兩挺機槍火舌在閃,可是有點怪,剛才還被那倆挺機槍彈道壓制,現在為什麼沒感覺了?看花眼了?子彈都打哪去了?溝裡的鬼子為什麼停止靠近了?情況不對!

    ……

    吳嚴的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高一刀啊高一刀,一輩子不聽勸,鬼子出乎意料地出現在了東面,已經利用那條溝到了開闊地中間,二連往哪跑都來不及了。

    三連怎麼了?郝平為什麼一槍不放就跑,放任鬼子抄到東邊?想這些都沒用。吳嚴咬了咬牙,準備帶一連從南側向村子發動衝鋒,如果能打進去,興許能救二連一命。下定決心,正要佈置,猛然間附近槍聲大作。

    「連長,鬼子從東面摸過來啦!」

    吳嚴長嘆了一口氣,默默抽出駁殼槍,再次看了火光中的村子一眼,一揮手:「跟我增援。」然後大步奔向東側的槍聲位置。

    ……

    村子東邊突然傳來喧囂槍聲,隱蔽在黑暗裡的郝平脫口道:「壞了!」

    楊得志一把折斷了手裡的樹枝,恨恨道:「小鬼子怎麼偏偏……嗐!現在怎麼辦?」

    「槍聲裡有兩三挺歪把子,可能是一個小隊。不知道他們是都出來了,還是只出來了一個小隊。」

    「咱們趕過去還來得及麼?」

    「不樂觀。」

    「……」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郝平再次開口:「呆在這裡沒意義了,先去南邊找吳嚴匯合再說。」

    三連在堎頭村西面的路邊重新整隊,匆匆朝南出發,準備去找一連,還沒走出多遠,猛聽得村子南邊也槍聲大作,激烈程度比東邊更甚。

    楊得志驚訝道:「那是一連,鬼子全出來了!這……」

    「不用過去了,一連隨時有可能撤退。」

    三連走了一招漏棋,二連可能因此完蛋,郝平心裡十分窩囊,他命令隊伍停下,站在黑暗裡拚命地琢磨,現在的三連究竟該怎麼辦!

    楊得志與郝平的心情一樣,見郝平遲遲沒有再說話,於是問:「你說……既然鬼子都出了村,如果咱們從西邊打進村子,有沒有可能救出二連?」

    郝平現在考慮的也是這個問題,只是聽著交火聲的激烈程度,二連可能撐不到三連打進村,同時南邊的一連能拖住鬼子多久也不知道。可是不這麼做又能做什麼呢?死馬當作活馬醫吧。

    「全體注意!現在轉向,把村子給我拿下來!」郝平下定決心。

    「如果……一連撤了怎麼辦?」

    「打著看吧,南邊的槍聲什麼時候停,咱們就什麼時候撤!」

    夜幕中的三連,掉頭撲向了火光中的堎頭村。

    ……

    被兩挺架在盡頭上的歪把子犁地般一遍遍地掃射,幾十米長的壕溝裡伏屍一溜,明明溝裡已經沒喘氣兒的了,兩條彈道仍然不肯停歇,我行我素,打得溝裡來回地響,屍體們持續在中彈,一遍又一遍。

    而正在南邊與一連交火的鬼子主力,對這一切視而不見,當然,他們確實無法看見,只能聽見。鬼子大尉認為這是那個小隊在對村裡持續打擊,黑暗裡聽著東邊的兩挺歪把子暴風驟雨般地響,讓他覺得很愜意,這才是皇軍的火力,這就是你們折騰的代價。

    一支五十多人的鬼子小隊,能喘氣兒的還剩下十幾個,他們運氣很好,因為事發時,他們的位置在那段二十米長的橫向戰壕裡,因此躲過一劫。戰壕距離樹林邊有點遠,到現在他們都不知道為什麼,架在身後的機槍為什麼要朝自己人開火,像惡魔一樣瘋狂撕咬那些被憋在溝裡的可憐同胞

    倖存的鬼子們,有的甚至已經哭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同情心』,沒錯,是因為同情心,鱷魚都會流眼淚,鬼子當然也會,雖然他們從不把中國人當人,所幸他們還把自己人當人。這太殘忍了,他們眼睜睜看著親密戰友們拖著血淋淋的軀體,痛苦地爬在黑暗血腥裡,聽著他們可憐兮兮地在黑暗裡發出絕望慘叫,而子彈仍在他們身邊狂妄嘯叫,怎能不悲傷,怎能不傷情。

    他們恨!他們怒!卻從未考慮過他們腳下的土地是哪裡,這裡並不盛產櫻花,只生長傲雪臘梅,這裡是種花家!該恨的,該怒的,不該是他們,他們沒資格!

    他們抬起步槍,探出戰壕,反身向他們眼中的殘忍魔鬼射擊,試圖報復,試圖發洩,立即招致鐮刀般的彈道掃射,有鋼盔因此而翻滾著跳起來,有同胞悶哼著捂臉倒進黑暗,逼著他們重新縮進戰壕裡繼續不要臉地哭泣,繼續看著身邊那些已經『成神』的臭皮囊咬牙切齒……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6
186.第186章 三個同樣的想法

     八路軍喜歡打夜戰,那是被環境逼的,缺槍沒炮少彈藥,鬼子槍准武器好,所以黑暗是最好的掩護,能抵消敵人優勢同時隨時可跑。其實鬼子才是擅長打夜戰的,因為鬼子的步兵戰術強調的就是大膽迂迴穿插,一個小隊,甚至一個班,都敢於直繞敵後,在正面戰場上,這種戰術特性常常導致大建制****驚慌潰退,丟失防線。但是,八路往往沒有防線,沒有陣地,在這種情況下,鬼子是空有利矛,卻看不到盾在哪,奈何?

    四下里漆黑一片,只能看到槍口焰的紛亂瞬閃,吳嚴朝著閃過火舌的位置連開幾槍,就橫滾著換了個地方。

    鬼子太多了,儘管夜黑,一連絕對擋不住,火力不如人,對面的幾挺歪把子掃得整片樹林亂顫,不時能聽到附近有戰士中彈。與鬼子交手的經驗不少了,知道他們是什麼德行,吳嚴現在最擔心的不是持續在增加的傷亡,而是鬼子的習慣不會只打一面,他們現在也許趁黑分兵在繞。

    二連危險,現在一連也同樣危險,如果為救二連繼續拖延,可能一連也要跟著完蛋。

    「撤!不許慌,一二排交替掩護,保持接觸後撤,三排掩護南側。」

    吳嚴下達了命令,這是他所能做到的極限,他要帶一連引著鬼子遠離村子,對面這些鬼子無疑是主力,把他們拉走,剩下的就看二連自己了。

    ……

    咔嗒——歪把子終於卡殼了,黑咕隆咚搞不清什麼毛病,使勁兒拽拉槍機沒反應,狠命敲了兩拳頭沒作用。

    「你怎麼裝的子彈?」劉堅強火大。

    「你怎麼打的?連個氣兒都不喘,現在連彈斗都是燙的,怪誰!」馬良火更大。

    這機槍沒法打了,劉堅強一甩手撇下歪把子的槍托,掉頭去摸自己掉在附近那支步槍。

    馬良也轉身,想去拔自己那支仍然豎紮在鬼子屍體上的步槍,剛轉過身,看見身後一坨黑咕隆咚的影子,嚇得一激靈:「誰?」

    「咋呼個屁!」羅富貴正在黑暗裡翻弄那具屍體,旁邊還趴著個小身影,跟著羅富貴一起瞎忙活。

    「我的槍呢?」

    羅富貴在他身邊摸索了幾把,咣啷一聲將一支掛著刺刀的步槍扔在馬良腳前。

    小紅纓在黑暗裡低聲朝馬良問:「你倆咋停了?」

    「流鼻涕能耐,把機槍打成熱碳了!」

    壕溝裡早已沒有了生機,胡義將槍口一直指向那段橫向戰壕位置,不慌不忙地等著,只要那裡槍口閃,就毫不猶豫地把他壓制回去,可是現在,藏在那兒的鬼子已經不肯再出來開火了。

    南邊的槍聲越來越遠,正在拉開距離,那是吳嚴在引著鬼子跑,估計一連的傷亡少不了,不過局面因此變得不再緊張。原本打算朝村裡喊話,讓二連往北跑,現在可以省了,胡義猶豫著有沒有必要趁機把開闊地裡的鬼子收拾乾淨。

    突然村子西邊一陣亂槍響,接著是手榴彈爆炸聲,有人從西面對村子發動進攻了。

    只能是三連,他們為什麼到西面去了?胡義納了悶,還沒來得及想這個問題,附近悉悉索索一陣響動,一個人影貓著腰過來。未到近前先開口:「班長。」

    胡義聽出了是劉堅強,於是重新擺正視線,盯著黑暗田野。

    劉堅強到了胡義右邊趴下:「南邊的鬼子一時過不來,咱們把戰壕裡的鬼子清了吧?」

    胡義沒說話,摸黑戰鬥,意外非常多,現在形勢變成這樣,全都是意外所致,要不是二連意外被夾擊陷入危機,胡義根本就沒想帶九班打這一仗。原來的想法是,如果確認鬼子出來,不是接觸一連就是接觸三連,那樣二連肯定撤,一連三連也會撤,九班掉頭跑了就算結束,哪敢想像現在這個局面。

    一個小隊,剩下了十多個鬼子藏在中間的戰壕裡抵抗,黑暗對己方是掩護,對他們也一樣是掩護,看著貌似簡單,其實真動手的話也許沒那麼容易打。

    班長沒給回應,劉堅強又說:「我跟馬良和傻子從溝裡摸過去,到合適的距離往戰壕裡送他們一陣手榴彈,不信他們還能剩下幾個活人!」

    這時又有三個人影貓腰靠近過來,是馬良羅富貴和小紅纓。

    「哥,我看行,我們仨就夠。」馬良聽到了劉堅強之前的話,停在胡義身後先附和劉堅強的想法。

    「姥姥的,如果能拔了中間那些小鬼子,那溝裡的東西豈不全由著咱們揀?」羅富貴的目的永遠最單純。

    黑暗中,胡義想了想,終於開口:「流鼻涕,你換短槍跟著我,傻子你在後邊,離我倆別太近,動作要輕。騾子把機槍架上,瞄戰壕別瞄溝,免得我們仨死你手裡。」

    嘩啦——話音剛落,細微的聲音響起在不遠的黑暗裡,似乎是落沙的聲音。

    胡義的神經驟然繃緊,猛回頭看向黑暗中的壕溝,細狹雙眼微眯不眨,定定地注視著黑暗。

    就這樣定格了一瞬,或者一秒,也許三秒,猛然大喊:「散開隱蔽!」然後本能地準備伏下身體,卻又突然彈起來,撲向那個最嬌小的身影。

    啪嗒——骨碌碌——啪嗒啪嗒——骨碌碌……

    轟——轟轟……

    霹靂般的閃光釋放了爆震的氣浪,狠狠衝擊著耳膜,震得五內翻騰,碎石彈片在黑暗裡橫飛。

    六次手雷爆炸,三顆在這裡,三顆在壕溝那一邊的機槍位。

    九班所想,也是鬼子所想,南邊主力槍聲的逐漸遠離,讓龜縮在戰壕裡的十幾個鬼子下定了反擊決心,於是他們先於九班行動了,利用黑暗,悄悄拐出戰壕,爬行在溝底,要打一個抵近突擊!

    顧不得視線還無法凝成焦點,胡義鬆開懷裡的小丫頭把她扯在身後,直接拽出駁殼槍,指向幾米外,壕溝入口的漆黑位置,狂扣連射。

    啪啪啪……

    「騾子!開火!都別站起來!」瘋狂向黑暗裡射擊的胡義嘶喊著。

    羅富貴聽到了胡義的喊聲,卻沒法開火,第一時間裡,他就抱著機槍跳了壕溝,爆炸過後,他感覺有人踩著他的後背往上衝,然後聽到駁殼槍開始狂響,子彈呼嘯在頭頂,接著有人從溝邊上重重掉下來,砸在後背上,機槍被壓在胸口下,硌得羅富貴兩眼發昏,做不出回應。

    趴在土坎邊的馬良驚慌地抬起頭,卻什麼都看不清,只看到不遠處一支持續朝壕溝入口位置射擊的駁殼槍火舌,聽到了胡義黑暗裡的嘶喊,於是扯開槍套,剛把駁殼槍抓在手裡,就感覺被人從側面踢了一腳。

    撲通——

    一個端著刺刀的人影剛剛躍過土坎,卻被被絆倒在身邊,狼狽摔倒。九班的人早就沒有站著的了,何況這位來自土坎外的田野方向。

    啪啪啪——對著摔在身邊的模糊人影就是三槍,然後馬良一翻身改為仰躺,把槍口轉向土坎那邊不動,慌張喊:「旁邊!旁邊!」

    啪啪——兩個三八大蓋的刺眼火舌在不遠處閃亮,跟著附近有第三支駁殼槍向那個位置連續打了十多槍,那應該是劉堅強。

    羅富貴掙紮著,剛剛掀掉了壓在背後的屍體,一隻鞋就踩在了他的臉上。嘩啦啦,壕溝側邊碎土掉落,正欲攀出的人影滑到在溝底身邊。咧著大嘴驚訝地看著近在咫尺的鋼盔,發現對方好像也在驚訝地看,猛地伸出一雙熊掌,按住了眼前這個戴著鋼盔的腦袋,直接把他的眼睛鼻子下巴全按進溝底的泥裡,一直陷入到無法再下陷,死死地按著不敢撒手,任由他在黑暗裡雙手雙腳撲騰得亂響。

    啪啪啪……近處的田野裡突然一陣激烈槍響,土坎後似乎有人中彈倒下,一陣彈雨亂紛紛掠過頭頂。

    「娘的給我停下!別衝過去!」一個聲音在土坎後的田野裡大喊。

    此刻,高一刀的聲音宛如天籟……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6
187.第187章 奇蹟

     黑暗中,幾個狂奔的腳步聲伴隨著刮擦枝葉的驚慌響動,往東邊的樹林裡漸遠,倖存的鬼子摸黑衝過九班附近,成功突圍了。

    「娘的就慢了一步……胡雜碎死了沒有?」壕溝裡的高一刀朝土坎後面問。

    胡義從地上坐起來,淡淡回答:「抱歉,讓你失望了!」

    「都愣著幹屁!抓緊時間清理壕溝!給我快點!」高一刀話落,土坎後的壕溝裡的二連當場開始忙。遍佈壕溝的鬼子屍體讓高一刀一掃鬱悶,根本懶得再去管九班狀況,先搶戰利品是大事。

    「馬良,你怎麼樣?」坐在黑暗裡的胡義問。

    「我沒事,我沒事。」

    「現在你去注意東邊,小心那幾個鬼子回來黑槍。」

    「是。」馬良摸索著扯住了掉落的步槍背帶,爬起來往樹林裡跑出一小段去豎耳朵。

    「丫頭,沒事吧?」

    「我沒事。」

    「流鼻涕。」

    「呃……有。」

    「傻子。」

    「有。」

    「騾子。」

    壕溝入口位置稀里嘩啦一陣落土響,伴隨著羅富貴的回答:「有。」

    「你跳了溝?」

    「啊。那不是……為躲手雷麼。」

    「……」

    胡義無語,這個夯貨為躲手雷,竟然連敵人來自哪個方向都不顧,精神可嘉,自己那一通駁殼槍盲射沒誤傷了他,真是燒高香了。

    羅富貴到了胡義身邊,吳石頭也翻過一叢灌木到了胡義身邊,看不見的劉堅強卻沒動靜。

    「流鼻涕,你磨蹭什麼呢?咳……」

    「沒,沒事,我的腿……好像……」

    「騾子,去看看這廢物怎麼回事?」

    胡義覺得身上沒有力氣,握著早已打空子彈的駁殼槍的手,垂擺在身側的地面,卻一直無力把槍再收起來,在黑暗中坐了這麼一會,開始感覺到有痛覺漸漸傳來。

    過了一會,黑暗裡傳出劉堅強的一聲低叫。

    「姥姥的,流鼻涕這倒霉的腿給打了個穿!」

    胡義沒聽清羅富貴在那邊說什麼,注意力正在渙散,覺得後背上好像貼上了一隻舒服的小手,正在撫摸自己那漸漸麻木的背。

    「狐狸,你咋出了這麼多汗?」

    「嗯。」

    撲通——坐在地上的身影終於倒下了。

    小紅纓懵了,這才覺得,濕乎乎的小手上發粘,那根本不是汗水,而是鮮血。

    「狐狸!——」撕心裂肺的一聲嬌嫩悲傷,響徹黑暗的夜,壓過了背景中亂紛紛的槍聲。

    ……

    渡過了前一段的掃蕩時期,師醫院裡漸漸清閒起來,一部分傷員出院歸隊了,而另一部分傷員則永遠埋在了山坡上的墳地。

    周晚萍的兩手總是閒散地抄在白大褂兩側的衣袋裡,腦後總是不修邊幅地挽著個簡單的發髻,因為別得鬆散,幾縷脫出的髮絲或翹或飄,她也懶得梳理,一雙長腿不用邁多大的步子就會比別人走得快,她穿過陽光下的院子,無論護士傷員,還是站崗的戰士無不朝她微笑或者敬禮。

    雖然她是珍稀高貴的醫生,卻根本不像醫生,她特立獨行,卻又平易近人,傷員們覺得她像陽光,護士們覺得她像朋友,大家更願意稱她周姐,而不願叫周醫生。

    周晚萍一甩肩膀,碰開了院長辦公室的門。

    院長姓陳,四十來歲年紀老得像六十,在之前是這裡唯一的真正醫生,妻子是醫院裡的護士長,這醫院最早就是靠他們夫妻倆硬撐起來的。

    「呵呵,我的周大醫生,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才能有幸聽到你敲門啊。」

    「哦,忘了。」周晚萍趕緊左右看兩眼說:「讓你說得我還以為嫂子也在這呢!」

    陳院長無奈地笑笑:「你總不是來找我說這些的吧?」

    「院長,我的想法你跟師裡提了嗎?」

    「提了,師裡在考慮。」

    「這有什麼好考慮的?距離前線這麼遠,很多傷員送到這都來不及了。」

    「向前建立野戰醫院當然好,可是這裡現在只有咱們兩個醫生,難。」

    「我一個人就能撐起來。」

    陳院長看著自信的周晚萍,笑笑說:「我也支持你的想法,但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涉及的問題很多,總不能你一個人背上包,就變成了醫院吧?先安心等等。」

    忽然,大門口傳來一陣嘈雜。

    周晚萍回頭往門外看,一個滿身塵土血污的大塊頭,和一個同樣髒污不堪的敦實小個子,抬著一副用樹枝和繩索做成的臨時擔架,正疲憊地衝進院子。

    擔架上趴著一個沒有動靜的軍人,渾身血土,後背肩頭胳膊等等位置被浸透血漬的髒紗布纏滿了好幾處。

    緊跟著後面狼狽跑進來個髒得看不清臉的戰士,身上掛滿了挎包,背著兩支步槍,肩頭扛著一挺機槍,汗流浹背大口喘氣,似乎累得說不出話來。

    周晚萍當場愣住,雖然那兩個戰士滿臉泥污,看起來好像眼熟。

    這時一個泥猴一樣的嬌小身影,最後踉蹌著跑進來,一邊沙啞地哭喊著:「救救狐狸……周阿姨你在哪……嗚……快救救狐狸……嗚嗚……」一對小辮子在陽光下傷心地晃。

    這一瞬,周晚萍知道擔架上的人是誰了。

    ……

    手術室。

    失去反應的傷員趴在簡陋的手術台上,上衣和血污紗布全都被剪開,扯落,露出了遍佈各色傷疤的強健脊樑,兩個護士匆忙地做著手術前準備。

    帶著口罩的陳院長,細緻地檢查著那些傷口,對正在消毒雙手的陳婉萍說:「左上臂一處,右肩後一處,背部三處,破片傷,這應該是手雷造成的。」停了一會又說:「進入背部的彈片好像沒有想像中那麼深,所以沒有當場致命,他當時可能背了東西。」

    陳院長是老軍醫,對戰士的行為習慣有經驗,如他所料,胡義背著的日式行軍背囊裡那些雜物讓胡義活到了現在。不過,他對手術台上這個傷員並沒有抱太大希望,因為這種情況下就算取出彈片,他也會死於發炎感染,醫院裡早已沒有消炎藥了,傷員們都是因此死去的。

    周晚萍看了看護士遞給她的手術器械,平靜地說:「開始吧。」

    ……

    胡義覺得光線很刺眼,不得不抬起手臂來遮擋,逐漸……發現自己躺在一朵雲上。

    總以為雲朵應該是世界上最柔軟的地方,現在卻並不覺得舒服。原來雲朵很硬,像是飄在天上的石頭,硌得後背刺痛,只好翻過身,改成趴著。

    看到了下面的田野,遍佈金黃色的花海,甚至看得清那些花兒在快樂地搖曳。

    一對醜陋的小辮子不羈地飄蕩,奔跑在花海中,好像在追逐這朵雲。

    「丫頭,別摔了!」

    「不會啊。」

    「為什麼?」

    「因為風是不會摔倒的啊!」田野裡的清脆之音傳遍雲際。

    終於放心了,風是不會摔倒的。

    ……

    夜深了。

    周晚萍輕輕走進後院那間低矮的病房,窗檯上油燈如豆,屋裡光線暗淡,這裡就是胡義上一次住過兩天的地方,現在他趴著的就是他曾經躺過的破病床。只是如今,旁邊的三張病床都是空的。

    小丫頭歪靠在胡義的身邊酣睡,她幾乎兩天沒闔眼,一直呆在胡義的床邊,周晚萍想把她拽到自己的宿捨去休息,卻根本拗不過這丫頭。這是第三天的夜晚,她撐不住了,睡熟了。

    周晚萍將那嬌小身軀抱起來,輕輕放在旁邊的床上,將被子給她蓋了。

    「丫頭,別摔了……」胡義在低聲囈語。

    伸手到他額頭,燙的。發炎了,高燒。他正在經歷這個病房裡大部分抬出去的人所經歷的,然後直到他也被抬出去。

    「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你才能還清我的診金?自以為是的傢伙!」周晚萍自顧自地對著正在發燒說胡話的胡義問了這麼一句,然後從她的一側口袋裡掏出一個金屬盒子,放在床邊打開。

    將中間的被子掀開一塊,裸露出一大片結實的臀肌,消毒,從盒子裡拿出注射器。回頭向窗外的黑暗看了一眼,又仔細聽了聽,然後從另一側衣袋裡掏出一支注射劑。

    磺胺嘧啶!

    醫院裡沒有消炎藥,這事不是假的,但是醫院裡有兩支磺胺嘧啶,一支在陳院長手裡,一支在周晚萍手裡。這兩支消炎藥,是組織上特意命令分給兩個醫生的保命符,純粹留給兩個醫生用,別人免談!全師就這兩個醫生,珍貴程度豈是消炎藥能比?絕對不能出意外,如果醫生沒了,那會死掉更多的傷病員。

    一雙秀美的手穩穩當當地拉開注射器,抽入藥劑,同時斜瞟了一眼昏暗光線裡的男人面孔,低聲嗔道:「這是看在丫頭的面上,便宜你了。」

    重新掖好被子,收拾了器具剛剛揣起來,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周姐,你怎麼來了?」剛進門的護士小劉詫異。

    「呃……沒事,睡不著,過來看看病人情況。」周晚萍習慣性地將兩手揣進鼓囊囊的衣袋,高挑的身影不太自然地晃到了門口,又補充說:「後半夜你多過來查幾趟,一旦體溫有變化就來告訴我。」

    「嗯。」

    看著高挑身影消失在門外夜色,護士小劉暗暗嘆了口氣,看來周醫生很在意這個胡義,她期望著奇蹟會發生罷,但是進入這間病房裡的傷員……很難很難……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6
188.第188章 連鎖反應

     陽光下,丁得一走出了衛生隊的門,剛才還微笑的臉立即恢復了肅穆,停在空蕩蕩的操場邊,看著平整空曠的滿眼黃土失神。

    新兵們每天上午要到山後去挖掘用來藏糧食和物資的洞穴,只有下午才會訓練半天。

    三天前,二連抬著傷員回來了,那些傷員不只是二連的,也有一連和三連的,其中還包括劉堅強。

    距離師醫院太遙遠,並不是每個重傷員都能像胡義那樣,被當場跋山涉水往師裡送,只能就近送回獨立團衛生隊等死。胡義並不比別人特殊,只是因為他在獨立的九班,這決定是九班自己做出的,是九班自己的事。

    堎頭村一場夜戰,致使接近二百人的鬼子中隊損失一半,鬼子真真是被打疼了,主力終於出城,現在一連和三連仍然在拖著他們到處跑,釜底抽薪的計畫得以實現。

    目前為止一連損失三分之一;三連損失三分之一,其中七個戰士傷亡於九班之手;二連損失過半,傷亡最大,緣於高一刀這個瘋貨要跟鬼子硬啃骨頭,整場戰鬥皆因此而起。

    如果按照比例來看,這場夜戰規模雖小,獨立團與鬼子的傷亡比例達到了一比一,如果再加上偽軍傷亡的話,幾乎是大勝,近乎奇蹟,但是丁得一高興不起來,因為獨立團太小了,傷亡百人相當於傷筋動骨大病一場。梅縣的鬼子傷亡百人是疼在皮膚,偽軍的傷亡鬼子根本懶得看;獨立團傷亡百人卻是痛入骨髓,這叫丁得一如何高興得起來。

    另外,這近百個鬼子傷亡並非戰鬥佈置換來的,而是陰差陽錯撿來的,純粹是運氣,無論如何也料不到九班幾個人居然敢於冒此大險,生生把一個小隊鬼子陰得幾乎覆滅,這是個奇蹟,是僥倖,否則二連必定覆沒。

    丁得一自責,自己總想顧全大局,照顧方方面面,沒有帶隊出戰,也沒有立帥,只是授予吳嚴臨機指揮權;有將無帥,導致三個連形成各自為戰,險生大禍。險!險!險啊!

    這三天裡,每天都會來衛生隊看望傷員一遍,看看又少了幾個年輕面孔,祈盼著他們能熬過來,流淌過鮮血的戰士會變成金子,一個傷癒的戰士強於十個新兵,儘管殘酷,可是現實。

    丁得一看著腳下的黃土,慢慢邁開步子,一步,兩步,走向空陽光下空蕩蕩的操場中間。警衛員沒有跟過去,垂手肅立站在操場邊,默默看政委的滄桑背影,駝在刺眼的陽光底下。

    ……

    距離遠的地方不算,大北莊里長有兩棵巨大的皂莢樹,一棵長在九班住處的院子裡,另一棵長在南邊不遠的渾水河邊,這兩棵不僅都是皂莢樹,它們還有兩個共同點,都高大茂密,都孤零零的。

    一個女八路靜靜佇立在孤零零的皂莢樹下,看著清粼粼的渾水河在陽光下靜靜流淌,使美麗的背影也變得孤零零的。

    河畔的微風時而過,齊頸的發也時而飄,滿樹的茂密時而沙沙的響。

    不知不覺中來到了這個地方,在閒暇時,他只會出現在兩個地方,一個是禁閉室,另一個地方就是這裡。

    不知道為什麼會來到這裡,也許只是想知道他為什麼會願意呆在這裡罷。

    這裡只有一棵樹,一條河。

    可是一旦停在這裡,就不願再走了,只想一直看著河水無休無止地靜靜流。

    恨過一個人才知道,恨是世間最大的折磨,對方的面容會因此深深鐫刻在心底,甚至連每一根髮絲都刻得無比清晰,永遠也無法忘記,無論醒著,還是夢裡。

    他是為了小丫頭,可能此刻他已經死了,或者死於明天,後天。葵花聽了劉堅強的描述後說他機會不大了,不會再回來了。

    恩怨已經在大雨中了結,是陌路人了,卻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能釋懷?心為什麼還在隱隱痛?為什麼?

    眼淚開始不爭氣地流,努力想要止住,仍然在無聲地流。

    「逃兵!你如願了!……卑鄙自私的無恥逃兵!現在你如願了!……你得意吧!我永遠都看不起你!永遠!……永遠……永遠……」

    兩岸迴蕩著幽幽悲鳴,孤零零的美麗身影跌坐在孤零零的樹下,跌坐在風中,回聲漸漸消失於陽光下的沉寂。

    ……

    幹了一上午活兒的新兵們回來了,亂紛紛地湧進炊事班大院裡,陽光下的大院立刻變得熱鬧喧囂。

    十來個新兵剛剛圍著一張桌子坐下,王小三拎著個抹布黑著臉到了他們近前,火大地說:「都給我起來!」

    新兵們不明所以:「咋了?」

    「你說咋了?這是九班的地兒,不是給你們備的!」王小三氣沖沖地開始豎眉毛。

    「那他們又沒回來,前兩天還讓我們坐呢,今天咋又不行了?」

    「我願意!今天我不高興!我就是要把這桌子空到他們回來!你們起不起來?」王小三語氣越來越重,拎著破抹布已經開始厲色指喚這張桌子邊的新兵了,明擺著一副準備主動動手犯錯誤的架勢。

    院子裡正在忙碌的其他幾個炊事兵都不言語,我行我素各忙各的,他們知道王小三和九班的感情最好,三天了,胡班長仍然沒消息,估計是不行了。王小三連續上火到現在,已經冒出情緒失控的苗頭。

    新兵們沒敢繼續頂撞,憤憤地離開了位置,九班那張長飯桌,再次空無一人。

    「咳咳,你耍什麼威風!朝誰使氣呢?用不著你忙活了,給我滾回你屋裡歇著去!」廂房裡傳出牛大叔的大聲喝斥。

    王小三順手把抹布甩在九班的桌子上,悶著頭就回了屋,但是新兵們仍然沒敢再坐過去。

    「關係好也不能這麼明目張膽吧?他這可太不像話了!這叫什麼事兒?回頭咱找政委告他去!」一個新兵看著王小三的背影,對身邊的人嘀咕。

    「告個屁!聽說這回頂數九班殺的鬼子多,估計政委想捧還來不及呢,你告他光彩是怎麼地?」

    「九班殺的最多?他們才幾個人?」

    「這事兒真的,你還別不信。據我我聽說哈,九班好像滅了三十個鬼子呢!」

    另一個新兵立即插言:「滾一邊去吧,你也是個聽瞎話的,我同村夥計是二連的,他跟我說了實數。這一次,滅了小鬼子有一百,二連殺了約三十,一連殺了有二十,三連打的都是偽軍。」

    「那剩下的呢?」

    「個木頭腦袋,你說呢!」

    「啊?這咋可能?騙鬼啊你!」同桌的聽眾全都不可思議地瞪了眼。

    咣當咣當兩聲響,炊事班大院的兩扇大門被推開,呼啦啦進來三四十個昂首挺胸的二連兵。由於供給處這幾天一直忙著物資轉移的事,已經回來三天的二連兵還沒有補充新軍裝,仍然穿著戰鬥之後的那一身,煙燻火燎殘破不堪,反正要等著換,他們暫時也懶得縫補或者洗乾淨。一個個黑黢黢的穿著像是一群乞丐,看在所有人眼裡反而殺氣凜凜!在滿院子整潔軍裝的新兵們映襯下,這種凜冽感翻倍,根本不是一個『酷』字能夠形容。

    雖然沒有九班的行為那麼張揚,但是二連在炊事班大院裡也有自己習慣的吃飯位置,新兵們一見這些凶神惡煞進門,趕緊主動起身把二連那塊地方騰了。惹不起的山頭主義,苦命的新兵生涯,唉,到牆邊蹲著吃吧,蹲著吃更習慣。

    經過九班那張空無一人的桌子時,高一刀不由瞥了那張桌子一眼,腳步沒停,到二連那裡,大馬金刀坐了,不怒自威。

    一時間,院子裡說話的聲音都低了一大截,熱鬧喧嘩變成了竊竊私語。

    「哎,王小三呢?」

    每次進門都能聽見王小三笑嘻嘻招呼,今天少了這個,高一刀忽然覺得有點不習慣,順口問經過附近的炊事兵。

    「呃……哦,他鬧肚子,回屋休息了。」

    高一刀點點頭,順手接過手下人遞過來的碗筷,無意間看到大門口正有人走進來。

    肩寬體高壯碩如熊,連鞋帶綁腿全都被泥污裹滿,全身土色蒙灰一層,隱隱透著大片大片的乾涸血污,讓一身軍裝無法形容出顏色,黃一片黑一片,灰一片褐一片,彷彿隔著十丈外都能聞到一股血腥。二連的人起碼是洗過臉的,剛進門這位如果不看身材,那臉髒污得已經看不出來,只能瞧出表情疲憊,消沉,黯淡。

    「九班……」有人驚訝出聲。

    隨後是馬良,接著是吳石頭進門,除了身材不同,都髒成一個樣子,血污泥痕滿滿,表情全都一個樣,木木然往院子裡走,走向唯一空蕩蕩的那張桌子。

    他們三個是被陳院長攆回來的,到了團部向政委報告了情況,胡義做了手術,取出了彈片,但是發炎感染了,一直昏迷,估計熬過來很難,很難。政委丁得一聽後什麼話都沒說,逼著他們三個先到炊事班吃飯。

    院子裡靜下來,他們三個在眾目睽睽之下坐了九班的老地方,什麼話都不說,看著空蕩蕩的長桌面發呆。

    活了這麼多年,羅富貴第一次不覺得餓,儘管剛剛結束了長長的跋涉,也不覺得餓,只是覺得心裡空落落的。爹娘死得早,自己個子大膽子小,為了吃飯活命,是一路看著無數個白眼和嘲笑活過來的,天生沒有安全感。命裡認識了胡老大,雖然日子短,心裡卻那麼踏實。

    胡老大像是個房子,能遮風避雨,他總喜歡抬腳踹自己,可那感覺和被別人欺負不一樣,自己偏偏願意挨,上癮了,感覺心裡暖乎乎的。都說他冷酷自私不近人情,都說他只慣著小丫頭,其實他又何嘗不慣著自己,只是如今……房子要塌了。

    胡老大是煞星,怎麼會死呢?小鬼怎麼敢抓他呢?羅富貴糾結於胡思亂想,渾然不知牛大叔已經來旁邊對馬良問過話了,王小三也來過了。

    「當的是兵,扛的是搶,殺的是鬼子。死一個胡雜碎你們九班就這個窩囊德行,死的人多了,他的命比誰金貴是怎麼地?熊樣!」

    別的話沒聽見,這句話羅富貴聽見了,抬起頭,正對上了那邊高一刀的黑臉。

    馬良噌地站起來了:「高一刀,你說話得講良心!班長是為了幫你們二連……」

    「他幫,我也這麼說!他不幫,我也這麼說!你咋呼個屁!就你們仨這個廢物樣,要是我的兵看我不活活打死你!沒上沒下的,輪得到你個小毛伢子跟我瞎咋呼麼!」

    高一刀話音剛落就響起羅富貴的怒罵:「我去你姥姥!」

    緊跟著嘩啦啦桌晃板凳翻,一頭熊狂暴地竄起來,直撲向高一刀……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26
189.第189章 三對一

     距離十幾米,彷彿百千丈;凶兵四十二,恍若百萬兵;猛將高一刀,傲坐軍中帳。

    那一瞬間,全場的新兵再也不覺得這裡是食堂,不大的院子瞬間變成了黃沙漫漫的巨大戰場,看二連,狼煙戰鼓立現,無數旌旗漫漫,風蕭蕭馬嘶嘶,威武,壯闊,驚心動魄。怎能敵?怎能敵?

    看九班,孤軍疲馬血染征袍,壓抑,悲涼。一員熊將單槍匹馬,突入黃沙漫卷,直衝如林刀戈。悲哉!

    那一瞬間,羅富貴再也不管不顧,炮樓之殤,奪雞之恨,比武之痛,新愁舊怨混成一怒,我去你姥姥的高一刀,舍了一身軍裝不要,老子也要打你個滿頭包!

    迎面三個戰士擋來,嘩啦一聲直接被怒熊的衝力生生撞開,稀里嘩啦桌翻板凳摔,人仰馬翻狼藉一片,這張桌子邊的十多個二連戰士旋即猛撲上來。

    腰間兩腿,胸口三拳,擋不住就索性不擋,憋住一口氣;躲不過就索性不躲,咬住滿嘴牙;拼全力向左邊猛推,拒開人影一片,反身向右掄拳,有人痛叫有人跌翻。

    前傾身體弓腿發力,頂著兩個擋在胸前的戰士繼續前進,不揪住高一刀不算完!

    高一刀穩穩當當還坐在兩張桌子遠,單手端著半碗湯,吸溜溜地喝著,冷著黑臉斜眼看著,不起身,不說話,任由那頭熊在向這裡拚力打過來,任由身邊的二連戰士前仆後繼反衝過去。

    戰場附近的新兵觀眾們抱頭四散,遠處的新兵們呼啦啦地改為起立觀看,最外圍的觀眾直接站上了板凳踩上了桌子,無數眼睛瞪得滴流圓,連掛帶蹭帶得桌凳碗盤嘈雜一片。

    「開眼了!真是開眼了!」

    「那得多大個勁兒啊!我天!」

    「娘哎,前邊頂著倆,後邊拉著仨,左右兩邊拳腳招呼,他咋還停不下?」

    「我去……太不是人了……」

    院子已經變成了環形大劇場,四圍觀眾中間舞台。舞台一端,高一刀獨自坐在桌邊黑臉喝湯;舞台中間,四十多個二連兵亂糟糟圍作一團,正當中拳腳橫飛喊叫不斷,被圍住的那頭巨熊在艱難前進,前進速度越來越緩;舞台另一端,靜靜站著兩個滿身髒污的兵。

    馬良把駁殼槍套摘了,又把刺刀從刀鞘裡抽出來,一把剁在桌面上。反正九班要完蛋了,還怕更糟糕麼。

    「傻子。」

    「嗯。」

    「別愣著了,跟我上!」

    「嗯。」

    利用幾米遠的距離快步衝起速度來,飛起一腳,狠狠踹在距離最近的一個二連戰士後背上。

    噗通——嘩啦啦——被踹出去的戰士撞翻了旁邊的桌子,疼得擠鼻子呲牙爬不起來。隨後馬良抬左手搭上一個背對自己的肩膀,攥緊右拳頭準備給他來個烏眼青。

    對方回頭了,馬良準備好的拳頭卻沒打過去,兩個人對著眼一時有點發愣。

    「馬良,你……」

    「快腿兒,對不住了,吃吧你!」

    嘭——

    「哎呀我……」

    結結實實一拳砸在了快腿兒鼻樑上,當場桃花朵朵開,打得快腿兒捂著鼻子就開始滿地打滾,嘴裡大喊一聲:「身後邊!」

    旁邊幾個聞聲回過頭來,嘩啦一聲圍上馬良,七拳八腳便將他湮沒其中。

    吳石頭一頭撞進了正中間的戰團,面無表情目光不轉,撕帶踹,打帶撞,任自己被踹得趔趄,任自己被砸得晃蕩,任拳頭打得自己恍惚,盯住眼前的目標就不再換,狠狠向前,打眼前這個,狠狠打,直到他歪了,倒了,被亂糟糟的踩踏著,再向前,狠狠打下一個。

    他個子不高,卻結實,他智商不高,卻凶狠。他在拳腳的風雨中踉蹌前行,只知道向前,向前。這個頑強的傻子一旦抱定目標,就會執行到底,不管能不能走到終點。

    炊事班的戰士們看不下去了,他們放下手中的東西,衝過來,拚命攔,拚命拉,拚命拽,試圖把馬良他們三個從二連的虎口中搶出來,試圖平息這場災難。

    猛然間紛亂的戰團裡摔出兩個撕扯在一起的人來,嘩啦啦撞翻了附近的桌子,滾倒在地的兩人依然互不松手,扯住對方衣領,一拳一拳地互相往對方臉上招呼,其中的一個,是王小三。

    誰都沒看到王小三是什麼時候加入戰鬥的,他不是應該在屋裡嗎?咋從這裡邊飛出來了?鼻青臉腫帶著滿鼻子血,身上腳印無數,一看就已經打過幾輪的。

    「還拉個屁!打他娘的二連!打啊!」看到了英勇的王小三之後,炊事班的十來個兵當場改拉架為拳腳,正式加入這場兵力懸殊的戰鬥。

    原本圍繞羅富貴進行的密集戰鬥,由於馬良吳石頭和炊事班的加入,使戰場開始變得鬆散開,又鋪出一圈範圍,低喘,悶哼,叫罵,噼裡啪啦稀里嘩啦……

    「這什麼動靜?」小丙一邊往炊事班大院走近,一邊詫異地問身邊的小豆。

    到了大門口,來吃午飯的兩個團部警衛員和三個團部通信員全傻了。

    天天跟九班混飯扯皮,都混成哥們了,馬良本身就是從團部跳槽到九班的,原來也是哥們,又聽說胡班長可能不行了。小丙雖然沒有九班人對胡義感情那麼深,可是天天跟他在禁閉室呆著,再加上小丫頭的鐵關係,心裡也跟著不好受。

    看到這一幕,小丙的第一想法是要衝過去拉架,但是發現了炊事班的人也在戰鬥中,他的想法立即變了。扯下槍扔給附近的新兵,挽著袖子就往院裡沖。

    「小丙,你……」另一個警衛員看出小丙的架勢不對,張口阻攔。

    「法不責眾,上了!」小豆撇下這句話第二個衝進去了。

    門口剩下的三個兵互相看了看,隨後也衝進了大門。

    觀眾們沸騰了,甚至有膽子大的開始叫好了。最開始,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戰鬥,大家等著看悲壯的九班被凶狠的二連屠戮;後來,炊事班居然打進去了,變成了一場力量懸殊的戰鬥,大家等著看九班和炊事班能挺住多久;現在,團部的人又沖進去五個,這可是雪中送炭啊,合縱連橫對抗暴秦?

    現在熱鬧大了,九班、炊事班、團部,三個單位組成了聯軍,對抗不可一世的尖刀連,現在的獨立團總共才八個單位,參與者相當於半個團了,何其壯哉。能不高興麼,能不喊好麼,百年難得一見!這才是見世面!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看到沒有,九班真不是好惹的!」

    「那也白搭,兵力懸殊,九班的煞星沒了不說,人家二連猛將到現在都沒出馬呢,看看那湯喝的,真叫一個威風!」

    「唉,是啊,都說那個煞星是唯一能抗住高一刀的人,可惜咱們來得太晚,沒機會見識,以後也沒機會嘍。」

    牛大叔站在屋門口,眼前的半個院子都變成了戰場,烏煙瘴氣狼哭鬼嚎憤怒叫罵,扭打撕扯拳腳,正在摔倒的,正在爬起來的,正在糾纏的,亂,亂,亂。

    「都給我住手!」

    儘管牛大叔這一聲喊得嗓子疼,卻僅僅使戰場短短地停下了一瞬,然後繼續打成一鍋粥,氣得牛大叔肝疼。

    都打急眼了,牛大叔已經鎮不住場面了,軍人之間,互相動動拳腳難免,但是打成現在這個樣,可有點嚴重,急了眼,拳腳會更重,隨時可能會出現意外傷亡。

    深深皺著眉頭一扭臉,看見高一刀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坐在位置上喝湯,看得牛大叔心裡這個氣的慌。

    「高一刀,你小子趕緊讓他們給我停了,你聽到沒有!」牛大叔語氣不善。

    「這是他們想打我,可不是我讓他們打的!停得下二連,我也停不下他們啊?」高一刀放下湯碗,故作無奈狀。

    「行啊高一刀,你小子出息了,現在都敢跟我說鬼話犯渾了是不是?」

    「牛大叔,你都攔不下,那我能攔得下麼?」

    高一刀嘴上狡辯著,心裡得意著,打這麼一場,抵得上訓練仨月;二連剛剛犧牲了那麼多戰士,誰沒有兄弟手足,誰不想發洩?九班自己撞上來當出氣筒,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羅富貴大口喘息著,無休止地掄著拳頭,傾力持續撞著,面前的人終於又倒下一個,露出了一大塊縫隙,看到了人牆後的高一刀,恨得滿口牙都疼,扯住面前的另一個,生生把他抄起來,凌空甩向一側。

    噗通——嘩啦——

    連摔帶砸倒下三四個。

    可是雙腿卻無法再向前挪動一步,因為兩條腿都被人扯住了,腰後也被人抱住,連肩膀後都爬上來一個,讓羅富貴寸步難行。

    「高一刀……呼……我X你姥姥!……有種單挑!」羅富貴疲憊地嘶吼著。

    「手下敗將,我沒興趣。」

    轟隆——霹靂撲通一陣響,被七八個二連戰士死死摟住的疲憊巨熊終於倒下了,彷彿一座小山崩塌,被壓在下面的戰士砸得直叫喚。

    高一刀的桌子就在眼前,只差了幾寸遠,羅富貴就可以扯到這張桌子腿,他不甘心地伸手去抄,抄不到,差一點點。挺著被好個幾人壓住的脊樑,努力抬起頭,視線掠過桌面邊緣,能看到高一刀那張得意洋洋的黑臉。

    嘩啦——

    兜頭一桶泔水,把正在笑看羅富貴的高一刀潑了個透,爛菜剩湯全身酸爽。

    頭上頂著菜葉,帽簷滴著黃湯的高一刀臉色瞬間黑透,剎那間一股殺氣蔓延出來,周身似乎都開始流轉著一層憤怒火焰。他高豎眉毛凝住虎眼,慢慢扭轉著脖子看向旁邊……瞬間老虎變貓,蔫了!

    「牛大叔你——!」

    「今天我就成全你這個能貨!」滿面寒冰的牛大叔扔下手中的泔水桶,隨手抄起個長木勺,照著滿身泔水的高一刀開掄。

    滿場觀眾瞬間嗡地一聲,牛大叔也上手了?

    想天想地也沒想到,牛大叔會動手,高一刀哪敢還手,竄起來就想跑,猛覺得後脖領被牛大叔給揪住了,被扯得一踉蹌,緊跟著腦袋上咣噹一聲眼前金星亂轉。

    「兔崽子!我讓你能!……我讓你跑!……我讓你鑽桌子!……我讓你再爬!……我讓你……」

    正午的陽光,呆呆地照耀著炊事班大院,照耀著空蕩蕩的操場,照耀著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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