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大國重工 作者:齊橙(已完成)

 
mk2258 2016-10-17 21:14:34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21 845978
ikller 發表於 2016-11-29 18:20
第九十章 人生能有幾回搏

坐在一旁的馮立已經听傻了,這畫風變得太快,讓他怎麼適應得過來。他怯怯地說道︰“楊主任,這個……你不是在和嘯辰開玩笑吧,這種事,怎麼可能勞動你的大駕呢?”

    “馮老師,我是認真的。”楊海帆對馮立說道,隨後,他又轉回頭來,對馮嘯辰道︰

    “馮處長,請你相信我,如果在整個桐川縣要找一個最合適的中方廠長,那麼非我莫屬。我是從浦江來的,說句狂妄點的話,見過的世面要比桐川本地的干部多得多。還有,我有在浦江工業系統的關系,可以找到工人、技術人員,也可以找到市場。最重要的是,我是真正想做工業的人,而其他的干部想的只是升官而已。”

    馮嘯辰的腦子在飛快地轉動著,思考著楊海帆的話。在此之前,他從楊海帆的言談中已經感覺到這個人思想活絡,而且行事果斷,勇于擔當,的確是個不錯的人才。不過,他想得最多的,還只是未來在桐川能夠借重一下楊海帆這層關系,萬萬沒有想到楊海帆居然存著到合資企業去當中方廠長的念頭。

    按照中外合資企業法規定,合資企業需要設置董事會,其中董事長必須由中方合營者擔任,副董事長由外方擔任。企業設正副總經理,或者正副廠長,分別由雙方擔任。

    德方的代表,馮嘯辰是不用操心的,馮華會在德國幫他找到一個代理人,真正行使職權的,還是馮嘯辰自己。中方這邊的人,馮嘯辰還沒有一個好的主意,他本想到桐川去考察之後,再與桐川縣政府商議,確定合適的人選。

    選擇桐川這樣一個小地方來建企業,好處就在于自己可以提出各種要求,包括中方董事長和廠長的選擇,他相信,桐川縣肯定不會在這些問題上跟他為難的。真正困難的,只是在于這樣的人選是否存在。

    馮嘯辰當然不希望桐川縣派出一個二百五去當中方的廠長,因為這樣意味著他要費很多精力去與這個廠長周旋。他想的最好的方案就是與桐川縣達成一個協議,對方只是象征性地任命一個中方廠長,但私底下說好這個廠長並不實際管事,而是由馮嘯辰推薦的人去全面負責。

    馮嘯辰這些天操心的事情,是他的手里根本沒有一個能夠當廠長的人物。馮立、何雪珍都不是當廠長的材料,馮凌宇就更沒戲了,太過年輕,也沒經驗。馮嘯辰曾經動過一個念頭,想把陳抒涵調過去。但這個念頭也就是一閃而已,陳抒涵可能是一個很好的飯館老板,但要當一家機械企業的廠長,似乎離得遠了一點。

    馮嘯辰自己是不可能去做這個廠長的,他的舞台是在上層。他前一世就有過管理重大裝備研制的經歷,擅長的是協調數十家、數百家企業朝著一個目標奮斗。現在他也已經靠近這個平台邊緣了,他怎麼會扔掉這個機會,回去經營一家初創的小企業?

    沒有自己的班底,實在是讓人頭疼。馮嘯辰原準備回京城之後,和王偉龍再聊一聊,看看王偉龍那里有沒有退休的老廠長之類,先挖一個過來應付局面。但他也知道,這種做法也就是病急亂投醫而已,要想找到一個既願意對他言听計從,同時又有一定決策能力的廠長,實在是太困難了。

    可事情就是這麼有戲劇性,馮嘯辰覺得完全無解的問題,居然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了轉機。楊海帆出人意料地毛遂自薦,給馮嘯辰遞上了一把解決問題的鑰匙。

    如果照楊海帆說的那樣,他是浦江來的工廠子弟,父親還是在工廠里當廠長的,那麼這個人的確是比其他人更適合成為合資企業的廠長。楊海帆有能力,有熱情,甚至有野心,這都是馮嘯辰所需要的,沒有野心的人是不堪重用的。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楊海帆今年才30歲,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楊主任,你怎麼就確信這家合資企業會有發展前途呢?萬一企業沒辦成,你又丟掉了現在的職務,豈不竹籃打水一場空了?”馮嘯辰故意問道。

    楊海帆自嘲道︰“現在社會上不是流傳一句話嗎,叫作人生能有幾回搏,我這也算是拼搏一次吧。我相信馮處長做這麼大一個項目,不會沒有成算的。有馮處長你的高瞻遠矚,加上我的努力,這個項目一定能夠成功的。”

    “如果不能成功呢?”馮嘯辰道。

    楊海帆道︰“那我也有退路,大不了回浦江去就是了,這一點馮處長不必擔心。”

    “我考慮一下吧。”馮嘯辰道,看到楊海帆略微有些失望的眼神,他又笑了笑,說道︰“楊主任,我現在已經傾向于把企業辦在桐川縣了,至于說是不是聘你作為中方廠長,還容我再考慮一下。你恐怕也需要再準備一下你的施政綱領,屆時我還想听一听呢。”

    “沒問題!”楊海帆響亮地回答道,“馮處長,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馮嘯辰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這些信息,所以當下也不再和楊海帆多說什麼了。楊海帆怯怯地請求馮家父子對他這次拜訪的事情以及毛遂自薦想當廠長的事情嚴加保密,然後便起身告辭了。

    馮立和馮嘯辰一直把楊海帆送出他們住的這條巷子,看著楊海帆駕車離開,馮立憂心忡忡地對馮嘯辰說道︰“嘯辰,你這件事搞大了。”

    馮嘯辰卻是嘻嘻笑著,道︰“爸,怎麼就搞大了?”

    “這個楊主任,怎麼突然就想著要去當中方廠長了?是不是你把牛皮吹得太大,讓他誤會了。”馮立道。他到現在還沒有接受這個現實,總有點暈暈乎乎的感覺,不知道楊海帆是中了什麼邪,居然會對馮嘯辰納頭便拜。

    馮嘯辰道︰“你剛才不是一直都在旁邊听嗎,我哪吹牛了?爸,你沒覺出來嗎,這位楊主任從一開始就惦記著想當這個廠長的,整個南江省第一家真正意義上的中外合資企業,這個名義可是大得很的。盯著中方廠長這個位置的人,恐怕不少呢。不過,他現在是縣委書記的秘書,能夠扔掉大好前途去賭這個機會,倒也是個有魄力的人。”

    馮立道︰“是啊,我就怕你到時候弄不好,耽誤了人家的前程。我覺得,這個楊主任人品不錯,挺光明磊落的一個人,也有本事,如果因為咱們的事毀了他的前程,咱們就太對不起人了。”

    “爸,你是不相信你兒子的本事嗎?”馮嘯辰笑道。

    馮立搖頭嘆氣道︰“我還真是不太相信,嘯辰,你什麼時候懂得企業管理了?你到底是在哪學到的這些。你這趟回來,我覺得你比過去成熟了很多,簡直就是變了一個人的樣子嘛。”

    馮嘯辰道︰“爸,你相不相信有‘頓悟’這種事情?我說出來你可別不相信,我其實一直都在學各種東西,看了很多書,只是一直都沒有入門。爺爺去世之後,有一天晚上我睡著覺呢,突然之間腦子里一片空明,學過的東西一下子就全部想起來了,而且每樣知識是怎麼回事,我都一清二楚。這件事就發生在羅局長來南江之前,所以他來的時候,我才能夠跟他應對自如。”

    “這種事……我倒也是听說過。”馮立被馮嘯辰給忽悠住了。在他的教學生涯中,還真見過一些學生突然開竅的例子,有些高一的時候渾渾噩噩的孩子,到了高二突然大徹大悟,學習也認真了,成績突飛猛進,讓人刮目相看。馮嘯辰說自己是這種情況,馮立也就找不出什麼理由來質疑了。

    “爸,你覺得這個楊海帆能力怎麼樣?”馮嘯辰岔開話題,對馮立問道。

    馮立點點頭道︰“我覺得非常不錯,人很聰明,頭腦很清楚,能說會道。至于說當個廠長是不是合適,我就說不準了,這還得看他是不是懂生產。”

    馮嘯辰對于馮立看人的本領還是比較信任的,畢竟是當了多年老師的人,可以說是閱人無數。馮立對楊海帆的評價,與馮嘯辰自己的評價基本一致,這也堅定了他與楊海帆合作的信心。至于馮立說楊海帆是不是懂工業生產,馮嘯辰覺得可能問題不大,楊海帆是工廠子弟,又曾在桐川農機廠當過工人,應當是有一些工廠經驗的。當然,他還需要對楊海帆進行更進一步的了解,這麼一個合作者,選好了能夠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可萬一選錯了,請神容易送神難,沒準就成為一個拖累了。

    “爸,我得馬上去一趟桐川,了解一下那邊的情況。咱們家在桐川有什麼比較可靠的親戚嗎,我這趟去,需要和他們聯系一下。”馮嘯辰對馮立說道。

    馮立說道︰“這樣吧,我跟你一起回去。這家廠子既然是你辦的,那也就是咱們家的事情。你總是要回京城去的,這邊沒個人盯著也不行。”

    “哈哈,老爸出馬,一個頂倆。”馮嘯辰笑著開起了馮立的玩笑。

ikller 發表於 2016-11-29 18:20
第九十一章新的任務

馮嘯辰隨著馮立坐長途車回了桐川,對桐川的親戚只說是回來祭祖拜年的。馮維仁沒有親兄弟姐妹,倒是有一大幫堂親表親,從前也是互相走動過的,有一些與馮立的關系還很不錯。這次回去,馮立和馮嘯辰就住在馮立的一個堂叔家里,然後每日出去拜訪其他親戚,每到一處都有酒席相迎。

    親戚中間做什麼營生的都有,除了一部分在鄉下務農的,還有十幾二十個是在縣城工作的,對于縣城里的人情世故頗為熟悉。馮立和馮嘯辰一起找到這些人,和他們挨個地私下聊天,打听縣里的人和事,倒是很快就了解到了許多想要的信息。

    親戚們所介紹的桐川農機廠的情況,與楊海帆說的差不多少︰技術實力薄弱,除了兩三位老工人的技術還過得去之外,其余的工人基本上就是能夠應付而已。事實上,縣里的農機廠本來就是干點修修補補的工作,對工人技術的要求不高,也就導致了現在這樣一個局面。

    農機廠的廠長是個老頭,沒什麼文化,也說不上有啥管理能力,在縣里也沒什麼過硬的背景。馮嘯辰相信,如果自己要和農機廠搞合資,用不著他說話,範永康、熊小青就會先把這老頭給調走,省得他誤事。

    關于楊海帆的情況,也是馮嘯辰重點要了解的。親戚中間有四五個是認識楊海帆的,還有一個就在縣委工作,算是楊海帆的間接手下,對楊海帆的事情知道得不少。這些人都表示,楊海帆此人算是縣委里最有見識的年輕人,高中畢業的文化程度,在當年也不算低了,縣里有幾個工農兵大學生,水平還遠不如他。

    楊海帆的人品也得到了眾人的認同,大家都認為他是個比較“正派”的人,這是當年評價人品的時候經常用到的標準。按照桐川當地人的看法,楊海帆是在浦江見過大世面的人,哪會和桐川這種小地方的人斤斤計較,人家那是大人有大量。

    馮立和馮嘯辰在桐川縣的調查工作,從一開始就落入了範永康和熊小青的視野之中,但他們並沒有出面干涉,而是听之任之。楊海帆在與馮嘯辰談過一次之後,就回到了桐川,他告訴兩位領導,馮家的人已經傾向于把企業辦到桐川縣了,在落地之前做一些調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縣里還是不要介入為好。

    在桐川縣逗留期間,馮嘯辰與楊海帆又見了兩次面,談的內容就更加深入了。楊海帆向馮嘯辰做了一個比較正式的施政演說,讓馮嘯辰最終下定了決心,答應未來的合資企業可以聘請楊海帆擔任中方廠長。

    接著,楊海帆又不知道用什麼辦法說服了範永康,讓範永康同意如果合資企業辦起來,就將指派楊海帆去擔任農機廠的廠長,然後再順理成章地轉為合資廠的中方廠長。楊海帆在對範永康提起此事時,流露出來的是願意為縣里的事業作出犧牲的意思。照他的話說,馮家的人擔心桐川派的中方廠長能力不足,影響了合資企業的經營。他思前想後,覺得唯有自己去擔任這個廠長,才能符合馮家人的要求。為了說服馮家人,他願意放棄縣委辦副主任的職務,去企業任職。

    楊海帆的這番表態,讓範永康頗為動容。農機廠是縣經委的下屬企業,廠長也就是一個股級干部而已,非但級別上無法與縣委辦副主任相比,還有企業干部與機關干部之間的落差,二者的含金量可差得不是一星半點了。

    楊海帆願意放棄機關的副科級別,去淌合資企業這趟渾水,這種精神是極其難能可貴的。範永康答應楊海帆,縣里會把他的級別保留下來,任何時候他如果不想在合資企業呆下去,縣里會另外派人接替他,同時給他恢復現有的級別和待遇。對于範永康的這個承諾,楊海帆自然也是說了一大堆感激涕零的恭維話。

    把桐川這邊的關系理順之後,馮嘯辰便前往東山市,向區委和行署攤牌。他編了一個故事,說馮維仁臨去世之前一直都有一個心願,那就是想在老家桐川縣建一家企業。而晏樂琴與國內的孩子們聯系上了之後,決心替馮維仁完成這個心願,因此才有了合資這件事。既然是馮維仁的遺願,那自然就是沒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對于東山地區提出的希望把合資企業放在東山市的建議,馮嘯辰再三表示了感謝,然後予以了拒絕。

    事情到這一步,謝凱、于長榮也就放棄了努力,表示尊重馮維仁的遺願,支持在桐川縣建立這家合資企業。他們當著馮嘯辰的面,向陪同馮嘯辰一道去東山市的範永康和熊小青做出指示,要求他們務必要做好配套服務工作,要讓外商賓至如歸,高高興興地投資,歡歡喜喜地賺錢。

    擺平了東山地區和桐川縣,還只是一個開始而已。合資企業的事情還有許多道程序要過。首先,馮華要在德國收購一家企業作為外殼,掩護本屬于馮嘯辰的資金投向中國。其次,合資企業還需要在國家的外國投資管理委員會獲得批準,再去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申請執照,方可落地建設。雖然孟凡澤已經答應會在這些事情上幫忙,但各種手續辦下來,還是需要一些時間的。

    馮嘯辰不可能呆在南江等著這些程序完成,他的探親假只有兩周,而僅僅在桐川和東山,他就花掉了一周的時間。他交代馮立和楊海帆繼續做各種前期準備工作,自己則拎著行李,坐上火車返回了京城。

    “回來了,家里怎麼樣?”

    看到風塵僕僕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馮嘯辰,羅翔飛微笑著向他問道。在前一段時間,羅翔飛已經被提拔成了冶金局的正局長,負責全面的工作。

    “都挺好的,我爸媽還讓我給您帶了些土特產過來呢。”馮嘯辰說著,把從家里帶來的一些年糕、咸鴨蛋之類的東西放到了羅翔飛辦公室的牆角。這些東西也值不了多少錢,算是很正常的人情往來,羅翔飛僅僅是客氣了一句,也就默然地接受了。

    兩個人又聊了幾句閑話,羅翔飛轉入了正題,說道︰

    “小馮,你回來得正是時候。1780軋機的引進工作,目前已經移交給冶金設計院去洽談了,在他們和德方談出一個結果之前,咱們冶金局沒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這段時間里,咱們最主要的工作是要抓緊推進120噸電動輪自卸車的工業實驗,這件事其實早就該去推了,前一段各種事情一耽擱,就給放下了。”

    “電動輪自卸車,是王處長過去搞的那個嗎?”馮嘯辰問道,他說的王處長,正是王偉龍。而120噸自卸車這件事,他已經听王偉龍說過許多次了。

    大型自卸車是露天礦的重要裝備,這種車需要有很大的載重量,同時能夠在礦山的惡劣路況下行走自如。自卸車的傳動方式有兩種,即機械傳動和電傳動,相比前者,電傳動的操縱更加靈活,而且傳動力量更大,可靠性更強。在電傳動方式中,又分為兩類,一類是把驅動電機安裝在車的後橋殼內,另一種則是直接安裝在車輪里,這就是所謂的電動輪自卸車。

    最早的電動輪結構產生于20世紀50年代,是美國人發明的。這種設計是在車輪的輪轂里融合了電動機、減速機構、制動裝置等,省去了傳統的離合器、變速器、主減速器、差速器等部件,從而簡化了整車結構,還能夠提高傳動效率。

    王偉龍過去所在的中原省羅丘冶金機械廠,是冶金系統的重點企業之一,從50年代開始生產制造電傳動礦山設備。60年代末,羅冶試制成功了國內第一台45噸電動輪自卸車,積累了寶貴的經驗。進入70年代,隨著國家礦石需求量的增加,礦山對于大型采礦裝備也提出了新的要求,百噸級以上的電動輪自卸車就是其中之一。

    70年代中期,羅冶在機械部等幾部委的支持下,開展了120噸電動輪自卸車的研制工作。由于缺乏可借鑒的技術資料,加上國內工業基礎薄弱,研制這台自卸車所經歷的艱苦,是外人難以想象的。只說一個小小的方面︰為了尋找可用于自卸車上的配件,王偉龍這個技術處副處長都不得不親自去當采購員,腳步踏遍了半個中國。

    經過長達三年的努力,第一台120噸電動輪自卸車終于下線,讓羅丘的工人和技術人員都為之歡欣鼓舞。報紙也連篇累牘地報道了這條喜訊,用了不少諸如“零的突破”或者“翻開新篇章”之類的煽情表述。

    可隨之而來的事情,卻是大家始料未及的。自卸車造出來了,卻找不到一處礦山願意接受它開展工業實驗。整整兩年時間,這台長11米,寬6米,高5米的龐然大物,一直都靜悄悄地蹲在羅冶的廠區里,無法施展自己的身手。
ikller 發表於 2016-11-29 22:45
第九十二章 工業試驗

一台新裝備在工廠下線,僅僅是裝備研制完成的第一步。接下來,裝備要送到工作現場去進行試運行,檢驗裝備是否能夠適合實際需要,這個過程叫作工業試驗。大型裝備的工業試驗有完整的試驗大綱,有些需要分成若干個階段,包含數以百計的試驗項目和性能指標,只有完成所有的試驗項目並達到指標要求,這種新裝備才能通過驗收,轉入正式生產。

    為了保證裝備在不同的環境條件下都能夠正常運行,工業試驗往往要選擇最惡劣的工作場合開展,而且還要設計一些超出正常工作強度要求的試驗環節,還要持續足夠長的一段時間,以檢驗設備的可靠性。

    以羅翔飛剛剛說到的120噸電動輪自卸車來說,工業試驗大綱的初稿已經編制完成,在試驗開始之後,還要根據試驗現場的情況進行逐步完善。按照目前的工業試驗大綱,自卸車需要在花崗岩地貌的礦區連續運轉3個月,運載超過25萬噸以上的礦石,完成1000次以上的載重下坡,並且要求主要部件不得損壞,否則此前的一切的試驗結果清零,從頭開始。

    這樣的試驗要求,羅丘冶金機械廠方面是早有思想準備的,以往他們開發過噸位較小的自卸車,工業試驗也是這樣走過來的,這種要求對于他們來說並不覺得稀罕。讓廠長們抓狂的事情是,兩年時間過去,居然找不到一個礦山願意接受這台自卸車去進行工業試驗,而工業試驗不做完,車輛就無法定型生產,前期付出的心血就完全白費了。

    當初立項研制自卸車,是機械部、冶金部等幾個部門聯合發起的,全國有十幾個礦山都表示了支持,有些礦山的領導還在部里表示過對自卸車的期盼,頗說了一些“望眼欲穿”之類的話。自卸車在羅冶下線的時候,這些礦山也紛紛發來賀電,盛贊羅冶的干部職工為礦山冶金系統又做出了重大貢獻。

    這個時候,正值國內的工業管理體制進行調整,由于自卸車主要用于鐵礦、銅礦等金屬礦區,所以這個項目劃到了經委冶金局的管轄範圍之內。負責此事的羅翔飛決定趁熱打鐵,及時推動自卸車的工業試驗,以便發現問題,完善設計,使裝備早日定型。他以冶金局的名義,向幾家礦山發了函,商討開展自卸車工業試驗的事項。

    公函反饋的速度慢得異乎尋常,羅翔飛讓手下的工作人員打電話反復催了若干次,直到他的耐心快要耗盡了,才陸陸續續地得到了回音。各家礦山的回函相似得幾乎像是從後世的網絡中拷貝下來的,不外乎先是用好幾百字的篇幅陳述電動輪自卸車的重大意義,謳歌羅丘冶金機械廠自力更生造出大型自卸車的豐功偉績,隨後畫風突變,開始強調自己的各種困難,或是說生產任務太緊,抽不出時間來開展試驗,或是說當地條件過于惡劣,這種粉嫩粉嫩的新產品,是不是先到溫暖濕潤的地方去鍛煉鍛煉,別到自己這里來閃了小胳膊小腿。

    羅翔飛按著心里的惱火,開始和各家礦山的領導進行溝通,有時候是趁著他們到京城來開會的時候直接去招待所拜訪,有些則只能通過長途電話來聯系。斷斷續續地談了一年多時間,冶金局的電話費花了無數,得到的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脫。有些礦山實在拗不過,答應討論討論,結果要麼是礦長得了雞眼無法參加會議,要麼是書記去現場慰問礦工尚未回來,總之討論二字就再能拖上一年半載,讓羅翔飛恨不得揪著對方的耳朵問問︰你們特喵的就從來沒有開過一次囫圇會嗎?

    當然,事情一直推不動,也有羅翔飛這邊的原因。作為冶金局最懂業務的一名領導,他分管的事情千頭萬緒,經常要如救火隊員一樣飛到全國各地去協調重要的事項,沒有精力一直盯著這件事往下追。再加上他只是一個副局長,有些事情他自己無權拍板,需要再請示局長,這也影響了他的工作效率。

    時下,原來的老局長到點退休了,羅翔飛當了局長,擁有了把控全局的權力。接替他位置的新任副局長史玉峰是從基層提拔上來的,有一些經驗,也有一些闖勁,分擔了他的不少壓力。羅翔飛于是重新提起自卸車工業試驗的事情,決定這一回無論如何也不再拖下去了,一定要畢其功于一役。

    “這件事,現在安排了礦山處的常處長來負責,擔任自卸車工業試驗推進工作小組的組長,礦山處的王偉龍、技術處的冀明擔任副組長,你到工作小組當個干事,跟著他們一塊去跑跑。”羅翔飛對馮嘯辰說道。

    礦山處的處長名叫常敏,是一位40多歲的女同志,干練潑辣,素有巾幗不讓須眉的美稱,馮嘯辰和她只是認識,沒有什麼過多的交往。王偉龍和冀明二人倒都是馮嘯辰的老朋友,王偉龍自不必說,冀明在這次出訪德國期間,與馮嘯辰是住同一個房間的,後來在換外匯之類的事情上,也得了馮嘯辰不少好處,早把這個有能耐而又懂事的小年輕當成了自己的小兄弟。

    听說自己未來是和這麼幾個人一起工作,馮嘯辰心里踏實了不少,他對羅翔飛問道︰“羅局長,那麼我的職責是什麼呢?”

    羅翔飛道︰“常處長有礦山工作經驗,擅長于和那些礦長們打交道。王偉龍本身就是從羅冶出來的,是設計自卸車的副總工程師,了解自卸車的技術情況,還有就是便于和羅冶那邊的試驗團隊溝通。你對行業不熟悉,而且人也太年輕,這一次主要就是去鍛煉一下,平時幫著整理整理文件,跑跑腿啥的,沒有具體的任務要求。”

    “我明白了,我會給各位領導做好服務工作的。”馮嘯辰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羅翔飛微微一笑,道︰“說你沒有具體的任務要求,並不是讓你去當服務員。當然,你是小字輩,有些出力流汗的事情,你多做一些也是應該的。不過,我更希望的是你能夠發揮你的聰明才智,創造性地解決一些問題。我對你的頭腦一直是非常看好的,這次派你加入這個工作小組,也是存著一些期待,看看你是不是能夠獨闢蹊徑,在別人覺得走不通的地方,幫我們走出一條路來。”

    馮嘯辰假意地苦著臉,道︰“呃,羅局長這個評價……恕屬下不敢接受。”

    “怎麼不敢接受?我明明是夸獎你好不好?”羅翔飛笑著調侃道。他是一個工作作風嚴謹的人,平常是很少和下屬開玩笑的。但在他心里,一直覺得馮嘯辰就是自己的子佷一輩,縱然他在其他人面前會顯得嚴肅一些,在馮嘯辰這里也就只是像一個慈祥的鄰家大叔了。

    馮嘯辰道︰“我怎麼覺得羅局長剛才是批評我不走正道,專走歪門邪道呢?”

    羅翔飛道︰“你這樣理解也不錯,你這個人,有時候的確是喜歡走走歪門邪道。上次孟部長派你去明州,好端端的一件事情,愣是讓你弄成了一個陰謀,還把人家一個干了十幾年的老廠長給坑了,你說說看,這算不算歪門邪道?”

    “這個嘛……”馮嘯辰無語了。幫著徐新坤算計賀永新這件事,他沒有向羅翔飛說得太詳細,但架不住孟凡澤會向羅翔飛提起來。如果要認真追究,馮嘯辰做的事情的確不那麼光明正大,在正人君子面前是有些說不出口的。

    羅翔飛見馮嘯辰面有尷尬之色,擺了擺手,道︰“這不是批評你,當然也不能算是表揚。做人需要光明磊落,這是我們一向提倡的。不過,我們也必須承認,現在社會上的確有一些不良風氣,包括官僚主義作風,還有一些盲目追求金錢的腐朽作風,這些不良社會風氣的轉變,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在這種情況下,做工作有時候的確需要借助一些策略,這也是難免的。”

    說到這里,羅翔飛的臉上也顯出了幾分無奈,其實又何止是馮嘯辰,就算羅翔飛自己,哪里又沒有對社會風氣做出過妥協?有些時候,羅翔飛甚至很佩服馮嘯辰,同時也是很羨慕馮嘯辰。馮嘯辰搞的那些陰謀,羅翔飛一方面是想不出來,另一方面也是不便于去做,畢竟他還是一個需要愛惜羽毛的高級領導。而馮嘯辰則沒有這樣的負擔,他是一個年輕人,沒有級別,沒有資歷,做點什麼出格的事情別人也無話可說。

    羅翔飛這一次把馮嘯辰吸引到工作小組里去,心里也是存著用馮嘯辰這桿槍去攪攪局的念頭。常敏、王偉龍他們都是在體制內混了十幾二十年的人,思維上有很多禁忌,行事也不可能無所顧忌。推動礦山接受工業試驗這件事,難度很大,不出點陰招損招,恐怕還真沒法辦成。

    羅翔飛把馮嘯辰派去,就是希望發揮他這方面的特長。當然,這句話羅翔飛是不能直接說出來的。
ikller 發表於 2016-11-30 22:51
第九十三章 只能智取不能強攻

以馮嘯辰的聰明,哪會听不出羅翔飛話里的潛台詞。先說社會上有不正之風,然後說允許有一些策略,這不就是鼓動馮嘯辰去搞陰謀嗎?看來,這位羅大叔也是被那些礦長們給擠兌急了,才不惜放出馮嘯辰這麼一個大殺器來。

    聰明人之間的對話,講究心照不宣,羅翔飛都說到這個程度了,馮嘯辰也就不需要多問啥,反正到時候捅出漏子,老羅肯定會負責收拾,自己只管去惹事即可。有了這個底,馮嘯辰笑著問道︰“羅局長,我能不能先了解一下,依您的看法,這些礦山拒絕接受自卸車的真實原因,會是什麼呢?”

    “第一,怕麻煩。礦山擔心裝備的質量太差,給他們添麻煩。”羅翔飛豎起一個手指頭,開始給馮嘯辰做科普。圈子里這點事情,誰也瞞不過誰,那些礦山拒絕自卸車的理由千差萬別,但羅翔飛是老冶金系統的干部,豈能猜不出他們的真實想法。

    “工業試驗是一件比較麻煩的事,需要礦山上提供配合。新裝備肯定會存在大大小小的問題,從前就有這樣的情況,工廠生產出來的設備,到礦山之後,干活的時間還沒有維修的時候多,有時候還佔著工作面,影響到人家的正常生產。礦山都是有自己的任務指標的,因為幫我們做工業試驗而影響了指標完成,這個責任算誰的?”羅翔飛說道。

    “這其實應當算是我們的責任吧。”馮嘯辰道,“咱們的產品質量不可靠,給別人添了麻煩,怨不得別人。”

    羅翔飛點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我們的確是需要下力氣提高產品質量,減少不必要的故障,不能讓礦山去承受這些損失。”

    “那麼第二呢?”馮嘯辰繼續問道。

    羅翔飛露出一個苦笑,道︰“第二嘛,就是礦山擔心裝備的質量太好。”

    “呃,這是什麼緣故……”馮嘯辰懵了,礦山嫌裝備質量不好,這還情有可原,裝備質量太好,怎麼也成一個缺點了?

    羅翔飛道︰“礦山擔心的是,如果進行工業試驗的裝備質量太好,上級領導直接大筆一揮,就把裝備留下了。等到以後系統內要進口國外同類裝備的時候,領導說你這里已經有一台國產裝備了,進口裝備就分給其他單位吧。這樣一來,礦山不就吃虧了嗎?”

    “……”

    馮嘯辰真是無語了,這麼強大的理由,讓他想吐個槽都找不著由頭。

    進口設備比國產裝備的質量好,這是一個共識,你再喊100遍的愛國主義也白搭。對于礦山來說,能夠用進口裝備,當然不樂意用國產裝備,就算是質量“達到國際同等水平”的國產裝備,實際用起來也不如進口裝備省心。且不說故障率、萬噸公里油耗、備件消耗之類的經濟指標,就是人家那車子的舒適性、噪音水平之類,就是國產車絕對無法比擬的,傻瓜才會放棄進口裝備而選擇國產裝備呢。

    國家在力推國產裝備,但國產裝備即使是定型量產了,產量也是有限的,肯定還需要進口一部分同類裝備來補充。礦山擔心自己留下了國產裝備之後,未來進口裝備就輪不到自己了,這種心態還真是無可厚非的……

    且慢,真的是無可厚非嗎?馮嘯辰在心里嘀咕著,這分明就是崇洋媚外,是為了小集團利益而不顧大局,是自私自利,怎麼能叫無可厚非呢?可是,各行各業都是這樣做的,你現在表現出大公無私,到時候生產指標落在別人後面,領導才不會管你是不是大公無私,各種批評處分那叫一個鐵面無私。

    不是有詩人說過嗎,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在這個體系內,或許曾經是有過一些大公無私的企業領導,但他們都因為吃虧太多而被淘汰了,留下來的都是那些擅長于搶裝備、搶資源的卑鄙者,你能奈何?

    其實,這也並不是今天才出現的現象,早在戰爭年代里,各級領導就是鼓勵下屬各顯神通的。雖然那些來自于總部、野戰軍的命令都是號召下屬部隊要發揚風格,但真正受到青睞的都是擅長于在戰場上和友軍爭裝備的所謂“兩頭冒尖”部隊。

    建國之後,這種情況同樣不少,各省市、各部委哪個不向中央伸手要錢要物?等錢和裝備到了地市或者部委之後,下面的市縣、企業同樣是拼了老命地爭搶。你如果不去搶,領導還要琢磨了︰這家伙是不是在消極怠工啊,有錢都不搶著要,還想不想干了?

    這個道理,羅翔飛是懂的,馮嘯辰也懂。但因為這個原因而導致礦山不願意接受工業試驗的安排,就讓人淡定不能了。

    “這個問題,也算是體制問題吧。”馮嘯辰怯生生地說道,“國家是不是應當有一個統一的政策,對于積極配合裝備行業搞技術研發的,應當有一定的激勵措施,最不濟也不能鞭打快牛,讓老實人吃虧,是不是?”

    羅翔飛道︰“是這個道理,我準備在經委的會上提一提,請大主任他們去協調一下。不解決這個問題,就真的是讓有貢獻的單位做犧牲了,以後還有誰願意做事。”

    “這是第二個原因,羅局長,還有沒有三呢?”馮嘯辰道。

    羅翔飛想了想,說︰“第三也是有的,那就是有些礦山是想拿這件事和冶金局談條件。他們也知道,自卸車這個項目是國家幾部委牽頭搞的,不可能永遠這樣擱置下去。把我們給逼得太急了,到時候從經委或者計委那里一紙行政命令壓下去,他們最終也得接受。所以,他們是存著接受的心理,想用現在這種辦法,換一些條件。”

    “這個也合理吧。”馮嘯辰道,他不是那種迂腐的人,知道要辦事就應當有所妥協,不能動不動就唱高調,幻想著手指前方,就有無數的人為你拼命。礦山想用這件事來和上頭的部委討價還價,只要開出來的價錢在上級部門的心理承受範圍之內,上級部門一般也都是會接受的,皇上還不差餓兵呢。

    “主要的,就是這三方面的原因吧。”羅翔飛總結道,“現在各家礦山都在觀望,知道法不責眾,冶金局也拿他們沒辦法。國家恢復經濟建設為中心的原則,各行各業都在大干快上,對冶金材料的需求日益增加,各家礦山的任務指標都是不斷加碼,如果哪家礦山撂了挑子,中央也得頭疼。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只能智取,不能強攻。”

    “……好吧,我明白了。”馮嘯辰也苦笑了。這尼瑪算個啥事啊,上下級之間怎麼就成了敵我關系了,還有什麼強攻智取的,老羅是看小說和樣板戲太多了吧?

    見過羅翔飛之後,馮嘯辰便安心等著工作組出發了。在這兩天時間里,王偉龍向他介紹了春節期間回羅丘去聯絡退休工人的事情,說已經幫他找到了20多人,主要都是機床工,身體健康,老實巴交,只要馮嘯辰能夠兌現每月相當于他們退休前工資水平的酬水,他們就願意遠赴南江去給馮嘯辰打工,當然,美其名曰叫作支援建設。

    技術人員和管理人員方面,王偉龍也找了幾個,情況各不相同,就看馮嘯辰那邊需要什麼樣的人了。

    關于即將聯手去找礦山推動工業試驗的事情,王偉龍沒有馮嘯辰想象的那樣激動,而是反復提醒馮嘯辰不要操之過急。他在羅冶的時候,就和這些礦山打過交道,知道推動這件事情的難度。當然,對于羅翔飛下決心要解決這個問題這一點,王偉龍還是非常支持的,畢竟120噸電動輪自卸車是他的心血,他比任何人都更期待能夠早日開始工業試驗。

    派出工作小組的事情,很快就在冶金局黨組會上得到了通過,按照羅翔飛的提議,常敏被任命為工作小組組長,王偉龍、冀明為副組長,此外還有冶金局的另外幾位工作人員以及從羅冶派來的幾個人作為小組成員。

    馮嘯辰以專業翻譯人員的身份被安排在小組里工作,去年他剛到冶金局的時候,因為沒事干,羅翔飛曾經讓他去資料室做過一段時間的露天礦資料綜述,現在他們要去的地方就是國內的幾家露天礦,這些資料就被當成前期的成果了。

    在工作小組之上,還有一個所謂的領導小組,分別是羅翔飛以及幾位冶金局的副局長擔任組長和副組長,這是不必細說的事情。

    黨組會的決議公布之後,常敏甚至沒有等過一個小時,馬上就通知所有在冶金局的小組成員開會,討論工作開展的方式,這讓馮嘯辰第一次見識了這位鐵娘子雷厲風行的工作作風。

    “局里過去聯系過的礦山有十幾家,但是,根據工業試驗大綱的要求,最適合進行工業試驗的不外乎這幾家︰臨河省冷水鐵礦,湖西省紅河渡銅礦,洛水省石峰鋁礦,再不就是煤炭系統的幾個露天煤礦,這是迫不得已的時候才考慮的。這幾個礦山的情況,大家都是熟悉的,……除了小馮之外。大家說說看,咱們要怎麼開展工作,才能完成局黨組交給我們的任務。”

    小會議室里,常敏站在會議桌頂端,指著小黑板上寫的幾個礦山的名字,板著臉對眾人說道。
ikller 發表於 2016-11-30 22:52
第九十四章 冷水鐵礦

臨河省依川市,冷水鐵礦行政家屬區。

    這是一個佔地幾千畝的大院,說成一個小型城市也並不為過。事實上,依川市本身就是依托著冷水鐵礦的行政家屬區而發展起來的,在這個城市,一半以上的居民與鐵礦有緣,或者是礦山的職工,或者是職工的親屬。依川市長曾在某個場合不無嫉妒地聲稱,在依川市,他說話遠不如鐵礦的礦長潘才山管用,遇到有點天災人禍之類的事情,他就得屁顛屁顛地跑到鐵礦去化緣求助。

    顧名思義,行政家屬區分為行政區和家屬區兩部分。行政區是鐵礦行政機關以及采礦、運輸、倉儲、機修等部門的辦公地點,還有禮堂、醫院、食堂、招待所、幼兒園、小學、中學等等配套服務設施,為鐵礦職工提供著從產房到墳墓的全生命周期服務。家屬區是由上百幢樓房和差不多同樣數量的平房構成,房屋的建築年代從1953年到1981年不等,還有一些是尚未封頂的,房屋類型之多,堪稱是當代住宅建設的博物館。

    冷水鐵礦的采礦場並不在依川市區,而是在距離市區20多公里的山里。隨著開采的規模不斷擴大,采場還在向更遠處延伸。礦區旁邊建了一些簡易的住房,供工人們臨時居住。他們的老婆孩子都是在行政家屬區這邊的,在輪休的時候,他們也會返回市區來享受現代生活。

    這一天,風和日麗,萬里無雲。一大早,老礦長潘才山便領著一群礦領導和中層干部在辦公樓前守候著了。前天下午,他接到了來自于京城的電話,通知他冶金局的工作小組將在礦山處處長常敏帶領下前往冷水鐵礦視察工作。常敏一行乘坐的火車于今天早上抵達依川,礦上的小車已經去火車站接人去了,很快就會到達。

    有關如何推進工業試驗工作的討論會,在冶金局開了好幾天,形形色色的觀點冒出來不少,卻沒有一個是靠譜的。

    有人認為出現當前的問題的關鍵在于冶金局的態度太軟弱,應當通過經委給礦山下死命令,強迫他們必須接受;也有人認為強擰的瓜不甜,要讓基層心情愉快地開展工作,最好還是把礦長們請到京城來,好好征求一下他們的意見,看看他們有什麼要求,然後酌情予以滿足;一部分激進派把這種情況歸結于中國人的素質不行,說如果這事放到歐美或者日苯去,就不存在這種問題了;更有歪樓黨開始大談臨水省的饅頭如何如何好吃,一捏就成一團,一放開又漲成足球樣大……

    常敏一開始還能耐著性子听,到最後就發 了。她可真不愧是從礦山出來的,像是點著了炮捻子一般,劈頭蓋臉把眾人都給訓了一通,弄得像冀明這種冶金局的老人都不敢搭腔。一陣狂風暴雨過後,常敏宣布,留下一部分人在冶金局繼續和礦山方面聯系,她親自帶領一個小組到幾個重點礦山去走訪,照她的說法,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馮嘯辰坐在下面听著,身上又不禁惡寒了一陣,從羅翔飛到常敏,冶金局這些領導和中層干部,還都是把礦山那邊當成毒蟲猛獸來看待的。

    常敏帶領的下鄉小組,包括了王偉龍、馮嘯辰和另外一位名叫盧志冬的礦山處科員。依著常敏原來的想法,她是不想帶上馮嘯辰的。馮嘯辰在冶金局的一部分人眼里並沒有存在感,只有諸如劉燕萍、郝亞威、冀明這些和他一起去過德國的人對他比較熟悉。在常敏看來,馮嘯辰就是一個懂點外語的小年輕而已,要學歷沒學歷,要資歷沒資歷,不知怎麼攀上了羅翔飛這根高枝,才爬上了冶金局這棵梧桐樹。對于羅翔飛把馮嘯辰塞進工作小組這件事,常敏腹誹頗多,等到要選人去礦山的時候,她自然也就把馮嘯辰排除在外了。

    可沒想到,當她去向羅翔飛報告自己選定的小組成員名單時,羅翔飛卻鄭重其事地建議她帶上馮嘯辰。單位的一把手專門提出建議,那就不能再叫建議了,而是屬于命令。常敏脾氣再 ,也畢竟是在機關里混過的人,怎麼可能去和羅翔飛叫板。于是,馮嘯辰便搭上了這趟車,一塊來到了依川。

    “老妹,你可來了,我們得有一年多沒見面了吧?可把老哥我給想壞了。”

    看到常敏一行從接站的車上下來,潘才山大步迎上前去,伸出兩只寬厚的大手,把常敏的小手握住,使勁地搖著,嘴里說著熱情的話。

    “哎呦!把我的手都捏碎了!”常敏夸張地喊著疼,把手抽出來,一邊輕輕甩著,一邊嗔笑著斥道︰“潘大哥這是干嘛呢,調戲我這個老太婆嗎?你也不怕晚上回去嫂子罰你跪客廳。”

    “哈哈,能拉拉老妹的小手,回去跪一宿也值了。”潘才山爽朗地笑著,與常敏開著半葷半素的玩笑。

    “是嗎?那好,來來來,小妹讓你抱一個,看看嫂子會不會打斷你的腿……”常敏說著就往潘才山面前湊。潘才山哪敢真的讓她抱上,連忙便往後退,惹來周圍一陣哄笑聲。

    礦山、鋼廠、建築隊這種以男性為主的單位里,風氣一向是比較粗俗的,男男女女之間說一些帶“色”的段子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常敏18歲就到礦山工作,乍听到男礦工向她說這類瘋話的時候,她也是面紅耳赤,尷尬無比。但沒過兩年,再有人說這種話,她就能夠做到從容淡定、應對自如了。

    照她給後來的年輕女孩子傳授的經驗,在這種環境里,你如果經不起這種言語騷擾,那是根本無法生存下去的。要想讓別人不敢開你的玩笑,你就得比對方還俗還色,惹急了不妨問候一下對方祖宗八輩的女性以及男性。有過那麼幾次,人家就知道你的分寸了,而且還會對你尊重有加。

    常敏正是這樣做的,所以能夠在她原來那個礦山里混得風生水起。調到冶金局工作之後,身邊都是一些“文明人”,她自然也就學著不說粗話了。不過,但凡下礦山去檢查工作的時候,她還是會故態重萌,跟這些礦山的領導打情罵俏一番,以便拉近雙方的關系。

    如潘才山這樣的礦山領導,平日里和女下屬之間親親打打是無所謂的,趁著酒勁摟摟抱抱也是常事,只要把握住最後的分寸,老婆也不會說啥。但常敏要往他身上蹭,他可就得跑開了,大家玩笑歸玩笑,上下尊卑還是得弄清楚的。

    冷水鐵礦是個大礦,潘才山的級別和羅翔飛一樣,常敏反而比他要低整整一級。常敏代表的是冶金局,冶金局的上面是經委。潘才山級別再高,也不過是下屬企業的干部,哪敢隨便譖越。

    打鬧完畢,常敏開始給潘才山介紹自己的隨員。王偉龍是羅冶出來的,過去與潘才山也打過照面,雙方握手之後,潘才山夸獎了幾句羅冶的水平,各自打了幾個哈哈。盧志冬是個年輕科員,在潘才山眼里也就是一個路人甲的角色,潘才山說了一句“好好好”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最後一個與潘才山握手的是馮嘯辰,常敏對他的介紹是辦公室的德語翻譯。或許是他異乎尋常的年輕吸引了潘才山的注意,潘才山居然還問了他幾句有關籍貫家人之類的閑話,還虛情假意地說了句請他去指導一下礦上德語資料的翻譯,也算是給了個面子了。

    與礦山的其他領導一一見過之後,潘才山陪著眾人往招待所走,說大家坐了一天兩晚的火車,都辛苦了,先到招待所去休息休息,中午再擺宴給大家洗塵。一干人都烏泱烏泱的簇擁著冶金局的幾位前行,潘才山和常敏走在前面,聊著常敏他們此行的安排。

    “常處長,你們這回來,主要任務是什麼?”潘才山問道。常敏出發之前並沒有向他通報此行的目的,所以他有此一問。

    常敏笑道︰“我在京城呆膩了,想到潘礦長這里來換換空氣,可以吧?”

    “隨時歡迎啊,常處長想住多久都可以,如果想出去玩,我給你安排車子。”潘才山拍著胸脯說道,說完,他又嘿嘿笑著道︰“不過嘛,你也不用騙我,你常處長是那種會閑下來的人嗎?剛才一看到羅冶的小王,我就明白了,你們是沖著自卸車的事情來的,是不是?”

    常敏也笑道︰“我就知道瞞不過潘礦長,其實這事也是明擺著的,羅冶的120噸電動輪自卸車下線已經兩年了,到現在工業試驗的現場還沒有落實,羅局長那邊能不急嗎?你想,羅局長剛剛當上大局長,得打開工作局面。自卸車這件事讓他很被動,這不,就派我們幾個來向潘礦長求救了。要說羅局長這些年對冷水礦也算不錯吧,這麼點小事,你就忍心看著他坐蠟?”

    “瞧常處長說的,羅局長和你常處長對我們冷水礦一直都很照顧,我老潘不給誰的面子,也不能不給你們面子啊。不過,我這里也的確有一些實際困難……”

    潘才山說到這,滿面笑容便換成了一臉苦相,讓人覺得他簡直就是一個現代版的楊白勞。
ikller 發表於 2016-12-1 21:55
第九十五章 時機還不成熟

看到潘才山準備倒苦水,常敏嫣然一笑,先用話攔住了他︰

    “潘礦長,我可不是來听你叫苦的。你看你這冷水鐵礦,簡直富得流油,院子比我們冶金局氣派多了,你好意思來向我叫苦?”

    潘才山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常敏噎回去了,他倒也不氣惱,而是笑著說道︰“什麼富得流油,明明是窮山溝溝好不好?我們這個禮堂,一年到頭演不了幾場新電影,都是些老掉牙的片子,哪比得上你們京城。這是沒人願意跟我換,如果有人願意,我寧可不當這個礦長,到你常處長手下當個小兵去,天天能逛大京城,不用吹這風沙,多舒服啊。”

    常敏道︰“哈哈,我那破廟可容不下潘礦長這尊真神,你如果到我們冶金局去,只有羅局長那個位子能夠放得下你了,要不你給他打個電話,叫他讓賢?”

    潘才山裝作慌亂的樣子,說道︰“別別,妹子你可別坑我,這話傳到羅局長耳朵里去,我可就完蛋了。”

    這一打岔,有關冷水礦有什麼難處的話題,就算是暫時擱置起來了。潘才山心里明白,常敏不接他的話頭,是想先抻著他,和他打心理戰。常敏是代表冶金局下來的,帶來的是冶金局的意圖,潘才山從道理上說沒有拒絕的權利。踫上這種情況,下屬單位都是要一邊表示堅決服從上級領導,一邊拼命叫苦,和上級討價還價。

    常敏光說了自己的要求,卻不听潘才山叫苦,那就是要傳遞一個態度,即冶金局並不打算與冷水礦談價錢,或者說,冶金局是有一些手段的,不需要通過與冷水礦做交易來達到目的。

    冷水礦方面如果心理承受能力弱,被常敏這樣一唬,沒準就投降了,即便不是完全投降,至少也會大幅下調自己的心理預期,使冶金局能夠以較少的代價換取冷水礦的合作。

    潘才山是在冷水礦一步一個台階升上來的,當礦長也當了七八年時間,對于上級單位的這種伎倆哪能不懂。上下級之間斗法,本來就是一場比誰先眨眼的游戲。冶金局手里有法寶,潘才山也不是赤手空拳,雙方肯定得交鋒若干個回合,最終再達成妥協。常敏現在不打算听潘才山提條件,以後肯定會找機會讓他說的。只是如果潘才山心里有軟,被抻上幾天之後,或許態度就會緩和許多了。

    一行人說笑著,到了招待所。潘才山早已命令招待所收拾出了四間最好的客房,安排常敏一行住下。常敏住的是一個帶客廳的套間,王偉龍他們三個則各住一個寬敞的單間,房間里都是有衛生間的,在那時候就算得上是總統待遇了。

    中午的歡迎宴席自然也是極盡豐盛。常敏讓馮嘯辰等人見識了一下什麼叫作巾幗不讓須眉,面對著包括潘才山在內四五個礦領導的輪番敬酒,她談笑風生,來者不拒,硬是放倒了其中的兩個,讓另外三個也偃旗息鼓,不敢再戰。王偉龍、馮嘯辰等人酒量都不算很好,在一干礦山中層干部的圍攻下,紛紛敗下陣來,橫著身體被人送回了招待所。

    工作小組在冷水礦的第一天,就這樣過去了。直到晚上十點鐘,馮嘯辰等人才從大醉中醒來,一個個揉著腦袋去常敏住的房間報道。常敏沒有介意幾個手下的無能,她給每個人各倒了一杯水,招呼他們坐下。

    王偉龍捧著水杯,嘖嘖連聲地對常敏說道︰“常處長,你的酒量我真是佩服了。以前我也到冷水礦來出過差,可沒想到他們這麼能喝啊。這要是天天都這麼干,咱們的工作能不能完成且不說,我估計我自己就得喝出胃穿孔了。”

    常敏淡淡一笑,說道︰“冷水礦的采場是在山里,即便是這個季節,一到晚上也是冷得刺骨,采場上的工人不喝點酒根本就抗不過去。老潘他們這些人都是從一線滾打磨爬起來的,這點酒量也都是這麼練出來的。小王你說擔心自己喝成胃穿孔,老潘他們幾個基本上都有胃病。當礦工的,在采場上飽一頓餓一頓,沒有胃病倒是奇怪了。”

    “常處長,你的酒量也是這麼練出來的嗎?”盧志冬下意識地問道。

    常敏道︰“也是一樣,過去我在礦山是安全員,礦工通宵工作,我也得通宵跟著,實在冷了或者困了,只能就著礦工帶的白酒來一口,一來二去也就能喝了。”

    馮嘯辰聞听,心中一陣黯然,他輕聲地說道︰“咱們出來之前,有的同志說應當給礦山這邊多施加點壓力,逼他們就範,常處長不同意,當時我還不太理解,現在算是理解一點了。”

    常敏看了他一眼,說道︰“礦山有礦山的難處,他們有顧慮是正常的。咱們到這里來,是要听听他們的要求,找一個雙方都能夠接受的方案。如果一味施加壓力,你們也看到了,像老潘這種人,能在乎咱們的壓力嗎?”

    “常處長,咱們不會天天都這樣跟著他們喝吧?”盧志冬心有余悸地問道。他是剛結婚沒多久的人,老婆也不知道在哪看了點優生優育的資料,要求他戒煙戒酒,專心準備制造祖國的下一代。他被今天這頓酒給喝怕了,擔心這樣喝上幾天,此前攢下來的身體本錢就賠完了。

    常敏搖搖頭,道︰“我跟老潘已經說好了。今天是接風宴,大家可以一醉方休,再往後幾天,就不能這樣喝了,我們還要干工作的。你們放心吧,老潘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礦上這麼多事情都要他抓,他也不能成天喝得昏天黑地的。”

    “那就好。”王偉龍道,“那麼,常處長,咱們下一步干什麼?我看今天潘礦長想跟你談自卸車的事情,你沒接他的茬,你是怎麼考慮的。”

    常敏道︰“這件事肯定是要談的,但現在時機還不成熟,再抻抻他們再說。明天我打算到采場去看看,小盧跟我一起去就可以了。小王,你去跟他們的技術處談談,看看他們對自卸車試驗有什麼顧慮。至于小馮……”

    說到這里,她看了看馮嘯辰,遲疑著不知道該安排他干什麼好。去采場的事情,她不想帶太多隨從,省得太扎眼,有一個盧志冬跟著足夠了。王偉龍去技術處是談技術問題,馮嘯辰不懂技術,去了反而添亂。可如果不給他安排點活,好像也不太合適,難道給他編個名目,讓他留在招待所看家?

    馮嘯辰看出了常敏的意思,他笑了笑,說道︰“我服從安排。如果沒有合適我做的工作,我想在礦山的家屬區隨便轉轉,看看能不能發現點什麼。”

    “這樣也好。”常敏馬上就點頭了,她倒不指望馮嘯辰發現點啥,只要馮嘯辰能夠自己找到玩的東西,不用煩她去安排,她就滿意了。她原本也沒打算馮嘯辰能做啥貢獻,實在是拗不過羅翔飛,才把他帶上了,這孩子願意自己玩,她又何樂而不為呢。

    布置好工作,常敏便讓幾個人各自回房睡覺去了。盧志冬先回了自己房間,王偉龍卻是跟到了馮嘯辰的房間里去,關上門之後,他笑著問道︰“小馮,你又在琢磨什麼壞點子?家屬區有什麼好看的,實在沒啥事,你就跟我一塊去技術處吧,常處長不了解你,我是了解的,你的技術底子可一點也不薄,沒準還能去唬唬人呢。”

    馮嘯辰道︰“算了吧,我就不去丟人現眼了。我說去家屬區轉轉,也沒想好要看什麼。不過,常處長去了采場,你去了技術處,我也實在沒哪可去了,不如看看他們家屬區怎麼樣。”

    “你可注意一點,別惹出啥事來。我看常處長對你好像有點看法,沒準惦著找你個錯呢。”王偉龍善意地提醒道。

    馮嘯辰搖頭道︰“這倒不至于,常處長不是個搞陰謀的人,她的心思都在工作上。只不過是因為我啥都不懂,在小組里純粹是個累贅,所以她才看不上我。”

    “哈哈,你可不是累贅,你是個寶貝呢。”王偉龍道,“我有一種預感,咱們這一趟如果能夠有所突破,沒準就是從你那里開始的。我可听冀明說了,在德國的時候,那個喬爾公司的老板特牛氣,連羅局長的面子都不給。結果你呱啦呱啦跟他講了一通,那個老板馬上就服軟了。”

    “這個……多少有些演繹的成分吧,不能當真的。”馮嘯辰笑著說道。

    王偉龍道︰“總之,你好好干,讓常處長見識見識你的本事。你放心,如果有什麼事情,我替你兜著,我好歹也是工作小組的副組長嘛,常處長要處分你,也得過我這一關。”

    馮嘯辰無語了︰“老王,原來你就惦記著讓常處長處分我呢?我這麼老實巴交的一個人,怎麼會讓常處長處分呢?”

    “你還老實巴交?你就裝吧!”王偉龍哈哈笑著,回自己房間去了。

    第二天一早,在招待所的小食堂里吃過飯,常敏帶著盧志冬,在礦山一位中層干部的陪同下,坐著吉普車往20多公里外的采場去了。王偉龍則照著常敏的安排,約了技術處的處長,前去談有關礦石運輸方面的技術問題。馮嘯辰自己換了身不太惹眼的衣服,消消停停地向著家屬區的方向走去。
ikller 發表於 2016-12-1 21:56
第九十六章 冷水礦的不安定因素

    “抽啊!”

    “接起來,打他反手!”

    “真面,這不是送球嗎!”

    “胖子,你特喵的會不會打球啊,這樣的球都接不上……”

    一棵老槐樹下,七八個2o歲上下的小年輕正圍在一張水泥乒乓球台周圍,看著兩個差不多歲數的選手在你一板我一板地對壘,不時出一兩句嘻笑、謾罵的聲音。? ? 選手手里的乒乓球拍子早已磨得看不清膠皮上的顆粒了,至于他們用的乒乓球,就更是可笑,打在台子上的聲音啪啦啪啦的,分明是已經裂了一個小口子的破球。

    “喲,兄弟們在打球呢,能不能加我一個?”

    一個突兀的聲音在眾人身後響起,幾個人回頭一看,是一個大家都不認識的小年輕,歲數與他們基本相仿,操著帶點南方口音的普通話,笑嘻嘻地沖眾人打著招呼。

    “你是哪的?”正在打球的一個胖子偏過頭看了小年輕一眼,沒好氣地問道。

    小年輕自然正是馮嘯辰。他在家屬區里轉了半天,看過幾個老頭下棋,又幫著一個老太太拎了半袋子米送到家門去。轉到這棵老槐樹旁邊,忽然看到一伙年輕人在打乒乓球,而且听到了乒乓球出的異常聲響,他心念一動,轉到旁邊的小商店去買了個新乒乓球,又買了兩盒煙,這才回來請求加入。

    “我是跟著頭兒到你們礦上出差的,頭兒辦事去了,我閑著沒事,過來找人玩玩。”

    馮嘯辰對眾人說道。那陣子國內正在熱播《加里森敢死隊》,像他們這個年齡段的小年輕沒有不愛看的,看完之後也都學了一副玩世不恭的作派,比如管自己的領導叫“頭兒”就是其中一種。馮嘯辰想和這些人搭訕,自然也就要模仿他們的習慣了。

    “我們這還排著隊呢,你上別處玩去吧。”一個在旁邊看比賽的帥氣青年說道。這伙人手里只有一對乒乓球拍子,所以不得不排著隊輪流玩。說好五球三勝制,輸了三個球的就下台,讓排在後面的人上去玩。本來就是僧多粥少,馮嘯辰憑空想加入,他們當然不樂意了。

    馮嘯辰把自己剛買的乒乓球舉在手上,說道︰“你們的球破了吧?我出個乒乓球,你們算我一個,我跟大家一起排隊,怎麼樣?”

    “這倒是可以。”那胖子走了過來,從馮嘯辰手里接過乒乓球,看了一眼,贊道︰“不錯啊,還是紅雙喜呢,我試試。”

    說罷,他也不等馮嘯辰同意,便拿著球到台子上開始打起來了。打新球的感覺和打破球的感覺可差得遠了,光是那乒乓球落在台面上的脆響,就讓人覺得愉快。

    “哥幾個,抽煙。”馮嘯辰在旁邊一個水泥墩子上坐下來,從兜里掏出剛買的香煙,給眾人分了一圈。

    這一來,所有人的敵意都蕩然無存了,先前拒絕他加入的那個帥氣青年索性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邊,伸出手摟著他的肩膀,笑道︰“不錯啊,哥們,有工作的就是不一樣,哪像我們這些待業青年,特喵的也就能揀幾個煙屁股開開葷。”

    “你們都沒工作?”馮嘯辰向眾人那邊努努嘴,對帥氣青年問道。

    “這不廢話嗎,有工作誰大白天的呆在這?”帥氣青年道,“這一天到晚爹不親娘不愛的,啥時候是個頭啊。”

    說話間,剛才打球的胖子已經被對手淘汰下來了,他把拍子交給接替他的人,然後便迫不及待地跑到馮嘯辰面前,伸出手,腆著臉說道︰“喲 ,有煙呢,給根嘗嘗。”

    馮嘯辰笑著把煙盒遞過去,胖子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湊著馮嘯辰手上的煙頭點著了,美美地吸了一口,眉開眼笑地說道︰“大前門啊,真是有錢人,我都多長時間沒抽過大前門了,好不容易從我爸那里摳點錢出來,哪舍得買大前門啊。”

    看著他如此貪婪地享受著香煙的味道,馮嘯辰覺得有些好笑,這位仁兄輸球輸得如此利索,沒準就是因為饞蟲犯了吧,所以趕緊自我淘汰下來,找馮嘯辰蹭煙抽。

    幾個人抽著煙,隨便就聊開了。大家互相通了一下姓名,胖子自稱叫寧默,帥氣青年叫趙陽,還有另外幾個人也都報了名字。說起各自的情況,其實都很相似,這些人都是礦山的子弟,從小上的是礦山的幼兒園、小學、中學,活動範圍幾乎就沒有離開過這個家屬院。

    高中畢業之後,大家便都成了時下最流行的待業青年,偶爾礦上有一兩個機會讓他們去做幾天臨時工,大多數時候他們只能像現在這樣扎堆苦中作樂。因為自己沒有收入,只能在家里白吃白喝,所以也不好意思向家長要零花錢,最終落得連個囫圇的乒乓球都買不起。

    “你們冷水礦這麼大的一個礦,居然還安置不下你們這麼幾個待業青年?”馮嘯辰故作驚訝地問道。

    “哪是幾個!”寧默道,他伸出兩個手指頭,認真地說道︰“全礦算下來,像我們這樣蹲在家里沒事干的,最起碼也有1ooo人。”

    “1ooo人,你伸兩個手指頭干什麼?”馮嘯辰詫異道。

    “我是為了強調一下啊。”寧默並沒有覺得自己數錯了數,他放下手指頭,繼續說道︰“我們這些人,照著石國友的話說,就是冷水礦的不安定因素。其實我也覺得我們挺不安定的,再這樣呆下去,非搞出點事來不可。”

    寧默說的石國友,是冷水礦的黨委書記,昨天吃飯的時候,馮嘯辰也是見過的。這位仁兄是部隊轉業下來的,聊天都像是做政治動員,不時還會上綱上線地,馮嘯辰對他有些敬而遠之。

    趙陽說道︰“現在哪都是待業青年,不過我們冷水礦尤其多。礦里有個勞動服務公司,招了2oo多人進去,成天也是閑著沒事。夏天的時候賣賣冰棒,一台冰機旁邊坐七八個人,比我們還無聊。”

    “好歹他們還能賺點錢吧。”寧默嘟噥道,“我爸是個老正經,還說什麼臨時工要優先安排給困難職工家庭,我特喵窮得連根大前門都抽不上,怎麼就不算困難了?”

    馮嘯辰趕緊給他續上一根煙,笑著問道︰“怎麼,老寧,你爸是礦上的領導?”

    寧默怨聲載道地說道︰“他是勞資處長,管的就是招工的事情。老頭鐵面無私,人家當個中層干部,起碼都能弄個孩子進礦工作,他非說我年齡還小,輪不到我,弄得我媽都跟他吵了好幾回。”

    “哦,原來你爸是寧處長。”馮嘯辰點了點頭,勞資處長寧智新,也是昨天陪他們喝酒的干部之一,不過在酒桌上好像沒說什麼話,馮嘯辰對他的印象也不深,只記得他是一個瘦高個子,誰曾想生下的兒子卻是個腰圍八尺的死胖子。

    “你們潘礦長不是挺有本事的嗎,他就沒想過幫你們這些待業青年尋條出路?”馮嘯辰又問道。通過與這幾個待業青年的交談,他隱隱地想到了一個方案,覺得沒準可以作為與潘才山進行交換的條件。現在他需要先搞清楚潘才山對這件事是怎麼看的,知彼知己,才能出奇制勝。

    咦,自己怎麼也被羅翔飛他們給傳染了,下意識地把潘才山當成了要消滅的敵人。自己明明想的是要找一個雙贏的結果好不好?

    寧默不知道馮嘯辰心里所想,他連抽了馮嘯辰兩支煙,直接就把馮嘯辰當成可信任的朋友了。他用夾著煙的手在空中比劃著,像是指點乾坤一般,對馮嘯辰說道︰“潘老頭那點本事,也就是管管生產還行,弄招工指標這種事,他還得指著我爸去跑腿。上次他還跟我爸說呢,如果我爸能把這1ooo多待業青年都解決了,他就把礦長的位置讓給我爸去坐。可這話不是廢話嗎,現在誰有這個本事,能一下子招1ooo多人。”

    “潘礦長真的是這樣說的?”馮嘯辰問道。

    “這還有假。”寧默道,“潘老頭為我們這些人的事情,也是挺頭疼的,這一點我倒是知道。他兒子叫潘大鵬,比我還大兩歲,現在也是在家里呆著。我爸就是因為老潘不肯安排自己的兒子,所以也不敢安排我。這些老家伙,都特喵的特別講原則,要我說,就是太傻了。”

    “還有這事?”馮嘯辰微微有些吃驚了,轉念一想,如果潘才山的兒子也待業在家,那就更好辦了,他應當會和其他礦工家庭一樣為兒女就業的事情著急的。每個待業青年的背後,都有一對憂心忡忡的父母,1ooo多待業青年,基本上就能牽動整個冷水礦一半的干部職工了。如果自己能夠在這個問題上做點文章,還愁潘才山不低頭嗎?

    “喂,馮嘯辰,輪到你了,打嗎?”一個小年輕揮著拍子向馮嘯辰喊道,前面的人都已經淘汰過一輪了,按照規則,該輪到馮嘯辰了。

    馮嘯辰擺擺手,示意自己不打球了,然後轉頭對寧默說道︰“寧默,我想到你們采場去看看,你能陪我去嗎?”

    寧默把手一揮,說道︰“沒問題。趙陽,你去弄輛車,咱倆陪馮哥們看采場去。”
ikller 發表於 2016-12-1 21:57
第九十七章 萬一是真的呢

    依馮嘯辰的原意,是想讓寧默替他找輛自行車,然後各自騎車到采場去。  誰曾想,那個名叫趙陽的帥氣青年听了寧默的吩咐之後,一路小跑地離開,不一會居然開著一輛沒了頂篷的吉普車過來了。那車看著就有些年頭了,外面的漆皮都磕得斑斑駁駁的,動機的聲音听起來像是患了哮喘病一樣,有氣無力的。但不管怎麼說,它的確是一輛汽車,而且還是能夠開得動的汽車。

    “他爸是汽車隊的修理工。”寧默指了指趙陽,向馮嘯辰解釋道。冷水礦的車輛很多,除了運礦石的卡車之外,還有幾十輛吉普車,都是打著野外勘察的旗號讓上級機關調撥過來的。有些早期的車子名義上已經報廢了,但其實還能開,反正在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也沒人會去查扣不合格車輛。

    趙陽開過來的,就是一輛一直扔在修理車間的老式吉普,據說它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抗美援朝那會。國內說的吉普車,絕大多數都是照著美國吉普仿造的山寨貨,“吉普”二字在日常的話語環境中也不是一個品牌概念,而只是越野車的代稱。但趙陽現在開的這輛,卻是正宗的美國貨,是在戰場上繳獲的美軍裝備。馮嘯辰琢磨著,如果把這輛車封存起來,過上4o年再拿出來拍賣,相信那些後世的裝備迷們會開出上百萬的價錢的。

    “胖子,你們上哪去?”

    看到寧默拉著馮嘯辰上了吉普車,另外幾個年輕人一齊問道。

    寧默嘿嘿一笑,道︰“我帶馮哥們到處轉轉,他說他沒看過露天礦,我帶他去開開眼。”

    “去吧去吧。”眾人都沒把這當個事,揮揮手便讓他們走了。

    寧默說得不對,其實馮嘯辰對于露天礦是非常熟悉的。他們正要去的這個冷水鐵礦,馮嘯辰在前一世就曾經參觀過。不過,馮嘯辰那次來的時候,冷水鐵礦已經接近采空了,一度頗為繁華的依川市也被貼上“資源枯竭型城市”的標簽,納入了需要國家扶植改造的城市目錄。

    馮嘯辰讓寧默帶他去看采場,就是想看看這個時空里的冷水礦與他所知道的冷水礦有沒有什麼區別。從穿越過來到現在,馮嘯辰現兩個時空里的事物基本上是一致的,上個時空里的很多經驗,都可以拿來借鑒。

    吉普車在坑坑窪窪的道路上開了近一個小時,來到了位于大山深處的采場外圍。從車上看去,眼前是一個規模龐大的礦坑,一條道路繞著礦坑的邊緣一圈一圈地向下延伸,一直通到工作面上。在那里,一台台電鏟正在把此前爆破出來的礦石鏟起來,裝進巨大的運輸車里。那些運輸車再順著道路爬坡而上,把礦石運往更遠一些的鐵路堆場。

    在礦坑的南北兩側,有兩座壘得像山一樣高的廢石堆。那都是原來覆蓋在礦脈之上的岩石,礦工們花了無數的氣力才把它們剝離開,搬到一邊,露出埋在下面的寶藏。在礦坑離依川市區更遠的那一側,新的岩石剝離工作還在進行,昭示著采場的規模將會進一步拓展。

    “胖子,如果讓你們到這來工作,你們樂意嗎?”

    馮嘯辰讓趙陽把車停在山坡上,跳下車來,看著下面礦坑里忙忙碌碌的車輛,對寧默問道。這一路過來,他們幾個越聊越熟,稱呼也就變得親昵起來了。馮嘯辰照著礦上那些子弟的叫法,管寧默叫胖子,寧默則稱馮嘯辰為“老馮”。至于趙陽,因為他那帥氣得羞花閉月的長相,寧默給他的稱呼是叫“陽陽”,不過趙陽對于這個頗為女性化的外號是極其惱火的。

    “你說什麼,到這來工作,什麼工作?”寧默對于馮嘯辰的問題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問道。

    馮嘯辰搖搖頭道︰“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想問問你們會不會嫌這個地方太遠太偏了。”

    “這有什麼!”寧默不以為然地說道,“礦上的工人不都是在這上班的嗎?不在這上班,還能上哪去?像我爸那樣坐辦公室,我可沒那個本事。”

    “趙陽,你呢?”馮嘯辰又向趙陽問道。

    趙陽伸了個懶腰,拖著長腔說道︰“只要給我個工作,在哪上班都行。現在成天在家里吃白食,處對象都不好意思。光棍一條的時候,吃爹娘的也就罷了,難不成有了老婆孩子,還要讓爹娘養著?”

    “是啊,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沒個工作還真是不行。”馮嘯辰感慨道。

    寧默看看馮嘯辰,問道︰“怎麼,老馮,你有辦法讓我們到礦上來工作?我們礦一年招工也就是四五十個人,我爸都沒辦法讓我進來,你能有什麼辦法?”

    馮嘯辰笑笑,說道︰“現在還不好說,這事也得取決于你們潘礦長的想法。我們頭兒是來找潘礦長談自卸車工業試驗的,如果能談妥,讓我們頭兒給你們這些人想想辦法,解決一下工作問題,也不是不可以。如果談不妥,那麼過幾天我們就得往湖西省和洛水省那邊去了。冷水礦這里的事情,我們可就管不著了。”

    “你說的是真的?”寧默盯著馮嘯辰的眼楮,以他從未有過的嚴肅神情問道。

    馮嘯辰聳聳肩膀,道︰“咱們是哥們,我說話你們還信不過?”

    “陽陽,你覺得呢?”寧默向趙陽問道。

    趙陽瞪了寧默一眼,向他揮了揮拳頭,以示不滿,但考慮到寧默那輕型坦克一般的體型,趙陽還是放棄了與他決斗的想法。他看了看馮嘯辰,說道︰“這事還真不好說,老馮說他是從京城過來的,說不定還真有點辦法。胖子,這件事你去跟你爸說說,讓他勸勸老潘。自卸車這事我也知道,其實就是老潘怕麻煩。真的弄一輛自卸車來,如果不出故障的話,比咱們現在的運輸車可強出不少呢。”

    這就是專業意見了,趙陽的父親是汽車修理工,對于這方面的事情是門兒清的。

    “老馮,你得跟我說說,你們有什麼辦法能夠給我們解決工作。讓礦上增加招工指標,只怕不行。你看到沒有,就這麼大一個礦坑,想放更多的人也不可能了,總不能再另外開一個礦來安排我們吧?”寧默說道。

    馮嘯辰笑道︰“有些事現在還不能說,說了就不靈了。你們可以去問問你們那些哥們,是不是願意找個工作。如果願意,那就讓他們的爹娘跟礦領導多嘀咕嘀咕,可以拿這事當個交換條件嘛。反正到時候如果我們弄不成,潘礦長這邊也沒啥損失,是不是?”

    “這倒也是。”寧默點了點頭,隨即反應了過來,指著馮嘯辰的鼻子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好點子,怕老潘知道以後,甩開你們單獨干了,是不是?”

    馮嘯辰道︰“本來就是這樣啊,如果不是為了讓老潘跟我們合作,我巴巴地跑到依川來干什麼?”

    “你太陰險了,虧我還把你當哥們呢!”寧默不憤地抱怨道。

    馮嘯辰掏出兜里另外一盒還沒啟封的大前門香煙,塞到寧默手上,笑著說道︰“我可一直是把你當哥們的,這包煙就當是見面禮了。這麼說吧,如果跟老潘的合作不成功,我幫不了你們那1ooo多待業青年,你們倆的事情,我可以包了,怎麼著也能給你們找個正式工作的。”

    “一言為定?”寧默問道。

    “一言為定。”馮嘯辰坦然地說道。

    寧默跺了一下腳,說道︰“行,這件事包在我身上,讓大家一起給老潘施加壓力,他要是敢不听,我們就讓他知道知道啥叫不安定因素。”

    接下來的幾天,常敏依舊帶著盧志冬往采場跑,王偉龍也依舊泡在技術處和冷水礦的技術人員探討問題。馮嘯辰則在寧默的陪同下,逛了不少地方,了解了許多冷水礦的內情。

    潘才山的眼楮一直盯在常敏和王偉龍的身上,觀察他們的舉動,等待著常敏和他攤牌。他自認是一只老狐狸,有足夠的耐心和常敏這位獵手較量。討價還價這種事情,先出價的一方總是吃虧的,潘才山才不會上這個當呢。

    至于常敏帶來的兩個年輕干部在干什麼,潘才山就懶得關心了。他甚至不知道馮嘯辰天天都在家屬區里轉悠,有些干部看到了,也沒向潘才山說起,因為這畢竟是一件太不值得提起的事情了。

    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半真半假的消息在礦區里慢慢地擴散開了,那就是京城來的領導有能力幫助冷水礦解決待業青年的問題,關鍵取決于礦領導是否願意與京城的領導合作。許多礦里的職工乍從子女那里听到這個消息時,都是將信將疑,畢竟礦上有上千待業青年,礦領導為這件事情也不知道想過多少辦法了,至少都沒有解決,幾個京城來的領導能有什麼辦法變出就業崗位來呢?

    可是,涉及到孩子前途的事情,又由不得家長們忽略。對于他們來說,這種事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的,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個念頭︰萬一是真的呢?
ikller 發表於 2016-12-2 22:50
第98章 找毛病

常敏一行在冷水礦盤桓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每天隻是到處看,不發表意見,弄得潘才山下麵的那幾個副礦長都開始嘀咕了,不知道常敏是什麼用意。潘才山雖然每天對自己說十遍安慰的話,讓自己不要慌張,但最終還是免不了有些狐疑,莫非這個常敏是打算在礦區找出點錯,然後以此來要挾自己?

  攤牌的日子終於到了。提前一天,常敏把王偉龍和馮嘯辰找過來,詢問他們這些天考察的成果。王偉龍的回答讓常敏頗為滿意,他透露說,礦上的技術人員對於自卸車試驗的事情還是持歡迎態度的,而且還說潘才山也在他們麵前露過口風,表示可以考慮接受試驗的事情,這個信息對於常敏是比較重要的。

  馮嘯辰的消息就有點不靠譜了,他彙報了一下在家屬區的見聞,特別強調了冷水礦有上千名待業青年,無論是礦山方麵,還是依川市方麵,都無法安置這些人,以至於這些人成了冷水礦的不安定因素。如果他僅僅是這樣彙報,常敏也就是一笑置之,不會有什麼想法。偏偏馮嘯辰還要說自己是通過與這些待業青年在一起打球、玩牌而了解到的,常敏心裏泛起一個念頭:原來你這幾天是找人玩去了,臨到最後隨便編了點消息來應付我。

  念在馮嘯辰是羅翔飛推薦過來的,常敏也就不和他計較了,隻是旁敲側擊地說了幾句要以工作為重之類的話,馮嘯辰聽了,隻是嗬嗬一笑,也並不覺得刺耳。

  與礦區的談判是在礦山總部小會議室進行的,常敏這方的四個人都參加了,礦區那邊則是由潘才山為首,黨委書記石國友和其他一些礦山領導、中層幹部之類,共有十一二個人,把個小會議室都坐滿了。

  “潘礦長,這些天打攪你們工作了。”常敏用很溫和的語氣開了頭,然後說道:

  “這幾天,我們工作組一行四人在冷水礦參觀學習,受益匪淺。冷水礦是國家的重點鐵礦山,承擔著好幾家大型鋼鐵廠的礦石供應,每年還能有部分礦石出口,為國家換取寶貴的外彙。最為難能可貴的是,冷水礦是在高寒地區的山區露天礦,工作條件十分惡劣,冷水礦的幹部職工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發揮大無畏的精神,開挖土方量連年增長,鐵礦石產量不斷刷新行業記錄,這都是得益於潘礦長、石書記和其他各位領導的指揮有方,管理得力”

  潘才山坐在對麵,聽著這些溢美之辭,隻是點頭微笑,既不謙虛,也不自矜。他知道,常敏說的這些都是套路,前麵誇得越狠,後麵的坑就越大,他在心裏琢磨著,常敏到底會從哪些方麵來找冷水礦的麻煩,他又當如何應對。

  果然,常敏在完成一大番表揚之後,畫風驟轉,開始曆數冷水礦的問題:采場的安全措施不健全,存在安全死角工作現場組織不夠科學完善,效率尚有可提升的餘地車輛設備等保養狀況堪憂,昂貴的進口設備出現了不應有的損壞

  她原本就是從礦山出來的,這些問題根本就瞞不過她的眼睛。對於這一點,潘才山也是有足夠心理準備的,他知道,常敏如果存心想找冷水礦的毛病,冷水礦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

  其實,當時全國各個礦山都存在類似的這些問題,多年的粗放式經營留下的傳統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改變的。

常敏主持的礦山處三天兩頭給各地礦山發出整改通知,就是希望他們能夠有所改進。這樣的整改要求到了礦山那裏,有些能夠得到落實,有些也隻能成為一紙空文。各個礦山的生產壓力都非常大,哪有閑心去管什麼安全生產、設備維護之類的事情。

  常敏是做實際工作的,了解礦山的難處,所以在推進工作時也會講究方式方法,不會生搬硬套條文要求。像她這次在冷水礦發現的問題,擱在平時完全是可以淡化處理的,但涉及到要與潘才山講價錢的時候,這些問題就得拿出來說道說道了。

  “潘礦長,我剛才說的這些情況,基
本屬實吧?”

  常敏在羅列了十幾條問題之後,微笑著向潘才山問道。

  潘才山哈哈一笑,說道:“常處長真是行家裏手,看問題太準確了。有些問題平時也不太明顯,我們都沒注意到,常處長一來就發現了,我老潘實在是佩服啊。”

  “有些問題,我們礦山處過去是給你們礦發過整改通知的,潘礦長沒有看到嗎?”常敏問道。

  潘才山依然是一副笑模樣,說道:“看到過,看到過。礦山處發下來的通知,我們每次都要組織認真討論的,哪會忽略。”

  常敏寸步不讓:“那麼,為什麼我們的通知下發這麼長時間了,這些問題依然存在呢?比如說我們曾經下發過一個專門通知,要求改善采場運輸道路質量,要按照道路設計規範來修築和養護,但我在采場看到了,你們的采場道路就是用推土機推平一下,或者用電鏟掃一下,一無路基,二無路麵,連起碼的養護都沒有,這與我們的通知要求是完全不相符的。”

  “老嚴,運輸是你分管的,你向常處長解釋一下情況。”潘才山把頭轉向副礦長嚴福生,說道。

  嚴福生剛才還在嘻嘻笑著和旁邊的同僚小聲說話,聽到潘才山點他的名,立馬就換上了一張苦臉,對常敏說道:

  “常處長,我檢討,這項工作是我沒有做好,我接受批評。其實,在接到礦山處的通知之後,我們馬上就組織了養路隊和汽車隊進行深入學習,領會礦山處的通知精神,並且開展了百日修路大會戰,為此還專門臨時雇用了廠裏的400名家屬工,花費了近4萬元的經費。

  但是,你也是知道的,礦山的道路養護難度太大,今天修好了,明天被大車一壓,又壞了。礦上號召要多拉快跑,司機們也是出於提高勞動生產率的想法,有時候開車就不那麼規範。我們已經處分了十幾名違反駕駛要求的司機,相信這種情況很快就能夠得到扭轉。”

  “提高效率嗎?”常敏冷笑道,“就你們這種道路狀況,車輛根本就跑不起來,車速無法提高,你的效率從何而來?還有,我了解過,你們的貝拉斯汽車發動機大修周期才11000公裏,比紅河渡銅礦的最高記錄15200公裏足足少了28,你算算光是大修耽誤的工時,就有多少了?”

  “這個的確是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到位,主要是我個人的責任,我接受批評。”嚴福生低著頭,裝出沉痛的樣子,心裏卻是不以為然。常敏不可能也沒有權力僅憑這麼點事就處分他,也就是批評批評而已。常敏代表的是冶金局,嚴福生不能和她炸刺,但也不代表嚴福生就真的怕常敏如何。

  “這項工作,下一步要抓起來。”潘才山黑著臉向嚴福生交代道。

  “明白,散會以後我就去安排。”嚴福生答應得極其痛快。

  潘才山和嚴福生這一問一答,就把常敏的攻勢給消解了。你提出問題了,我們也表示要整改了,你還能如何?這些問題也不是光我們一家礦山存在,再說,我們也是因為要趕進度而忽略了這些地方,就算官司打到冶金局領導那裏去,我們也能占著三分理的。

  常敏卻沒有泄氣,她嗬嗬笑著,說道:“潘礦長這樣重視這項工作,我們非常欣慰啊。不過,你們這邊的動作可得抓緊了。冶金局裝備處那邊跟我們說了,對於設備運行條件不成熟的礦山,在下一階段分配進口設備的時候,要暫緩考慮。采場道路條件不好,進口車輛容易損壞,進口備件都是要用外彙去買的,你們在道路養護方麵如果不能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裝備處那邊,恐怕我就沒法幫你們說話了。”

  真正捅刀子的地方在這呢!

  潘才山暗暗點了點頭。常敏無法因為道路養護問題而處分冷水礦的領導,但她卻可以用這個借口,卡冷水礦的設備。冷水礦要進口新設備,就繞不過冶金局這一關,冶金局學著冷
水礦的樣子,把事情拖上三五個月,就足夠冷水礦難受了。人家的理由也是很充分的,你的道路不好,容易把車磕壞,等你修好路再說吧。

  那麼,如果修路很難,一時無法改善,冷水礦還能不能有別的出路呢?答案就寫在常敏的臉上,那就是與冶金局和解,接受國產自卸車的工業試驗。常敏這些天在采場跑來跑去,不就是憋著這個大招嗎?

  可是,潘才山是這麼容易妥協的嗎?哪家企業頭上沒有三五條辮子可抓,如果被人抓住一條辮子就妥協,礦山早就被上級機關捏成個小饅頭了。

  “常處長,你這就是不講交情了。”潘才山笑著說道,“咱們冷水礦一向都支持冶金局的工作,就這麼一點事情出了差錯,常處長抬抬手,不就放我們過去了嗎?道路養護這個事情,我們馬上就開始抓。常處長這邊如果有其他的要求,也盡管提出來,隻要我們能夠做到的,那就責無旁貸。”
ikller 發表於 2016-12-2 22:53
第九十九章 討價還價進行時

    听到潘才山開始講交情,常敏臉上的笑容開始有了點溫度,她說道︰“潘礦長這話說的,如果是能夠通融的事情,我會不幫著你們通融嗎?你們工作有難處,這一點就算裝備處的同志不了解,起碼我們礦山處是了解的。不過,我們冶金局的難處,也希望潘礦長和其他各位領導能夠體諒一下,如果不是真的麻煩,我們也不用這樣來求各位幫忙吧?”

    “常處長,咱們冶金局有什麼難處,你就盡管說吧,我們冷水礦全體干部職工一定會克服任何阻力,為上級領導排憂解難。”石國友不識好歹地搶著表態了。

    他是搞政工出身的,對于礦山的業務不太了解,潘才山也有些瞧不起他,因此有關自卸車工業試驗的事情,只是跟他說過一嘴,沒有特別交代。石國友腦子里沒這根弦,听常敏一說困難,他就迫不及待地出來表忠心了。

    要說起來,石國友也是出于公心,他是感覺到常敏咄咄逼人,生怕她對礦山不利,所以才趕緊接話。他就沒想過潘才山這樣的老狐狸為什麼要保持沉默,人家那是在等著常敏自己開口呢。

    听到石國友的話,潘才山白了他一眼,在心里嘆了口氣,也沒什麼別的辦法了。礦山現在搞的是黨委領導下的礦長負責制,石國友原則上還算是一把手,雖然實質上管不了什麼事。石國友在這個場合下說話,代表的就是冷水礦的意見,潘才山是不能當面否決的。

    “對啊,常處長,你說冶金局有難處,說出來讓大家听听。我們冷水礦也沒多大的能力,能做到的事情,肯定是不會推辭的。”潘才山接著石國友的話頭說道,順便把態度往回收了一點,加上了一個“能做到”的前提。

    常敏道︰“這件事對于冶金局來說,的確是一件很為難的事。但如果冷水礦願意協助,那麼就是易如反掌。說白了,這也是大家都早就知道的事情,那就是羅冶的120噸電動輪自卸車工業試驗,需要找一個接收單位。冶金局思前想後,覺得冷水礦的情況是最適合的,各種試驗條件在這里都能夠得到滿足,所以想請各位領導伸出援手,予以接受。”

    “電動輪自卸車?”石國友扭頭去看潘才山,問道︰“老潘,這就是你上次說過的那個事吧?我記得當時咱們總結過幾個困難,要不和常處長交流交流?”

    潘才山又嘆了口氣,這才坐好身子,向常敏說道︰“常處長,你們一行的來意,我是明白的。自卸車工業試驗這件事,我們也沒啥可說的,冶金局安排下來的任務,我們自然要接受。可你也是知道的,這一搞工業試驗,我們的正常生產肯定要受到影響,弄不好今年的增產標兵,我們就拿不到了。我們體諒局里的困難,局里是不是也可以適當地給我們一些照顧?”

    “潘礦長說說看,你們需要什麼照顧?”常敏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們听說國家準備從美國進口40台16立米電鏟,是不可以給我們4台?”潘才山問道。

    常敏堅決地搖了一下頭,道︰“這是不可能的。目前電鏟的引進項目還在談判,機械進出口公司還沒有最後確定引進的數量。不過,這批進口電鏟將主要用于北方四個大型煤炭露天礦,給咱們冶金系統的只有8台,你們想獨佔4台,其他礦山怎麼辦?”

    “他們想要,可以去承擔自卸車工業試驗啊。”潘才山理直氣壯地說道。

    “每家礦山都承擔過國家的各種課題,這不是和國家討價還價的理由。”常敏說道。

    “4台不行,3台也可以吧?”潘才山又道。

    常敏道︰“最多2台,3台是絕對不可能的。”

    潘才山于是不吭聲了,用沉默表示著自己的抗拒。

    其實,到底冶金局能給冷水礦幾台電鏟,最終還是有商量余地的,常敏把嘴咬得這麼嚴,不過是一種姿態而已,這一點,常敏心里有數,潘才山同樣心里有數。

    常敏沒有再糾纏這個問題,繼續說道︰“電鏟的事情先放下,你們還有什麼要求?”

    “我們采場的工作條件太差,我們打報告向國家經委申請600萬用于采場的職工臨時宿舍和食堂建設,經委遲遲沒有批下來,冶金局是不是可以幫我們做做工作。”另外一名副礦長說道。

    常敏出門之前,對于冷水礦的情況是做過足夠功課的。這份600萬的請示報告,她也知情,知道主要的問題在于冷水礦提出的標準過高,存著挪用一部分經費建家屬樓的心思,所以經委的財務司把這個報告給壓下了,說是要審核一下造價再定。冷水礦這邊顯然也知道審核是肯定過不了關的,所以想利用這個機會,讓冶金局去疏通。

    既然知道是這麼回事,常敏自然不會答應,于是這個問題也暫時擱置了下來。

    接著,其他幾個礦山的領導又從不同角度開出了價錢,每一個要求都有一些不合理的地方。潘才山存的心思很明白,冷水礦可以接受自卸車的工業試驗,但冶金局方面也得向他們出一個好價錢。他們提出這些要求,就是漫天要價,常敏自然可以坐地還錢,但如果價錢不能讓他們心動,那對不起,這件事就只能繼續地拖下去。

    談判足足進行了一天,常敏好多次都強忍著爆發的念頭,耐心地和礦山領導們說著車 轆話。雙方互相甩著武器,針鋒相對,卻又都留出了余地,避免事情發展到無可逆轉。

    看到窗外的天色已經漸漸轉暗,看到面前便箋紙上寫著的冷水礦提出的條件如此龐雜,遠遠超出了自己所能接受的底線。常敏輕輕舒了口氣,揉著太陽穴說道︰

    “潘礦長,你們提出的這些要求,我已經都知道了。這些條件,冶金局是肯定不能答應的,否則就違反原則了。這件事情,你們也再考慮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要求是可以暫時取消的。冶金局這邊能夠做的努力,我們也會去做。

    不過,電動輪自卸車工業試驗的事情,冶金局是一定要推進的,不能讓羅冶花了好幾年心血,投入一百多萬搞出來的設備成了一堆廢鐵。我希望冷水礦的領導能夠識大體、顧大局,幫助冶金局完成這個艱巨的任務。”

    “常處長,你放心吧,我們會認真考慮的。”潘才山表態表得比誰都痛快,他接著說道︰“今天太晚了,大家也都累了吧?一會咱們一塊去吃飯,吃完飯,讓工會安排個舞會,大家輕松輕松,怎麼樣?”

    常敏擺擺手,道︰“舞會就算了吧,我是個老太婆了,哪還跳得動。潘礦長,我們來冷水礦呆的時間也不少了,我們的意見也已經向你們充分介紹過了,你們的意見呢,我也充分了解了,所以,我考慮明天我們工作小組就離開了,火車票還要麻煩你們辦公室幫忙訂一下。”

    “這麼快就走?還沒去我們這邊的小孤山林場看看呢,那邊風景確實不錯。”潘才山裝作驚訝地問道。

    其實剛才常敏那番總結性的發言一說出來,潘才山就知道常敏是打算離開了。這種離開,倒不一定就是放棄,而是給冷水礦留出一個斟酌的時間,以便他們重新開價。今天會上大家交流的內容不少,有些信息潘才山他們也需要慢慢消化,所以常敏暫時離開也是必要的。

    常敏對于潘才山的假意挽留也不點破,只是笑笑說道︰“以後吧,還有機會呢,我听說小孤山林場要夏天去才是最美的,等夏天的時候,我們幾個再來叨擾吧。”

    潘才山連連點頭︰“沒錯沒錯,現在去倒的確不是最好的時候,那就夏天吧,咱們一言為定。對了,常處長你們是回京城去嗎,依川有一趟下午2點多的火車能到京城,我讓辦公室給火車站打個電話,讓他們把臥鋪票全部留下來給你們?”

    “我們先不回京城,我們還要趕到石峰鋁礦去。”常敏說道。

    潘才山道︰“哦哦,老趙那里吧?他們那個礦的規模大,搞工業試驗比我們方便,常處長到那去試試也行。”

    這都屬于沒營養的口水話,大家口是心非地說了一通。潘才山吩咐辦公室替常敏他們訂去石峰方向的火車票,又交代後勤去弄點依川的土特產,準備讓常敏他們走的時候帶上。這都是常規套路,常敏也不會說什麼。

    第二天上午,大家都在房間里休整,收拾行李。馮嘯辰卻向常敏告假,說是去和幾個在冷水礦認識的新朋友道個別。常敏也懶得跟他生氣,便由他去了。

    吃過中午飯,潘才山派了嚴福生代表他,開兩輛吉普車送常敏一行四人去火車站。看著吉普車開出行政家屬院,潘才山松了口氣,轉身正欲返回辦公樓,就听見家屬區那邊傳來了一陣喧囂。那喧囂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潘才山定楮看去,只見一支好幾百人的隊伍正喊著口號,亂哄哄向礦山辦公樓的方向涌來,領頭的是一個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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