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85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1
220.第220章 三七二十一

     月掛中天,小焦村裡的某個院落中,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地離開了大門縫邊的黑暗角落,躡手躡腳穿過院子,小心翼翼打開了屋門,進了漆黑的門裡,隨後屋門被輕輕關好。

    屋裡一片漆黑,仔細看,能發現這裡外兩間屋裡或坐或蜷呆著將近三十多個人。

    一個人輕聲問:「什麼情況?」

    剛進門的低聲答:「十幾個,帶槍。」

    「什麼?怎麼會來了這麼多?不會是路過的匪類吧?」

    「不是,有戴帽子的,應該是……八路。」

    屋裡聞言響起了一陣吸氣聲。

    問話的人也突然不吱聲了,剛進門的人猶豫著問:「隊長,咱們……現在怎麼辦?」

    「娘的,好大個手筆!計畫得改改了。現在你就回縣裡,直接到憲兵隊要增援,越快越好,出門留點神,別驚動了他們。」

    「是。」

    剛才進門的人影反身輕輕開門,又溜出去了。

    隊長在屋裡的漆黑中來回踱了幾步想了想,突然又道:「不能一棵樹上吊死,還得找個墊背的以防萬一。那個誰,你,出村往北,把最近的治安軍也拉過來,萬一讓這伙八路跑了,就怪他們增援不利,貽誤戰機!」

    於是,又有一個人影老鼠一樣悄悄溜出了屋門。

    ……

    月下的胡義端著步槍一步步慢悠悠地走在村裡,目光一刻不停地掃視著前方,午夜的小焦村無聲無光,連隻狗都沒養,周圍無異常。

    身後不遠,馬良靠左,蘇青靠右,仔細地觀察每一扇經過身邊的大門右上角,尋找粉筆記號。

    馬良突然停下了,藉著淡淡月光,趴在一扇大門邊仔細地辨認著,低聲道:「蘇幹事,你來看看,是這個麼?」

    前邊的胡義聞聲停下來,回過頭看著馬良跟前的大門等待答案。

    「沒錯,是這個。」蘇青抬手準備敲門。

    「等等。」胡義阻止了她:「你又不是一個人來的,那麼客氣幹什麼。」接著低聲命令道:「馬良把門開了,流鼻涕,騾子,你倆院外設哨,如果石成他們過來了提醒一聲。」

    大門被爬過牆的馬良從裡面打開了,胡義進院到了屋門前停下,槍托抵肩,槍口指向屋門,馬良到了屋門側邊靠牆,等胡義點了頭,伸手敲門。

    噹噹噹——半夜裡的敲門聲即便不大,也顯得格外刺耳。

    沒多久,屋裡有人問:「誰?」

    胡義不動,馬良不答,蘇青回道:「你們二掌櫃托我來捎東西。」

    過了會,屋門剛打開一條縫,門便僵住了,因為開門的人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槍口。

    「繼續開門,慢點。」端著槍的人沉聲說。

    ……

    油燈被點了起來,屋裡亮了,蘇青上下打量著這個剛剛點了燈的人,看起來三十多歲年紀,鬍子拉碴,無論穿戴還是容貌都平凡到不能再平凡,十足一個鄉下農民樣兒。

    中年人甩滅了手指間的火柴桿:「我是三號,沒想到你們來得這麼快,以為要等些日子。」

    「城裡出了什麼情況?」蘇青不廢話,直奔主題。

    三號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呼出,才說:「二號叛變了。事情來得……太突然。」

    「二掌櫃呢?」

    「撤離的時候犧牲了。」

    「損失有多大?」

    「我不知道。當時情況危急,所有的線都斷了,我只能直接啟用緊急方案。估計……不樂觀。」

    這時屋門開了,石成進門,看了看屋裡的情況,到胡義耳邊小聲地說了句什麼,讓胡義立即皺起了眉頭,隨手敲了敲站在身邊的馬良那個駁殼槍槍套,領著石成出了屋。於是馬良重新抽出駁殼槍拎在手裡,放在身後,在牆壁和身體的遮擋下悄悄扳開槍機,倚靠在兩間屋之間的門旁,若無其事地繼續監視著裡屋的交談。

    出門後匆匆穿過院子出了大門口,沒看到一班的人,順口問跟在身邊的石成:「你的人呢?」

    「我讓他們把那圍了。」

    胡義很滿意這個做法,一邊大步走著又問:「你確定沒看錯?」

    「我剛才細看了這個大門上的記號,和那個一樣。」

    蹊蹺,真蹊蹺。石成的一班居然發現了另一個大門上有同樣記號的地方,這是什麼情況?巧合?幾率太小了吧?

    幾拐幾繞來到了一個大門口,院子外圍被石成的人放了哨,胡義站在大門口,抬頭細看右上角,淡淡月光下,果然一個粉筆畫上的小符號,與九班那邊的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你跟我進去。」胡義一縱身攀上了門邊的牆頭。

    「排長,我讓弟兄們……」

    「用不著。」

    話落人也落,進了院子打開了大門,順手遞給了石成一顆手榴彈,低聲道:「窗根等著。」然後摘了步槍走向屋門口。

    石成貓下腰,躡手躡腳穿過院子,蹲在了屋子的窗根底下,將手榴彈引信繩掛上了手指,朝屋門外的胡義點點頭。

    抬手敲門,噹噹噹三聲響。

    後撤一步,槍托抵肩,槍口對門,靜止。

    沒多久,屋裡傳出驚慌的女人的聲音:「什……什麼人?」

    回憶了一下蘇青在那邊的回答,於是說:「你們二掌櫃托我來捎東西。」

    屋裡靜了一下,緊接著悉悉索索一陣微響,而後亮起了燈,有腳步聲到了屋門後,吱呀一聲開了,槍口前,一個女人的身影僵呆在門邊。

    ……

    裡外兩間屋掃視一遍,開始打量站在油燈附近一臉緊張神色的女人,看起來二十多歲年紀,不胖不瘦,無論穿戴還是相貌都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十足一個普通鄉下小媳婦樣兒。

    「抱歉,讓你受驚了。怎麼稱呼?」

    女人抬起頭,看了看胡義的臉,又看了看軍裝,垂下頭不說話。

    「回答。」

    「老總,東西隨你拿,只求……放過我……」

    胡義的眉毛忍不住跳了跳,這個話……有點出乎意料,難道真的是個巧合?那她為什麼開了門?找刺激麼?

    「大門外的記號是你畫的麼?」

    女子低頭不說話。

    「二掌櫃你認識吧?」

    女子低頭不說話。

    胡義無奈了,開了門卻不說話了,這算怎麼檔子事?這不更蹊蹺麼?懶得再浪費時間了,對石成命令道:「盯著。」然後開門出屋,返回去找蘇青。

    ……

    蘇青沒好氣地出了屋門到院子裡,冷冰冰問胡義:「說吧,什麼事?」

    胡義順手把門關了,低聲道:「一班發現了另一個地方,大門上的記號一模一樣。」

    「什麼?」月光下那張美麗的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

    看著蘇青的吃驚表情,胡義心底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滿足感,一直以為她不食人間煙火呢,一向沉著冷靜的一塊硬冰,居然也有碎裂的時候,吃驚得嘩啦啦碎冰滿地,物以稀為貴,她現在的表情是胡義第一回見到,差點看醉了。

    「你看什麼!」短暫的曇花一現過後,她的臉又結成了冰:「現在帶我過去!」

    幾拐幾繞來到了另一處大門口,進門前蘇青特意查看了大門上的記號,然後才穿過院子進屋。

    胡義跟在蘇青身後一起進了門,只見屋裡的兩個女人相互對視了一會,然後蘇青開口問:「你是誰?」

    「二十一號。」她居然直接回答了。

    她居然直接就回答了!看得胡義滿頭黑線,有天理沒有?到底是憑的個啥?難道接個頭也要看長相看性別?怎麼覺著這些搞情報的人都這麼怪呢?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個性?無意間發現屋裡的石成也向自己投來不解的目光,正在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求索,發現了自己皺眉回看過去,他才趕緊轉移視線站直了。

    「城裡出了什麼情況?」蘇青不廢話,第二次直奔主題。

    二十一號咬了咬嘴唇:「二號叛變了,事先沒有預兆,太倉促。」

    「二掌櫃呢?」

    「不知道。撤離之前,他告訴我設法出城,到這村裡留下記號等待。後面的情況……我不知道了。」

    蘇青靜靜看了二十一號一會,又問:「你是二十一號,怎麼會見到二掌櫃?」

    「我的上線是七號,他中槍了,犧牲前指示我去見二掌櫃。」

    「組織裡你還認識誰?」

    「我是單下線,只認識七號,二掌櫃……是在最後關頭見到的。」

    蘇青沉默思考著,看來二十一號見到二掌櫃是在三號之前,二掌櫃命令二十一號來小焦村;然後三號見到二掌櫃,實施緊急撤離,二掌櫃犧牲,三號脫險後,來到小焦村,說明三號不知道二掌櫃在之前已經派了人出來,而三號和二十一號也不認識,所以現在出現了兩個等待聯絡人,至少從他們的敘述中聽起來是這樣。

    這可能是一個意外巧合,但是,這也可能是一場新的危機,如果其中一個是叛徒的話!無論怎樣,必須先做最壞打算。

    「現在把她帶過去。」蘇青命令石成。

    等石成帶著二十一號出了門,胡義忽然對蘇青說:「我……有個疑問。」

    蘇青以為胡義同樣意識到了危險,平靜地抬起臉來等待問題,不料胡義的問題是:「咱們兩個她都不認識,為什麼見我不說,見了你就說呢?」

    蘇青用看待白痴的眼光看了胡義一會,抬腳往門外走,頭也不回地說:「必須立即離開這裡!」

    胡義呆了呆,終於確定蘇青這句話和自己的問題沒有關聯。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1
221.第221章 擺脫

     一個人影鬼鬼祟祟縮下牆頭,溜進了屋。

    「隊,隊長,他們匯合了,好像要走。」

    呼——屋裡的一大群人不約而同發出了如釋重負的聲音。

    「要走?娘的,這增援怎麼還不來?」隊長抱怨著。

    「那現在,咱們怎麼辦?」

    「廢話,那就得出去打!」

    聽到隊長如此說,屋裡又傳出一片倒吸涼氣聲。

    「可,可他們有十幾個呢?」

    隊長抬手給黑暗裡說話的人一個大脖溜:「咱他娘的有三十多呢!」

    挨打的手下悻悻道:「可他們……是八路,我看……好像連機槍都有!」

    「少他娘的再廢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給我出去打他一輪再說。都給老子起來,準備出去戰鬥!他娘的快點!」隊長一邊催著屋裡的人出門,一邊東一腳西一腳地踢著身邊的人。

    原本的計畫說等著抓幾個地下分子而已,現在可倒好,十幾個荷槍實彈的八路軍進了村,這不要命麼?三十來個偵緝隊員膽顫心驚地被隊長趕出了屋門,亂糟糟地堆在了月色下的院子裡,沒人敢出大門,也沒人敢上牆頭,互相指望開了,窩在院裡誰都不行動。

    俗話說撐死膽大餓死膽小的,英雄無處不在,終於有個隊員當場揚起手中駁殼槍,對著月亮就放。呯——寂靜瞬間被打破,耳畔這突如其來的一槍嚇得滿院子偵緝隊員稀里嘩啦一通亂,全趴下了,隨後聽到開槍人訥訥道:「走火,走火了。」

    與此同時,剛剛出了大門口準備離開村子的九排一行人也全趴下了,槍聲來自斜對面不遠的院子裡。

    這一瞬間,蘇青的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果然,其中一個是叛徒!

    這一瞬間,胡義的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壞了,無論對方多少人,這地方打不起!從這裡向北,是河,九班曾經在那條河邊奔跑過;向西,一定是敵人增援過來方向;向南,是縣城東門外公路,遍佈巡邏隊;向東,情況不太瞭解,只知道有片小樹林,是掩護周晚萍的交通員犧牲的地方,再遠就不知道了。

    「機槍開火。」胡義毫不猶豫地對羅富貴喊,然後朝附近的人一揮手:「向東。」

    馬良當先竄起來,眾人爬起來跟著往東跑。

    趴在牆根邊上的羅富貴拉開槍機,朝著響槍的院子扣扳機,火舌當場開始閃耀,一瞬一瞬閃亮了附近一片。

    噠噠噠噠噠……子彈挨著排著撞在不遠處的院牆上,穿了土,碎了磚,繼續飛進院子,然後打中屋牆,打進窗,打碎雜物,稀里嘩啦連續響成瘆人的一大片。

    倒霉的人只有一個,院子裡唯一站著的那個聲稱槍走火的,一顆流彈打進了他的腿,於是那個院子裡再也沒有站著的人。

    一個彈夾打空,抽下來準備換上第二個,聽到另一側牆根下的胡義命令:「夠了。撤。」於是提起機槍,佝僂起熊身子掉頭去追隊伍。

    胡義也站了起來,回頭看了看消失在黑暗裡的羅富貴,扯出一顆手榴彈,不緊不慢地卸了後蓋,抓了火繩,抬起頭靜靜看著不遠處那個院子,大約十秒後,才把手榴彈引信拽了,甩起手,讓手榴彈飛過去,然後掉頭跑遠。

    趴了滿院子的偵緝隊已經懵了,這也太嚇人了,感覺子彈一顆顆飛過頭頂飛過後背,差點把魂兒一塊給帶走了。隊長還說要打一輪,八路這火力,薄院牆根本擋不住,打個屁啊打!

    一梭子掃射停了,走火那位捂著大腿躺在院子裡叫喚,半天也沒人敢起來,趴在屋門口的隊長怒道:「他娘的已經跑了!還不趕緊起來?都起來,給我追!」

    一個個開始抬頭撅屁股無奈地爬起來,突然聽到院子裡咣啷啷一聲響,有人詫異地問:「這是掉下個啥來?」另一個聞言仔細看了看:「哎呀我去……」

    轟——

    ……

    月向西斜,十幾個人影一溜跑在濛濛小路上,一路向東。

    蘇青邊跑邊將一根繩子遞給身邊的三號和二十一號,冷聲道:「各自拴住自己的一隻手,你們兩個不許分開,任何時候都不行。」

    「這是……為什麼?」三號不解。

    「問你們自己,或者問對方,我沒工夫看著你們。」然後蘇青減慢了速度,一直等到劉堅強經過身邊,低聲對劉堅強命令:「你給我負責盯住他們兩個,一刻也不許放鬆,哪個想逃跑,就當場斃了哪個。這是政工科交給你的命令,記住了麼?」

    劉堅強有點詫異,蘇幹事竟然也有像班長那麼冷酷無情的時候?不過他什麼廢話都不問,十分乾脆地回答了一個字:「是。」然後大步向前追趕過去。

    兩個人裡很可能有個叛徒,現在情況特殊沒工夫處理這件事,為了防止意外,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讓他們兩個互相監督,那個不是叛徒的人就是最好的監視人選。再加一個戰士看著,可保萬無一失,這個人選劉堅強最合適,他是天生適合站崗的兵,不會鬆懈,無法動搖,只認命令不認人情。現在蘇青可以鬆口氣,放心地跟著隊伍跑了。

    而此時,各自將繩頭在自己手腕栓好的三號和二十一號,被幾尺長的繩子連在了一起,他們兩個也不再是一前一後地跑,而是不自覺地開始並肩跑,三號突然問:「你是叛徒麼?」

    二十一號冷冷回答:「你想表明什麼?這話是說給我聽的麼?」

    然後兩個人不再說話,跟在隊伍中默默跑著。

    胡義拎著步槍綴在隊伍的最後邊,儘管月色下的能見度沒多遠,他仍然不時回過頭細看來路,偶爾停下來仔細聽聽。隊伍裡有兩個女人和一個丫頭,無法保持長時間的快速行進,早晚會慢下來。村裡那一聲駁殼槍響,說明對方十有八九是便衣隊偵緝隊之流,這裡距離縣城太近了,不能打,一旦被黏住就會有滅頂之災。他們在村裡藏了那麼久沒動靜,應該是叫增援了,而現在,他們很可能追在後面,應該沒多遠。

    那片小樹林早已經跑過了,四下里越來越空曠,胡義再次停下來,抬頭看了看西邊的彎月。咔嗒一聲跳起了錶殼,幽幽月色映出表盤上一層濛濛的晶瑩,凌晨三點一刻,時間不多了,必須再加快速度,才有機會徹底擺脫。

    合起懷錶收進口袋,轉身,卻發現隊伍在前面不遠處的略高位置停下了。

    「為什麼停下!」胡義一邊大步跑過停在小路邊的隊伍,一邊不滿地朝前低吼。

    正前方開闊的夜幕裡,遠方,一道明晃晃的光柱正在慢悠悠地晃,那是高層炮樓頂端的探照燈,根據燈光來判斷,可能有三四里路遠。

    「哥,只能繞了,你看向北還是向南?」

    「往南走就接近公路了,巡邏隊是麻煩。往北,從河邊繞。」

    啪——

    胡義話音剛落隊伍後面便傳來一聲清脆槍響,然後聽到石成喊:「他們追來了!」

    接著後方來路上傳來幾聲駁殼槍響,和隱約的嘈雜聲,偵緝隊這個狗皮膏藥果真一直貼在後面。

    同時,槍聲也傳過了平原,到達了三四里外的炮樓,探照燈的光柱立即循聲而來,在周圍胡亂地晃著。這麼遠的距離,儘管有探照燈照著,炮樓上也看不到情況,不過,炮樓裡的重機槍跟著就響了,朝著槍聲方向漫無目的開始了狂掃。

    偶爾有子彈呼嘯聲飛過附近,那都是重機槍蒙著打來的,後邊的小路上乒乒乓乓的駁殼槍亂響,怕死的偵緝隊賴在後邊遠處胡亂地放,根本不顧他們的子彈能不能飛過來。

    「向北走。快!別管後邊那群狗!」胡義摘了步槍端在手,靜待隊伍匆匆跑過身邊,重新綴在隊伍後頭。

    ……

    馬良斜背著步槍,手裡拎著盒子炮匆匆跑著,隱約中,前面出現了一道黑黝黝的線,那是樹林,是河邊。

    河岸西段曾經走過,沒地方過河,順河向東也許有橋,如果能向北過了河一切都好辦。馬良這樣想著,跑進了岸邊樹林,立即右轉,領著隊伍沿河東行。

    一段時間後,隊伍再次停了,就地隱蔽在河邊樹林裡。

    真的有橋,河邊往東看過去,水面上隱約能看出一個小石橋的輪廓,但是,橋頭有碉堡,有偽軍設的哨。

    胡義努力呼出了胸中的所有濁氣,沉默了。如果只是哨卡,強打過去不難,但是那個碉堡……會讓橋頭變成鬼門關。死路,不能再往東走了。曾經被這條不起眼的河難住了一次,現在第二次被這條河難住了。

    胡義後悔,好了傷疤忘了疼,忘了教他們練習游泳的事,如果會游泳,這條河不但不是障礙,反而是追兵的障礙,自己失責!

    「全體掉頭。馬良,傻子,跟我在前頭組成進攻小組。騾子左翼,遭遇後先壓制正面一次,然後負責南面樹林外。一班配合機槍,注意等待迂迴命令。李響到後邊,戰鬥開始後設哨觀察。其餘人與進攻線保持安全距離。出發!」

    過橋會葬送所有人,向南一路開闊跑不掉,只能回頭走,迎面穿過那群追著的狗。明知道每響一次槍,四面增援而來的敵人就會循聲更接近這片範圍,逃脫幾率越小,卻不得不打了。

    樹林中行進在前的胡義抽出刺刀掛上了槍口,平行幾米遠,馬良拎著駁殼槍貓腰在前進,兩個人身後十來米遠,吳石頭拎著個手榴彈不緊不慢地跟著。樹林南側邊緣,十來個人間隔著,散亂地走在一起,羅富貴端著機槍,夠摟著熊腰小心翼翼地跟在帶頭的石成位置側後。蘇青,小紅纓,劉堅強外加三號和二十一號,與前面的進攻小組和側前方的一班都保持了適當距離,亦步亦趨地跟著行進,李響斷後。

    偵緝隊,在小焦村被機槍傷了一個,姍姍來遲的一顆手榴彈又連傷帶死減員了五六個,剩下的二十多個在隊長的指揮下一路緊追,到了河邊樹林後失去了八路蹤跡,東西兩個方向不知該怎樣選擇。幸虧偵緝隊長是個英明領導,當場扔樹枝,聽老天爺的,樹枝落地指向了東面,於是他們果斷順著河邊向東而行。

    向西返回的九排還沒走出一里遠,邊聽到了前方傳來的各種異常聲響。

    基本保持著隊形的九排全體立即原地停止,就地隱蔽做接火準備。

    當出現的第一個模糊人影被發現的時候,羅富貴的機槍就響了。胡老大的命令是壓制一次,不是指望他殺人,位處樹林邊緣的熊沒敢忘了胡老大的命令,並沒管第一個出現的目標,而是將第一發出膛的子彈彈道與樹林邊緣重合,然後緩緩向右,打出一個向河邊徐徐展開的扇形掃射面。

    樹林裡黑漆漆的,基本啥都看不見,壓住狂跳的機槍,免得打高了,也不能壓得太低,免得吃了地面,照著膝蓋高度來得了,羅富貴心裡這樣想著。熟能生巧,從羅富貴手裡揮霍掉的子彈可不少了,加上胡義這個行家時常給他的指導,現在已經能把機槍打得像模像樣。

    一道扇形彈幕打斷著枝杈,穿透著樹葉,劃開著樹幹,稀里嘩啦地收割著掠過的一切。

    亂七八糟跑著的偵緝隊,想天想地也沒想到前邊的人會回過頭來,什麼都沒看到就聽到機槍咆哮起來,當場亂作一團。羅富貴並不知道他這次的運氣有多好,二十發子彈居然糊裡糊塗穿透了八條腿,樹林裡的偵緝隊正在人仰馬翻。

    伴隨著機槍的射擊,一班也向黑暗裡打出了一排槍。

    機槍剛剛停了,三顆手榴彈立即飛了過去,三聲爆炸震得耳膜疼。

    胡義端著刺刀貓腰開始往前摸,馬良平行跟著,把駁殼槍端平了時刻準備點名,吳石頭摸出第二顆手榴彈跟在後頭往前走。

    羅富貴換上了第二個彈夾,把機槍指向了樹林外側的開闊地。石成的一班也不再射擊,因為看不到進攻小組的位置,不能再往樹林裡盲打。

    這是一場無懸念的戰鬥,完全一邊倒,不僅僅是因為火力差異,最重要的是戰鬥意志的差別。在機槍響起的時候,其實偵緝隊就已經崩潰了,當手榴彈爆炸的時候,他們已經在拚命地掉頭跑了,包括他們的隊長。

    所以,監視側翼的羅富貴沒活幹了,偵緝隊哪裡有什麼迂迴,他們連跑都不敢往外跑,這一點不傻,知道出了樹林就會變成機槍的靶子。負責迂迴準備的一班也沒活幹了,因為對方根本沒有抵抗,自然聽不到胡義下達包抄命令。

    胡義端著刺刀,利用一棵樹又一棵樹不疾不徐地貓腰向前挪著,每接近一個倒在地上呻吟或者掙扎的目標,就會聽到一次刺刀入肉響。

    呯——呯——

    馬良在斷續射擊,出現在他視線裡的影子沒有能站起來跑的,因為能跑的早跑了,他在對那些地上的人影開槍,不管那是屍體還是傷者。而吳石頭,正在後邊無聊地揣起他的手榴彈,摸出他的駁殼槍,看了看前面的班長和馬良,看了看四周,於是又把駁殼槍裝回槍套裡,緊著貓腰小跑幾步,跟到班長身後,偵緝隊扔下了十幾個屍體。

    「一班過來,快速打掃戰場。後面的人跟上來,繼續前進。」樹林裡終於傳出了胡義的聲音,石成他們聞聲撒開腿往前跑。

    「李響,走了。」負責斷後的李響聽到了劉堅強喊他,正要起身離開位置,突然聽到後方傳來響動,同時隱隱聽到有人說話:「都快點,就在前邊。」

    不用想,這肯定是負責守橋的敵人聞聲沿河而來。李響一時有點懵,禁不住朝劉堅強那邊喊:「後邊……敵人來了。」

    「後邊是你管,不是我!蘇幹事你快走……你倆給我快點。」黑暗裡劉堅強的聲音正在遠離。

    心裡慌得不行,爬起來掉頭跑,想要去趕上隊伍。倉促跑出幾步之後,李響又停下來,回頭看了看黑暗的身後,咬了咬牙,反身蹲下。

    慌裡慌張地摘下背著的擲彈筒,助鋤落地,一腳踏住半邊踩了,連摳帶拽去掏榴彈,黑暗裡看不清,手指微抖著也不聽使喚,那顆榴彈滑溜溜的居然愣是沒扯出來,情急之下猛力一撕,嗤啦一聲,兩顆榴彈掉在腳邊。

    滿頭大汗顧不得什麼角度膛壓,拉開擊發桿,抓起榴彈用牙扯了保險栓就往擲彈筒裡塞。

    嘭——榴彈出膛響,幾秒鐘後,第二發榴彈也飛上了天。

    轟——

    一顆榴彈入水爆炸,水柱高揚濺得附近河岸一片落水響。

    轟——

    第二顆榴彈落入樹林,黑暗裡震落樹葉一大片。

    李響收了擲彈筒撒開腿慌張往去追隊伍,兩顆榴彈全都打得離譜,不說距離敵人有多遠,單是這兩個落點之間都差大了。但是,追來的一個班偽軍卻從此沒敢再前進一步。

    ……

    胡義跑在河岸的樹林邊緣,回過頭,已經能看到東方的魚肚白,天就要亮了。

    停下腳步,看著隊伍一個個跑過身邊,一直等到落在最後的李響也到了身邊問:「他們有追上來的跡像麼?」

    「我……不知道。」

    「需要我來斷後麼?」

    「我可以。」

    胡義將一把駁殼槍遞給李響:「剛才的,上邊的血你自己擦擦,彈倉滿。」

    李響沉默著接過了駁殼槍,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突然從隊伍前頭傳來槍響。

    呯呯呯……

    那肯定是馬良,胡義的臉色瞬間變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1
222.第222章 十

     在即將天亮之前,在即將擺脫危機的時候,迎面撞上了一支自西向東沿河而來的治安軍。

    胡義的心沉到了底,這次沒有時間再周旋了,天一亮,九排再無可逃,圍追堵截收在一起,會將九排活活擠死。在槍響那一瞬間,胡義就已經知道了結局。覆滅,只是時間問題,無論是打還是跑,無論往哪個方向,都一樣,只會覆滅,九排將會死在陽光下。

    天色已經開始青幽幽,河岸的樹林裡已經能夠看出些景物,樹林外的開闊地已經能夠看清挺遠一塊距離。

    隊伍前面,馬良的駁殼槍在盲目地朝前方的樹林射擊,再往前,能聽到步槍在向這邊凌亂地射擊,緊接著聽到了捷克式機槍響,是偽軍的。然後聽到馬良大聲喊騾子,接著騾子的機槍也響了,隔著樹林朝前方還擊。

    隊伍已經全趴在了樹林裡,聽到石成大聲呼喝著讓他的一班就地開火,子彈的呼嘯聲縱橫交錯雜亂無章,附近不時有樹葉紛亂飄下,慢悠悠的沒有聲響。

    李響趴在一邊焦急大喊著:「排長,快隱蔽!排長,你怎麼了……」

    預知未來是一件極其殘忍的事情,會讓人變成行尸走肉。胡義不是驚慌,也不是絕望,而是因為預知了九排全體的未來,眼前出現了無解的問題,讓他的腦海裡出現了思索的漩渦,他的戰鬥本能促使他拚命地思考,瘋狂在思考,下一個方向,下一個步驟,下一個方案……但是,沒有結果,只有覆滅;或者說,所有的結果都指向覆滅。白天,太長。

    子彈不時呼嘯飛過附近,飛過頭頂,飛過耳畔,在樹林中肆虐,感覺到李響開始拚命地扯自己的腿,試圖把自己推倒。慢慢扭轉了脖子,看向隱蔽在草叢中的她,光線沒那麼亮,只是個隱隱輪廓,能感到她仍然堅定而冰冷,那齊頸的短髮形狀,說明她正在靜靜注視著黑暗的隊伍前方。

    視線前移,看到了趴在地上的一對小辮子,這丫頭還在向前匍匐,試圖尋找一個更適合戰鬥的位置。那一對小辮歪歪地晃蕩著,讓自己誤以為樹林裡起風了,不自覺地感到涼,感到冷。

    不願意認識別人,是因為不願意惦念;因為不認識,所以不必關心,不會介意,無論誰死,都可以。曾經有很多次像現在這樣,預知到會死,卻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心裡瞬間空落落的,無力!有了惦念的人,心會痛,不願瞑目,不想這樣,偏偏這樣了。

    只要她在,天空就在,在夜裡,她是星星,在白天,她是風。以自己的生命詛咒命運:為了天空,她必須活著!

    思路清晰了,胡義不再猶豫考慮了,一腳蹬開了李響的推扯,提著步槍貓下腰,開始向前,同時命令著:「後隊改前,全體後撤二百米,然後離開河岸向南轉移,目標小焦村。馬良騾子跟我斷後。現在就走,快!」

    ……

    先是向東,然後向北,接著向西,最後朝南。無奈的九排被命運安排了一個輪迴,當朝陽跳出了地平線的時候,九排回到了他們最初的起點,也是終點,小焦村。

    半夜裡的槍聲和爆炸,已經讓村裡人心惶惶,天亮了,以為一切都過去了,村民推開大門的時候,驚訝地看到十幾個荷槍實彈的人疲憊地衝進了村子。當先一個寬眉細眼的挺拔軍人,滿面冷色,到了村子中間抬手一槍,響徹方圓,震得全村人心裡一顫,隨後聽到他的大聲嘶吼:「都給我聽清楚了,兩刻鐘後這裡就是戰場,不想死的現在趕緊給我滾蛋!」

    這一番話聽得全村人有點傻眼,連匆匆跑進村來的九排人都聽傻了。

    石成愣著眼睛看羅富貴,羅富貴咧著嘴看馬良,馬良彎著腰喘著粗氣抬起滿頭大汗的臉不解地看向持槍橫立的胡義說不出話。李響去看劉堅強,劉堅強看向蘇青,蘇青黑著臉看向旁若無人的胡義,怒道:「你朝百姓耍什麼威風?」

    喘過氣來的馬良也終於問:「哥,難道要在這停下嗎?這……停不得啊,他們一會就追過來了!」

    胡義彷彿沒聽到蘇青和馬良的話,拎著槍往附近四下里看了看,抬手一指牆高院厚的那間地主大院命令道:「石成,現在帶你的一班去把那給我佔了!把人都轟出來。」語氣冰冷如鐵。

    「是。」石成朝身後一揮手,帶著人直奔那個大院。

    「傻子,去井裡打水,把大家的水壺都灌滿。」

    「嗯。」吳石頭掉頭跑去找水桶和井。

    「騾子,抓雞。」

    「是。啥?」羅富貴以為自己聽錯了,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抓雞,越多越好。然後到石成那,是燉是烤你看著辦。」

    「胡老大你就瞧好兒吧!」羅富貴高興得掉頭猛跑。

    聽到這裡,馬良的心忽然有點涼,這可不是好兆頭,接著就聽到胡義叫他了:「馬良,四下里看看,注意村子外圍各方向的動靜。」

    「是。」馬良悶著頭跑走。

    雖然不是個打仗的料,但是蘇青仍然看出事情不對,眼睜睜看著胡義派出了這些任務,終於明白胡義要呆在這裡不走了,朝著背對她的胡義改怒為急道:「會被包圍的!你到底在想什麼?」

    胡義沒回頭,開始邁步走向最近的一間房子,淡淡說:「早就已經被包圍了。」然後抬腳踹開了面前的一扇大門走進去。

    穿過小院進了屋門,嚇得屋裡村民直往角落裡躲,冷聲道:「還不趕緊走?不信會死是不是?」然後當著主人的面開始在屋裡翻箱倒櫃,隨手拿了一件補丁羅補丁的難看花外套,掉頭出門。

    村裡已經亂作一團,大人吆喝孩子哭,家家戶戶捲了包袱往外跑,光天化日八路站村裡放槍,好得了麼,村裡早晚是戰場,就算不讓跑也得跑啊。

    出了大門,看著慌張的村民不時跑過身邊,胡義走向坐在磨盤上休息看熱鬧的小紅纓。

    「丫頭。」

    「嗯。」

    將手中難看的補丁花外套塞在她懷裡說:「把你老人家這些家當都摘了,換上這個。」

    小紅纓不解地看了看懷裡的衣服,眨巴著大眼問:「為啥?」

    胡義彎下腰來,直接開始解小紅纓的兩個小綁腿:「你先換上再說。」

    「這衣服也太難看了?再說也太大了啊?」

    利落地把小紅纓的兩個綁腿都解掉了,替她把褲腳扯了扯平,然後站起來,見她還在拎著花衣服左看右看,不由黑下臉:「現在就換,這是命令。」

    ……

    猛然聽到附近傳來一聲小紅纓的大嚷:「我不干!」於是蘇青拐過了牆角,看到了站在磨盤邊上面無表情的胡義,而小丫頭此刻穿著一件極不合體的大花衣裳,舊得補丁羅補丁,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像是個村裡的傻孩子,高挽著兩個袖口,翹著辮子滿臉怒容面對著胡義。蘇青終於明白了他為什麼這麼做,輕輕撤了兩步,回到了拐角後,靜靜看著正在奔逃出村的人流。

    「你必須走。」

    「我不走。」

    「這是命令。」胡義臉色更黑了。

    「不執行。」小丫頭的眼神更堅定了。

    「突圍的時候你就是個累贅,懂麼?」

    「早你怎麼不把我當累贅?你少騙我!天都亮了,你往哪突圍?」

    胡義沉默了一會,又道:「丫頭,如果說……我能活著,你願意走麼?」

    小丫頭緊咬著嘴唇,盯著胡義不說話。

    「你知道,我是個逃兵,最擅長的就是逃跑,如果我不想死,就有活著的辦法。可是如果你不走,我就徹底沒有辦法了,那樣我們都會死。我知道你不怕死,你也知道我不怕死,但是如果你活著,我就捨不得死。」

    「你騙我。」

    「我沒騙你。」

    「那你說計畫。」

    「這裡距離北面的河並不算遠,如果能熬到天黑,我會向北突圍到河邊,你知道我會游泳,對麼?如果熬不到天黑,那我會躲進井裡,照樣有機會再逃出去。當然,這麼做的話……我就是個逃兵,會被人看不起。可是你知道我不怕做逃兵,不怕被人看不起,是不是?所以現在的問題是……你會不會看不起我?你敢不敢做逃兵?」

    小丫頭的怒氣消失了,一對小辮子耷拉下來了,一雙大眼睛裡密佈糾結,她掙紮在胡義的問題中,她那顆單純的心根本不懂得如何承受這個問題,她迷惘了。

    村裡已經開始空蕩蕩了,最後幾個村民也即將跑出村子,小丫頭執拗地僵立在眼前,耷拉著小辮遲遲不說答案,最後的機會即將消失在眼前,沒有時間再等了。

    胡義抽出了身後的駁殼槍,打開槍機,平靜地將槍口抵在自己的腦邊,小丫頭忍不住愣愣地瞪大了眼,她感到了一種悲涼的凜冽感正在出現,面前的細狹眼底正在流淌著決然。

    「以軍人的鮮血起誓,數到十之前,丫頭如果沒有跑過下一個巷口,我必交付生命。一。」

    「你少嚇唬我!這是我的招數!」

    「二。」

    「你死我也死!大不了一起死!」

    「三。」

    凜冽感在蔓延,胡義似乎正在漸漸進入麻木狀態,讓小丫頭體會到了無名村操場上的相同感受,他彷彿正在慢慢蒸發。

    「四。」

    「姑奶奶不怕!」小丫頭開始嘶喊,抬起小細腿狠狠踢胡義的的腿,試圖撕扯他持槍的胳膊,但是所觸任何位置都堅硬如鐵,疼得她自己眼裡開始溢著淚。

    「五。」

    小丫頭終於驚慌地看向下一個巷口的距離,那裡不遠,可是也不近。

    「六。」

    「我恨你!」小辮子不顧一切地開始朝著巷口猛跑起來,跑得不顧一切,像風,連一對小辮子都開始飄舞起來。

    「七。」

    風裡開始飄出了淚,晶瑩的一滴,緩緩地飛落,在霞光裡閃耀出落地前的最後一絲純潔和美麗。

    「八。」

    那個穿著醜陋的花衣裳的,拚命奔跑的,小小的背影,哭出了聲音,那聲音裡再沒有了往常的倔強堅強,哭得很脆弱,很天真。

    「九。」

    齊頸的短髮緩緩出現在牆角邊,看著持槍的男人,也看著正在風一般飄遠的小辮子,靜靜的看。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2
223.第223章 羊頭

     小丫頭再也沒有回過頭,儘管哭出了聲,也沒有再停下來,一直奔跑著,迎著風,花著臉。

    一隻鳥兒在天上高高飛過,俯瞰著朝暉中的廣袤田野,如線的小路上,那個奔跑中的小小的花衣衫,只是小小的一個點,遠綴在慌張逃出的人流後面。小路的遠方,人流的盡頭上,鬼子和偽軍已經卡住了小路,而一個個新的警戒哨卡,正在間隔著向田野中延伸。

    這裡是所謂共榮圈,是縣城附近,是光天化日,所以逃出村的老人,孩子,殘疾人被鬼子毫不猶豫地放行了,其餘的需要村民相互指認,才過得去。

    以小焦村為中心,四面八方情況都差不多,夜裡消息到了憲兵隊之後,就開始有大片的鬼子和偽軍以及便衣隊出城,有的負責要道設卡,有的負責建立區域封鎖線,有的負責增援小焦村,進村發現八路已經離開遂改為循著槍聲追擊搜索。如胡義所料,早已被包圍了,不過是距離尚遠範圍很大,不過現在,封鎖包圍線正在向著小焦村慢慢收縮,沒有了夜幕的掩護,一絲逃脫的機會都沒有。

    ……

    抓起磨盤上的嬌小軍裝上衣,和她的小皮帶,塞進了她留下的挎包,鼓鼓囊囊,像是她吃餅時候的小腮幫子。

    「接下來怎麼辦?」拐角處的她終於說話了。

    「接下來……我會去井裡躲著。」一邊答了話,一邊拎起丫頭的兩個挎包走向拐角。

    「……」她無語。

    經過她身邊的時候,順手將拎在手中其中一個丫頭的挎包遞給她說:「把這個留好,時刻帶在身邊。」然後大步錯過她的肩,走過拐角,走向村中的大院。

    她面無表情地把這個丫頭的挎包接了,並不重,拿起來掀開,露出了防毒面具,像是個醜陋的鬼臉。

    ……

    巷戰,是最殘酷的戰鬥形式之一,因為是逐街,逐巷直到每間屋子的戰鬥,所以基本都是短兵相接近距離交火和貼身肉搏,而導致敵我混雜,攻守線模糊。空間的分割導致戰鬥碎化,受限的視野,導致巷戰充滿了詭異和不可預知性。

    小焦村不是城市,沒有大街和高樓;也不是縣城,沒有緊密促狹的密集巷弄。不過,這裡得益於距離縣城距離近,地處平原交通方便相對安定,所以村子不算太小,房舍院落不少,具備了巷戰的基本要素。

    曾經多次戰鬥在城市廢墟中的胡義,對巷戰有他自己的經驗與理解,無論怎樣,在小焦村裡頑抗要比平原上的樹林中戰鬥強,能讓九排多活一段時間。

    進行巷戰有三個要點,第一,控制主要街道。誰控制了主要街道,就切割了對方的戰鬥空間,切割了對方的行動範圍,並且限制了對方的進攻撤退路線,增援補給路線,轉移撤退路線,聯絡協同等等一系列因素,由此獲得主動權。不過,小焦村只是個村子,屋舍院落亂糟糟,可以不考慮這一點。

    第二,控制高點。巷戰複雜的最關鍵原因就是視野限制,因此巷戰中的高點尤其珍貴,控制高點的一方不僅是擁有了區域視野,也會同時擁有了區域壓制力。為此高點的爭奪往往是慘烈的,如果無法得到,那麼就要設法將其夷為平地,讓高點變成低點,這也是很多城市巷戰結束後連煙囪都不見的原因之一。小焦村裡沒有高建築,這一點也可以省下了。

    第三,控制堅固建築物。在巷戰中,很多時候因為一座堡壘般的建築而影響局部戰術走向,防守時,它是釘子,是絞肉機;進攻時,它會變成依託。三個要點中,小焦村只有最後一點可取,所以胡義命令一班佔領了那個牆高院厚的院子。

    九班的幾個貨雖然沒有真正打過巷戰,但是過去胡義曾經訓練過他們幾次,一些簡單的小戰術基本給他們講過。後來的李響和石成的一班,則是完全沒頭緒的。

    胡義進了大院,繞過影壁,看著院內停下來。石成正在吆喝著佈置防守位置,有的戰士在往屋頂上爬,有的架梯子從院裡向外探出牆頭,看起來有模似樣。見到胡義出現在大門裡,石成趕緊小跑穿過院子,來到跟前。

    「排長。」

    胡義皺著眉頭看著院裡的情況,這樣肯定不行,總共十個人的一班如果這個守法,十分鐘這院子就沒了,就算是臨陣磨槍也得給他們講講了:「叫你的人立即過來集合。」

    剛剛被石成安排就位的一班稀里嘩啦一陣亂,匆匆來到影壁旁邊草草站了一排,靜等排長指示。

    原本想先說些激勵他們的話,但是當視線挨個掃過了他們的臉,胡義放棄了這個想法。不必說了,整個九排,現在除了吳石頭和正在專注於抓雞的羅富貴,沒人不知道面臨的絕境,他們肅穆,說明他們平靜,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呢?省下時間直奔主題罷。

    「現在沒有時間對你們詳細說明,我只能簡單地說,能理解多少算多少。」胡義在一班面前抱起了兩膀,慢慢踱著步,看著地面想了想,然後再次抬起頭:「要學會利用牆角,巷戰就是爭奪牆角的戰鬥,誰控制牆角,誰先手。現在我只教你們一個控制牆角的經驗,我只做一遍,都看好。」

    話落後胡義摘下步槍端在手裡走向影壁一頭,右肩貼著影壁,面向影壁另一頭說:「比如這個影壁是牆院,前面盡頭上是個牆角,右側情況不明,那麼學會這麼做。」

    胡義貓下腰端了槍,貼著右側影壁向前移動,到了拐角處,在身體和槍口即將探出牆角之前,先匍匐趴下,然後利用兩腿和兩肘向左側挪動,使匍匐在地上的身體開始逐漸垂直於影壁,接近平行於想要注意的拐角方向。

    「看明白了麼,現在我已經掌握了前方大部分視野,稍稍往外偏頭,或者稍稍向外挪一點身體,就可以看到全部情況不再有死角,並且隨時可以射擊,也可以隨時橫翻著躲回來。」

    爬起來收起槍,隨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土,繼續道:「如何能守住這個院子?滿腦袋想著打鬼子是守不住的,只能白白送命!你們得利用這個地方讓敵人來打你,讓他們來送!你們活得越久,他們就死的越多。」

    接著胡義站到了石成面前:「在頭頂高度以上,在四周院牆上找好位置和方向砸出些射擊孔,下面墊家具還是墊麻袋什麼的做射擊台你看著辦,射擊孔越小越好,夠伸出槍去就行。

    想辦法把這個影壁撞倒,最好連大門樓也砸了,把大門徹底堵死,後門也要堵死,該用什麼方法你看著辦,一個門都不許留。那邊牆根底下打出個夠人爬的洞來用於進出,派個人守口。敵人想進來必須讓他們從牆頭往裡爬。

    這幾間屋子早晚會被迫擊炮砸塌,一會你把李響找進來,讓他想辦法,看看能不能讓正中間這個大屋子到時候塌成個防炮位,或者你們直接想法把這屋子拆塌,爭取讓它成為院子正中間可以防炮的碉堡,四個方向守牆頭,後邊那間屋會擋住後院牆,所以想辦法讓那個屋子消失,是燒是炸還是拆你們看著辦。至於多厚多結實才能防住炮,你去問李響。

    另外,那些裝滿糧食的袋子,全都給我鋪在這個院子裡,橫豎交錯連鋪成網格。」

    一番命令石成聽得有點傻眼,欲言又止。

    胡義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不明白就問。」

    「這,這不是一時半會能完成的事啊!能不能讓九班也……」

    「不能,李響可以分給你。九班的任務是依託你這個院子,在牆外游擊牽制,否則這裡還是守不住多久。」

    「可是這些事需要很久,我這點人根本……」

    「我沒要求你在戰鬥開始前就全部完成,戰鬥進行中你也要持續地做,利用所有的間歇去做,根據情況決定哪個該先做,哪個後續進行。動動腦子,如果後面那間屋子你實在拆不掉,那就等戰鬥開始後,派個人上去打幾個冷槍,可能就有炮彈來幫忙了。」

    「我明白了。」

    胡義點點頭,準備轉身離開,李響忽然道:「排長,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說。」

    「為什麼要把糧食都扔到院子裡來?」

    「這裡太平坦了,你願意看著飛過牆頭的手雷在院裡到處亂滾麼?」

    話落,胡義走出了大門。

    不遠處的巷口,一男一女離得不遠,背靠牆跟蹲在一邊,之間連著根繩,劉堅強端著槍,慢悠悠地在他倆附近來回晃,蘇青正在從那裡向大門口這邊走過來。

    胡義等她走近了開口:「流鼻涕你得還給我了。你,李響,還有你那兩個好同志,現在起去和一班呆在一起。」

    蘇青冷冰冰地看了胡義一眼,連話都沒說就掠過他身邊走進了大門,似乎把他當了空氣。

    難道不是『好同志』麼?我沒說錯罷?胡義心裡這麼嘀咕了一下,朝劉堅強擺了個手勢喊:「把他們帶過來。」

    劉堅強朝休息在牆邊的三號和二十一號擺了擺槍口:「起來。過去!」然後在他們後面押著他倆走向大院,他並沒有注意到,在三號和二十一號休息倚靠過的牆上,留下了一個剛剛用粉筆隨意畫出來的羊頭……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2
224.第224章 烽火

     東方的朝陽脫掉了霞光,天下明晃晃,世界亮堂堂。

    遠處的村子中間,冒起了濃煙,很明顯是其中的某間房子在猛烈燃燒,煙柱衝天,像是一片烏黑水墨,像是烽火。

    一個偽軍,歪戴著帽子抹著脖子上的汗,一邊氣喘吁吁地奔跑在田野裡,一邊偏頭看小焦村裡的煙。

    一口氣跑到了村子北面一里外,跑進了休息在田間的百十人隊伍,跑到了正在叉腰往村子裡看的人跟前,才停下來,彎下腰,雙手拄著雙膝喘大氣。

    「怎麼樣?」叉腰的人問。

    「報,報告連長。皇軍正在完善封鎖,基本差不多了,給咱的命令是封住村子北邊,等待皇軍進村。」

    偽軍連長不滿道:「娘的,八路是讓咱給堵在河邊的,也是讓咱給追到這的,沒有咱們這些八路早他娘跑了,臨到進村活捉八路的時候反倒讓咱等著……我問你,偵緝隊的人是不是跟皇軍在一塊呢?」

    偽軍此時緩過了勁,直起腰:「在呢。他們跟皇軍說的是八路有一個連,被他們一路跟蹤追擊至此,血戰數次。」

    「我去他#@%#,一個連?還血戰數次?他們當時都跑成狗了!如此忽悠皇軍,擺明了是怕咱們得功勞,這一群好狗,想得美!」話落後偽軍連長轉身,朝著橫七豎八歪在田間休息的隊伍命令:「都他娘的給我起來,準備進村!……一個連?哼哼,攏共才十幾個,成了他娘的一個連,這樣更好,咱們就去活捉這一個連,偵緝隊替咱們漲功勞了!」

    ……

    胡義坐在一個磨盤上,看著不遠處的大院裡濃煙滾滾,那是石成和李響把後院的屋子給點了,以利於後牆方向的防守。

    滿村裡都是濃濃的煙火味兒,大院附近的範圍裡不時有灰燼慢悠悠地從空中飄下來,像是下起了黑色的雪,讓胡義感受到了一絲故鄉的感覺。哪怕這雪是黑色的,哪怕這黑色的雪飄在初夏的陽光裡,仍然讓他的心情好了些,呆呆地注視著衝天的濃煙,和那些黑色的雪,居然不自覺露出了隱約的淡笑。

    羅富貴背靠著磨盤傻坐在地上,機槍被他隨意地扔在了一邊,一張大臉上,表情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彷彿寫著五百個不情願,八百個不甘心。

    「胡老大,現在把我開除出隊伍行不行?要不……算我退伍怎麼樣?」

    一時失神的胡義似乎沒聽到磨盤下的羅富貴在說什麼,沒有任何反應。

    靠在磨盤附近牆邊的劉堅強接口道:「騾子,你給我聽清楚了,你要是敢跑,我就當場斃了你!」

    羅富貴扭著脖子,不屑地朝劉堅強斜了斜眼說:「斃你姥姥!我是不放心丫頭,她個孩子,一個人能行麼?你真當老子是個怕死的麼!」

    「你少不要臉!」

    「老子就是不要臉了,怎麼著?你現在斃一個給我看看?」

    「我可以開除你。」胡義忽然說話了,語氣很平靜,仍然看著大院裡的衝天濃煙。羅富貴和劉堅強都愣住了,以為是聽錯了。然後胡義又說:「問題是……就算我同意你跑,你也跑不了。」

    羅富貴趕緊拍拍屁股站起來,愣愣道:「我……可以像丫頭那樣,換身衣服跑。」

    劉堅強朝羅富貴翻個白眼:「呸!你真不知道你自己幾斤幾兩?當鬼子是傻子麼?」

    「那……我就先去井裡藏了。」

    「那井口只能下去個水桶,你看看你自己那屁股是多少個桶!再說了,你以為鬼子進了村不知道搜搜井麼?我告訴你,你只能被鬼子抓了,然後變成叛徒。就算班長同意你跑,我也斃了你!」

    「姥姥的你……老子是想跑,可沒說要當叛徒!」羅富貴朝劉堅強瞪起了眼睛。

    「就你這怕死的貨,你要不當叛徒我跟你姓!」劉堅強也瞪起了眼睛。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線,羅富貴雖然臉皮厚,雖然不知道他自己會不會真的成為叛徒,但是『叛徒』這兩個字是他不願意接受的。不介意被罵膽小鬼,不介意當逃兵,但是說他會成為叛徒,讓羅富貴的臉掛不住了,臉皮再厚也掛不住。

    為了捍衛尊嚴的底線,一頭熊猛地撲向了劉堅強;為了教訓這個天下最不要臉的逃兵,劉堅強撇下步槍反衝鋒,誓死維護正義!兩個人全然忘記了即將來臨的危機。

    如果只看身材力量,劉堅強哪是羅富貴的對手,但是經歷幾次你死我活的肉搏後,劉堅強學會了一股狠勁兒,學會了用頑強的意志與敵人戰鬥。雖然處於下風,居然也與那頭熊糾纏成了一團,不屈地反擊著。

    胡義平靜地看著磨盤附近滿地翻滾撕扯的兩個貨,什麼話都不說,轉回頭,繼續去看大院裡的水墨烽火。

    吳石頭靜立在胡義另一側身邊,陪著班長一起看,陽光下那些正在飄落著的,黑色的雪花,木木然,對磨盤另一邊地上的胡亂廝打恍若不見。

    ……

    眼看著突前的一個排偽軍已經到了村邊,沒有任何情況發生,偽軍連長擺了擺手裡的槍:「跟上。」

    兩個排的偽軍呼啦啦爬起來,開始穿過田野……

    村裡空蕩蕩,一個人影都不見,隨處敞開著的門,了無生息的窗,殘破的牆角,斑駁的院牆,到處都是靜靜的陽光。

    指揮著手下隨意搜索了村子北面的一些屋子,除了偶爾飛過的蒼蠅,什麼結果都沒有。偽軍連長看著村子中間的衝天濃煙,難道明目張膽點了這麼大的火,就是為了要說明你們都在那麼?這圖的什麼?

    「行了,都別他娘的搜了,直接去冒煙那院子。」

    偽軍們聽了連長指示,穿門順巷,直接朝村中前進,一個連對十幾個,隊形懶得擺戰術懶得佈置,留神挨冷槍就行了,亂糟糟流淌過去。

    沒多久,一個偽軍拐過了身邊的牆角,不長的巷子盡頭,看到了一面高厚的院牆,牆裡面的屋子正在熊熊燃燒,就是這了。回頭擺擺手,順巷子往前走,忽然注意到正對著條巷子的高牆上,一人多高的位置以上有兩個不大的窟窿,似乎有個黑乎乎的東西擺在窟窿裡,那是……

    啪——

    一個窟窿裡的步槍響了。

    呯呯呯——

    緊接著另一個窟窿裡傳來三聲駁殼槍聲。

    第一個偽軍倒了,第二個和第三個緊接著倒了,剩下的掉頭往巷口跑,然後身後傳出第二次步槍響,和駁殼槍的繼續射擊聲。

    於此同時,大院附近的另一個方向也響起了槍聲,立即槍聲大作。鑽屋子翻矮牆,偽軍們慌裡慌張就近尋找隱蔽位置,然後胡亂地朝大院射擊,打得青色院牆泛出一塊塊斑白的坈。

    居然真的就龜縮在這裡!小心翼翼探出牆頭看著大院方向的偽軍連長面不改色心不跳,擺出一副大將風範,喝道:「慌個屁!一排繞左二排繞右,先把院子給我圍嘍,前門後門偏門側門一律給我守了,他娘的甕中捉鱉!」

    得到了命令的偽軍們度過了最初的慌亂,立即開始亂糟糟地執行連長的部署,分出兩部向東西包抄。

    無奈的是,每個能看到大院院牆的巷子都有射擊孔,包抄途中穿街過巷的時候冷槍不斷,讓包抄之旅變成了驚魂之旅,哪裡還叫包抄,全成了過街老鼠,一些偽軍乾脆縮在途中某些院子裡不動了,任排長踢班長罵,死活不當出頭鳥。

    幾分鐘可以做到的事情,一刻鐘下來居然還沒包抄到位,氣得偽軍連長火大,跳著腳罵:「廢物!廢物到家!這麼簡單點事,圍了就成了,就贏了,土八路就跑不了了,只能等著投降了,咱們就立功了!包個圍你們都包不成?」

    「連長,關鍵是他們太噁心!凡是能見著院牆的巷子,一過就挨冷槍,一過就挨冷槍,那牆窟窿又小,還擊沒效果。我們那邊橫鑽了三條巷子就躺下了六個弟兄,這……」

    偽軍連長揮手打斷手下的話:「少他娘的廢話!繞遠點行不行?行不行?非要看著院子包抄嗎?蠢材!你非要看著那些牆窟窿過街嗎?」

    手下人啞口無言,趕緊掉頭跑去繼續指揮。

    槍聲全停了,兩路包抄的偽軍開始爬牆翻院子,先遠離被大院冷槍控制的範圍,拉開距離去繞。

    雖然又多耽誤了些時間,不過這個方法好,遠遠繞了,然後再翻牆過院圍回來,起碼沒危險啊。

    一個偽軍跑來連長身邊:「報告連長,圍了。」

    「呼,一群廢物,這不就齊了。準備喊話,讓土八路出來投降。」

    「可是……」

    「有屁就放!」

    「這院子根本就沒門了。」

    「啥意思?」

    「前後兩個門都封死了,大門樓都塌了,要投降……那就得從牆裡往外爬,估計……他們沒想出來。」

    「……」

    偽軍連長滿頭黑線無語,還帶這樣玩的嗎?

    ……

    胡義端著掛了刺刀的步槍,貼著牆根停在了牆角後,隨後劉堅強豎端著步槍靠牆停在他身邊,低聲問:「班長,我翻牆過去,兩顆手榴彈就能把那幾個滅了。」

    「沒必要。咱們要先繞到北邊外圍去,先從北邊動手,賭他們連長位置在北面居中。」

    怪不得班長一直連躲帶繞就是不與偽軍交火,原來是想打偽軍連長的主意,劉堅強不再說話了。

    接著吳石頭順著牆根貓腰跑了過來,挨著劉堅強貼在牆邊。

    胡義扭頭向後看了一眼,小巷那端,騾子和馬良二人斷後小組卡在那邊的牆角,馬良不時向這邊看過來,等待下一步行進方向,於是朝馬良擺了下手勢,示意他們倆跟上來,繼續前進。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2
225.第225章 成功的失敗

     五個人,猥瑣穿行在屋瓦間,胡義和劉堅強在前,馬良和羅富貴在後,是個標準的二加二戰術小組,不過多出了一個吳石頭,時而跟在前,時而混在後。胡義將吳石頭加進來,並沒指望他當自由人,而是指望他打雜,撿漏,支援,搜屍體拿彈藥,或者有人受傷後他來頂,也或者讓他背傷員。

    五個人,時而拉成一溜在跑,時而分為兩段在停,時而交替掩護交替通過,鑽巷翻牆越障,沿著偽軍包圍圈外,悄悄兜到了村子北區,偽軍身後。

    偽軍不是鬼子,沒了指揮肯定變成一群沒頭蒼蠅。他們是從北面進村的,胡義猜偽軍連長沒那麼勤快,很大幾率在這個方向上指揮。

    一片錯落民宅小院連在一起,被一條不算太長的南北巷道串聯起來,不時從村中大院那邊傳來射擊聲。

    「準備幹活!不翻院子,就打這條巷。騾子你倆貼右邊,咱們交替向前慢慢來。」

    五個人當場二三分為兩邊,各貼路側院牆屋牆,貓下腰開始謹慎前行。

    還沒前進多遠,右側的馬良舉起了步槍,瞄向巷子左側一間屋頂,一個偽軍正趴在上面朝村裡瞭望。

    啪——咕嚕嚕一陣屋瓦響,噗通一聲,滾下房簷的屍體摔進了院。

    「什麼情況?」院裡有人驚慌。

    靠左停下的劉堅強扯出顆手榴彈,拽了引信扔進身邊貼靠的牆。

    轟——灰塵揚出了牆頭,嗆了巷裡五個人滿頭。

    胡義甩甩帽子,從身邊的大門邊探頭往這院裡看了一眼,三具屍體,屋裡有沒有人不知道,懶得進去找晦氣。擺了擺手,示意繼續交替前進,貓下腰快速經過了這個大門口。

    還沒走出十幾米,前面不遠的側邊大門裡突然橫著竄出五六個偽軍,他們是聽到身後的槍響和手榴彈爆炸跑出來看情況。出了大門的一瞬間個個瞪大了眼,巷裡不遠處左邊牆根下,一個寬眉細眼的八路正半蹲著舉起冷冰冰的槍口,他的身後似乎還有兩個人影在貼牆跟進,而更遠一點的右側牆根下,趴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架著機槍。

    噠噠噠噠噠……不及舉槍,機槍已然響了,步槍也響了,接著有個傻呆呆的傢伙從寬眉細眼的八路身後站起來,甩手飛起一顆手榴彈,在陽光裡吊出一個漂亮的弧線,落進剛剛跑出人來的院子裡。

    轟——

    附近各處的偽軍終於意識到出事了,可是各屋各院搞不明白具體情況,只是聽出來了村裡有八路,八路到身邊來了!

    巷子右側的一個房頂上突然慌張地探上來一個人頭,猛地瞪大了眼珠子,大喊:「八路!他們……在巷裡!」

    胡義抬槍就打,啪——子彈打碎了房頭上的一塊瓦,嚇得剛探出頭的偽軍慌張縮下去,手忙腳亂之下身體開始順著屋瓦往後面院子裡滑。

    吳石頭將已經握在手裡的手雷砸在身後的牆上擊發,晃了一眼右邊房頂的探頭位置,於是讓手雷飛出了一個高弧線,落在那屋頂後,咣啷啷的聲音說明它開始順著傾斜的屋瓦往下滾動。

    屋頂上的偽軍不受控制地往下滑著,快滑倒房簷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圓溜溜的鐵疙瘩出現在眼前,咣咣噹噹在瓦縫間歡快地跳躍著,陪著自己一起往下滾……

    啊——噗通——偽軍掉下屋簷摔進了院子,驚叫聲在他觸地的瞬間摔停了,他懵了。

    院裡的四五個人不約而同扭頭頭看他:「八路在屋後嗎?你他娘的說話啊?」提出問題的,是偽軍連長。

    可是半秒鐘後,院裡瞬間冷了,因為觀眾們終於發現,一顆手雷正在院子裡慢悠悠地滾,在堅硬的地面上,在陽光下,格外清晰,格外緩慢,讓時間也一起慢下來了。彷彿,它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直到,觀眾們感到有風撲面,才知道,這裡是終點。

    ……

    大院北面打亂套了,四下里都是槍聲亂響,間或傳來手榴彈和手雷的爆炸聲,然後又有偽軍的機槍聲加入進來。

    「哥,前面過道走不了,被機槍封住了!」馬良身邊的牆角被打得碎土亂跳,縮起身子朝另一側喊。

    胡義端著步槍朝某個屋頂一次又一次地穩定射擊著,一直到彈倉打空,才縮下來,旁邊的劉堅強立即開火,繼續壓制那個不時有偽軍試圖探頭射擊的屋頂。

    一邊快速地裝填著子彈,胡義一邊對附近喊:「放棄巷子,走院。機槍先走!」然後嘩啦一聲子彈上膛,開始新一輪壓制。

    羅富貴聞聲,提起機槍就跑,匆匆奔向最近處的一扇大門,經過了胡義身邊,又經過了劉堅強身邊,忽聽耳畔嘩啦啦一陣碎裂聲,感覺後背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不禁扭頭看,身側牆上的小窗已經破碎,一顆手榴彈在腳邊咕嚕嚕地轉,冒著煙。

    一瞬間身體再也不聽使喚了:「你姥姥……」撲通一聲重重摔倒,瞳孔無限放大,死死盯著那顆手榴彈失神。余光中,胡老大仍然在專注射擊著,一枚彈殼正極其緩慢地跳出槍膛,慢悠悠翻滾在空中,一圈一圈翻著觔斗;流鼻涕正在拚命裝填子彈,尚未被壓進彈倉的橋夾,被陽光晃得閃出了金屬光澤;那顆手榴彈在他倆身後,在自己眼前,慢悠悠地滾,冒著煙……

    猛然間出現了一隻手,準確迅速地抄住了地上的手榴彈,順勢直接甩起來,讓它又飛回那個破碎的小窗口。

    轟——附近猛地震顫了一下,旁邊那間屋子連瓦都跳起來,飛灰碎屑瞬間從窗口噴薄而出,巷子裡烏煙瘴氣一片。

    吳石頭被衝擊波震得踉蹌摔倒,晃晃腦袋,木木然重新爬起來,依然有點踉蹌。

    裝填完畢的劉堅強回過頭麻木地瞥了一眼,端起槍接著胡義的班射擊:「班長,就屬那人最多,他們連長肯定在那。讓騾子壓著,我上!」

    這時另一邊又響起了馬良的嘶喊:「有人在抄左!有人在抄左!」隨後是馬良的槍聲開始響。

    將一排子彈壓進彈倉,拉栓上膛,胡義回頭看了一眼正在撿拾機槍的羅富貴,和正在揉腦袋的吳石頭,顧不得問發生了什麼,冷聲道:「快點!機槍進院找位置壓制,咱們離開這地方!」

    胡義不知道偽軍連長已經死了,他和劉堅強的想法一樣,認為對面人最多的那個院子很可能是目標。但是胡義不打算繼續在這裡打了,時間拖得有點長,突然性已經沒有了,繼續耽誤下去沒好結果,必須先脫離再說。

    其實偽軍們也不知道他們的連長已經死了,各屋各院打成一團亂,誰也看不見誰,怎麼可能知道連長那什麼情況。那個人多的院子是這裡的排長在指揮,散在周圍的偽軍則是各自為戰。

    伸手扯了劉堅強一把:「走!進院過屋子鑽窗,轉移位置。快走!」然後端起槍,開始最後一次壓制掩護射擊。

    ……

    北面槍聲持續不斷,大院這裡目前到是相對安靜。

    石成壓著嗓子到處喊著,來回跑動著,被煙燻著,滿身是汗。要不停觀察牆外的狀況,要不停安排射擊位上的人遊動照顧關鍵方向,還要不停關注李響指揮的防禦工作進度。

    北面的戰鬥是排長帶著九班在打,聽槍聲可知激烈程度與風險之大,無奈戰鬥是在北面後方發起的,大院這裡根本看不到,什麼忙都幫不上。石成沒想到,自己剛剛成為了八路軍班長,就得承受這麼大壓力,他一點底氣都沒有,心裡慌得不行,表面上還要裝得沉著冷靜,這讓他不停地冒虛汗。

    無意間發現蘇青在院子中間的糧袋上靜坐著,石成小跑過去:「蘇幹事,最好別呆在這。去糧窖,李響說那裡安全。」

    蘇青看了看被煙燻得烏漆墨黑的石成問:「能看到北面的情況麼?」

    「看不到。不過有排長他們從後面敲這一下,估計敵人一時半會不會有大動作了。這院子裡不安全,你還是去……」

    「沒事,你不用擔心。去忙吧。」蘇青的表情沒有了平常的冷,只剩下了平靜。

    轉身走了幾步,石成又停下了,猶豫著轉回身:「蘇幹事,那個我……有句話……」

    「你說。」

    「九排到這個地步,都是拜那個叛徒所賜!咱們沒機會出去了,所以……我希望你別再想著把他們帶回團裡。如果你不方便的話……把他們交給我吧。」

    蘇青靜靜地偏頭看著石成,她知道石成的話是什麼意思,也能理解石成的感受。胡義那個敗類逃兵已經把三號和二十一號稱為『好同志』了,憑自己對他的瞭解,如果沒有自己在這鎮著,那隻野獸會毫不猶豫地用他的刺刀處理問題。

    平靜地沉默了一會,蘇青才說:「給我一把槍。」

    蘇青沒帶著槍出來,她那支中正式在大北莊的辦公室裡掛著呢。石成不知道蘇青是個什麼想法,她並沒有回答問題,而是開口要槍,槍能用來刑訊麼?或者她只是想要參加最後的戰鬥罷。

    河邊的時候得了十幾把駁殼槍,全在一班手裡,不缺這個。石成當場把自己的槍抽出來,遞給了蘇青,沒再提問,轉身離開。

    蘇青把槍放在手裡擺弄著,繼續沉默著,靜靜坐在大院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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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第226章 絕境

     濃煙飄在大院上空,用一雙漂亮的手,平靜地攏了攏耳際的黑絲,抬起頭,飄繞的黑煙彷彿黑色絲綢,恰好遮住了太陽,在瀰漫升騰的黑色背景裡,剛剛可以看出一個慘白的圓形輪廓透過,時明時暗變化著,更像是烏雲遮月,更像是夜。

    這是絕境,一絲生機都沒有,無論堅持多久,這裡也是終點。

    他一如既往地淡定,說要帶大家熬過白天,堅持到夜晚來臨,然後突圍。

    他總是這麼說,他總是這麼做,在樹下村也是這樣,明知道是絕境,明知道沒有機會,也要這麼說,也要這麼做。這個敗類,現在仍然在這麼做,就像他說過的,像個沒有靈魂的野獸,在命運面前咆哮掙扎,試圖證明他說過的話,好像,他的心裡永遠沒有終點,這個逃兵!

    相對於戰士們,自己能做的只剩下平靜接受,等待結束。

    後來,她收起了手裡的槍,站起來,走向後院。

    ……

    一口大鍋臨時支在院牆下,三號蹲在一旁往鍋底添柴禾,燒得噼噼剝剝響;二十一號掀開鍋蓋灑進一大把鹽,又重新蓋好,掀開時冒出的一大片水汽裡瀰漫著濃濃的雞肉香。

    身後腳步響,兩個人不約而同回頭轉身,是那個美麗冰冷的女八路軍。

    蘇青停在他們跟前幾步遠,先是看了看二十一號,然後看了看三號,平靜道:「我想,不用我多說,現在的處境你們都明白,我們都活不了。」

    二十一號沉默不語,三號抬起頭問:「我們……可以參加最後的戰鬥麼?」

    「不可以。」

    「為什麼?」

    「因為你們中的一個是叛徒!」

    三號不說話了,他和二十一號兩個人都沒有辦法證明自己清白,也沒有辦法證明對方是叛徒。當然,不是叛徒的人心裡知道對方可能是叛徒,卻沒有任何意義。

    蘇青冷冰冰地掃視著兩個人沉默不語,隔了會三號忽然抬起頭,平靜地說:「沒錯,我們兩個可能有一個是叛徒,但是也可能都不是叛徒。也許只是其中一個被跟蹤了而不知道,也許是叛變的二號將這個地點告訴了敵人,才有現在的局面。你不能武斷地認為我們兩個人一定有一個是叛徒。」

    三號的話說得有道理,的確存在這種可能性,旁邊的二十一號也抬起頭看向蘇青。

    冷冷盯著平靜的三號看了好一會,蘇青才說:「我能!」

    二十一號露出不解的表情,三號詫異,反問:「憑什麼?」

    「如果是二號出賣了這個地點,那麼敵人要做的是在這裡設下埋伏,先抓了來這裡等待的人再說,你們兩個還進得了小焦村麼?如果你們其中一個暴露行跡而被跟蹤了,就算敵人想放線釣魚,那也是該四周埋伏監視,怎麼可能老老實實都藏一個院子裡?就不怕目標跑了?」

    一番話說得二十一號開始驚訝,三號皺起了眉。現在已經知道了這個女八路是個政工幹事,可是沒想到,這個女人的感覺如此敏銳。然後,二十一號看向了三號,而三號,也同時看向二十一號,兩個人持續對視著。

    「我們都會死,這是一定的。」蘇青的語氣冰冷而平靜,打斷了三號與二十一號之間目光對峙:「但是這件事,必須先了結。現在我沒有時間,沒有條件,也沒有精力證明誰是清白的。既然命運這樣安排,結果都一樣,那只好由你們自己來證明,希望你們理解。」

    話落後,三號和二十一號的視線看向她的手,立即僵住,因為她正拿出一把駁殼槍。

    出乎意料的是,她刻意拉開槍機,將空蕩蕩的彈倉亮給兩個人看了看,而後當著兩人的面,裝進去一顆子彈,上膛。然後朝前走兩步,反握著槍,遞在三號面前。

    三號木然問:「這是……什麼意思?」

    「拿著。」等三號把槍接了,蘇青才繼續說:「如果你是叛徒,那麼現在就對我開槍,我願意用我的生命證明你是叛徒;如果你不是叛徒,那麼我希望你對自己開槍,用你的生命來證明她是叛徒;現在你只有這兩個選擇,這是命令。」

    一陣黑煙飄過,旁邊的大鍋裡已經發出咕嘟咕嘟地響,嘶嘶冒出熱氣,那些雞快燉熟了。三號呆呆看著面前那張冷麗的面孔,根本感覺不到身畔的熱浪和飄香,只能感受到冷,一直把槍垂拎在手裡遲遲不肯抬起來。

    「我在等你的選擇。」蘇青催促。

    「這不公平!」三號的嗓子忽然有點啞,抬手一指二十一號問蘇青:「為什麼要我做選擇,而不是她!」

    「因為我懷疑你是叛徒!」回答異常平靜。

    「憑什麼懷疑我?」反問的語氣充滿不甘。

    「因為偵緝隊藏匿的院子離你太近了,離她很遠。」

    「你不覺得這個理由天牽強了嗎?」

    「是的,如果用作證據確實有點牽強。所以我願意用我的生命來驗證,那麼你呢?願意用你的生命證明清白麼?」

    「我拒絕執行這個荒唐的命令!」

    蘇青忽然淡淡一笑:「如果你放棄這次機會,那我會以處決叛徒的名義,找人來對你執行槍決。哪怕錯了,也沒有任何意義,因為我們都會死。」

    說完了話,蘇青平靜轉身,開始往回走。

    三步,四步,五步,身後的三號終於再次說話:「我還有第三個選擇!」

    根據他的語氣聽來,蘇青知道那槍口已經對準了自己的後背,停住了腳步,卻沒回頭:「這算承認你是叛徒了麼?」

    三號使勁一抖空著的手,那根連接著二十一號並未纏緊的繩子立即落地:「你不怕死,但是有人怕你死,你就是我的活路!」

    附近的牆角閃出一個人來,舉起駁殼槍,對準了三號:「把槍放下。」

    聽到了李響的聲音,蘇青這才慢慢轉回身。

    三號不為所動,槍口瞄著蘇青,一邊緩緩向蘇青接近過去,同時朝李響咬牙道:「你放下,不然我就打死她!」

    呯——槍響了。

    三號麻木地低下頭,看到胸口的中槍位置剛剛開始滲出血色,再麻木地抬起眼,牆角邊那人手裡的槍口還在冒著煙,他的槍口還在微微發顫,那應該是他持槍的手在抖。最後看向面前那個冷冰冰的女人,努力朝她扣動了扳機。

    咔嗒——撞針響了,子彈沒響。

    一口氣瞬間洩了,噗通一聲仰面栽倒,看到滿天的黑煙繚繞,間隙裡透露出遙遠的湛藍。

    槍口放下了,持槍的手還在不自覺發抖,這是李響第一次開槍殺人,他覺得他自己像個儈子手。蘇青要求他幫忙處理一顆駁殼槍子彈,現在才知道這顆子彈是用來幹這個的,這和槍決沒分別。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石成帶著倆人拎著槍匆匆奔跑過來:「什麼事?」

    「沒事,叛徒死了。」蘇青看向呆立不動的二十一號:「從現在起,你也要加入戰鬥。先把早飯分給大家。」

    二十一號沉默著點頭,然後開始解開自己系在手腕上的繩子。

    ……

    小焦村外西頭的小路上,停下了一輛三輪摩托車,黑亮的長軍靴跨出車斗,下來一個提著軍刀的鬼子軍官。與眾不同的是,他的領章不是紅色的,而是黑色的,軍銜大尉,右胸上掛著黑色M形兵科識別章,左袖上掛著袖章,白底紅字『憲兵』。

    現場指揮員是個普通鬼子中隊長,見這位到了立即畢恭畢敬匯報情況。

    八路人數不明,判斷規模不大,現在被困於小焦村內。沒有立即對他們採取行動,是因為收攏凌晨時散佈設卡的隊伍,同時首先梳理了逃出村來的人員,經排查都是小焦村百姓,沒發現有八路混出。北面有一個連治安軍,剛剛擅自進村展開了戰鬥,據報,傷亡三十餘,連長陣亡,但是已將八路主力牢牢包圍在一個大院,只剩幾個還在村中藏匿。

    憲兵大尉聽完了匯報什麼話都沒說,做了個手勢示意中隊長繼續去指揮他的戰鬥,然後雙手拄著軍刀,靜靜看著不遠處的小焦村,和村中那一柱濃黑升騰的煙。

    ……

    羅富貴摟著機槍靠坐在某間小院裡的大門邊,端起水壺猛灌了幾口,打了個水嗝後道:「姥姥的,還是當個傻子好。當時我這心都碎了一地啊,他倒連個眼都不眨就把手榴彈扔回去了。」

    「呵呵,這說明你連傻子都不如。丫頭說你是大草包,一點都不冤枉你。」馬良在牆角的窟窿附近觀察著,低聲搭茬。

    「我也想揀啊,可我當時不是摔了麼,根本搆不著,我那可不是嚇得。」停了一會,羅富貴低低嘆了口氣,又說:「也不知道丫頭跑了多遠了……我還真有點想她個缺德玩意了,背過她那麼多路……比當年背我娘背的還多……如果那時候有個獨立團多好,我娘她……也不至於……」

    馬良聽出了羅富貴的狀態在下降,不想他再說這個,於是說:「丫頭跑不遠。」

    「為啥?」羅富貴果然被這句話轉移了注意力。

    「到處都封鎖了,雖然丫頭是孩子,能跑出這個村子,可是她回不去,且不說路有多遠,現在這時候,所有的哨卡肯定都是許向縣城不許向外,許進不許出,就算她是孩子也例外不了。」

    「要照你這麼說……那丫頭不是得活活餓死麼!嗨……當年我娘……」

    馬良突然壓低聲音:「噓——來了!」

    「什麼來了?」

    「鬼子!你去那邊告訴班長。」

    羅富貴激靈一下爬起來,拎著機槍貓下腰,匆匆溜向另一個院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2
227.第227章 雷同

     一個小隊鬼子順著西面小路進了小焦村,另一個連偽軍從東面進了小焦村。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戰鬥,所以鬼子沒有緊張感,他們順著一條路直接向著中間的大院接近。

    當看到大院的時候,槍響了,傷了兩個在前的,於是鬼子們向兩側躲進民居,翻牆過院,藉著建築掩護一直靠近到大院西側附近,才散佈停止,同時收攏了失去連長指揮的偽軍,做攻擊準備。鬼子明白,指望這些偽軍是啃不下這個院子的,所以啃骨頭這個工作還是得他們來。

    東面進村來的偽軍連,領到的任務是搜剿村裡游擊的那支小股八路。他們在大院的包圍區域外,拉成一條搜索線,好像表盤上的指針那樣,以冒著煙的大院為軸點,要把村子刮一遍。院子屋子,驢棚羊圈,雞窩茅坑,什麼地方都不落下,翻他個亂七八糟,搜他個烏煙瘴氣。

    進村的鬼子剛好經過了胡義他們臨時藏匿位置附近,但是胡義沒打,帶著手下四個,沿著外圍建築再次向北面轉移。

    劉堅強和馬良對此不理解,他們覺得機會難得,怎麼也該順手黑死幾個鬼子再說。

    考慮到有必要平復這兩個九班骨幹的焦躁心情,胡義對他倆做了說明。

    首先,九班與大院是相互依託關係,大院為主,九班為輔,大院是靜,九班是動,是一加一大於二。現在的位置得不到大院方向的牽制掩護,如果動手,暴露位置後會變成獨立戰鬥,最終會被敵人分割圍困,再無轉圜餘地,得不償失。

    其次,鬼子不是偽軍,打不亂,為了幾個人頭如果被鬼子粘住,那後果比較麻煩,還能不能跑得了難說。

    所以現在九班要做的,是從北面偽軍身後再打一次,已經打過這裡一次了,情況熟悉,並且因為偽軍上一次的傷亡,這邊的防禦必定薄弱。這次的目的是要打穿,打到大院牆外去,在大院的眼皮底下打,讓九班變成大院延伸出來的一隻手臂,遲滯干擾鬼子對大院的進攻,否則大院在鬼子的進攻下頂不住多久,大院如果沒了九班接著就得完蛋。

    鬼子對大院的進攻尚未發起,北面的槍聲忽然大作。

    第二輪開始,大院北側的偽軍算是倒了黴了,人常說吃一塹長一智,可那也要分時候,分人。上一輪這幾個八路從背後打過來,連長沒了,後來他們跑了。偽軍們認為這很好,原來你們這為的是千軍萬馬取俺們連長首級?佩服佩服!你們成功了,跑了,俺們也可以鬆一口氣了,沒了連長算是安全了,並且啥活兒都不用幹了,很好。

    可是現在,沒想到你們又從這邊來?這是圖的什麼許?這麼大個村子咋就非得揪住俺們這一邊禍害呢?不帶這樣的,這麼做可就是無恥了!

    另一個連偽軍還在村子南側烏煙瘴氣呢,掛著雞背著糧食牽著羊,正搜在興頭上,槍聲忽然在北邊響起來了,喪氣不喪氣?土八路你就不能再多等一會麼?就這麼急著去投胎麼?皇軍給的任務很明白,他們負責的就是大院外這幾隻老鼠,只好當場草草分為兩部,戀戀不捨地放棄搜索,東西兩路繞向北面,要兩面包夾擠死這幾隻煩人的老鼠。

    雖然憲兵隊長是個大尉,軍銜高一階,但是現場的最高指揮官目前是鬼子中尉中隊長,他並沒有隨隊進村,呆在村外陪在了意外到場觀戰的憲兵隊長身邊。這並不是什麼大戰鬥,交給手下人處理就夠,村裡的戰鬥由帶隊的小隊長指揮。

    鬼子小隊長也不是傻子,形勢他都看明白了,沒什麼複雜的,外圍那幾個是輔,大院才是主,拔了這個大院,戰鬥結束,就這麼簡單。北邊槍開始響了,他不管,那是牽制騷擾,外圍任務已經分派給偽軍了,雖然偽軍有點廢物,但是八路也不多,懶得為此轉移目光。

    不急不忙地下達命令,一個班鬼子向南,去大門,一個班鬼子向北,去後門,剩下一個班在西側原地開始朝大院隱蔽射擊,目的是要吸引還擊,以便估測一下大院裡的火力和兵員,小隊裡的兩個擲彈筒全留在了身後,處於待命狀態。

    然後大院這裡也開始響槍,歪把子機槍聲,三八大蓋聲,七九步槍聲,駁殼槍聲,亂七八糟響成一大片。

    西邊這個院牆上,總共有七八個射擊孔,裡面似乎只有五六個人在換位射擊,考慮到八路還要適當留意其他方向,估計這可能是他們一半的火力,也或者是三分之一。

    沒有機槍,全是步槍和駁殼槍,但是這種距離下,駁殼槍太討厭了,射速快反應快,甚至比機槍還佔便宜。

    鬼子小隊長揮了揮手,示意身邊的一個班向前接近。於是除了架在牆縫後的機槍,其餘的鬼子停止射擊,開始翻牆過院,藉著建築物掩護向前,連爬帶鑽,沒多久便出現在了大院西側牆根底下。

    ……

    一個戰士從射擊孔裡收回槍,轉身貼在牆邊朝院裡喊:「班長,小鬼子到西邊牆根下了!」

    石成仔細聽了聽,後院北牆外的槍聲比剛才又接近了,這應該是排長想打過來,抬頭命令道:「不管它!排長可能是要靠過來,後院去四個觀察掩護。其餘人都撤下牆,到正屋,監視牆頭。」然後拎著駁殼槍掉頭跑向後院。

    大院正中間的屋子裡,已經被糧食袋子交錯摞成幾面牆,滿院子能拆的門都拆了,還包括一些木板和桌面,全都厚厚摞疊在那些糧袋的上面,目的是為了在屋頂塌下來的時候支撐出空間,直接被壓成防炮位。

    糧窖的入口處原本是個小木屋,現在木屋基本已經被拆了,直接用糧窖裡的糧食袋子在入口周圍堆出了厚厚的工事牆,拆下的木料橫著架在上面,然後把頂上也鋪上了糧食袋子,厚度目測一時半會兒砸不塌。

    李響,蘇青和二十一號三個人,還在糧窖入口這忙著,持續給身邊的工事加固,抬頭看到李響匆匆跑過,同時朝他們喊:「先別忙了!鬼子已經到了牆外,李響你負責守住這位置,蘇幹事你直接下糧窖。」

    三個人聞聲默默鑽進了糧食工事,不過蘇青沒有下去,用衣袖使勁擦了擦臉上的大汗,抽出了駁殼槍,開始監視李響背對著的那面牆。二十一號也拿起槍,沉默監視著第三個方向。

    ……

    北面的槍聲為什麼那麼激烈?因為北面的偽軍們憤怒了!

    有人沒人都打,看不到也照樣打,明知打不穿那牆也要打,這幾個八路太恨人了!大家一起打,要一口氣打到他們明白,俺們這院子裡火力超強,四面八方監視滴水不漏,你們幾個要是敢靠過來就要你們好看,識相的最好離這遠點換個目標。

    一個個的偽軍一邊胡亂開著槍,一邊滿頭大汗,眼珠子亂轉看天看地,最怕的還是手榴彈一鍋端,可是沒人敢亂竄,鬼知道他們現在是不是在這巷子裡?剛才還有動靜呢,出去就挨槍咋辦?娘的,繼續打就是了,這叫火力壓制!

    胡義他們幾個被偽軍打得很無奈,每次穿院過角,一弄出點響動就會聽到附近槍聲一片,稍微露出些行跡連機槍都能招過來,打得五個人連滾帶爬嗆得滿嘴灰,屁滾尿流冒虛汗,生怕身邊的牆太薄遭了災。

    偽軍這火力壓制可不是蓋的,上邊的牆頭被打得直冒煙,連土帶渣稀里嘩啦往下掉,身邊的牆後一片一片不停的中彈響。不可思議的是……原本以為是要穿越防守線的,現在看來,這是在穿越火力線,偽軍們龜縮在幾個重點院子裡動都不動,除了開槍啥都不管。

    既然這樣,五個人也沒必要打了,七拐八繞東躲西藏真的變成了過街老鼠,集中精力向大院北牆接近。

    ……

    一個班鬼子順著牆根底下接近了北面的大院後門,小門不大關的挺嚴,他們並不知道前門後門早都被堵死了,門縫裡還在不時往外流淌著沙土,這門已經和牆沒區別,甚至比牆還難辦。

    抬頭看看牆上的射擊孔位置,鬼子班長抬手一指後門外的一個院子,那裡既能監視整個後院牆,又處於院內的射擊死角。

    十多個鬼子立即貓腰竄過去,把槍背起來,小跳著攀住牆頭開始往裡爬。

    頭一個鬼子撐著胳膊蹬著腿,剛剛騎上牆頭,突然瞪大了眼。十幾米寬的院子對面另一面牆頭上也剛剛爬上來一個人,也是剛剛騎在牆頭上,寬眉細眼正在朝他投來同樣驚訝的目光。為了爬牆,兩個人的槍都沒在手裡,那一瞬間,讓呆呆騎在牆頭上隔著院子對視著的兩個人都覺得好尷尬,一時靜止。

    「班長,你咋了?」東邊的牆後有人問。

    同一時間,西邊的牆後也有人詫異地說了一句鳥語。

    於是噗通噗通兩聲,兩個人都毫不猶豫地反身掉了回去。

    摔在地上的胡義根本不起身,直接掏出顆手榴彈,扯了引信就往那邊甩,同時大喊一聲:「鬼子在那邊!」

    同一時間,院子的那一邊也傳來了鬼子的嘰裡呱啦喊。

    話音剛落,咕嚕嚕一聲響,一顆手雷落地,蹦蹦跳跳亂轉,那邊掉下牆頭的鬼子和胡義的想法一樣。

    胡義正在拿出第二顆手榴彈,劉堅強和馬良也正在扯出身上的手榴彈,羅富貴吸了一口涼氣腿又有點軟,吳石頭連滾帶爬去抓地上的手雷,抄住了猛往對面甩。

    接著有三顆手榴彈冒著煙由東向西飛過牆頭,胡義等三人投彈的姿勢還沒收攏,便聽到咣啷啷一聲,胡義最早扔過去的那顆手榴彈又飛回來了,隔著院子的雙方居然在做著相同的事!

    「跑啊!」羅富貴的嗓子猛然放開,當場一聲大喝,震得身邊四個人腦仁一晃。

    咕嚕嚕……緊接著又是三四顆手雷飛過牆頭落下來。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陽光下,一間小院的東西兩邊院牆後猛然間開始連綿爆炸,隔著十幾米的院子,交替騰起硝煙,兩邊的院牆開始破碎,崩裂飛濺,震得附近都在顫抖,連一班守著的大院也跟著顫抖,連續不停。

    偽軍們驚訝地探出牆頭。

    石成驚慌撲向後牆的射擊孔試圖去看。

    蘇青猛地轉身,卻只能看到後院那面高高的院牆,和院牆外面正在猛烈升騰的硝煙,可是她忘記了眨眼,她不知道她的美麗黑瞳正在下意識放大,她不知道她為什麼懵了,卻不害怕……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2
228.第228章 抹落的粉筆灰

     北牆外到底發生了什麼,還來不及知道。一陣猛烈爆炸聲過後,西側牆外和南側傳出了動靜。

    他們就近搬東西踮腳,試圖從利用牆上的那些射擊孔,問題是,三八大蓋太長,想要使用這些小孔來射擊極不方便。

    當長長的槍身從窟窿探進了院子,立即變成了陽光下的明顯標記,這些牆上的射擊孔往外打是一回事,往裡打又是另一回事,距離太近,角度又受限,能看到院裡的範圍根本不大,槍一伸進去,立即招致院裡的近距離射擊。

    噼裡啪啦一陣槍響,某個鬼子捂著被跳彈碎石擦中的眼睛鬼叫著掉了下去,這方法不行,於是牆根下的鬼子們紛紛拿出手雷,隔著牆往裡面一通甩。

    一次又一次的爆炸,整個大院裡被亂紛紛扔進來的手雷炸得硝煙瀰漫碎物亂飛,伴隨著持續不斷的爆炸聲,到處都在稀里嘩啦響,各種碎片和糧食顆粒以及沙土一陣又一陣地揚起來,再落下,下雹子一樣的響。

    打鐵要趁熱,鬼子小隊長果斷命令擲彈筒開始射擊,爭取一波火力把院子裡能喘氣的都炸光。

    一段時間後,爆炸聲停止了。到處烏煙瘴氣,硝煙在飄散,灰塵在沉降,院子裡死一般的寂靜。

    鬼子們開始利用附近的一切,在牆外堆檯子,準備上牆。一個鬼子不知從哪扯出個破梯子,搭在牆外,提著槍就上,小心翼翼探出鋼盔,貼在牆頭上往院裡看。

    滿院亂七八糟的糧食袋子,被炸的到處是碎米,灑了一地白花花,空蕩蕩一個人影沒有。於是將視線慢慢轉向院中見的屋子,窗都是破碎的,不過窗口裡堵著家具,其間露著幾條不規則縫隙,黑黝黝的看不到屋裡情況。

    正在猶豫著是不是現在就翻牆進去,感覺小腿被人捶了一下,另一個鬼子也上了梯子,停在下面等著繼續往上爬。無奈之下咬咬牙,撐著牆頭往裡翻。

    呯呯——噗通——

    不是跳進去的,而是直接掉進去的,摔進院子就已經沒了氣兒。窗口處雜亂的家具縫隙間,有駁殼槍口冒著裊裊余煙。

    其他位置上準備探頭翻牆的鬼子立即停止了動作,這個牆頭就是鬼門關,硬要往裡爬是傻子。有鬼子朝小隊長大聲說明了情況,八路躲在屋子裡,院裡沒人!

    於是擲彈筒又開始響,拚命朝院裡的屋子放,第三陣爆炸聲開始響起來,霎時間屋頂破碎,瓦片亂飛。十幾顆榴彈砸完,大部命中,雖然擲彈筒威力有限,可是屋頂仍然被炸得破碎不堪,塌了大半邊,有點奇怪的是,看起來並沒有塌到底。

    沒多久,呯呯呯——噗通——鬼子又掉進去一個,仍然是被屋裡打中的。

    鬼子小隊長臉色開始難看了,來之前沒料到會遇到這樣一場攻堅戰,手裡根本沒帶爆破資材,如果依仗人數優勢硬往院子裡爬,即便能成也是個慘勝,要幾個大日本帝國精英才能換一個土八路?打不起。

    回頭看看,兩個擲彈筒帶來的榴彈基本打得差不多了,於是命令停止進攻,派一個鬼子出村找中隊長說明情況,要求迫擊炮做好準備,摧毀大院裡的建築和院牆,抓活口的代價太大了。

    同時命令西牆外的一個排偽軍,在附近尋找工具,錘子鎬頭不管是什麼,只要能用來拆牆就行。在使用炮火覆滅土八路之前,進行最後一次進攻嘗試。

    偽軍們領命準備拆牆,打仗不行,幹活還不差,更有聰明人直接想到個好主意,十幾個人抬來了一根原木,向皇軍建議使用人力攻城錘,省時更省力,當場獲得了小隊長大讚。

    ……

    腦袋還在一陣陣地疼,耳朵裡不停有哨音響。

    自己當時倒在地上,所以反應是最慢的,只能利用翻滾和匍匐拚命逃離爆炸區域,運氣好沒挨到彈片,可是那些爆炸震盪距離太近了,在院牆與院牆之間的空間震盪,比平時動靜更大。

    斜端掛著刺刀的步槍,來到了屋後的牆角,在牆角邊半蹲下來,騾子到了身邊,他面對牆角分腿站好,把機槍端平,然後緊張兮兮地點了點頭。現在他只要橫著向外跨出一步,就能直接面對牆角的另一側開火。

    儘量壓低身體,快速閃出半邊肩膀持槍瞄準,十多具屍體橫七豎八擺在陽光下,連一絲風都沒有。

    ……

    騾子端著機槍留在了身後的牆角,馬良拎著駁殼槍貓腰跑向了另一個牆角,流鼻涕跟自己並排,上了刺刀,順著另一側牆根平靜地往前走,傻子的腳步聲在自己身後。

    經過了第一具屍體,順便戳下了低垂的刺刀,然後聽到流鼻涕的刺刀也在入肉。

    繼續向前走,聽到了傻子停在身後開始搜翻。

    這具屍體已經被炸碎了半邊肩,仍然被自己的刺刀穿透,不是不放心,只是習慣了,習慣了而已。刺刀抽出,連血都沒流。

    「為啥一個活的都沒有?」那邊也在抽出刺刀的流鼻涕忽然這樣問。

    往前看了看這些屍體,很顯然,這些鬼子當時仍然在試圖撿起手榴彈,於是走向下一個,同時回答他:「因為他們沒有騾子。」然後繼續紮下刺刀。

    ……

    二十多個偽軍站成兩排,抬著一根原木來到高厚的西側牆根下。一挺歪把子在側後位置已經架好,瞄著牆。鬼子小隊長指揮著一個班鬼子,貼著牆根分立兩旁,子彈上膛。

    「一,二,嘿——吆——」

    嘭——

    隨著號子響起,原木被偽軍們悠蕩起來,狠狠撞在了青色磚泥上,伴隨一聲沉重的悶響,能感到附近這一大片牆都猛然震顫了一下,嘩啦啦地掉下牆頭的碎土,嗆得牆根下有人咳嗽。

    兩次,三次,被撞位置的牆面開始出現裂隙。

    四次,五次,被撞位置已經顯現了樹墩年輪般的破碎之痕。

    終於,伴隨著垮塌的轟鳴,猛地煙塵瀰漫,高厚院牆坍塌出一塊巨大的缺口。

    偽軍們順手扔下原木,驚慌向兩側跑,歪把子機槍立即開始嚎叫,朝著缺口中的院子毫不猶豫開始掃,一直到塵煙落定,已經能夠看清院裡的情況才停。

    靜了一會,缺口邊的小隊長朝四周的偽軍們揮手,示意偽軍進攻。

    偽軍們傻眼了,早知如此,還給他狗X的砸個鬼牆?誰他媽顯聰明出的這個餿主意!不如掄幾下錘子然後說砸不開,讓迫擊炮直接炸爛這院子算了,這不自己作死呢麼!

    想什麼都晚了,鬼子小隊長的眼神已經變得深不可測,歪把子機槍正在身後架著呢,不上也得上。

    於是偽軍們亂紛紛地摘下槍,佝僂著身體一步三哆嗦,硬著頭皮開始進院。

    屋裡的窗口猛然間開始響槍,前邊進去的幾個還沒邁出幾步就開始倒,歪把子機槍立即重新尋找能夠壓制屋子的位置,缺口兩邊的鬼子開始從缺口邊探頭還擊,鬼子小隊長則用槍指著偽軍們繼續衝鋒。

    一時間,西側院牆的缺口附近槍聲大作,一個又一個偽軍往院裡爬,鬼子猥瑣地在躲在缺口邊壓制,交火激烈異常。

    現在鬼子小隊長的臉色好多了,只要打進去了就好辦,抓活口也不再是沒希望,憑經驗估計,戰鬥會在一刻鐘內結束!他不斷用槍口威嚇著,不時用腳踢著,像是趕羊一樣驅趕著一個排的偽軍往院子裡填。

    無意間,餘光裡好像看到了人影,下意識扭頭,順著牆根往北看,在西院牆和北院牆的拐角處,一個熊一樣的傢伙趴在拐角邊剛剛架好了機槍。

    這一幕讓鬼子小隊長瞬間如遭雷擊!不說北面有一個排偽軍,難道連我那一個班都沒了?

    機槍響了,是捷克式機槍,在這種時候這種位置,出乎意料地響,出乎意料地清晰,那頭熊根本都不需要瞄得多准,只要順著牆根打,全都是直挺挺的後背,鬼子的,偽軍的,只有目瞪口呆的小隊長在用胸膛迎著機槍,滿耳呼嘯聲和穿透聲,血雨腥風一片。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某個院牆後突然探出四個八路軍帽子,接著有四個黑影被拋過來,明顯點的是手榴彈,暗淡些的是手雷。

    一個彈夾轉眼被那頭熊打空,然後他抱起機槍便橫滾著消失在拐角另一邊,那四個扔手榴彈的也轉瞬不見,只剩下缺口外的四次爆炸,掀起紅的灰的霧濛濛飛揚。

    ……

    捷克式機槍響了一梭子,接著是四聲爆炸,從此之後槍聲逐漸停了,院裡院外都停了,一時歸於寂靜。

    南牆大門外的鬼子班長意識到西牆外的槍聲和爆炸聲不太對,對身邊的偽軍交代了一聲,領著手下人匆匆往西跑。

    可是有一個鬼子沒有跟著隊伍去西邊,他不是那個班裡的鬼子,連軍裝都有些差異,他是跟著憲兵隊長來的,隨著這一小隊鬼子進了村。此刻,他停在了大門外不遠的牆邊,靜靜看著那面牆,一個用粉筆畫出來的羊頭圖案。

    伸出手,在圖案上隨意抹了抹,有粉筆灰和牆土灰一起落下,圖案變得有點模糊,淡了,看不清了。然後他轉回身,一直走到大院大門口,面對著已經被堵得嚴嚴實實的大門,拔出了他的手槍,南部十四式。

    槍口對著面前的大門,呯——呯呯——呯呯呯——呯呯——

    帶著一點韻律,一口氣打光了槍裡的八顆子彈,打破了現場的寂靜,在大門板上留下了八個清晰彈痕。

    附近的偽軍看得一頭霧水,這位皇軍……是要憤怒的節奏嗎?還在胡亂猜測這是不是羊癲瘋發作,忽然大院裡面傳出一聲槍響,突兀而又清脆,似乎有人走了火……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2
229.第229章 羊頭計畫

     一個鬼子匆匆跑出西邊村口,來找中隊長匯報情況。

    偽軍傷亡沒意義,皇軍傷亡近二十,小隊長報銷了,西邊院牆被扒了個口子,除此之外,那個大院還是大院。

    中隊長當場火了,一張豬臉變成了豬肝色,當場命令:「圍困大院的人員撤退到安全範圍,迫擊炮準備開火。」然後朝附近待命的一個小隊鬼子一揮手,抬步要往村裡走,準備去親自指揮。

    「等等。」原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憲兵大尉忽然開口說話了。

    鬼子中隊長,停住了腳步,不解地回過頭去看,憲兵大尉一直手拄軍刀表情嚴肅地往村裡看著,只補充了一句:「等一下再說。」

    憲兵大尉帶著幾個手下出縣城跑到這裡來觀戰就夠奇怪了,現在忽然開口阻止行動,這是想要插手指揮麼?鬼子中隊長心裡很不爽,卻沒敢違背,很想開口詢問理由,但是看著大尉那副典型的憲兵做派,乾脆啥都不說了,戳在一邊喘粗氣。

    沒多久,又有一個鬼子匆匆跑出了村子,正是大院門口開槍的那位,一直跑到了憲兵大尉近前,什麼話都不說,只保持立正姿勢,朝大尉重重點了一下頭。

    憲兵大尉的眉頭終於舒展了些,轉臉去看中隊長:「要讓他們活著,要讓他們離開。」

    「誰?」

    「村裡那些八路。」

    中隊長的臉色瞬間由黑變綠,冷看著大尉不說話。

    「少佐那裡我會回去說明,現在我要你執行命令!」憲兵大尉聲色俱厲,語氣裡透著不容置疑。

    ……

    偵緝隊長協助附近的皇軍和偽軍忙活完了逃出村民的甄別工作,屁顛屁顛去找中隊長匯報工作,拐過彎來發現小路邊居然停著兩輛三輪摩托車,一個軍官正準備跨步邁入摩托邊斗座位,看樣是要離開。

    看得偵緝隊長不由一愣,自己的頂頭上司怎麼也到這來了?趕緊匆匆小跑過去,當場給憲兵大尉來了個大於九十度的鞠躬。

    大尉面無表情地看著滿臉諂媚笑容的偵緝隊長問:「聽說,這些八路是你發現並拖住的?」

    偵緝隊長眉梢一挑:「太君,我這正要跟您匯報呢。在縣裡我逮到了一條大魚,是他們的三號,憑藉皇軍軍威成功說服了他,然後順藤摸瓜,沒想到連八路都給釣出來了……後來我衝鋒在前,領著手下一路追趕一路血戰……」

    「為什麼不事先匯報?」鬼子大尉冷冰冰地打斷了偵緝隊長的口沫橫飛。

    「啊?我那是……」他這才發現大尉的臉色不對,趕緊愣著眼睛停住了嘴。

    「你差點毀了我的羊頭計畫,而我,差點想要斃了你!既然那麼想立功,那就帶著你的廢物們留下打八路吧!」然後坐在車斗裡的憲兵大尉擺正了臉,不再看偵緝隊長,一擺手,兩輛三輪摩托車順著小路前後駛離,排氣管裡衝出的一陣濃烈藍煙兒嗆得偵緝隊長直扇鼻子,睜不開眼。

    ……

    日上中天,時近晌午。

    小焦村裡的那一柱濃煙已經淡了,大院裡的火正在漸漸熄滅。

    村外西邊的小路上,有三個人並排靜靜地站著,望著村子裡呆呆地看,他們根本不覺得曬得慌,也不覺得天氣有多熱,儘管臉上都隱隱現汗。

    正中間站著鬼子中隊長,橫劈著腿,倒背著雙手,綠著臉,一副苦大仇深尊嚴受挫的樣兒。

    不理解!一萬個不理解!身為帝國軍人就該當面刀槍,憲兵隊的變態,把戰場當舞台了嗎?恥辱!又要打他們,又不能傷人;又要放他們走,又不能直接放走。這還是戰鬥嗎?奇恥大辱!

    右邊站著偵緝隊長,站著的姿勢更像是佝僂著,耷拉著眉梢苦著臉,滿腦袋黑線。

    不理解!一萬個不理解!羊頭計畫是個啥?能吃麼?辛辛苦苦忙前忙後這麼些天,連個假笑都沒換到,還差點被斃了!老子這又是為的誰?以為將要立下有生以來的最大功勞,現在倒好,自己掉了牙還得自己吃!

    左邊站著偽軍營長,他倒是擺了個閒適的稍息姿勢,兩膀抱於胸前,表情比較複雜,既不好看也不難看。

    理解萬歲!難得皇軍裡也有個明白人啊!不戰而屈人之兵,這才是上策嗎。當然,眼下這個情況和這個話有點不搭邊,可惜自己水平有限只會這麼一句詞兒,管他娘的,反正不戰就對了。皇軍才搭進去那幾個人,中隊長臉就綠成這個樣,老子的弟兄已經搭進去五十了,敢放屁麼?

    最倒霉的還要屬那些負責迫擊炮的鬼子,早就一切準備就緒,蹲在太陽底下嚴陣以待,抱著炮彈只等著往炮口裡填了,熬到現在還不見命令下達,一個個腿疼胳膊酸熱的滿頭大汗乾瞪眼,這裡是被遺忘的角落嗎?準備射擊準備射擊,說了好幾遍了,準備了一個小時了,擺了造型愣是不說打,什麼意思?

    炮兵負責人眼見手下人實在熬不住了,硬著頭皮跑到中隊長身後,再次請求指示,得到的命令卻是讓迫擊炮直接回縣城。

    不讓他們死,那還敢用迫擊炮麼?既然都不能用,那擺在身後干屁?這要是讓村裡的八路一不小心看到了,帶了迫擊炮來居然不朝他們招呼,會不會露餡?丟不丟人?乾脆先回去吧,就當沒帶來,於是兩門被臨時加強跟來的迫擊炮小隊收拾收拾撤了。

    偽軍營長適時朝綠著臉的鬼子中隊長提出了問題:「太君,時候不早了,你看……是先安排一下呢?還是先讓弟兄們吃個午飯?」

    中隊長嘆了口氣,用生硬的漢語說:「八路……等天黑……突圍。一定是北面,所以……天黑八路先打南面。明白?」

    偽軍營長當即露出了然神色:「太君所言極是!那咱們就圍他東南西三個方向,對付到天黑讓他們自己跑了得了。」

    另一邊的偵緝隊長撇撇嘴:「吳營長,我拜託你想清楚再說行不行?本來八路是想往北跑,讓你這麼一安排,北邊一個人沒有,但凡長點心的,誰還敢往北跑?如果到時候他們不往北跑,那太君還能知道他們要往哪跑麼?那不全亂套了麼?一不小心又把他們給堵住了咋辦?」

    吳營長不以為然道:「那又怎樣?大不了到時候咱們掉頭跑。你又擔心個屁,就憑你今天早上那個速度,累死八路也追不上你!」

    「哎,你怎麼說話呢?我當時那是……」

    鬼子中隊長當場拍了拍偵緝隊長的肩膀:「有道理!你的對。命令:偵緝隊,大院北面。吳營長,東,南,西。皇軍村外。」

    偵緝隊長當場一哆嗦:「太君,眼下我們偵緝隊……就剩下十幾個了,再說……」

    中隊長揚起手,示意他閉嘴,然後冷著臉用手指點著他的胸口道:「事情,你引起,你收場!」

    該!偽軍營長朝著偵緝隊長做出了這個字的口型,但沒出聲。

    ……

    小焦村內,大院附近的一間不起眼院子裡。

    馬良扒在牆頭的一個缺口上緊張的四下里望,同時朝身後的院子裡嘀咕著說:「哥,我咋覺得這麼怪呢?這麼長時間了,一點動靜都沒有,這不對勁吧?」

    胡義單曲著一條腿,坐靠在牆角的陰涼裡,步槍歪靠在肩膀,兩手拚命地揉著兩邊太陽穴。頭疼到現在了還沒停歇,讓眼中的景物顏色都變得有點淡,伴隨著一陣陣微微恍惚,似乎處在失神邊緣。

    努力地強迫自己保持注意力,無論如何也不能在這種情況下犯老毛病,這該死的感覺太難受了。儘管這種狀態下不願意說話,但是為了保持住清醒,還是回答了馬良的問題:「他們去吃午飯了。」這句話根本沒經過細想,只是順口說。

    「哥,屋裡有水缸,要不你去洗把臉吧。」

    從那陣手榴彈和手雷對扔之後,馬良就注意到了胡義的狀況不好,擔心他會不會出現那奇怪的老毛病。

    「我沒事,只是有點頭疼。」

    話雖然這樣說,但是胡義還是站了起來,走進屋子。一潑冷水撲在臉上之後,似乎清明了不少。

    院子另一邊,歪坐牆邊的羅富貴摟著機槍,無聊地問吳石頭:「傻子,你是不是啥想法都沒有?你咋就不知道害怕呢?」

    「俺有。」

    「有啥?」

    「有想。」

    「想啥?」

    「丫頭。」

    「那缺德玩意天天打你,你還想她?」

    「不疼。」

    「姥姥的,你說你是不是賤的!老子從來沒打過你,你咋不想我?」

    吳石頭呆呆地看了羅富貴一會,木訥地給出了最後的回答:「她像俺娘。」

    「……」無聊的羅富貴終於無語了,自己這才叫閒得蛋疼呢。

    ……

    隨著低聲回答了口令的聲音過後,劉堅強先將捆在一起的八支三八大蓋遞進了大院牆根底下的窟窿,等裡面的人幫著扯進去了,隨後跟著爬了進去。

    石成已經聞訊向這裡跑了過來:「你們怎麼樣?」

    「沒事。」劉堅強鑽進了院子,連身上的灰土都懶得拍打,直接問石成:「你們呢?」

    「死了一個,重傷一個,輕傷兩個。都是因為那陣爆炸。」

    「排長讓你們換用這個,七九步槍不要了,把尖頭七九子彈都集中收拾起來,我帶出去給機槍。」劉堅強說著話,摘下了斜挎在身上的幾個子彈盒,又將掛在腰後的八把帶鞘刺刀卸下來放地上。

    石成點點頭:「排長他……說沒說下一步怎麼辦?」

    「沒說。他只讓我帶給你四個字:很好。防炮。」

    石成沒再說話。

    餘燼在燃燒,余煙在繚繞,其實這是個很明媚的正午天空,可惜看不清命運的人們看不到,他們準備頑強到犧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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