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88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9
280.第280章 本性難移

     全獨立團整整忙了一夜,才將山洞裡的繳獲全部運抵酒站。後面的活兒就不用著急了,二連休整,九排盡地主之誼負責戒備,衛生隊炊事班供給處跟著團長政委背一趟東西直接返回團裡,一連和四連成了運輸苦力,往返於大北莊和酒站之間,一趟趟慢慢運。

    如小紅纓所想,酒站成了貨源地,極大地方便了九排揩油,無論什麼東西,都能順手留在九排一點。相對於全部貨物來說,少那麼一點無關痛癢看不見,可是相對於小小的九排來說,那相當於一夜暴富!

    原本李算盤是準備留在酒站點貨監管,擼胳膊瞪眼發誓要盯緊缺德丫頭,但是政委卻突然要求回到大北莊之後再說,把李算盤拉走了。為此李算盤這個主管對政委強烈表示不滿,政委笑言:九排是狼,不是老鼠,狼越強壯,拖回來的羊越多。再說本來團裡就承諾過滿足九排的物資需求,可是到現在九排也沒朝團裡要求過,讓他們享受一點收穫的喜悅又有什麼不可以呢?這樣都省下走手續了。

    李算盤無奈,他算看明白了,政委這就叫『偏心眼』,如果照章辦事走手續的話,就要一碗水端平,別的單位都看著呢,給了九排別的單位同樣得給,不好辦。也罷,這樣一來倒是省心了,其實供給處反而能留下更多呢,李算盤不再多言。

    二連到達酒站之後,沒有像上次一樣呆在河對岸,而是直接駐紮在半島空地附近的樹林裡。九排人對此極為不滿,雙方明明水火不容看不順眼,你二連還非要駐紮在九排窩裡,這什麼意思?擺明了是故意噁心九排!可是當時團長政委他們各單位都還在,心裡有氣也得忍著。

    一天過去,各單位走了,一連和四連也忙在路上了,九排和二連開始忍不住想扯淡了,瞪眼睛吹鬍子,背後揚沙子,不時有戰士相互唧唧歪歪指指點點。火藥味濃烈,出奇的是胡義居然天一亮就扛起鋤頭去了青山村種地,不見了人。

    聽聞這個消息後,高一刀心裡突然喪失了鬥志,悵然若失,他忽然覺得很累,很難過。他破天荒沒有像往常那樣磨他的刺刀,反而第一次學著別人去散步,站在沙灘上看河水。

    後來他繼續走,走進了酒站空地,看到了當中的一棵大樹,樹幹上釘著兩塊牌子,上面的牌子寫有『酒站』兩個黑字,下面的牌子用白粉筆新寫著四個遒勁大字:打倒二連!

    面無表情地看了這句標語一會兒,高一刀的心情終於好了些,忍不住脫口道:「做夢吧!」

    轉過身,看到石屋門口木頭般筆直地站著一個衛兵,於是抱著兩膀踱步過去,剛到門口,衛兵突然橫跨一步,將門擋了,仰起頭直勾勾盯著高一刀不說話。

    低下頭看著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吳石頭,高一刀覺得有點牙磣,這個傻子的最煩人之處在於不屈不撓百折不回,差不多哪回動手都有他這傻貨。

    「給我滾一邊去!」高一刀說。

    吳石頭不動不答。

    正在心裡琢磨是不是把這傻貨拎起來扔河裡去,屋裡突然傳出小丫頭的聲音:「傻子,讓他進來吧。」吳石頭這才收回橫步,重新呆立門邊。

    邁步進門,高一刀的眉毛忍不住跳了跳。好傢伙,缺德丫頭這屋裡徹底變倉庫了,亂七八糟琳瑯滿目什麼都有,堆得根本無處下腳。小紅纓歪著倆小辮,坐在個破箱子上,手裡拎著幾張髒紙,嘴裡叼著個破鉛筆頭,正在歪臉看過來。

    馬燈,小煤油捅,火藥,肥皂,破毯子,釘耙,火柴包,鉛沙,糧食袋子,半框山核桃,長柄斧頭,木鋸,罈酒,砧台,雨衣,斗笠,鹽袋子,碎鐵釘,紅布,臘肉,皮草,鍘刀,土炮,竹竿,風箏,鐵鎬,陳醋等等等等。團裡不需要而摘出來的她都收了,再加上她順手牽羊揩油而來的全在這了,看得高一刀眼暈。

    「高連長,站著幹什麼,隨便坐。」

    小丫頭的話讓高一刀忍不住一晃悠,居然稱呼我高連長?什麼情況?我怎麼聽著這麼瘆的慌呢?你這缺德孩子拿我當過連長麼?嘴上下意識道:「我往哪坐啊我?站著都費勁!」

    「咯咯咯……」小丫頭得意地笑了:「喂,怎麼樣?眼饞了吧?嗯嗯?」

    「眼饞個屁!你等著,一會我就讓通信員回團裡告你去,你這不怕撐死的熊玩意就等著被修理吧你!」高一刀可不是開玩笑的,他是真打算拆小紅纓的台了,小打小鬧倒也算了,這也太臭不要臉了,能眼睜睜看著你跟我臭顯擺才怪!

    小紅纓倒是不惱,蹭蹭挪挪想要從箱子上下來,可是周圍實在不方便落腳,只好打消念頭,暫時繼續坐在破箱子上,將鉛筆頭別在耳朵上,朝高一刀說:「給你個連長都白當,傻透了你,沒見過能傻到自己告自己的!」

    「老子告的是你!」高一刀豎著眉毛回了這麼一句,忽然停了下反問:「你什麼意思?」

    「還能是什麼意思?你相中啥就可以拿啥,想吃啥就可以要啥唄!」那雙漂亮大眼忽閃著,清澈見底。

    高一刀滿頭黑線僵住不動了,這是真的麼?那雙漂亮大眼此刻無邪得讓人不忍心懷疑。努力穩住心神,暗暗告訴自己冷靜,一定要冷靜!這絕對不可能,信了她的話必定悔一生!

    沉默了一陣,忽然醒悟道:「死丫頭片子你少忽悠我!這些東西分我一半二連也沒法帶著走,難道你以為我會傻到讓弟兄們背著陳醋罈子去打游擊麼?怕我告狀,你就想用空話封我的口?你真當天下就你一個聰明人嗎?啊?」

    小丫頭眼中的清澈轉瞬不見:「切——狗咬呂洞賓,不過今天我不跟你計較了。說你傻你不信,誰讓你背著醋罈子打游擊了?你二連現在沒有根據地,可是我們九排有啊,我們這酒站離你可比團裡近多了吧?你們可以隨用隨取啊?再說這些東西團裡也未必給你啊。你想想,是不是?」

    高一刀頓時無語,看來太陽真的從西邊出來了,差點不認識面前這個缺德丫頭了,這還是她麼?無論如何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試探著問:「你不是又要我拿子彈跟你換吧?我警告你啊,這不可能,我現在起也要攢子彈了!」

    「誰朝你要子彈誰是小狗!」小丫頭果斷打消高一刀的疑慮。

    「哦?真的?」高一刀這回徹底鬆了口氣。

    可是隨即卻聽到丫頭恬不知恥地說:「你可以用人換。」

    「什嘛?」

    「眼睛瞪那麼大干嘛?你那南岸現在都烏煙瘴氣兵荒馬亂了,多少村多少寨呢?幫九排征十幾二十個兵還算事嗎?你合計合計你到底是虧還是賺了?對你來說這是無本生意都看不出來嗎?笨死你算了!不願意你就去告吧,反正我早把禁閉室當家了,不送!」兩隻歪辮子翹起來了,徹底露出了她一貫的囂張嘴臉。

    出了門,高一刀心裡琢磨:我這不算人販子吧?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9
281.第281章 裡外都是人

     胡義知道現在的高一刀想找事,他想利用自己做出氣筒減壓,沒興趣給高一刀當靶子,所以胡義能避則避,不打算給他挑事的機會。在青山村的莊稼地裡忙碌了大半天,下午才回到酒站,令胡義沒料到的是二連居然走了。

    放下鋤頭,一邊解開外套紐扣,準備到河裡去痛快地洗個澡,一邊問身邊的馬良:「什麼時候走的?」

    「晌午前就走了。我懷疑……這事可能和丫頭有關?」

    其實高一刀離開的真正原因,是小紅纓讓李響寫在大樹下的那句標語,但別人不知道高一刀的真正想法,只是聽說高一刀跟小紅纓聊了一陣後便走了,理所當然認為是小紅纓把高一刀說走的,馬良也是這樣以為。

    如果是丫頭的話……倒還真有這個可能,胡義信了,不再多問,準備去沙灘。這時石成跑了過來:「排長,按你說的,上午我又給對岸的那些人送了些糧食。不過,這幾天功夫又多了幾十個逃難到這的,現在他們正合計著在對岸建村呢!」

    「建村?什麼村?」胡義停住腳步詫異。

    「他們說就叫『酒站村』。」

    那三十多口人在酒站對岸住下來後,發現八路軍跟舊軍隊的確不同,秋毫無犯的同時還給他們勻糧食送工具,將它們從餓死的邊緣救下來。這些重新點燃了生存希望的人首先想到的是要將那些同樣顛沛流離的親戚朋友也帶到這來,建立一個新的開始。他們準備守著這條渾水河,靠著對岸的八路,蓋房子,建個小村子,拓荒種地,養孩子。

    見胡義皺著眉頭不說話,石成又道:「要不排長你親自過去勸勸他們得了,讓他們搬到大北莊或者杏花村去,我是勸不動了。」

    馬良插言:「要我說隨他們住吧,真要是鬼子再來掃蕩,住得再遠也沒用。樹下村那麼偏的地方,上回不也是毀在鬼子手裡了,運氣不好的話,搞不好下一回大北莊也得搬,細想想,現在哪還有安生地方了!」

    一番話把石成說得嘆了口氣,胡義也因此想開了,的確是這麼回事,天大地大,能好好活著的地方偏偏沒多大,搬到哪又有什麼分別?漂泊——比死了還難過!

    「現在開荒也種不出糧。石成,你負責擬一個方案,把青山村的莊稼分給他們幫忙照顧,等這一季收穫下來,夠他們熬到明年地熟。路雖然遠點,但眼看就剩下兩個月了,算不得麻煩。咱們也可以徹底從農活裡抽身出來,該幹嘛幹嘛。另外,在兩岸河面上架設繩索,方便他們往返渡河拽筏子。同時提醒他們,在青山村周圍幹農活的時候要向東設哨,建立危機反應,做到隨時能藏能跑。最後,還要幫助他們建立民兵武裝,現在咱們人手少又不忙,你們三個班長輪流輔導他們訓練。」

    「我明白了。排長……那個我……還有個事想說。」

    一心想要到河裡去涼快的胡義一邊脫掉外套,一邊開始繼續走向沙灘,一邊解腰帶:「再囉里囉嗦我把你一塊扯進河裡去!」

    石成一邊跟著胡義開始走,一邊笑了笑:「丫頭那屋裡有個土炮你知道吧?我想試試看成色。」

    「什麼?」胡義停住了,眉宇間擰出個疙瘩:「她把那土炮也留下了?」

    「當時團長說是雞肋,打不遠又笨重嫌不好用,丫頭張口給留下了。」

    「我關心的不是這個,我是說……那火藥她是不是也留了?」

    「呵呵,她讓傻子偷了一箱。」

    瘋了!這臭丫頭片子居然跟火藥睡一個屋,她上輩子到底窮成什麼樣才能造就現在這德行?

    「趕緊帶人去把火藥從她那屋裡搬出來,看看還有其他的危險物品沒有,一塊弄出來,以後這類東西都讓李響安排單獨存放。現在就去!」

    石成終於明白排長擔心的是什麼了,掉頭跑去安排。

    站在沙灘上,脫得只剩一條褲衩,陽光下,結實的古銅色皮膚上遍佈了刺眼的醜陋傷疤,強壯手臂因長期暴曬顯得格外黝黑,他看著面前的清涼波光對馬良說:「比比看誰先到對岸!」

    馬良將最後一件衣裳扔在身後,來到水邊不緊不慢地做了個伸展:「哥,不是我打擊你,要不你先游出十米去吧,否則沒懸念。」

    胡義瞥了洋洋得意的馬良一眼:「我先游出十五米,如果你還能贏,九排排副就是你!」

    「這可是你說的!」馬良的眼睛猛地亮了,雖然聽起來荒唐,不過排長絕對是個說道做到的主。

    正在此時,劉堅強押著個人正朝著沙灘走來,同時喊:「班長,又抓到他了!」

    水邊的胡義和馬良同時回頭,立即看得滿頭黑線。一個偽軍雙手被反綁,劉堅強在後面連推帶搡到了沙灘上。

    馬良忍不住朝偽軍道:「有你這樣的麼?算起來,這都當了三回俘虜了吧你?有癮啊?」

    偽軍無奈笑笑:「這回不,不,不能算。我是主,主動的。」

    「怎麼回事?」胡義問劉堅強。

    「暗哨發現他一個人來了,就把他給抓回來了。」

    胡義只好再次放下了下水享受清涼的念頭,現場開始審問這個結巴偽軍。

    這結巴偽軍名叫趙亮,是個機槍手,上次炮樓工地戰鬥中負傷,沒能跟上逃跑的偽軍主力被俘,後因不想參加八路軍而被九排釋放,返回到偽軍隊伍。

    雖然不願參加八路軍,但他也不是個沒良心的人,回到偽軍隊伍後被俘的事情一五一十倒是說了,但是八路的位置他沒說,自己編出的理由是被抓的時候天太黑,被蒙了眼,期間一直被關著,釋放的時候也蒙著眼,自己解開繩索後發現被拋棄在青山村廢墟中。

    偽軍之間也是弟兄,怎會相互為難,這個結巴的事便沒深究。可是昨天突然有人到了偽軍連隊裡,以憲兵隊的名義把這結巴偽軍給提出來了,要求他去參加八路軍當臥底。

    「……我真不,不想來。可那個李隊長非逼,逼,逼我,說給我開兩倍的餉,不同意就把我當叛,叛徒給斃了。你說我這命苦,苦成什麼了!我哪幹得了這麼高,高,高級的活兒!」結巴偽軍敘述著事情的來龍去脈,把他來投八路當臥底的事說了個底兒掉。如實交代的目的是真打算投八路了,因為他自知不是個當臥底的料,八路的生活再艱苦,也比掉腦袋丟命強吧。

    胡義問:「你說的李隊長,是哪個李隊長?叫什麼?」

    「他是綠水鋪的,叫李,李有才。」

    果然啊!如此扯淡的特務工作只有他李有才能幹出來,只是想不明白李有才為什麼這麼做,這裡邊一定有事,沒那麼簡單。想到這裡對在場的馬良和劉堅強囑咐道:「這件事知道的人不能再多了,懂麼?」

    見馬良和劉堅強嚴肅點頭,又對結巴偽軍說:「除我之外,你不許再對別人說這個,還是好好當你的臥底吧。」

    結巴一愣:「啊?長官,我,我……」

    胡義抬手示意,打斷結巴的話:「我問你,臨來之前,那個李隊長還對你說過什麼沒有?仔細想想。」

    結巴偽軍考慮了一下:「他說我如果加入成,成,成功後,明晚設法到青山村跟他碰,碰,碰一次頭。」

    胡義懂了,李有才這是在邀約,於是告訴結巴:「你的李隊長讓你怎麼做你怎麼做就是了,不過之前你都要先告訴我,聽明白了麼?」

    結巴心裡這個苦啊,他哪知道胡義與李有才早就暗通款曲。正是因為不願幹這個活,才被迫想真當八路軍,結果到了八路這,工作又升級了,變成了雙面翻。這個見鬼的世道,究竟還讓不讓人活!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9
282.第282章 交情

     時近午夜,一個人影悄悄溜出了酒站。接著又一個人影出現,保持距離尾隨前面的人影后,悄悄消失於夜幕。

    午夜,青山村廢墟,月光下影影綽綽的殘垣斷壁間,寂靜得只剩下蛐蛐叫。一個人影出現在廢墟間,努力學了兩聲夜貓子的咕咕響,不久後便有人現身。

    「李隊長?是你不?」學夜貓子叫聲的是結巴。

    「不是我還能有誰對夜貓子感興趣!」李有才走近了結巴:「怎麼樣?當上八路了?」

    「獨立團九排九班戰士趙亮。」結巴的回答居然一氣呵成。

    「哎呀?當了八路連結巴都治好了?」

    「報號的時候不,不結巴。」

    「嗯,好,這我就放心了。綠水鋪炮樓我已經打過招呼了,以後有情況你直接到綠水鋪去找我,可有一樣,得白天才行,晚上炮樓認不出你,別讓自己人給斃了。」

    「行,我記著了。」

    「好好幹,前途無量。」

    「李隊長你儘管放,放寬心,這個八路我肯,肯定好好當!」

    「胡扯!我特麼跟你說的是臥底!」

    「啊對,對對。這個臥底我肯,肯定好好當。」

    「嗯,行了,我就是來確定你是否成功打入八路內部。那就不多耽誤了,你快回吧,免得時間拖久了露餡。」

    胡義隱蔽在黑暗裡,看著,聽著,直到結巴離開,仍然隱蔽在黑暗裡沒露面。因為要確定李有才究竟是不是邀約,如果結巴走了他也走,那說明不是,如果他繼續呆在這等待,才說明猜測正確。

    足足過了十分鐘,李有才的身影還在,胡義這才悄悄收起駁殼槍,不緊不慢地出現在李有才身後。

    「你為什麼在這?」

    嚇得李有才一激靈,猛回頭,確認了人影是胡義,這才出了口大氣:「嚇死我了,你怎麼才來呢?」

    「說吧,幹什麼來了?」胡義直奔主題不說廢話。

    「來提供重要情報。」

    「……」

    等了半天也不見胡義答話,不由問:「你怎麼不說話?」

    「你也想參加八路?」胡義的語氣裡滿滿的不可思議。

    「我參加八路?這個問題還是等我戒賭以後再說吧。實話告訴你,皇軍的人已經進了你們獨立團了,唸著咱們的交情,我特意來告訴你們這個消息,勸你們趕緊把這個鬼找出來,免得把你們毀了。唉——誰讓我李有才天生是個重義氣的,看不過眼。」

    沒料到是這樣的情況,胡義快速思索了一下,忽然問:「咱們有交情麼?」

    「……」這回輪到李有才無語了,認真想了想,似乎……真沒什麼交情,基本都是利益交換,憋了半天突然道:「我幫過紅丫頭這不是假的吧?我跟紅丫頭可是有交情的,我這是衝她的面子。」

    「你是怕你那點破事露餡吧?」

    沒能把胡義忽悠住,李有才只好笑答:「那個……算一半一半吧。」

    「所以說,這件事是相互幫忙?」胡義可不打算讓李有才偷奸耍滑白白的從自己身上撈人情,免得他將來蹬鼻子上臉。

    「相互幫忙。」

    「知道他是誰麼?」

    「不知道,只知道他是羊頭計畫裡的一個,應該已經進入你們獨立團了。」

    「羊頭計畫裡的一個?總共多少個?」

    「這個我也不清楚,羊頭計畫是憲兵隊長親自督辦的,我這個不入眼的爛角色怎麼可能掌握,這條消息我也是無意中聽入耳的。」

    李有才並沒有將事情和盤托出,他可不會傻到將所有的牌都亮出來,他只相信手氣,而不相信任何人。

    胡義點頭:「這件事我會報上去。」

    「別光報上去,夜長夢多千萬得抓緊,關於我的事一定要跟你那些手下知會一聲,怎麼說我也幫了胡長官你不少忙呢,你可不能不夠義氣!」李有才強調著事情的重要性,生怕胡義不拿他這條小命當回事。

    「行了,如果沒別的事我走了。」

    「等等,還有件事。」

    「說。」

    「我可是拿結巴真當臥底用的,你們九排的情況,青山村的情況我都會一五一十報到憲兵隊去。」

    胡義沒說話,但是氣息有點冷。

    「我總不能干吃飯不干活吧?你當皇軍是傻子啊?這是憲兵隊給我的命令,我不干也得干。要是你實在不願意,可以直接把那個結巴給斃了,然後我再另想辦法偵查你。工作失敗也是工作,保不住我這隊長的帽子起碼能保住命。」

    「……」胡義真拿這個奇葩漢奸無語了,這麼不要臉的事被他說出來居然還有禮有據的。

    「由我來告你的密,起碼事事能提前給你個預警,要是換了別人來你不更頭疼。再說我賣的也就是你們九排的編制啊,人數啊,駐紮位置啊這些。你們這點人皇軍一時不會看上眼,平時多警惕著點不就得了。」

    「在我後悔之前你趕緊滾!」

    「我滾!我這就滾!保證滾得遠遠的!」李有才掉頭跑了。

    胡義看著漢奸背影消失進夜幕後,轉身向南離開。

    ……

    第二天上午,大北莊團部大院,政工科辦公室。

    蘇青伏在辦公桌上寫了一份名單,然後裝入檔案袋,檔案袋的目錄欄裡寫著:籌組交通人員名案。

    將檔案袋放在桌邊,隨手從自己的頭上扯下一段髮絲,謹慎地別在檔案袋的不起眼位置壓好。

    「蘇幹事,你找我?」小丙走進門口。

    示意小丙關上門,然後低聲道:「去通知李貞到我這來,另外……」

    過了會小丙驚訝道:「這,這,這團長不得批死我啊?」

    「批你幾句就批幾句吧,事後我會替你跟團長說明。」

    小丙離開後不久,李貞來到了政工科。

    蘇青微笑示意她坐:「一直以來你的檔案都沒建立,我把這事忘了,這是我的工作疏忽。」

    李貞也微微笑了笑:「這沒什麼,你要是不提,連我自己都忘了。」

    「現在不忙吧?」蘇青一邊拉開抽屜找出檔案紙,一邊隨意問。

    「沒事,不忙。」

    啪——大院外突然一聲槍響,嚇得李貞當場一激靈。蘇青立即站起來衝到門口,驚慌地朝院裡的警衛員問:「發生什麼了?」

    「不知道。」警衛員一邊扯出槍來,一邊急急衝向大門口,團長政委也驚訝地出了屋。

    於是蘇青跟在警衛員身後也衝了出去。

    大院外不遠,小丙哭喪著臉,訥訥對聞聲而來的眾人說:「不小心……槍走火了。」

    團長黑著臉抬起大手當場給小丙來了個大脖溜子:「不像話!你是新兵嗎?警衛排全體集合,給我開會!這都散漫成什麼德行了一個個的……」

    重新回到辦公室的蘇青給李貞建立了檔案,等李貞出門離開後,蘇青才細緻地觀察著放在辦公桌邊的那個檔案袋,隱蔽別著的發絲仍在,這檔案袋沒有被人觸動過。

    漂亮的眉頭緊鎖,雖然測試結果與預料的不同,但是蘇青仍然認定李貞是最大的嫌疑人。但是這種事不能沒有證據,一旦錯了,不單單是冤枉一個好人的問題,同時也會使真正的敵人遁形消失。現在看來如果想要證據,只能調查了,別無他法。

    ……

    團長扯著嗓子在操場上教訓警衛排,聲音在團部大院裡都能聽得見。團部正屋裡政委一抬頭:「哎,蘇青,什麼事?」

    「小丙開槍是我授意的。」

    「什麼?」

    蘇青對政委解釋了事情經過,隨後說:「我一直在懷疑她,現在看來只能去調查了。另外,叛徒的事也必須解決,因為這個影響太惡劣了,身為二號,毀了整個組織,犧牲了太多人。同時,縣裡的風頭已經過去,新的交通站也要組建。所以,我必須得進城。」

    政委站起來了,看著窗外想了想:「我不同意你去,可以找個適合的人進城處理這些事。」

    「咱們團裡只有這些人,還有誰能比我更適合呢?」

    「你走了政工科怎麼辦?」丁得一捨不得蘇青去涉險,眼下獨立團只有這一位大干事,無論工作能力還是謹慎性都是丁得一喜歡的,可謂是他這個政委的最大助臂。

    「現在的政工科並不忙,況且相對於瑣事,這三件事是眼下最迫切的。」

    「你容我考慮一下。」政委沒有當場作出答覆。

    ……

    進了院子的孫翠發現九班已經人去屋空,屋裡的幾件破家具都在,院子裡多出了一口井。

    出門打聽,才知道九班已經變成了九排,現在的駐地在酒站了。

    無奈準備返回杏花村去,卻發現不少戰士一直在忙忙碌碌,從東邊往回搬箱子運糧。

    好奇心驅使下湊過去與戰士閒聊,終於得到了二連和九排打了三家集,搶了金疤拉這條消息。

    於是孫翠開始琢磨這件事:當初可是我帶著九班去過的三家集,當初可是我跟胡班長講述的金疤拉故事,這裡邊是不是有我的功勞?打了三家集,算不算斷了我的活路?我孫翠是不是天底下最苦命的女人?

    看著周圍那些對自己愛答不理的同村鄰居們,坐在磨盤上歇息的孫翠跳下了地,拍拍髒舊褲子上的灰土,重新拎起她的破包袱,沒有返回杏花村,反而向東而行……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39
283.第283章 自私的選擇

     當孫翠滿面春風地出現在酒站裡,胡義便開始覺得太陽穴疼。

    孫翠的心情倒是真好,沒想到九班變成了九排,馬良流鼻涕都成了班長了,往常她懶得跟流鼻涕打招呼,現在變成了熱情面對,把流鼻涕無奈的不知如何是好。一直最看不上孫翠的就是流鼻涕,但人家是群眾,突然笑臉相對,總不能板著臉給她看吧,無奈。

    石成是個實在性格,三兩分鐘就被孫翠聊成了好關係,馬良與孫翠交往最多,並不反感孫翠,所以態度自不必說。不瞭解情況的周圍戰士們看著,立即認為這個女人是原九班的鐵關係,怎能不奉為上賓,個個主動對孫翠示以笑容,馬上有人給端水,有人給遞毛巾,一口一個孫姐,美得孫翠合不攏嘴。

    儘管出場秀很成功,精明的孫翠也沒被戰士們的笑臉捧昏了頭,她深知九班的七寸在哪,所以跟馬良等簡單聊過之後,拎著包袱直奔小丫頭。

    破包袱打開,出現一雙嶄新的黑色小布鞋,黑得漂亮,黑得純粹,黑得秀美,一寸不多,一寸不少,穿在丫頭腳上剛剛好。

    正因如此,這一雙漂亮的小布鞋讓丫頭醉了,醉得暈紅了小臉,只顧著朝孫翠傻傻地笑,失去了伶俐口齒說不出話。

    軍隊裡沒有細心人,群眾們給獨立團做的鞋都是大人穿的,丫頭的小鞋破舊了也不起眼,因為大家都差不多。在杏花村的時候,婦女們整日忙著給八路軍納鞋,孫翠這個落後分子也納了一雙鞋,卻是給小丫頭納的。從集體的角度來說,孫翠是不務正業,是偷懶。

    但是這雙鞋不只是讓小丫頭傻傻地笑了,遠處的胡義因為看到丫頭那幸福的笑,於是也靜靜地笑了。

    如果是別人,必定要先見胡義的,九排排長麼。但是孫翠偏偏反其道而行,先和戰士們寒暄,然後見了丫頭,最後才來找胡義。

    「九排不會再陪你扯淡。」這是胡義的第一句話,沒有表情,語氣淡淡。

    「我陪你們扯淡。」孫翠忽然冒出這麼一句。

    「……」顯然胡義沒聽懂。

    「連個炊事員都沒有,我可以給你們做飯。」

    「我們有人做飯,李響一直……」

    「長那麼難看,他做的能好吃麼?難道你們都願意吃豬食?」

    「……」

    「就這麼說定了。」

    「我們這是軍營,你……」

    「對岸都養出一個村子了,我憑什麼不行?」

    「你也看到了,這裡沒地方住,你一個女人家不方便。」

    「我跟丫頭住一起,她同意了。」

    「……」

    「另外,我打算到對岸村裡組織個婦女會,以你們九排的名義,你不反對吧?」

    「什嘛?」胡義的太陽穴再次開始疼了,哎呀我天,她要組織婦女會?還九排的名義?被孫翠說得腦袋裡有點亂,漿糊了。

    「胡排長,能不能別揉你的頭了,給句痛快話啊?」

    「能不能放過我們?」

    「起碼這裡沒那麼多人看不起我。」孫翠知道該在什麼時候對胡義這個人掏心窩子,知道他的心哪個位置最軟。

    胡義無語了,每次都是這樣,這娘們屬刀的,能把人活活剔成骨頭。起碼這裡沒那麼多人看不起我,這一句話說到胡義心裡去了,獨立團又有多少人看得起自己呢?怕是一回事,看得起是另外一回事!

    看到胡義滿頭黑線的無語德行,孫翠忽然笑了,她知道她可以賴在九排了。酒站和酒站村,這裡是個新世界,是她的新開始,她這樣預感,或者說這是她的直覺。

    「我去做飯了。」孫翠並沒有繼續再等胡義的答覆,轉身徑直離開,後來朝著遠處的李響喊:「哎,醜鬼,還不支灶點火,快點!」

    ……

    當初蘇青來到獨立團的時候情報系統就在了,線多人多,彼此交錯職責不清,比較繁雜,出問題的可能自然大。現在被敵人徹底拔掉了,一切都要從零開始,這次可以由自己親手來建立,憑經驗蘇青準備建立一套精簡方案。

    這次決定只做兩條線,平行處理不交叉。一條是眼線,負責觀察軍營出入,城門出入,公路出入,計數查人,收集明面上的情況;這條線的建立比較容易,蘇青決定從友軍部隊以及游擊隊裡要人,三四個就夠了,要求是他們之間相互不認識,獨立團的人更不認識,以免將來出紕漏。

    另一條是信息線,任務是設法接觸重要人員目標,獲得敵人內部情報;這個線的建立麻煩一些,不過蘇青過去的工作就是這個,在別人看來困難,在她看來輕車熟路。綜合梅縣的環境因素,她決定從『成衣店』入手,需要一個會裁縫成衣的人,為此已經向師裡打了報告請求師裡幫助調派。

    買得起衣服的只能是商紳、漢奸、偽軍軍官等等這類人,喜歡光顧成衣店的大部分會是他們的家眷親人,利用買賣做成朋友,自然會有情報不知不覺地出現。現在蘇青要做的是進入縣城去考察,最好的店面是哪一家,調查它的背景,然後設法『低調和氣』地把店盤過來,由自己人開始運作。

    多年工作在危機中的蘇青深信一個經驗,參與者越少,暴露的可能性越低,所以調查情報環境的事情她會一個人親自負責。但是另外還有兩件事,調查二十一號李貞和除掉二號叛徒。

    思來想去,調查李貞這件事決定交由李有才來做,因為這件事事關李有才自己的安危,他比誰都在意,不用督促,他會賣力做。

    至於除掉二號叛徒,蘇青猶豫不決了,這是最危險的工作,極有可能有去無回。

    ……

    她像往常一樣出現在水邊,出現在那棵皂莢樹下,寧靜的河水,倒映著白皙的臉,齊頸的短髮,和婀娜軍裝。

    其實這個任務的人選不難找,視死如歸的戰士獨立團裡大把有,甚至連聽到風聲的小丙都私下裡來主動請求接受任務。

    可是不知為什麼,她腦海裡不停閃過那張寬眉細眼的男人之臉,不知道為什麼,不自覺地想要把這個任務交給他。

    所以她來到河邊,想要尋找答案。

    她告訴河水說:他是個殺人機器,他總能殺死敵人,沒有人比他更適合這個任務,所以我想讓他去做。

    河水寧靜,無波;樹也不動,無風。

    後來她又說:好吧我承認,我仍然恨他!我公報私仇!我想要他犧牲!我已經被仇恨矇蔽了雙眼!現在你滿意了嗎!

    水還是水,樹仍是樹,世界靜得出奇。

    後來她冷靜下來了,無力地說:我不是想用這個藉口再見到他……我不是想要靠著他流過奔騰……我不是下賤的女人……我真的不是……

    她跌坐在樹下,開始低聲啜泣。

    於是突然起風了,吹得水面波光粼粼,吹得樹葉沙沙響,好像在回答她:你是個虛偽的人,你是個自私的人,你是個女人,你是個人……

    ……

    胡義坐在空地當中的大樹下乘涼,小紅纓和羅富貴蹲在一旁用小石子博弈,劉堅強晃悠過來了:「班長,她說她不走了,這是真的嗎?」

    「真的。」胡義沒表情。

    劉堅強扶住樹幹,摘了帽子拿在手裡扇:「你怎麼能同意呢?她滿腦袋自私自利,那覺悟都臭出名了。這事不只是我有意見,現在戰士們都反對。」

    胡義斜起眉角看了劉堅強一眼:「戰士們都反對?我看就你一個反對吧?」

    「不信你打聽打聽。」劉堅強認真地瞪大了眼。

    於是胡義扭頭問:「丫頭,你是個什麼看法?」

    一對小辮兒緊盯畫在地上的棋盤,頭也不抬地說:「我看流鼻涕是病了,找個涼快地方讓他歇會兒吧。」

    然後胡義又問羅富貴:「騾子,你什麼意見?」

    「我覺得吧……這個一山難容二虎,實在不行把流鼻涕調走算了。」

    「你說什麼?」劉堅強鼻子都歪了,朝羅富貴道:「一雙鞋把丫頭收買了,她的話我當聽不見,可你和孫翠又不熟,跟這瞎起什麼哄?能不能說正事不針對我?」

    「誰針對你了?」羅富貴正色道:「流鼻涕我明告訴你,老子以後再也不想吃李響做的豬食了!誰想攆走她也不行!」

    劉堅強當場滿頭黑線,這頭熊更賤,吃過一頓飯後就可以賣戰友,世上還能有比他羅富貴更賤的人麼!

    這時胡義對劉堅強淡然道:「看來戰士們的想法和你說的不太一樣呢?」

    「他,他倆能算戰士們嗎?再說以後這游泳訓練咋辦?她一到河邊去,我們都不敢出水,慌得和什麼似的,影響太大了,軍營裡哪能有女人!」

    胡義還未作答,小丫頭的辮子突然翹起來了,當場站起來盯著劉堅強問:「哎,你給我說明白了,你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一雙鞋你就幫她說好話,忘本了嗎?」劉堅強的漿糊腦袋還沒意識到自己前一句話觸動了小丫頭的逆鱗。

    「姑奶奶今天跟你拼了!」小丫頭挽起小袖子便衝向劉堅強。與此同時,不遠處的吳石頭跟著也衝了過來,沒頭沒腦直撲劉堅強。

    到現在劉堅強也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麼回事,不過他本能的反應是掉頭就跑,一個是丫頭,沒法還手,一個是傻子吳石頭,沒輕沒重不罷休。不是怕,而是這仗打不起。

    不久後沙灘方向傳來了撕扯聲、打鬥聲和落水聲,以及正在那裡訓練的戰士們的起鬨叫好聲,口哨聲。羅富貴下意識嘀咕著:「該,吃飽了撐的!」

    胡義對這一切置若罔聞,他的目光停在了碉堡方向的交通壕,馬良正從那裡跑過來,距離差不多了開口向胡義喊:「哥,蘇幹事來了!」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0
284.第284章 錯過

     政委最終同意了蘇青的要求,進城執行三項任務,知道蘇青已經定了人選,但並不知道人選都是誰。一方面是因為政委沒有過多干涉,另一方面是因為蘇青刻意不提,否則如果政委聽說胡義做刺殺任務,不反對才怪。

    打仗是在行的,但是這種刺殺的活兒胡義沒幹過,全無經驗。

    蘇青單獨與胡義交談,想要徵求胡義的意見,但是胡義想都沒想,直接同意了,殺個人的事,何難。

    於是蘇青開始給胡義交代注意事項,第一,什麼都不要帶,免得進城的時候出問題;第二,李有才會先確認二號叛徒的所住位置以及具體情況,你記住一個地點,進城後第二天與李有才碰頭由他告訴你;第三,儘量使用聲音不大的手段解決目標,因為一旦出動靜你很難跑掉;第四,只要動了手,無論目標是否死掉你的任務都算完成,必須當場撤退;第五,你不會獲得任何支援和協助,包括撤退方案也得你自己想辦法,因為現在城裡沒我們的人,即便有我也不會讓他們因刺殺行動受牽連;第六,不能被俘,只有生死。

    兩人當夜換裝,順河而下,到綠水鋪見李有才。

    調查羊頭計畫的嫌疑人李有才是很有興趣的,二話不說帶著兩人進城。

    ……

    行商的蘇青冠冕堂皇地去找客棧,漢奸李有才奔了憲兵隊,刺客胡義就慘了,除了一身破爛衣服啥都沒有,進城後找了個偏僻的垃圾堆,瞪眼看天熬了一天一夜。

    不是不想出去找吃的,主要是當兵習慣了,在接到李有才的情報之前不願多生是非,把現在的處境理解為隱蔽等待任務開始。

    餓得前心貼後背,終於熬到了與李有才碰頭。

    目標當初在梅縣地下組織中的代號是二號,名叫馮忠,叛變後成了鬼子的助理,住進了憲兵隊,自知危險時時在,所以幾乎不出門,只在鬼子控制範圍內晃。

    李有才手繪了一張憲兵隊的草圖,標出馮忠所住位置,又敘述了其樣貌,最對胡義說:「我看啊,這事懸。他住憲兵隊里根本不出來,你能把他怎麼辦?」

    胡義心裡也無奈,但是應下了就得做到底,任務挑兵,而不是兵挑任務,沒搭李有才的話茬,反而道:「把你的槍給我。」

    「你要槍?大哥,這是縣城不是青山村,只要槍一響你就完了!再說我這還得去辦事呢,沒了槍我歸隊怎麼交代,這可不是綠水鋪。」

    這才想起李有才還有他的任務呢,只好退而求其次:「那就把你身上的錢給我。」

    李有才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昨天一進城,我身上的錢都被蘇姐要走了,一分都沒給我留啊。呵呵,不信你搜。」

    胡義終於無語了,是只有我這個刺客這麼慘,還是天下所有的刺客都遭罪?這個行業太坑人了!

    「那沒你事了,趕緊滾吧!」

    李有才笑了笑掉頭走,可是幾步後又停住,回過頭:「胡長官,這可能是咱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吧?」

    「我很高興不必再看見你。」

    「我就不明白了,明知道是送死,你為什麼……」

    「我已經死了!」

    「看來是因為……她討厭你。」沒頭沒腦撂下這句話後,李有才真的走了。

    胡義的身影隨之消失在胡同間。

    ……

    一段時間後,李有才出現在另一個碰頭地點,見到了蘇青。

    「這是你要的良民證,另外那個二號的情況我已經告訴他了。」

    蘇青接過證件驗看了一遍收好,隨口問:「二號的情況怎麼樣?」

    李有才介紹了一遍,蘇青越聽眼睛越大,直到愣在當場。原本她以為這個叛徒可能是在偵緝隊裡,由偵緝隊的人保護著,萬萬沒想到是在憲兵隊,並且不出門。如果是這樣的話暗殺行動必須取消,因為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說,執行任務的人必死,怎麼可能活著出來?

    「你當時為什麼不告訴他取消任務?你傻嗎!」蘇青已經失態了,語氣裡帶著憤怒,本能地將李有才看成一個屬下。

    「我,我哪知道你們這任務還可以改的?這跟我沒關係吧?再說……我瞧著你好像看不上胡長官,以為你這是公報私仇呢,我這個局外人哪敢瞎摻合!」李有才怔怔回答。他可不會衝動地把蘇青當成領導,本身就是局外人,自然有什麼說什麼。

    蘇青終於意識到找錯宣洩對象了,這件事是自己這個籌劃者的疏忽,雖然繼續進行刺殺任務在工作上不算失職,只要任務成功哪怕犧牲也值得,但是她心裡的感覺不是這樣的,反而猛然間空落落的。

    她匆匆跑向李有才與胡義接頭過的地點,穿街過巷,跑得驚慌失態,跑得目光恍惚喘不過氣來,經過的一切都是恍惚的,彷彿快速流過的色彩之河。

    當她狼狽地到達了那個地點,又怎麼會看到早已出發的胡義呢。

    ……

    夜幕下,她推開了二樓上的窗,靜靜地看著同一條街上那個憲兵隊大門口。今天下午她退掉了原來訂下的客棧,換到了這一家,因為這裡能夠看到憲兵隊。她沒有心思去進行她該進行的商舖調查了,只想站在這裡一直看,今天,明天,後天。即想看到憲兵隊會發生什麼,又不想看到憲兵隊會發生什麼。

    月色下,一襲素色旗袍,倚在窗畔,齊頸髮絲被路過窗邊的夜風偶爾撩撥,散亂地半遮她失神的眼。

    他肯定也在看,無論敵人多麼強大,他也會像看待獵物那樣看,讓所有人驚詫,究竟什麼是他那份勇氣的源泉。那麼我的目光會和他交匯麼?也許正在交匯吧?為什麼要想這些……

    於是匆匆下樓,匆匆走上憲兵隊大門前的那條街,小心避讓著零落的人影,努力注視街邊的每一條巷道胡同,努力讓自己走在明亮處,以便他能看到,認出,他一定認得出。

    突然前面出現了巡邏隊,路上的人開始驚慌離開,宵禁的時間要到了。

    她無奈地止步,直到最後一個行人也匆匆跑過了身邊,才黯然轉身。

    僅僅十幾步遠的下一個巷道拐角,一雙細狹雙眼剛剛沒入黑暗。昏暗街邊的玲瓏身影曾經站在他的餘光裡,但是他當時的注意力被憲兵隊吸引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0
285.第285章 變臉

     警務也有個獨立的辦公場所,與憲兵隊僅僅一牆之隔,大門朝向相同,掛著梅縣警察隊的牌子。

    時近晌午,幾個偽警員員回到了警隊,一進門先忙著喝水止渴。

    李有才皺著眉頭朝剛回來的人埋怨:「求你幫忙查點破事真費勁,至於墨跡到現在嗎?你看看這都什麼時候了?」

    對方大口喝飽了涼水,才答:「我不得先忙正事麼?兩個案子處理完,大半個上午就過去了。嫌慢你自己去查啊,費力不討好,我圖什麼?」

    李有才一笑:「你可別吹了,城裡八百年也不見出一個案子,你一張嘴就來了倆,能不能編個靠譜的藉口啊你?說你崴了腳也比這個強吧?」

    另一個警員接茬道:「李有才,這回可真不是假的,昨天晚上出了倆案子,城東酒樓廚房被盜,我們今天到那仔細調查一通,發現確實少了兩隻燒雞。第二個是雜貨鋪掌櫃的報案,說他的鋪子昨晚遭了賊,他把自己鎖屋裡不敢出去看,事後查看現場,發現少了一截繩子,丟了個鐵鉤,盜賊還順走了一瓶煤油。」

    「哎呀我天,真是驚天大案,難為你們了,跟你們報了案,事主的損失翻倍了吧?」李有才笑嘻嘻地嘲諷了一句,接著道:「別說沒用的了,讓你幫忙的事有眉目沒有?」

    「我查問了,鄰居說這個李英已經有一陣子不見了,平時根本沒來往,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至於樣貌……形容得跟你說的差不多。」

    李英就是李貞,是身為二十一號交通員時使用的假名,李有才要做的就是查出她在城裡工作時期的樣貌特徵,以及接觸過的熟人,再告訴蘇青與李貞做對比,看看是不是同一個人。

    「那她有什麼常接觸的人沒有?」

    「據說有個叫林秀的,是她熟人。」

    「那你怎麼不直接幫我把人帶回來呢?」

    「帶個屁,那個林秀家住東門外呢,你還是自己找去吧,幫你這些還不夠麼?我告訴你說咱倆兩清了啊,以後我可不欠你的債。」

    李有才摸出一張賭場上寫下的欠條遞給警員,同時道:「林秀的住址給我說詳細點。」

    警員把欠條接過立即撕碎,然後說了地址,最後不解地問:「你找這個李英幹什麼?不是你小子又動了歪心吧?我勸你省省吧,據說她沒那麼好看!」

    陽光的臉上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我懷疑這個李英是八路!」然後走出了警隊大門。

    ……

    奔東門,出縣城,頂著烈日走了個汗流浹背,終於進了村莊。

    只知道林秀家住這裡,卻不知道是哪個門,正想找個人打聽打聽,忽見對面來了人。

    黑鞋白襪,黑裙藍衣,十八九歲年紀,一條長長的麻花辮,美麗杏眼正在詫異看過來。

    看得李有才有點呆,這是進村還是進城了?村裡也有這麼漂亮的女學生麼?對比這土裡土氣破破爛爛的周圍環境,強烈的反差令人印象深刻,做夢了。

    趕緊先撣撣衣服上的灰塵,再捋捋頭髮,特意朝對方微笑拱手:「請問……」

    話還沒說出來,女學生反問他:「你是誰?」

    「咳咳……在下……姓李,名喚……」

    「你背著的是槍嗎?」李有才的名字還沒報完呢,第二個問題又到了。

    「呃……你說這個,啊對,這是……」

    「我怎麼覺得你這打扮怪怪的?」女學生上下打量著,再問。

    「咳……」李有才差點被自己給嗆死,有這樣提問的嗎?不需要回答還問個屁啊?心裡是這樣想,可是一身賤骨頭還是忍不住說:「乾淨些而已,我只是……」

    可是女學生不等李有才說完,再次搶先說話了:「嗯,好吧,你忙。」然後掉頭就走。

    「嗯,行行,那個……」糊裡糊塗應和,直到對方轉身了,李有才終於反應過來:「哎?哎哎?這不對啊?那個你……等等,你等等!」

    她停住了,扭回頭看,靜靜不說話。

    這一回眸,李有才腿一軟,差點醉了,心裡狠狠念了一句阿彌陀佛才恢復神智,擺出一副欠了人家萬貫的表情,低三下四地問:「請問……哪家姓林?」

    「這裡十戶有八戶姓林。」明眸皓齒聲如燕語。

    趕緊嚥下了口水再問:「林秀家住哪裡?」

    她靜靜看了李有才一會兒,抬手一指遠處半坡上的一間草房:「去那問吧。」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著不遠,走起來不近,這倒也算了,關鍵連條路都沒有,連踩泥巴帶過坑,李有才的一身行頭全毀了。要按著平時,他肯定要思量思量那個女學生的話是不是真的可信,但是現在,他可不忍心打破她的美麗純潔形象。

    一路折騰到半坡,以為苦盡甘來,結果草房附近衝出一條凶惡大狗,一身黑毛,血盆大口,叫都不叫直撲李有才,這個慘!

    等主人出來喚住狗,倒霉的李有才已經被撕成叫花子了,後來自稱是獵戶的主人告訴他,林家是做大生意的,當家的人稱林掌櫃,林秀是他的獨女,院子最氣派的那家就是。再說你跟村裡人打聽不是更方便,非跑來這麼遠幹什麼呢?

    「過來欣賞風景,順便問問而已。」這是李有才的回答。

    ……

    一扇大門打開了縫隙,門裡人探出頭,用看待傻子的目光看著大門外衣衫襤褸的人,要不是看他身上還背著槍,這門根本不可能給他開。

    「我們老掌櫃的在城裡呢,要辦事到城裡去找吧。」門裡人說完了準備關門。

    「誰找你們掌櫃的,我來找林秀。」李有才一邊齜牙咧嘴地揉著胳膊上被狗咬出來的血窟窿,一邊朝門裡人不耐煩。

    門裡人面無表情看了看李有才:「你也是來求親的吧?能不能先照照鏡子再來?」

    「我……求個屁啊求?明告訴你,老子是便衣隊的,來辦公事,趕緊讓林秀出來!」

    此時大門忽然敞開,門裡人一看身邊,不禁道:「大小姐,你怎麼出來了?他是……」

    黑鞋白襪,黑裙藍衣,一條麻花辮長到腰際,林家大小姐面無表情看著大門外的李有才,冷冰冰問:「找我什麼事?」

    果然是她!從那條該死的惡狗撲向自己的一瞬間就意識到了,太毒了,太傷心了,小白兔轉眼變毒蛇啊,老子招你惹你了這麼糟踐我!李有才覺得自己必須給她點顏色看看了,可是一張嘴,卻說:「信不信老子那個……找你調查情況。」

    「我一個鄉下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情況給你調查。」林秀的眼裡透露著鄙夷。

    破衣爛衫狼狽相的李有才一時居然不知道說什麼好,憋了半天忽然問:「你是不是有孿生姐妹?」雖然眼前是同一副面容,卻根本無法與剛才那個單純的美麗表情聯繫起來,不敢相信是同一個人。

    看門人自然聽不懂,愣愣地看向身邊的大小姐。

    「如果這就是你要調查的內容,很遺憾,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還有問題麼?」

    咬了咬牙,暗道:好男不跟女鬥,忍了,辦正事吧。於是道:「李英你認識吧?」

    「不認識。」林秀的回答連猶豫都沒有。

    「如果你不認識她,你覺得我會找到這來麼?」

    「很多人都找到這來,只是想認識我,請你找個更好的理由。」

    「我……你……」李有才被悶得說不出話,沒見過這樣說話的,長得好看也不能狂成這樣啊?

    「還有問題麼?」

    「我……」

    「關門。」林秀隨口吩咐了身邊的下人,轉身返回院子,咣噹一聲兩扇大門併攏。

    留下襤褸的李有才瞪著大門發呆,身上那些狗牙啃出來的傷口還在汩汩冒血。

    ……

    縣城中的某一偏僻處,胡義看了看天色,扔下最後一塊雞骨頭,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上的油膩,開始將一段約兩米長的短繩與鐵鉤捆連起來,動作仔仔細細一絲不苟。

    捆好之後全力拽了拽,又將鐵鉤拋上旁邊的牆頭,站在下面扯了扯,感覺還算順手。

    正因為胡義沒有刺殺經驗,所以他的想法和別人不一樣,憲兵隊是虎穴沒錯,但是正因為它是虎穴,所以沒人敢摸老虎屁股。如果偏偏去摸,那麼老虎會想到麼?

    可能是有去無回,但是執行命令是軍人天性,沒有經驗無從下手,那麼就從看待戰鬥的角度下手,將這次任務看做偷襲拔點,然後突圍。陰謀詭計實在不是強項,看成戰鬥就簡單多了。

    計畫分為兩步,首先於一側展開佯攻,然後主力從其他方向偷襲,突擊得手後只能依靠一個字:跑!當然這佯攻和主攻都是胡義一個人,更複雜的戰術無法做到,能跑多遠也不知道,倒霉的話當場就死了。

    甩繩摘下了掛在牆頭的鐵鉤,用手指肚試了試鋒利的鉤尖,然後纏繞在腰間,最後拎起剛剛弄好的一個簡易燃燒瓶,認真掛好。

    光線漸漸暗淡,夜色如期而至,宵禁的時間也到了,然後他的身影堅定地走進了黑暗,去迎接戰鬥……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0
286.第286章 冷酷的狗皮

     警隊大門緊閉,四面院牆圍起了一棟二層小樓和一趟平房,門房內的馬燈亮著,光線透過窗照亮了大門內的一小片地方,但是值班的警察已經和衣佝僂在屋內的一張小床上睡熟。

    那趟平房座落在辦公樓與後牆之間,有倉庫有宿舍有地牢,地牢入口那間值班室也亮著燈,隔窗可以隱約看到幾個警察在打牌,好久後才會有兩個警察不情不願地走出來,拎著手電繞著牆內象徵性地巡邏一圈,然後回去繼續輸贏。

    警察不是軍人,下班後家住城裡的當然回家了,天黑後還在警隊裡的除了值班站崗的還有幾個住宿舍的,此刻在平房另一端的宿舍裡此起彼伏打著鼾。院內當中的二層辦公樓上也有一間辦公室亮著燈光,那裡是個值班警官在守電話。

    這一切在看慣了敵人陣地的胡義眼裡,連紙糊的防禦都算不上。與憲兵隊一牆之隔的警隊就是胡義的佯攻目標,既能吸引憲兵隊的注意力,又能得到槍。

    儘管蘇青強調要低調低聲,儘管李有才說了槍一響沒跑,但胡義不是專業刺客,沒有槍沒有刺刀他覺得渾身不爽,既然任務是我來做,那麼我只按自己喜歡的方法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當手電的晃動光線顯示兩個巡邏的警察再次返回了後面的平房值班室,鐵鉤飛上了牆頭,隨後是身影拽繩攀上來,然後收繩落地,以軍人躲避彈雨的姿勢貓下腰狸貓般快速衝向辦公樓。

    進了門,光線猛然暗了,停在門內適應了一下,開始輕手輕腳地慢走,在一層走廊裡隨手試了試幾間房門,都鎖了。然後離開走廊,開始慢步走上樓梯,一邊將鐵鉤握在手裡,將栓連的短繩在胳膊上隨意纏繞幾圈免得拖地。

    到達二層走廊,可以看到其中的一扇門縫裡微微透著燈光,至少那扇門是沒鎖的,並且應該有這棟樓裡的所有鑰匙,於是一步步穩定地朝這那扇門走。一點都不緊張,真的不緊張,相比於拎著手榴彈摸鬼子的火力點,此刻這能算什麼呢?

    做好了準備衝擊的心理準備,握著鐵鉤的右手低垂在身側後,左手輕握住門把手,緩緩推開,門軸發出了細微的輕響。

    看到了一張辦公桌,一個警察趴伏在桌上的電話邊,因聽到門響而揉著惺忪雙眼準備抬起頭。

    一步,兩步,穩定地走向辦公桌一側,麻木得沒有表情。第三步,目標終於放下了揉眼的手;第四步,他皺眉迷茫;第五步,他神色詫異不解;第六步,目標不自覺的開始瞪大眼睛微張開嘴,但是已經站在他身邊了。

    左手猛地捂上了他的嘴鼻,猛力將他的頭推撞在他身後的椅背上,聽到了他頸骨被靠背頂端猛烈撞擊時發出的斷裂響,這時將右手的鐵鉤放在那個因頭部後仰而凸起的喉嚨上,橫向猛地一扯。

    燈光裡,能看到黑洞洞的氣管因被鐵鉤生生扯破正在不停地冒血泡,伴發著古怪的出氣聲。

    收起鐵鉤,從屍體身上的槍套裡抽出一支駁殼槍,驗了彈倉,然後上膛,將槍擺在桌面上。把屍體扯落一邊,坐在辦公桌後,細狹雙眼在燈光裡看著屋門外的黑暗走廊發呆。

    她說兩不相欠了,但是怎麼可能呢?如果我死了,能不能算兩不相欠呢?好像也不能……至少她會解脫罷。

    隔了一會,深深嘆了一口氣,拿起桌面上的槍揣起來,從旁邊摘下了一串標有數字的鑰匙串,拎起桌邊的手電筒,起身走出房間。

    逛了槍械室,逛了庫房,逛了證物室……當胡義再次回到值班辦公室的時候,辦公桌上多了些東西。

    燈光下,一個漂亮的棗紅色木質駁殼槍套泛著淡淡暖光,坐在椅子上的他打開槍套,抽出了一把近乎九成新的駁殼槍。這是M1932型,它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槍身左側多出了一個快慢機。

    認真專注地驗了槍,然後卸下了原槍的十發容量活置彈夾,將子彈壓滿,又將蒐羅來的兩個二十發容量長彈夾也裝滿子彈,最後將一個長彈夾裝進槍身。

    隨後,看了擺在桌上的一套嶄新警服一會,終於起身開始換穿。

    其實穿什麼衣服都無所謂,但是今天很可能會死,不想在最後的時候太難看,並且警服也有腰帶和武裝肩帶,束縛在身上的時候會感覺踏實,不覺得空落落,習慣了,只是習慣了,警服就警服吧。

    這是一套舊式標準警服,只是沒有了帽子上的青天白日帽徽,穿起來會被百姓們暗地裡罵為黑狗子。

    黑皮鞋鞋帶繫緊,白色綁腿布一圈圈纏住黑色警褲兩條小腿位置,筆挺的黑色上裝繫緊棕色牛皮腰帶,武裝皮帶斜挎過肩仔細調好長度和角度,槍套隨之斜挎在身後。最後拿起了黑簷黑頂白圍邊的大蓋帽,認真專注地緩緩戴正。

    從沒興趣照鏡子,現在想照了,卻沒有鏡子,只好轉過身,去看窗。

    燈光裡,幾個方塊區域玻璃拼湊出一個暗淡的警察身影,挺拔得又不像是個警察,鏡像並不清晰,但能看到黑白分明。

    時間差不多了,他將一長一短兩個備用彈夾揣進右側褲袋裡,把最早的那支駁殼槍裡的子彈卸出來,跟桌面上收集來的一堆子彈一起裝進上衣的右下口袋,然後把栓繩的帶血鐵鉤隨意纏繞幾圈,掛在腰後的皮帶上。

    本來以為要費些波折,所以準備了一個燃燒瓶,現在不用麻煩了,直接將瓶口的麻布扯開,然後開始往房間裡倒。

    扔下空瓶子,提起桌面上的馬燈走到門口,扔下摔碎,頭也不回地晃悠進走廊的黑暗裡。

    ……

    在衝天火光的映照下,終於響起了急促的警哨聲,警隊大院裡,十幾個跑出宿舍的警察驚慌地試圖衝進辦公樓裡滅火。

    隔壁的憲兵隊隨後也響起了緊急集合號聲,所有在崗的鬼子衛兵都在呆呆看著一牆之隔的衝天火光,他們不會因任何事離開崗位,只能眼睜睜地看那烈焰騰空。睡夢中的鬼子忙亂地匆匆集合,然後由軍官帶著,拎起鍋碗瓢盆等順手工具,去警隊那邊幫助阻止火勢蔓延。

    馮忠醒了,是被那些嘈雜的警哨聲和走廊裡匆匆奔跑的腳步聲吵醒的,迷糊中本能地扯出壓在枕頭下的那把擼子,想要往床底下鑽,注意到窗外照進來的火紅,聽清了有人在遠處喊救火,這才放下了驚慌,抹掉額頭上的冷汗,跑到窗前去看情況。

    這裡是憲兵隊大院角落中的一棟二層宿舍樓,每層都是南北兩面十幾間對門房間,中間過道走廊,入口在一樓走廊盡頭,上二樓的樓梯在走廊另一端,因為偶爾要將這棟宿舍樓的一些房間做其他用處,所以所有的窗外都固定了金屬柵欄。

    馮忠住在一樓中段的一個房間,之所以選了這棟樓來住,也是因為看上了那些封窗的柵欄,不必擔心被人潛入,還能有比這裡更安全的地方麼?

    ……

    樓門口邊站著一個值哨的鬼子憲兵,不時的看向遠處牆外的衝天火光,聽著火場那邊傳來的嘈雜叫喊,心裡胡亂地猜測著起火原因。後來他忽然覺得後背有點冷,想回頭看看,卻突然感覺頭一晃蕩,似乎無法呼吸,這感覺更像是不需要呼吸。倒在地上以後他還是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因為他無法看到自己那已經被鐵鉤豁斷的喉嚨,只能看到一個警察的背影旁若無人地走進了樓門口。

    走廊裡有點昏暗,但並不漆黑,有些房間的門敞開著,因為驚慌去集合的憲兵沒顧得上關門,燃燒的火光照進了窗口,又通過那些半敞開的房門漏進了走廊。一塊一塊不規則的光散亂地映在一側牆上,紅彤彤的,時明時暗,微微晃著,讓這條長長的走廊看起來陰森詭異。

    他將鐵鉤和繩收掛在腰後,抽出了那支使用了長彈夾的M1932,關閉了保險,垂拎在右手裡,開始一步步慢慢向前走。經過第一扇敞開的房間門時,光線猛然照亮了他隨意拎著的那支駁殼槍,閃出了漂亮的烤藍色,明明不是很亮,偏偏刺眼,清晰。

    腳下鋪了地板,皮鞋每向前邁出一次,都會發出一次落響,偶爾還會伴發地板松翹處的吱嘎聲。但行走在昏暗中的他似乎並不介意,因為他的步伐不急不緩,也不刻意放輕腳步,只是慢慢往前走,更像個黑乎乎的殭屍。

    一〇六,一〇七。他在一扇關閉的門前停下來,槍口隨即抬起指向了門。

    猛地一腳踹開了,動作速率突然變得迅捷警惕。槍口指向過道;晃動兩次後突然指向一間空廳,指向桌下,指向窗邊,接著指向對面的一扇門。

    根本不顧及目標是否已經因破門聲而用槍口瞄著門後,毫不猶豫再次一腳猛地踹開,那一瞬間,扳機已經被他壓到了過半行程,隨時可能走火了。槍口猛地指向了屋裡的床,被子掀開著,床空著。迅疾調轉槍口指向側面的角落,那裡只擺著一把椅子。

    窗外的火光照亮了黑亮帽簷下的冷臉,他在思考,錯在哪?

    ……

    二樓的視野更大,所以看的更方便。馮忠在二樓的某個房間看著牆外的火場,忍不住做了一個深呼吸。當叛徒沒有想像中那麼愜意,叛變前答應的是讓他遠走高飛,等該干的活兒都幹完了,卻成了在憲兵隊裡掛職,繼續為天皇服務,從此每天活在膽顫心驚裡。

    正在鬱鬱不得志,突然聽到一樓似乎有動靜,不知道這是不是哪個皇軍回來了,於是離開窗邊出門,一步步走下樓梯,習慣性地拽出了別在腰後的手槍。

    當一樓那時明時暗的走廊完全出現在視野後,馮忠卻突然僵住了,沒有邁下最後幾級台階。

    一個警察的身影靜靜站在一〇七房間門口,隨意地垂拎著槍,正面對著樓梯這裡。門裡漏出的昏暗光線照亮了一襲筆挺警裝,格外的黑,帽簷下的眉眼也黑得看不見,只有下巴反著些微光。

    看不到那雙眉眼卻能感受得到,那一定是凶惡的目光,是看待獵物的目光,因為馮忠正在覺得脊背發涼,涼得似乎出現了幻覺,似乎看到那個黑帽簷下的黑暗中亮起了兩個綠色獸瞳。

    這一刻,連時間都冷到靜止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0
287.第287章 破碎

     他站在走廊中間,他在樓梯台階上,相距十幾米遠。

    他拎著M1932,他拎著南部十四。

    他是來殺人的,他猜樓梯上的那個人影就是他,因為感到了他在恐懼;他知道這裡不可能有警察,警察必然是來殺他的,何況還站在他的房間門口。

    所以他們都知道他是誰了。

    感覺時間像是過了很久,又感覺只是一瞬,他猛然抬起槍口,開始扣扳機;而他,在不約而同的剎那選擇了反身猛跑沖上樓梯。

    快速的射擊聲在昏暗狹長的走廊裡格外刺耳,腳步一次次重踩樓梯的聲音裡伴隨著子彈一次次擊中台階的聲音,昏黑中有碎屑劃破了馮忠那張驚懼的臉,狂奔的他卻感覺不到。

    想要逃避死亡,拼盡全力地逃避,已經沖上了樓梯拐角,槍聲已經停了,馮忠仍然不敢停,精神即將崩潰的他已經連卡住樓梯口的勇氣都沒有,直接衝進二樓走廊,順著走廊不管不顧地繼續沖,他只想離開這,離那個穿著警服的魔鬼越遠越好,越遠越好。

    當他驚慌摔倒在昏暗的走廊盡頭,才恢復了神智,記起了這棟樓是多麼的安全,安全得只有一個出口。

    這時,走廊的另一端響起了皮鞋踩踏樓梯的聲音,一步又一步,不疾不徐,自然得像是某個人下班回家,聽在馮忠耳裡卻像是一次又一次的刺耳喪鐘。

    長長的走廊是昏暗的,兩端都看不清另一端盡頭上的黑暗。絕望的馮忠顧不得爬起來,抓著手槍回頭猛打。

    呯呯呯呯……恐懼的臉在槍口焰的照耀下連續閃亮了八次,最後一顆子彈出膛後他還在試圖拚命地摳扳機,看起來更像是手指在抽搐。

    緊接著就看到黑暗的那端出現刺眼的閃亮和震耳欲聾的槍響,身畔牆壁上崩落的飛屑逼得馮忠像打了雞血一樣玩命的竄進身邊的房間。

    隨後皮鞋的漫步聲音又響起來,踩得走廊裡的地板吱吱嘎嘎地響,每經過一扇敞開的門,那黑白分明的警裝便顯現一次,又沒入黑暗。咔嗒,是彈夾滑落的聲音;啪,是另一個彈夾被利落拍進槍身的聲音,在寂靜的走廊裡聽起來格外清晰。

    馮忠崩潰了,不顧一切了,抄起一把椅子狠狠砸向窗,砸向那唯一的生機。

    嘩啦——玻璃和窗框猛然碎裂,連椅子腿都一併砸斷了。他發瘋般地衝上窗檯,死命地扯拽那些釘在窗外的鐵柵,拉,推,踹,蹬,擠,靠。

    痛苦至極的臉,近乎崩斷的青筋,被玻璃碎屑劃破的皮膚因吃力到極限開始汩汩冒血,喉嚨裡漸漸出現了痛澈心脾的聲音,啊——

    ……

    樓梯位置再次傳來腳步聲,急促沉重,有人正在跑上來。

    聽到破窗聲的身影卻不回頭,在舉槍拐進房間的時候聽到了樓梯那邊剛剛上來的人朝這邊喊了什麼,沒細聽,大概是要求站住不許動吧,管他是什麼呢,無所謂了。

    破碎的窗口入眼,兩根變形彎曲的鐵柵表明了極度恐懼也能激發潛能的現實。任走廊裡的奔跑聲越來越近,不猶豫地衝向窗口,舉槍,瞄準樓下那個模糊不清的狼狽奔跑身影。

    呯呯呯呯呯……

    槍口猛烈跳著,彈殼飛著,撞到窗框頂端,再掉落下來,落在窗檯後又翻滾著彈起來,旋轉著跌落地板,發出清脆的叮叮咚咚響。而來源於窗外火光,終於完全照亮了窗內的那張臉,看不到帽簷後的眉毛,卻看得到那雙細狹的眼,專注,冰冷,麻木。

    第十一發子彈出膛的時候,模糊目標還在踉蹌地跑,但是身後走廊裡的腳步聲已經停了,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任務失敗了,結束了。

    猛然轉身開始朝門口射擊,那一瞬間門口的槍也響了。

    昏暗的房間一次次被兩支近在咫尺對射槍口焰閃亮,慘白的光線慘白的牆,閃得像是鎂光燈林立的新聞現場。

    ……

    「我是馮忠!他在那!他要殺我!」馮忠朝迎面奔跑過來的憲兵驚慌大喊著,同時朝身後樓上一端那個剛剛歸於黑暗和寂靜的窗口比劃著。

    當憲兵們跑過身邊,衝向那棟樓,無力的馮忠捂著腰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一個經過馮忠身邊的憲兵士官停下來,看了看狼狽的馮忠,忽然問:「你怎麼了?」

    「我沒事,我沒事,被玻璃劃破了幾個口子而已,我沒事。」

    「你確定?」憲兵士官再次提醒。

    馮忠這才低下頭,火光裡他的白色襯衣近腰位置非常明顯的一大片血濕,下意識鬆開捂著的手掌,那明顯不是玻璃劃的,而是個仍在冒血的彈洞,然後馮忠的臉色瞬間蒼白。

    ……

    從看到警隊辦公樓失火的時候開始,她就再也沒有離開過窗口,這一定是他做的,因為那隔壁就是憲兵隊。

    但她寧願像別人一樣以為這是一場意外的火災,而不是他要開始進行死亡任務。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那顆緊繃的心終於覺得輕鬆了一點,也許這真的是一場意外,與他無關。於是終於反身去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可是杯還未觸唇,槍聲卻傳來,似乎來自憲兵隊裡。所以杯子當場滑落了,一瓣瓣變成粉碎。

    不久後槍聲停歇,她的兩個手臂再也撐不住窗檯,身體無力地順著窗根內慢慢滑坐在地上。槍聲意味著他動手了,槍聲的結束意味著一切都結束了。對他說過『只有生死,沒有被俘』,從不擔心他做不到這個,所以他死了。

    曾經希望他死,現在他真的死了,高興麼?解脫了麼?不知道。

    呆呆看著月光下的地板,才發現自己的心和地上的那些泛著晶瑩月光的玻璃碎片一樣,也碎了,徹骨的疼。

    後來有淚滑落,後來她終於有點懂了,如果恨一個人恨得久了,心同樣會被他填滿。在那些碎裂的殘骸中,全都是他,早已盛不下別的東西。

    「我恨你!」她在低泣聲中說,然後淚水猛然決堤。

    突然再次有槍聲傳進了窗口,傳入蜷縮在窗根下痛哭的她耳中。

    這讓她彈簧般不顧一切地跳起來,瞪大了悲傷淚眼去看,去努力聽,渾然不覺上半身已經探出窗外好遠一截,再遠怕要跌落樓下了。

    這次的槍聲位置不在憲兵隊裡了,而是離開了憲兵隊一段距離。雖然不專業,她也能聽得出有一支駁殼槍在響,那種緊密的射擊韻律不時被喧囂雜亂的其他槍聲淹沒,時斷時續。那一定是他,他與眾不同,他是逃兵,他總能逃掉的,逃兵不會死。美麗的淚眼中重新開始閃著光,使淚水顯得愈發晶瑩,流露出心底的祈盼,惶恐地凝視黑夜。

    ……

    一雙黑皮鞋奔跑在黑暗裡,白色綁腿偶爾顯現在昏暗光線中,顯得那雙皮鞋更黑,更亮。

    步伐並不踉蹌,但是呼吸不順暢,紊亂得沒有規律,並且粗重,聽起來似乎蘊含著疲累,蘊含著痛楚。

    大步踏過青磚,無意間踢飛了空煙盒,偶爾被掠過身邊的雜物剮蹭,稀里嘩啦地倒塌了什麼,任後方的黑暗裡不時有槍口焰閃亮,任耳畔的空氣裡偶爾劃過子彈的呼嘯聲,他卻不回頭,只是拎著槍拚命地向前奔跑,像一陣黑色的風颳過巷道。

    堅定地向前奔跑,哪怕聽得到身後那些追逐的腳步聲,哪怕眼前這條巷是筆直的,也不改變方向。因為敵人一定在逐步封鎖路口,一定想著包抄,現在他們是在後面,一旦改變了方向很快就會變成四面楚歌。

    不改變方向的話盡頭肯定是城牆,要爭取的就是在到達城牆之前拉大與追兵的距離,讓敵人改追為搜,才能考慮下一步怎麼辦,至少能活到天亮前吧。

    跑出巷道,橫轉一小段,選擇最近的巷子繼續朝既定的方向鑽,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碰到了死胡同,前面影影綽綽地出現了牆。於是鬆開了一路捂著腹部的沾滿鮮血左手,去扯腰後的鉤繩。

    痛苦地翻過了牆,穿過院子,從對面再翻出去,終於感到力不從心,身上的幾處傷口在疼痛,但是腹部挨這一槍再也熬不住了,身體正處於崩潰的臨界點,手臂顫抖得摘不下掛在牆頭的鐵鉤。

    無奈地放棄,任鉤繩留在牆頭,開始繼續走,因為已無力再跑,只能忍著痛努力走。

    漸漸的開始覺得陣陣恍惚,不得不扶著身邊的牆停下來,捂緊腹部弓下腰,大口地喘,努力不使自己暈倒,汗滴和血滴同時落在昏暗的地面卻看不見。

    看來想活到天亮的想法也未必能實現,除非不再耗力氣,就近找個地方隱蔽。

    心裡剛剛這樣想了,身後不遠處突然響起大喊聲:「小偷在那!來人啊!他在那!快來人啊!」

    稍微直起腰來,側過頭看身後,留下鐵鉤的那個院牆牆頭上隱隱約約有人探著頭,正在義憤填膺地朝這裡喊。

    從始至終沒有表情的胡義此刻終於在黑暗裡苦笑了,一切努力付流水,好吧,這是命運,何必非要熬到天亮呢。

    於是重新挺直了脊樑,繼續向前走,任那間院子主人仍然在身後的牆頭上聒噪。

    出了巷子是路口,這回他選擇了走街,不再朝向黑暗。

    拎著的槍已經是待擊狀態,捂著傷口慢悠悠往前晃,平靜等待最後的時刻出現……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0
288.第288章 睡在羊圈裡的狼

     剛剛到了一個昏暗的街角,警察的身影猛地停住了。拐角另一邊不遠處,一棟建築的門前亮著燈光,兩個鬼子衛兵在大門裡湊在一起,互相點燃香菸。

    胡義的視線忍不住順著建築向上抬高,隱約看到了建築上掛著的兩面類似旗幟,一面是膏藥旗,另一面是紅十字標,這是日軍醫院。

    默默注視了一會,終於打開了槍上的保險,放棄了開火的想法,放棄了等死的念頭。燈下黑,活到天亮前的想法應該可以實現了。

    於是凝聚剩餘的最後力氣,穿過街,利用黑暗,悄悄向那片區域接近。

    ……

    一個活動病床被戴口罩的女護士推出手術室,穿過走廊送往病房,同時對跟在旁邊的一個偵緝隊打扮的人用生硬的漢語說:「子彈,取出了。傷口,不能動,還危險。記得麼?」

    「明白,明白。」跟班連聲應了,從護士手裡接過病床推進病房,忍不住朝昏迷在病床上的人嘀咕道:「你這叛徒命真夠大的,他娘的苦了我了,這得伺候你多少天?喪氣,還不如死了呢!」

    護士返回走廊示意其他人員將一個受傷的鬼子憲兵送進手術室,然後走入等候區,查看那些傷員的傷情,區分輕重,排列治療次序。傷員有的是憲兵,有的是警察,有的是偵緝隊員;傷情主要有兩類,一類是槍傷,一類是燒傷。

    甄別出需要手術的幾個,給他們安排了手術順序,然後將輕傷員和燒傷的分出來,將他們送往診室消毒包紮,忙得一團亂。走廊裡滿是傷者的呻吟聲和醫務人員匆匆來往的腳步聲。

    警隊大火還在燒,憲兵隊警隊偵緝隊還在滿街設防,抓捕那條漏網之魚,醫院裡這十幾個傷員全是拜他所賜。剛剛接受完治療的兩個受傷警察傷口上已經被打了紗布繃帶,坐在走廊裡的長椅上,臨時休息在不太明亮的燈光下,嘀咕著咒罵那個製造了這場災難的瘋子,後來又開始相互猜測打賭什麼時候能抓到他,會是一具屍體還是活口。

    戴口罩的護士匆匆出了診室,順著走廊要去補充藥品,那些傷員們的交流她也聽到了,不過她不關心這些,只是覺得疲勞睏乏,盼著天早些亮,盼著換班休息,這個夜晚太累了。

    ……

    醫院側後方,黑暗中的一扇窗虛掩著,如果藉著微弱的光線仔細分辨,能看出窗檯上有個隱隱的手印,血色的手印。

    進入這扇窗,是一間漆黑的雜物室,門把手上有血跡,但是因為漆黑看不出來。這扇門後是走廊,走廊的頂棚上間隔很遠才吊扣著一個白色饅頭型燈罩,照亮著曲折的走廊,又不算太亮。

    門前的地面上有一滴血,隔了幾步遠又有一滴,順著走廊延伸。兩次轉角之後,最後一滴血留在一個房間門口。

    房間內,光線很差,適應一下才能看清環境。

    那個身影不再挺拔,他的一隻手扶著身邊的藥物架子,駝著背,垂著頭,痛苦壓抑地喘。

    試圖尋找紗布止血,可惜這裡只有一排排的藥瓶子,力不從心了,不想再動了。

    忽然很想念青山村的明媚山坡,不想躺在黑暗裡。

    有點失神,突然發現腳下的地面亮起了光,身後的門開了,走廊裡的光線從門框漏進來鋪在腳下,地面上的影子顯示有個人正站在門口盯著自己的後背看。

    翻找止血紗布的時候槍已經入了套,時斷時續的恍惚感讓自己連走廊上的腳步聲都沒聽到。保持著姿勢,搭在架子上的手慢慢地攥緊了一把鑷子,努力積蓄最後的力量,準備返身進行致命一擊。

    「你不能,到這裡!要聽安排。」身後響起了女人說話的聲音,腔調有點生硬,語氣十分不滿。

    啪地一聲開關響,室內突然亮起了燈,讓垂著頭的胡義不禁眯起了眼。

    「出來,跟我去診室。」

    努力直起腰,緩緩轉過身,看到了門口站著一個戴口罩的護士,正在皺著眉頭打量過來,看向身上那些滲血的位置,根本沒有注意自己滿佈殺機的眼。

    當她的視線放在腹部那個最重的傷口位置時,表情似乎驚訝了一下,立即走進了門,一把摻住了胡義的胳膊:「看來你得去手術室。」

    不知道為什麼,胡義就這樣被她架出去了,可能是因為神智有點恍惚,可能是因為獵物主動投懷送抱而致手足無措。

    被他攙著走過一段走廊,走過一個拐角,胡義突然停住,本能想要去摸身後的槍套。

    因為前面的走廊裡有鬼子憲兵,有偵緝隊,有警察;有的坐在長椅上閒聊,有的靠在候診區等待,有的躺在病床或擔架上呻吟。

    護士以為胡義走不動了,立即用日語朝前邊喊了一句,然後某個房間裡匆匆跑出兩個護士過來幫忙,又有人推著個帶輪的病床出來。

    胡義茫然了,平生第一次經歷這種茫然,這些敵人應該都是傷在自己手裡的,但是他們僅僅往這裡瞧一眼就不再看,只是又多了一個倒霉的受傷警察而已。

    這種感覺很怪異,胡義的第一想法不是輕鬆或者緊張,而是遺憾身上沒有手榴彈,當面扔給他們會是怎樣的感覺?兩顆就夠了吧?

    思緒還沒釐清,人已經躺在了病床上,被護士推著穿過走廊,經過警察眼前,經過憲兵身邊,跟另外幾張躺著傷員的床靠在一起。

    「你叫什麼名字?」那個護士一邊去取器械,準備先為胡義包紮手臂和肩膀上那些流血的外傷傷口,一邊問。

    「高一刀。」胡義回答,同時將鑷子緊緊攥在手心裡隱蔽起來。

    「你得等一下,前面有手術,我先幫你處理傷口。」

    胡義歪過頭,看了看排在前面的幾個傷員,都是鬼子憲兵,警察和偵緝隊之流自然得等著。

    然後,胡義在等待中,終於漸漸闔上了不支的雙眼,靜靜躺在這些親手射傷的敵人們中間,昏迷不醒。燈光下,他的眉間仍然微蹙,那張剛毅的臉上疲憊得慘白。

    ……

    白天來臨,梅縣全城戒嚴,城門只進不出,滿大街都是憲兵偵緝隊和警察,所有關鍵路口全部設卡,城區部分展開了地毯式的拉網大搜查,目標是剛剛受了槍傷的人。

    幾個偵緝隊員和幾個警察把屋子翻了一遍,將良民證扔在桌子上,匆匆離開去搜下一間房。

    蘇青關上了門,到桌邊把良民證拿起來貼身收好,然後不自覺露出一個很苦的微笑。

    他活著,他居然還活著,他怎麼可能做得到。整整一上午了,估計全城已經搜得差不多了,街口的憲兵還在,搜索還在繼續,也許敵人比自己更憎恨這個卑鄙的逃兵吧。忽然覺得自己是個無用的人,除了痛苦的等待什麼都做不了。

    從昨晚到現在沒合過眼,粒米未進,憔悴得臉上掛了灰,使她從一個還算漂亮的女人徹底變成了一個平凡女人,使那些剛才進門來搜查的偵緝隊和警察都沒興趣多看她一眼。

    然後她重新來到窗前,靜靜倚在窗邊繼續看著街上那些背槍的人,心裡卻在祈禱:他們不會找到你的,他們不會找到你的。

    下午,李有才低調地來了。

    「哎呀,有句話叫什麼來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是吧?我說蘇姐,我怎麼瞧著你好像『十秋』呢?」

    蘇青根本不理會李有才的陰陽怪氣,看到李有才身上幾處纏裹了繃帶,她的臉色忍不住變得更冷,突然反問:「你參加了昨晚的戰鬥?」

    李有才看了看自己的傷處,實在不好意思說是活活被狗咬的,但是再瞧瞧蘇青的冷臉,也不敢吹噓說是參加了戰鬥,只好無奈回答:「你真看得起我,我活膩了跟著那些傻子去找他?我有你想的那麼能耐麼?這是掉溝裡摔的。」

    蘇青意識到自己太情緒化了,嘆了口氣:「情況怎麼樣?」

    李有才挽起袖子走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上了一杯水,忽然覺得腳下硌得慌,低頭細看了幾眼,居然滿地的玻璃碴子,心裡不禁納悶,不收拾就這麼擺在地上不鬧心麼?嘴上開始回答:「可別提了,警隊辦公樓燒了個一乾二淨,值班的估計是化成了灰,兩個巡夜的沒了喉嚨,救火的時候又不留神燒死一個。後來索性不救了,改成協助憲兵抓他了,又躺下好幾個。憲兵的傷亡情況我不知道,只知道那個馮忠中了槍,送醫院去了,死活不知。」

    端起杯灌了兩口水,李有才又道:「你可真是有眼光,這胡長官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投胎,忒狠了!哪有他這樣的?真進去了憲兵隊不說,還能再出來,這還是人麼?想想我都瘆的慌,真是個不要命的惡鬼!太不是人了!這讓皇軍情何以堪?」

    正在不自覺地順嘴說著,忽然覺得蘇青的表情又開始變冷,李有才趕緊停下了感慨,轉而道:「咳,嗯……憲兵隊從偵緝隊裡調了個人去醫院了,伺候馮忠的,皇軍不可能幹這個活兒。所以……我估計馮忠可能不會死,你的刺殺行動失敗了。」

    不料蘇青似乎根本不關心這個結果,平靜地問:「調查二十一號的事怎麼樣了?」

    理由才若有所思地說:「呃……已經找到了一個熟悉她的人,但是不在城裡,我正準備去好好探訪一下。」

    「先不必急著調查了。從現在開始,我希望你在城裡收集一切關於胡義的消息。當然,我沒資格命令你,只是希望你幫這個忙,行麼?」蘇青非常認真地注視李有才,等待答案。

    李有才看著蘇青,心裡十分好奇,他和她……到底是個什麼亂七八糟的關係?怎麼看得越多感覺越怪呢?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40
289.第289章 近在咫尺的目標

     整整一天過去了,敵人的搜索一無所獲,所有的地方都像梳頭一般地篦了一遍,也沒能找出嫌疑人。戒嚴取消了,但是所有街口的警戒和盤查仍在繼續。

    這個上午李有才再次來過,應蘇青的要求送來了一副偵緝隊使用的梅縣城區地圖,他也沒有更多消息可以提供,只是將憲兵隊和偵緝隊的情況告訴蘇青,目標最後消失地點是在穿越了一個宅院後,院子主人當夜大喊捉賊,事後憲兵和偵緝隊判斷這個被目擊的賊應該就是目標,現場位置已經被李有才標註在了地圖上。

    所以李有才離開後蘇青是全部心思都放在地圖上了,猜測著前天晚上可能發生的情境,視線以那個點為中心,腦海裡不停的建立各種可能,然後又一個個的推翻,她像憲兵和偵緝隊一樣陷入了求解的苦思。

    憑藉曾經的工作經驗,憑藉對敵人軍警憲特行事方法的瞭解,仍然無法得出合理答案,他不可能躲過搜查,他不可能憑空消失!

    伏在桌邊呆呆面對著地圖,從上午發呆到下午,終於開始回憶他,在小焦村,在樹下村,在江南,一幕幕地勾勒,描畫,他那麻木囂張的德行越來越清晰。他不是一隻因膽怯而躲藏的老鼠,他是一隻靠野獸本性突圍的狼!

    於是蛾眉漸漸緊蹙,重新審視地圖,努力把自己想像成為他,成為一隻受傷的,沒有信仰沒有前途的孤獨野獸。纖細漂亮的指尖在地圖上慢慢地滑著,謹慎地尋找著,最終停在了一個位置上,久久不再動。

    ……

    有些深刻的事情會成為永遠無法擺脫的夢魘,馮忠就做了這樣一個夢,夢到了走廊,夢到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那種催命的壓迫感使他無法呼吸,心膽俱裂。

    猛地睜開眼,大口地吞嚥著空氣,整張驚駭的臉上汗津津的,直到看清了透窗而入的夕陽光線,看清了這間空蕩蕩的病房,那雙因驚恐而放大的瞳孔才逐漸恢復了收縮,虛弱地半闔起來。

    馮忠抬起無力的胳膊,將床頭櫃上的杯子推落地面。

    房門立即打開了,一個偵緝隊員站在門口詫異地看過來,忍不住道:「你醒了?」

    「這是哪?」提問的聲音顯示出虛弱狀態。

    門口的人走進來:「日軍醫院。你不是挨槍子了麼,還能是哪?」

    聽到了這個答案馮忠終於放心地將仰起的頭躺回了枕頭上,深深呼出一口濁氣。

    ……

    傍晚,一個受傷的憲兵士官換藥後,走進了醫生辦公室,他與醫生是朋友,在回到無聊的病房前來這裡與醫生打發一會時間。

    話題根本不用找,前天夜裡的事情仍然是最大新聞,憲兵喋喋不休地向醫生吹噓著當時他是多麼的勇敢,與那個支那雜種在黑暗裡戰鬥,頂著目標的如雨射擊,頑強地追擊在巷道里,要不是因為該死的黑暗環境,他可以擊斃那個歹徒無數次,怎麼會被他跑了。

    窗外天色已暗,醫生一邊換下了白大褂,一邊問憲兵的看法,這個卑鄙的傢伙到底還能不能抓到了?如果算上今晚,已經兩天了。

    憲兵露出無奈的表情,過了一會又樂觀起來,對醫生說那個傢伙受傷了,現在憲兵警察已經在所有的藥鋪診所都放了人,就算捉不住這個狡猾的傢伙,他也會不治而死,早晚會在某個地方看到他的屍體。

    後來憲兵告辭返回了病房,醫生鎖上了辦公室的門,順著走廊準備回去休息。可是走出一段距離後醫生突然停下來,似乎想起了什麼,他突然掉回頭,大步走向手術室。

    打開手術室的門,開了燈,走過手術台,打開附近的一個櫃子翻找,最後端出一個托盤就近放在手術台上,仔細查看。

    所有的彈頭都是七點六三毫米口徑的毛瑟手槍彈,唯獨一顆,是八毫米口徑的南部手槍彈頭。

    醫生用拇指和食指將這個南部手槍打出的彈頭捏起來,放在眼前。彈頭上的血漬已乾,顯示出令人不舒服的顏色,醫生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嚴肅。

    ……

    胡義睜開了眼,漆黑,隱隱約約能看出這是個房間,感覺到自己躺在床上,聞到了空氣裡的特殊味道,終於記起了最後一幕,這是醫院,病房,病床。

    不用摸不用看也能感覺到腹部打了厚厚的繃帶,傷口隱隱地疼。

    扭頭看看另一張空床,於是撐著兩手,咬著牙努力坐起來,疼得開始滲出汗。

    警褲還穿著,脊樑是****的,腰間一截被紗布繃帶裹了厚厚一層。當時把這裡當權宜之計,結果連子彈都被鬼子熱情地取出了,如果他們知道了真相後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夜長夢多,躺在病房裡早晚要穿幫,必須離開。其實胡義不知道已經過去兩天了,他根本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當然,即便知道了也沒什麼意義。

    他沒有開燈,在昏暗光線裡,從床下找到了那雙皮鞋,用了很久才穿在腳上系好,因為彎腰這個動作對他而言太痛苦。

    虛弱狀態沒耽誤站起來,他開始思考下一步該做什麼,這時走廊裡響起了腳步聲,由遠及近,同時還有一男一女的對話聲,說的是日語。

    ……

    病房門突然開了,走廊裡的燈光猛地照亮了一大片病房地面,醫生進門兩步停下了,藉著身後的光線能看到病床的被子已經被掀開,床是空的,這讓醫生的眉頭緊促起來,楞在當場。

    護士跟著進門,到門側邊開了燈。她的動作剛剛完成,就聽到背後傳來了某種東西被穿透的聲音。她不知所措地傻傻回頭,看到醫生背後站著一個赤膊上身的魁梧身影,醫生的嘴鼻被後面的他摀住了,他正撤開擺在醫生脖子部位的右手,露出了醫生那正在冒著血泡的喉嚨,咕嚕咕嚕怪怪地響著。

    而他的右手裡,露著一截血淋淋的鑷子尖,在門外走廊光線的映射下,一滴血正在滑落地面。

    只是看著這幅畫面,護士已經驚駭到近乎窒息,因為努力吸氣,已經令她戴著的口罩吸變形附在在臉上,能夠聽到氣流穿過縫隙時的嘶嘶響……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