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大國重工 作者:齊橙(已完成)

 
mk2258 2016-10-17 21:14:34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21 845947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0 00:50
第五十章 老徐不是菜鳥

  有關全面質量管理的理論,是上世紀60年代初在美國提出來的,但隨後卻在RB得到了長足的發展,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全面質量管理方法體系。到80年代,美國人反而要從RB引進全面質量管理的理念,來提高美國企業的產品質量,以求在與RB企業的競爭中獲得優秀。
  70年代末,中國開始改革開放,在從國外引進先進生產技術的同時,也引進了先進的企業管理理念。有關全面質量管理,也就是所謂TQC的概念,就是那個時期引進進來的。1980年3月,國家經委向全國工業企業下發的《工業企業全面質量管理暫行辦法》便是以RB的全面質量管理思想作為藍本的,其中提到的「經常瞭解國家建設和人民生活的需要」反映就是全面質量管理理論中的「以顧客為中心」的觀點,「教育全體職工樹立質量第一的思想」則反映出「全員參與」的要求。當年的中國工業人有著知恥而後勇的精神,能夠放下身段學習一切先進的事物。

  在全球範圍內,全面質量管理理論並沒有停滯,在此後的幾十年中,各種新的質量管理方法不斷出現,其中最重要的事件莫過於1987年ISO9000體系的形成。ISO9000和此前的TQC有相似之處,也有側重點上的不同,但不可否認的是,其中的許多思想和做法,比80年代之前的TQC有著長足的進步。

  在馮嘯辰擔任重大裝備辦處長的那個年代裡,中國企業乃至機關、事業單位取得ISO9000認證已經成為一種新的時尚,據不完全統計,新世紀的前幾年中,全國已經有5萬餘家企事業單位取得了ISO9000國際質量管理體系認證證書。

  馮嘯辰以往在企業考察的時候,也曾廣泛接觸過有關質量認證方面的知識,對於認證體系和認證程序十分熟悉。他向徐新坤推薦的,是披著70年代TQC外衣,實則包裹著後世ISO9000認證思想的一整套體系,這套體系相比當時全國各地正在開展的TQC活動,有些概念更為清晰,方法上也更為先進。

  馮嘯辰是以解決液壓閥質量問題的名義來到新民廠的,但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把自己的工作目標限定於一兩件產品。他知道,如果採取過去那種不計工本的工作方式,造出一兩個符合質量要求的液壓閥並非難事,但這並沒有什麼意義。

  從小處來說,林北重機未來要批量生產大型挖掘機,需要的液壓閥不是一個兩個,不可能每一次都靠這種運動式的工作來完成。如果新民廠不能建立起一套可持續發展的質量管理體系,那麼產品質量的穩定就是鏡花水月,林重的大型挖掘機只能尋求國外的液壓件配套。

  從大處說,整個中國的工業生產體系都面臨著升級換代的迫切要求。孟凡澤把馮嘯辰從冶金局借出來,又把他派到新民廠來,絕對不是為了讓他去解決一個具體產品的質量問題,而是想讓他在新民廠這樣一個現實的企業中嘗試和驗證他所說起的現代管理理念,實踐各種現代管理手段,並做到以點帶面,帶動更多的企業在管理上脫胎換骨,以便迎接國際產業競爭的大潮。

  馮嘯辰不是新民廠的領導,也不可能越俎代庖去代替徐新坤和賀永新開展工作。他在新民廠的車間裡走訪,與工人深入交流,逐漸弄清楚了新民廠的組織結構。他意識到,賀永新作為一名曾經有過輝煌歷史的老廠長,現在已經為聲名所累,喪失了上進的意願,甚至可能在新型管理理念的推廣中成為阻力。而徐新坤雖然被眾人批評為外行,卻有著積極改革的心態,只要有人能夠給他提供一些助力,他是能夠成為新思想的實踐者的。

  除了個人價值觀上的差異之外,徐新坤還有一點是賀永新所不具備的。徐新坤作為一個新來的領導,因為不懂生產,在新民廠********了,如果不能有所作為,他這個一把手就只能灰頭土臉地混吃等死。賀永新則沒有這樣的壓力,對於賀永新來說,越是守成,就越是有利,變革只會成為他的威脅,而不是他的機遇。

  馮嘯辰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才選擇徐新坤作為自己的代言人。他先用言語成功地激起了徐新坤的鬥志,接著便開始向徐新坤兜售自己的思想和知識。他把後世ISO9000族認證的套路應用在新民廠的質量管理體系建設中,結合余淳安在以往的生產管理中所積累下來的諸多經驗和數據,編製出了這份在會場上分發的質量管理方案。這份方案中的許多觀念和提法,是足以讓當時的質量管理權威都歎為觀止的。

  在完成了方案編制之後,馮嘯辰為徐新坤精心設計了一個連環計。他讓徐新坤瞞著賀永新向省機械廳上報了有關新民廠開展全面質量管理工作的匯報材料,再讓徐新坤通過蔡德明的關係,促成機械廳做出在新民廠召開現場經驗推廣會的決策。到了這一步,賀永新自然就陷入了被動,無論他是積極應對還是消極甩鍋,徐新坤都能做到勝券在握了。

  事情的發展比馮嘯辰、徐新坤設想的還要順利。在得知省廳將要推廣新民廠經驗的消息之後,賀永新首先想到的就是要洗脫自己的責任。他先是拋棄了陶宇,讓徐新坤兵不血刃地翦除了賀永新的一隻羽翼,接著他又甘願冒著得罪李惠東的危險,把徐新坤推到了介紹經驗的位置上。

  賀永新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他認定徐新坤無法做好這一次的經驗介紹,只會當場出醜,並且成為省廳遮掩醜聞時的犧牲品。他萬萬沒有想到,徐新坤是有備而來,他有馮嘯辰幫他編的出色的全面質量管理方案,還有馮嘯辰準備的講話稿,能夠保證他的講解準確無誤、通俗易懂,而且還能達到妙趣橫生的效果。要知道,在那個國門剛剛打開的年代裡,大多數人的見識是非常有限的,馮嘯辰隨隨便便找幾個段子進來,都夠讓一眾廠長們覺得大開眼界了。

  「全面質量管理的第二個要求,是全員參與。在以往,我們認為質量管理就是質檢部門的事情,靠探傷員拿著探傷機去找毛病。全面質量管理的觀點認為,傳統的質量檢驗只是事後的補救,等到質量問題出現了,再去找出次品只能是止損,該發生的浪費已經發生了。

  全面質量管理要求在事前、事中開展質量改進工作,要讓每一個幹部、工人都參與到質量改進的行動中去,而且這種參與是長期的、持續的,不是靠搞一兩個運動,喊一兩聲口號。我們要建立起一種學習型的組織文化,也就是要在企業中提倡學習精神。要以QC小組作為學習的核心,負責組織全廠幹部職工的學習工作,促進職工間的知識分享。

  在西方發達國家的企業中,有一個重要的職位,叫作首席知識官,用英語來說就是CKO,這個人不是廠長,不是總工程師,也不是總會計師,他的任務就是把整個企業的知識串連起來,讓每個人的知識變成全企業的知識,再讓全企業的知識變成每個人的知識。知識這種東西,互相交換就能夠產生出倍加的效應。

  在我們過去的管理傳統中,也有互幫互學的做法,但這些年來,這種做法逐漸淡化了,被許多企業放棄了。我們要在全面質量管理的進程中,恢復這樣的傳統,並且用現代化的理念將它進行改造,使之規範化、制度化、成熟化……」

  徐新坤越說越流暢,除了馮嘯辰給他準備的內容之外,他又加上自己的即性發揮。他有做政治工作的經驗,在部隊當政委的時候,也搞過思想教育、能力培訓等工作,對於管理是有一定心得的。他把這些心得融匯於講解之中,不時還穿插進一些小段子、歇後語之類,不時引得全場的聽眾發出會意的笑聲。

  「誰說這個老徐不懂管理的?他對質量管理的理解,在咱們機械廳系統裡,絕對是能排在前三名的。」

  「我看,除了李廳長,別人也比不上他了。」

  「我原來還覺得這個報告應當讓老賀來講呢,現在看來,老賀不見得比老徐講得好。」

  「不是不見得,是絕對不可能。老賀那兩把刷子我知道,抓抓生產沒問題,全面質量管理這種洋玩藝,他玩不轉。」

  「可不是嗎,我好歹前一段也在行政學院學了兩個月的質量管理,我怎麼覺得行政學院的教授都不如這個老徐講得好啊。」

  「今天這個現場會,來得值了!」

  這些議論,不時有一兩句會傳到賀永新的耳朵裡去。其實,就算是不聽大家在說什麼,就會場上的氣氛,已經足以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情了。這是一個極具活力的會場,所有人的情緒都被徐新坤調動起來了,大家臉上流露出了興奮、恍然、欽佩的神色,講台上那個人,在大家心目中已經不再是什麼工業界的菜鳥,而是一個學識淵博、經驗豐富的行家裡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0 00:50
第五十一章 大局已定

  完了!
  這是賀永新從內心深處湧起來的一個念頭。

  如果早知道徐新坤做了如此充分的準備,賀永新是絕對不會在李惠東面前態度如此強硬的。他把自己的責任推得一乾二淨,甚至還自作聰明地誇獎徐新坤自學成才,用話語擠兌徐新坤上台去介紹經驗。

  如果徐新坤真的狗屁不通,在講台上出了醜,那麼賀永新自然是可以坐在下面看笑話的,而李惠東也會理解他的苦心和無奈,認為他是一個有自知之明的人。

  可現在情況恰恰相反,徐新坤的表現令人感覺驚豔,反過來,賀永新所說和所做的一切,都成了小丑之舉,令人齒冷。李惠東此時的心理一定是對賀永新充滿了失望和鄙夷,死了張屠夫,不吃混毛豬,這恐怕就是李惠東將要對賀永新說的話吧。

  如果早知如此,自己就該表現得更積極一些,擺出一副與徐新坤同進退的姿態,這樣即便徐新坤出了風頭,自己也不至於落一個挨耳光的結果。

  可是,有這樣的可能性嗎?徐新坤從一開始就是帶著要坑賀永新的心態來佈局的,他會讓賀永新察覺到真相嗎?

  「嘩!」

  雷鳴般的掌聲響了起來,與徐新坤剛上講台時候那稀稀落落的掌聲相比,簡直是戲劇盤的反轉。徐新坤站起身,向眾人頻頻點頭,拍著掌以示感謝,接著,他又轉過身,向著主席台上的各位省廳領導點著頭,那副表情分別在說自己已經不辱使命。

  「新坤同志,講得太好了!」

  李惠東主動站起身,走到徐新坤面前,與他握著手,向他表示祝賀。看到李惠東的舉動,台下的掌聲更響了,徐新坤能夠得到李惠東如此禮遇,足見其講述的水平極高,讓一向要求嚴格的李廳長都表示首肯了。

  在會場的一個角落裡,馮嘯辰微微地笑了,大局已定,自己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現場會一共開了兩天。在聽完徐新坤的經驗介紹之後,參會代表們又來到了車間進行實地考察。這一回徐新坤就沒法再忽悠了,換成了余淳安給大家講解具體的實施細節,當然,這是指未來落實這份全面質量管理方案之後的情況。

  李惠東全程參與了考察工作,不時向陪同在自己身邊的徐新坤進行求證。徐新坤惡補了幾天生產技術,也就僅能說個大致而已。李惠東不以為忤,反而鼓勵他要繼續努力,盡快成為一名合格的企業管理者。李惠東作為一廳之長,這點管理意識還是有的,他並不在意徐新坤是否懂得具體的技術細節,只要徐新坤願意積極開展工作,就是一個可用之人,誰說管理工廠就必須是技術專家呢?

  參觀完車間,最後的半天時間被安排進行經驗交流和總結,前來參會的各廠領導紛紛表示要學習新民廠的經驗,回去之後加速推進本廠的全面質量管理工作,並盛情邀請徐新坤前往指導。機械廳宣傳處的處長找徐新坤要走了講話稿和其他各種資料,已經在醞釀著向機械部和國家經委上報材料的措辭了。

  現場會隆重結束,按照蔡德明在結束會上的總結來說,這是一次成功的大會、勝利的大會、團結的大會、勇於進取的大會,是機械廳在整個1980年最大的成績……,大家注意到,他並沒有說「之一」兩個字。

  在這兩天之中,賀永新沒有再露面,他實在無臉去面對同僚們詫異和憐憫的眼神。能夠當上廠長的這幫人,也都是比猴還精的,從賀永新此前的諱莫如深,到安排徐新坤上台介紹經驗,再看到徐新坤那驚人的逆轉,誰猜不出新民廠的黨政一把手之間發生了什麼?以往與賀永新關係好的,對他自然是充滿了同情。而與他有過一些嫌隙的,那可就是滿臉幸災樂禍了。

  賀永新告病了,症狀是闌尾炎復發。他甚至動了到縣醫院去真的切一刀的念頭,以便讓大家相信他不是在找藉口,而是真的……

  省機械廳黨組在新民廠召開了一個非正式的臨時會議,說它不正式的原因在於並非所有的黨組成員都到新民廠來了,實際上參會的只有李惠東、蔡德明和胡蘊石三位廳領導,還有人事處、生產處、宣傳處的幾名處長,徐新坤也被要求參加了會議。

  會議的第一項議程是有關新民廠的人事安排,鑑於新民廠在全面質量管理工作中取得了極大的成績,未來將成為機械廳系統的排頭兵,會議決定安排廠長賀永新到省行政學院參加為期半年的企業管理培訓,以便其具備更強的能力,來領導新民廠的質量管理工作。

  在賀永新學習期間,由黨委書記徐新坤暫行廠長職責,主持新民廠的黨政全面工作。

  第二項議程,則是要求新民廠盡快落實全面質量管理方案中的措施,要求新民廠大刀闊斧進行改革,允許新民廠的領導班子可以在人事、獎懲、經費使用等方面有更大的自主權。換句話說,只要是打著推行全面質量管理的旗號,哪個工人或者幹部敢不聽話,徐新坤有權讓他停職反省,扣發工資以及給予其他各種處罰。

  這兩項議程的結果還需要等李惠東等人回到省廳之後召開正式的黨組會議來決定,但懸念已經不大了,因為李惠東、蔡德明和胡蘊石三個人基本上就能夠代表機械廳黨組的意見,其他黨組成員不太可能否決他們的動議。

  胡蘊石在會上沒有提出不同意見。他知道這兩個決定意味著賀永新在新民廠的職業生涯已經結束了,在行政學院結業之後,賀永新也不可能再回新民廠,更可能是由機械廳安排一個閒職,讓他等著退休。胡蘊石找不出理由來幫賀永新開脫,時下「改革」是最大的政治正確,改革大潮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賀永新這兩天的種種表現,正與諸多改革小說裡寫的那種「老頑固」如出一轍,他的命運自然就是被衝到沙灘上成為魚乾了。

  「老徐,新民廠我就交給你了,別讓省廳失望。」

  臨離開新民廠之前,李惠東握著徐新坤的手,鄭重地囑咐道。

  「李廳長放心吧,我會努力的。」徐新坤應道。

  李惠東拍拍他的手臂,說道:「你是一個老同志,思想覺悟和工作熱情方面,省廳是完全放心的。但在生產管理上,你還是一個新人,這一次你的經驗介紹非常出色,但我知道,這是你能夠虛心向技術人員學習的結果,與你自己掌握了這些知識還是不同的。現在省廳給了你權力,你要一如既往地團結、依靠身邊的技術人員,不能搞官僚主義。」

  「還是李廳長瞭解我。」徐新坤嘿嘿笑道,他知道,這點事能瞞得過各廠的廠長,卻瞞不過李惠東的眼睛。他徐新坤在技術上有多少斤兩,李惠東是一清二楚的。不過,他也並不試圖去隱瞞這一點,因為李惠東看重他的原因,本來也不是源於技術,而源於他的開拓精神。

  蔡德明和胡蘊石也先後上前來與徐新坤握手,然後各自登上自己的吉普車,帶著同來的那些處長們離開了。李惠東坐著專屬於他的伏爾加小轎車,最後一個離開新民廠,待到回頭已經看不到新民廠的廠門時,李惠東向司機吩咐了一聲,道:「前面那個路口,靠邊停一下。」

  司機沒有問緣由,把車開到路口,停了下來。只聽車門一響,一個姑娘不知從哪鑽出來,拉開門坐進了車後座,隨即關上了車門。坐在前排副駕位子上的李惠東讓司機繼續開車,然後回頭笑著問道:「丫頭,怎麼沒到禮拜天,你就溜號了?」

  那姑娘笑嘻嘻地說道:「我幫著徐書記整理資料,又是畫圖又是跑印刷廠的,加了好幾天夜班了。這是余科長親自給我批的假,讓我回家休息三天,我可以回家好好睡上幾天了。」

  說話的這個姑娘,赫然便是新民廠裝配車間的小青工韓江月。她自幼隨母姓,又因為幾乎不在機械廳露面,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她是李惠東的女兒。她初中畢業後就進了機械技校,後來又分配到了新民廠。但就算是賀永新,也只知道她是機械廳子弟,至於是誰家的孩子,賀永新就不知道了。因為機械廳的廳、處兩級領導中都沒有一個姓韓的,賀永新也就沒把她當一回事,否則沒準早就把她調到廠部機關去坐辦公室了。

  李惠東早年是在企業裡當過廠長的,懂一些生產技術。運動時期,他曾被打倒,發配到工廠去當工人。韓江月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迷上了機械,跟著廠裡的師傅們把車銑刨磨之類的技術都粗學了一番。或許是因為李惠東遺傳下來的基因,她對機械技術頗有一些悟性,學什麼像什麼,年紀輕輕,已然是身手不凡。

  「爸,我給你的情報沒錯吧?徐書記這一次在會上的表現,是不是把大家都給驚呆了?」韓江月看著父親,興沖沖地邀功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0 15:51
第五十二章 原來你都知道啊

  徐新坤要演一出絕地反殺的大戲,當然不可能只靠自己一個孤家寡人。除了馮嘯辰和余淳安之外,韓江月、何桂華等幾名工人也加入了他的團隊,組成了一個地下QC小組。這些天,小組裡的眾人夜以繼日地準備材料,編寫出了在會場上發佈的那份方案,韓江月累得兩隻眼睛都堪與熊貓媲美了,但卻是興奮異常。
  在徐新坤向省廳呈送匯報材料的時候,韓江月沒有跟任何人商量,便把事情的真相通報了父親李惠東,告訴他這是一個計中計:表面上是徐新坤受到陶宇的矇蔽,把一個子虛烏有的成績報到了省廳。而事實上,徐新坤早就準備好了另外一手,只要省廳給他一個機會,他就能給大家一個驚喜。

  李惠東得到女兒告密,並沒有流露出什麼異樣的表情,只是叮囑韓江月不要到處亂講。不過,事後當蔡德明提出去新民廠開現場會的時候,李惠東卻是馬上表示了同意,甚至連和賀永新確認一下的程序都沒走,在韓江月看來,這就是她告密的功勞了。

  韓江月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促成李惠東同意召開這次現場會的關鍵,其實並不是來自於她通報的消息,而是一個來自於京城的電話,打電話的人,是工業系統裡的元老級領導之一,煤炭部副部長孟凡澤。

  「江月,聽說你們這個地下QC小組裡,還有一個林重來的幹部,叫馮嘯辰,你和他熟悉嗎?」李惠東似乎是不經意地問道。

  「他嘛……」韓江月一下子就語塞了。

  她能不熟悉嗎?這些天,在小組裡智計百出的靈魂人物,不就是這個年輕處長嗎?別說對生產技術一竅不通的徐新坤,就連余淳安、何桂華這些行家裡手,都不得不對馮嘯辰表示欽佩。他對新民廠的情況自然不如余淳安他們熟悉,但說起液壓技術的前沿,還有全面質量管理理論的精髓,所有的人加起來都無法與他相比。

  最終成型的報告,幾乎是完全照著馮嘯辰提供的思路編製出來的。余淳安懂生產管理,也懂質量體系,但卻從未做過類似這樣的方案,至於何桂華、韓江月,就更不用說了,許多個全面質量管理中的概念他們連聽都沒有聽過,只能照著馮嘯辰的指點去蒐集材料,再交給馮嘯辰篩選和加工。

  韓江月出於「出齡相輕」的心態,一開始還打算挑挑馮嘯辰的刺,哪怕不是在理論方面,而只是在一些實際操作方面,能夠挫一挫他的威風也好。但她很快就發現,馮嘯辰有著紮實的功底以及良好的心理素質,嗯,好吧,其實心理素質這個詞是馮嘯辰自己說的,按韓江月的觀點,那就是臉皮比輪胎還厚。與馮嘯辰拌嘴,韓江月連一點取勝的希望都沒有,還屢屢招來師傅何桂華的勸導:

  「江月,你要多向小馮學學……」

  「為什麼我就必須跟他學?」韓江月不干了,與師傅爭執起來。

  「他比你成熟。」何桂華評論道,「技術方面的事情,可以說是各人有各人的長處,你偏向操作,他偏向管理。但要論起為人處世,他比你可成熟多了,不會像你一樣莽莽撞撞。」

  「那是他官僚好不好!」韓江月不滿地嘀咕著。

  嘀咕歸嘀咕,韓江月慢慢地還是接受了現實。她不得不承認,馮嘯辰這個人學識淵博、眼界開闊,而且做事認真,有著一種社會上許多同齡人都不具有的責任感。在與馮嘯辰接觸的過程中,她時時能夠感覺得到他身上流露出來的超凡脫俗的氣質,這是一種足以讓妙齡少女們眼睛裡冒出小火花的偶像氣質。

  「丫頭,怎麼啦,你對他有意見?」

  李惠東感覺出韓江月的遲疑,這可是他很少在自家女兒身上看到的現象。也許是因為在工廠裡呆的時間太長,韓江月有著工廠女孩那種風風火火、敢說敢幹的潑辣勁頭,與省廳機關里長大的那些孩子們截然不同,這也使得韓江月在機關家屬院裡可以用「沒朋友」來描述。以往李惠東與韓江月聊起某個熟人的時候,韓江月都會噼裡啪啦地評價一番,當然多數時候是貶義,難得有幾個讓她佩服的人,才能得到她不無誇張的褒獎。

  可為什麼說起這個馮嘯辰的時候,丫頭就不吭聲了呢?

  「他嘛……」韓江月知道不能再支吾了,老爸雖然不像老媽那樣擅於洞悉女孩子的心思,但好歹也是當省廳幹部的人,目光如炬,自己支吾得越久,就越容易露出破綻。

  嗯,自己到底有什麼破綻怕讓父母知道的呢?韓江月又有些懵了。

  「這傢伙挺狂的。」韓江月總結道。

  「狂?」李惠東皺了皺眉頭,這好像是一個負面評價吧?

  沒等他追問,韓江月卻又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不過,他倒是也有狂的資本,他本事挺大的。」

  「呵呵,本事挺大?我怎麼聽說,他還不到20歲啊,比你也就大不到1歲的樣子。」李惠東笑著問道。

  「你怎麼知道他?」韓江月詫異了,不是說馮嘯辰一直躲在幕後沒有露面嗎,怎麼老爸也聽說他的大名了,甚至還知道他的歲數。

  李惠東道:「他布了這麼大一個局,把整個機械廳都陷進去了,差一點你爸這張老臉就要被他毀了,還好,最後的結果倒是讓人出乎意料了。這麼一個人,你爸能不瞭解一下嗎?」

  「原來你都知道啊!」韓江月脫口而出,這可不是她跟父親說的,馮嘯辰說了,為了避免讓省機械廳不高興,大家不要洩漏出他的作用,所以除了地下QC小組的一干人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馮嘯辰才是這件事的核心。韓江月雖然偷偷向父親告了密,但這一點還是被隱瞞掉的。

  「跟我說說,他怎麼有本事了?」李惠東沒有向韓江月詳細解釋事情的由來,孟凡澤給他打電話的事情,他也不準備讓其他人知道,否則一旦傳出去,各種陰謀論就會橫生出來,對他和整個機械廳都不是一件好事。

  這一回讓賀永新靠邊站,完全是基於賀永新在現場會期間的表現,旁人無話可說。如果未來賀永新、胡蘊石他們知道李惠東其實早就知情,難免就要認為李惠東是存心要整賀永新了。

  韓江月也沒有追問,在她想來,或許是徐新坤向父親透了底,也可能是余淳安或者其他什麼人在父親面前說過此事,父親作為一名廳長,耳目還是非常通暢的。她斟酌著措辭,開始向父親講述馮嘯辰的情況:

  「他特別陰險……我說的陰險,不是貶義詞哦,其實就是特別聰明的意思吧。他一開始裝作什麼都不懂,騙余科長帶他去看車間,其實他啥都明白,結果就把我們車間裡的各種毛病都找出來了。不過嘛,余科長還有我師傅他們都特別服他,因為他懂液壓件,那一次講困油的事情,他說開卸荷槽來解決困油,把余科長都給震了……」

  李惠東沒有注意到女兒說話時候帶著的那種炫耀口氣,否則他肯定要有所警惕,這分明就是傳說中的「女生外相」嘛。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馮嘯辰這個人身上,開始在心裡暗暗稱奇:

  這是從哪個角落裡蹦出來的妖孽,才19歲,居然軟硬通吃,既懂生產技術,又懂企業管理,而且還沉著冷靜,能夠幫徐新坤設計出這麼一個連環計,把賀永新這個老將都給繞進去了。

  也難怪,如果不是這樣一個奇人,怎麼會得到孟凡澤的青睞。孟凡澤也的確有識人之能,僅僅憑著馮嘯辰一個電話匯報,就敢給李惠東打電話,讓他配合唱好新民廠這齣戲。說實話,李惠東此前還真是捏著一把汗,生怕這個嘴上沒毛的小年輕把戲唱砸了,到時候機械廳的面子就要丟光了。

  事情的結果比李惠東想像的還要好,馮嘯辰牽頭搞出來的那套方案,李惠東已經認真讀過了,感覺非常到位,各種措施具有可行性,稍加修改就可以向全省的機械企業推廣,這個馮嘯辰果真是不負盛名。

  韓江月的講述,讓李惠東瞭解到了一些更內部的細節,對於馮嘯辰這個年輕人的欣賞和興趣又加了一層。可惜的是,在新民廠期間,為了避嫌,他沒有機會和馮嘯辰見上一面。孟凡澤已經說過,等到現場會開完,他就要把馮嘯辰調回京城去了,新民廠的經驗,最終是要總結之後向全國推廣的。

  「可惜了,這麼優秀的一個人才,卻不能留在咱們明州。」李惠東輕輕嘆了一聲。

  「爸,你……就不能跟林重那邊聯繫一下,把小馮要到我們明州來嗎?」韓江月用試探的語氣問道。

  李惠東笑了笑,說道:「丫頭,他可不是林重的人,他是煤炭部的人。你還記得煤炭部的孟伯伯嗎?是他把馮嘯辰派過來的。這件事情結束之後,他就該回京城去了,他的前途大得很,我們明州機械廳這座小廟,根本就養不起他。」

  「是嗎?也好,省得礙眼……」

  韓江月低聲嘟囔著,眼睛看向窗外。與公路平行的一條鐵道上,一列火車嗚嗚開來,與他們坐的小轎車交匯而過,隨後便消失在遠方了。

  畢竟不是同一條道上的車啊……

  韓江月生平第一次有了些感春悲秋的情緒。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2 15:30
第五十三章 物歸原主

  「回來了?聽說你在明州很風光啊,把人家一個幹了十多年的老廠長都給扳倒了!」
  煤炭部的副部長辦公室裡,孟凡澤坐在大沙發上,對剛從塘阜歸來的馮嘯辰調侃道。新民廠發生的事情他已經知道了,李惠東回去之後,給孟凡澤打了一個很長的電話,對馮嘯辰領頭搞出來的新民廠全面質量管理方案大加讚賞,順便也說了有關賀永新和徐新坤的事情。

  「這事與我無關啊。」馮嘯辰假意地叫著冤屈,「其實我們的本意並不是為了扳倒那位賀廠長,只是想借助省廳的力量,迫使賀廠長接受我們的全面質量管理方案,在新民廠推進管理改革。誰知道他非但不願意接受,還想利用這個機會把有意向進行改革的書記拉下去,最後就只能是這樣一個結果了。這個結果,其實也是出乎我們預料的。」

  馮嘯辰這話倒不是假話,他最早與徐新坤商議的時候,也只是想佈個局把賀永新套進去,等到省廳認可了這份方案,要求在新民廠實施,賀永新也就無話可說了,只能照辦。誰料想,賀永新的態度是如此頑固,最終落了個被送往行政學院學習的下場。

  「是啊,我們要學習西方的先進技術和先進管理經驗,必然會有一些老同志跟不上,或者不願意跟上。中央提出幹部隊伍要年輕化、知識化,也是針對這樣一種情況而來的。有些老同志,在從前的建設中做出了不少貢獻,有功勞,也有苦勞,但他們如果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就必然要被時代潮流所拋棄,這是自然規律。」

  孟凡澤用沉重的口吻說道。他並不認識賀永新,但他接觸過一些同樣年齡的企業幹部,與他們也有很深厚的感情,賀永新黯然謝幕,讓孟凡澤多少有幾分傷感。

  馮嘯辰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才好了。他知道,整個80年代都將是中國各種思想激烈碰撞的年代,會有許多人在這一波激流中脫穎而出,也會有許多人遭到淘汰,賀永新不過是他見到的第一個而已。在孟凡澤面前,他不便對這些老一輩的企業領導說長道短,因此只能選擇沉默不語。

  孟凡澤看出了馮嘯辰的心思,他笑了笑,換了個話題,道:「你在新民廠的工作情況,明州機械廳的李廳長向我匯報了一些,不過,他在電話裡說得不夠明白,現在你回來了,給我詳細說說,你是怎麼做的。」

  馮嘯辰回到京城,首先到煤炭部來見孟凡澤,也是帶著述職的想法。聽到孟凡澤問起,他便把自己在新民廠的所作所為從頭到尾講了一遍。他不但說了自己是如何考察新民廠的,還特別強調了新民廠有著余淳安、何桂華等一群有能力、有責任感的技術人員和普通工人,指出這些人的存在才是開展全面質量管理的堅實基礎。

  他同時還把他們在新民廠編制的手冊呈送了一份給孟凡澤。孟凡澤接過手冊,認真翻看了一部分,輕輕地點點頭,說道:「寫得不錯,既體現了現代化的管理思想,又能夠和企業的實踐相結合,沒有出現那種食洋不化的毛病。小馮,看來我沒看錯人啊。」

  「孟部長過獎了。」馮嘯辰謙虛道,「其實,這份資料是我們QC小組的集體智慧,具體到與新民廠相結合的部分,都是我剛才說的余科長、何師傅他們的貢獻,我做的事情非常有限。」

  「新民廠的這套方案,如果要全面落實、實施,再到能夠看到一些成果,你估計需要多長的時間?」孟凡澤問道。

  馮嘯辰道:「至少在半年以上吧。一套制度的建立,需要整個系統,尤其是系統中所有人員的適應,這個磨合期是比較長的。新民廠有一些新進廠的青年工人,技術水平完全達不到要求,需要進行突擊培訓,這也要有一定的週期。我離開新民廠之前,和徐書記、余科長他們討論過,估計需要有半年以上的時間,才能使新民廠的整個質量管理制度趨向成熟。」

  「半年時間……」孟凡澤皺著眉頭,似乎有些不滿意的樣子。

  馮嘯辰笑道:「孟部長,您是不是太性急了?半年時間能夠完成一家企業的質量管理體系的建設和磨合,已經是非常神速的。這也就是我們的要求還不夠嚴格,如果嚴格一點,花一兩年時間都是正常的。」

  「我理解。」孟凡澤道,他自嘲地笑了笑,補充道:「其實這個道理我也是懂的,只是到了我這個年齡,就難免有些性急了,歲數不饒人啊。」

  「哈哈,孟部長說笑了。」馮嘯辰恭維地說道,「看孟部長的身體還很硬朗呢,我估計你再幹20年也沒問題。」

  孟凡澤也笑了:「謝謝你的祝福,不過,我是不可能再幹20年的。中央的政策已經定了,像我這樣的老同志,要逐漸退居二線,讓年輕同志上來。我能夠在這個位置上工作的時間,已經是按天來計算的了。我原本想趁我還在位置上的時候,把新民廠這個典型樹起來,把經驗推廣出去,現在看來,是不太現實了。拔苗助長這種事情,我是不會去做的。」

  馮嘯辰知道孟凡澤說的情況是真的,在未來幾年內,將會出現大規模的老幹部退居二線的情況。他笑著對孟凡澤說道:「我倒覺得,也許您不在這個位置上,反而更有利於推廣這個經驗呢。」

  「為什麼?」孟凡澤詫異地問道。

  馮嘯辰道:「孟部長,在西方國家,管理諮詢是一個很大的產業。像我給新民廠做的這一套工作,如果放到市場經濟國家裡,起碼是要收幾萬美元諮詢費的,哪能像現在這樣,我不但要干活,而且還要自帶乾糧。」

  「哈哈,我可聽說新民廠對你招待得不錯哦,我發現你去了半個來月,人都胖了嘛。」孟凡澤笑著揭露道。

  「呃呃,這倒是。」馮嘯辰趕緊改口。自帶乾糧這個梗,孟凡澤是聽不懂的,馮嘯辰也沒法向他解釋,只能繼續說道:「我覺得,我們可以成立一個專門的諮詢機構,有償地為企業提供全面質量管理的諮詢服務。您如果退居二線了,可以擔任這個諮詢機構的負責人,這樣不就更有利於經驗的推廣嗎?」

  「剛誇你兩句,又開始胡說了。」孟凡澤假裝惱火地說道,「僅僅是指導一下企業如何做好全面質量管理工作,你還想搞有償服務,這不是掉到錢眼裡去了嗎?咱們國家要搞經濟體制改革,但不是要搞得像西方國家那樣,什麼事都用錢來衡量。這種經驗交流的事情,怎麼能夠搞成商業行為呢?」

  「孟部長,您這個觀點我可不讚成。」馮嘯辰對孟凡澤又抬起槓了,他說道:「經驗也是一種財富,而且是比有形的產品還值錢的財富。我們以往的錯誤就在於不尊重知識的價值,這使得人們不願意去開發知識、傳授知識。

  如果幫助其他企業做管理諮詢不能收費,那麼誰願意去做這件事呢?就算你能夠用行政命令要求企業去做,企業會不會派出最好的專家?這些專家會不會努力工作?他們會不會努力提高自己的業務水平?這都是需要畫一個問號的。」

  「我看你這個人的品德才需要畫一個問號呢!」孟凡澤斥道,「這麼多年,我們都是這樣做的,企業之間互相傳授經驗,從來沒有想過有償的問題,為什麼到了你這裡,就覺得有償服務是天經地義的呢?」

  「這就是改革吧。」馮嘯辰嘻皮笑臉地回答道。關於這個問題,他不想和再孟凡澤爭論,畢竟老一代的觀念要轉變過來是需要一些時間的,等到社會上流行「一切向錢看」的時候,孟凡澤就會理解馮嘯辰今天的話了。

  「孟部長,新民廠那邊,我會持續關注的,余科長他們有什麼情況,會給我寫信……您放心吧,我是自帶乾糧的。」馮嘯辰笑著開了個玩笑,接著又說道:「下一步,您打算安排我到哪去?我隨時聽從指揮。」

  「新民廠的事情,你做得很好,我會向經委的領導對你提出表揚的。」孟凡澤道,「12立米挖掘機項目那邊,的確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不過,現在不合適安排你去了。你們羅局長已經找我要人了,讓你馬上回冶金局去報到。」

  「怎麼?那邊有事情了?」馮嘯辰問道。

  孟凡澤道:「關於南江鋼鐵廠熱軋機引進的項目,冶金局在聯邦德國物色了幾家諮詢公司,對了,就是你說過的,有償提供諮詢服務的那種公司。羅翔飛要親自帶隊去和對方接觸,他說必須要帶你一塊去。這是一個好機會,到國外去學習一下發達國家的經驗,開開眼界,對你很有好處,這樣的事情,我不會攔著你的。」

  「謝謝孟部長!」馮嘯辰說道。

  孟凡澤笑著擺擺手道:「你謝我幹什麼,你本來就是我從你們羅局長那裡借來的,現在物歸原主,也是理所應當的。不過,小馮,我給你放句話,我們煤炭部的大門始終是對你敞開的,什麼時候你想到這邊來,我們隨時都歡迎。」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2 15:30
第五十四章 要出國了

  馮嘯辰感覺自己是非常幸運的,遇上的羅翔飛、孟凡澤這些領導,都像關愛自己的子侄一樣照顧他、培養他,給他創造機會。在做所有這些事情的時候,這些老人並沒有夾雜著自己的私利,他們是非常單純地把馮嘯辰看成了自己事業的繼承者,願意把這樣的年輕人扶植起來。
  馮嘯辰向孟凡澤道了謝,離開了煤炭部。他先回到林重的京城採購站,站長吳錫民告訴他,薛莉帶著孩子在他那個房間住了大約一星期左右的時間便離開了,孩子的嗓子已經治好了,薛莉和孩子或許已經回了老家,她在臨行前再三託付吳錫民代她和王偉龍向馮嘯辰致謝。

  馮嘯辰也向吳錫民表示了感謝,感謝他這段時間對薛莉母子倆的照顧。他同時還送了一包明州的特產給吳錫民,這是他離開新民廠的時候,新民廠的廠辦送給他的禮物。

  關於馮嘯辰要返回冶金局的事情,吳錫民已經知道了。他把馮嘯辰請到自己的辦公室,拿出一張單據遞到他的面前,說道:「馮處長,你把這個簽一下。」

  馮嘯辰不明就裡,他接過單據看了一眼,不由有些吃驚。那是一張工資發放單,上面寫著工資40元,還有出差補助、加班費、獎金等等,累計又有40元,一共是80元錢。馮嘯辰趕緊把單據推回給吳錫民,道:「吳主任,這個不合適吧?我在冶金局那邊拿著一份工資的,怎麼能在林重又拿一份呢?」

  吳錫民道:「這是冷廠長專門吩咐的,工資標準和獎金都是冷廠長定的,我只是一個執行者罷了。冷廠長說了,你在明州那邊幹得非常出色,孟部長都表揚你了,你是代表咱們林重去的,你的工作做得好,就是為我們林重爭了光啊。」

  「慚愧慚愧,其實我也沒做什麼。」馮嘯辰客氣地說著,倒也沒再推辭,便把工資單給簽了,然後從吳錫民手裡接過了8張大團結。他知道,冷柄國這樣安排,完全是看在孟部長的面子上。諾大一個林北重機,多發一個人的工資算不了什麼,何況馮嘯辰也的確是去幫林重幹活的,如果不是馮嘯辰救場,彭海洋估計就被謝成城他們擠兌壞了。馮嘯辰現在還是個窮人,這80塊錢對他來說也算是一筆意外收穫了。

  還是由邢本才開車,把馮嘯辰和他的行李一道送回了冶金局大院。馮嘯辰向邢本才道了謝,把他打發走,回自己的宿舍放好行李,然後便前往羅翔飛的辦公室報導去了。田文健見馮嘯辰來了,與他寒暄了兩句,便把他帶進了辦公室。

  「羅局長,我回來了。」

  馮嘯辰站在羅翔飛的辦公桌前,報告道。

  羅翔飛正在批閱一份文件,他抬頭看了馮嘯辰一眼,點點頭,沒有說話,又埋頭繼續寫字,寫了一小會,他停下筆,檢查了一下有沒有錯誤,這才把文件放好,插上鋼筆帽,再一次抬起頭來,笑著說道:

  「回來了?快坐吧。怎麼樣,這一趟到明州去,辛苦了吧?」

  「還好,吃得不錯。」馮嘯辰找了張凳子坐好,然後笑著回答道。羅翔飛這樣對待他,倒是顯得沒把他當成外人,這讓他輕鬆了不少。前一段時間他被孟凡澤借到林北重機去工作,他一直擔心羅翔飛心裡會有些疙瘩,現在看來,羅翔飛並不是那種心胸狹窄的領導。

  「嗯,氣色好多了,看來明州的伙食很養人啊。」羅翔飛看著馮嘯辰,微笑著說道,「你在明州的事情,孟部長已經跟我說過了,幹得不錯,沒給我們冶金局丟臉。還有,你在新民液壓工具廠搞的那個全面質量管理方案,有沒有副本?如果有的話,回頭交一份給小田,我也要學習一下。如果適用,我們可以考慮在冶金局系統的企業予以推廣。對了,這件事到時候你也要參加,你是專家嘛。」

  「沒問題,我帶了幾份回來,一會我就交給田秘書。」馮嘯辰說道,隨後又謙虛道,「專家倒不敢當,我也就是把一些書本上看到的知識融匯貫通地實踐了一下而已。」

  羅翔飛接著又問了幾句有關在基層的收穫之類的問題,對馮嘯辰在新民廠的工作方式和工作態度表示了肯定,隨後便說回了正題,問道:「小馮,這次我把你從孟部長那裡要回來,原因你已經知道了吧?」

  「聽說冶金局在聯邦德國找到了幾家冶金技術諮詢公司,您要親自帶隊去和他們洽談?」馮嘯辰問道,這是他從孟凡澤那裡聽來的消息。

  羅翔飛點點頭,道:「是的,我們通過使館那邊瞭解了一下情況,正如你所說的,西德當地的確有許多各種類型的諮詢公司,能夠提供各種諮詢、設計等服務,其中也包括了成套設備採購方面的服務。不過,使館對於我們的要求並不清楚,再加上他們自己的工作也非常忙,因此也無法與這些諮詢公司進行更深入的溝通,而是要求我們派人去直接洽談。經委已經批准了,由我帶領一個小型的代表團到西德去,我專門把你的名字也報上去了。」

  「謝謝羅局長的關照。」馮嘯辰道。

  羅翔飛道:「這不是關照,而是給你壓擔子。代表團會有一名專職的翻譯,你要當第二名翻譯,而且是負責專業德語的翻譯。還有,關於與國外諮詢公司交涉的事情,我們都沒有經驗,你要儘量多發揮一些作用。」

  「我也沒經驗啊。」馮嘯辰說道。其實,他在這方面是有著豐富經驗的,後世的中國作為世界工廠,也是全球最大的工業裝備市場,各國的諮詢機構都雲集中國,開展各種各樣的活動,馮嘯辰與這些諮詢機構打過無數的交道。當然,後世的中國國力與80年代初不可同日而語,國外諮詢公司的態度必然也會有所不同,這是馮嘯辰有心理準備的。

  不過,這件事馮嘯辰也只能保持低調,他如果跟羅翔飛說自己對這個行當非常熟悉,羅翔飛該把他看成妖怪了。

  羅翔飛道:「在南江省的時候,你跟我談過國外諮詢機構的事情,我感覺你對它們還是有一些瞭解的。當然,紙上讀來終覺淺,沒有到現場去和他們接觸,就談不上有什麼真正的瞭解。這一次,你跟著我去走走,多看、多問、多思考,在關鍵時候,給我當好參謀,明白嗎?」

  「明白了。」馮嘯辰響亮地應道。

  羅翔飛又道:「那好,有關西德那邊的詳細情況,回頭你到小田那裡去要份材料,好好讀一讀。辦護照和簽證的事情,劉主任會做安排,你照她的要求做就是了。還有,出國之前,外交部會做一個培訓,主要是關於出國人員紀律的要求。尤其是你,要認真學習一下,千萬不能把在國內那套口無遮攔的毛病帶到國外去,明白嗎?」

  「明白,外交無小事。」馮嘯辰隨口來了一句口號,這是當年很流行的一個說法。不過,他嘴裡是這樣說,心裡卻不以為然。當年的中國剛剛打開國門,對國外的情況不瞭解,很多時候過於謹慎,反而在合作中束縛住了自己的手腳。

  到了後世,中國經濟實力強了,國際合作的經驗也多了,在談判時候和外商拍桌子吵架也是常事。相傳,某單位引進裝備的時候,負責談判的領導直接給外商下最後通牒:「你要麼答應我們的條件,要麼現在就可以離開,不過離開之後你們就不會再有機會了!」結果,外商二話不說,就乖乖投降了。

  這樣的事情,對於80年代初的中國人來說,是完全無法想像的。馮嘯辰倒也不急著向羅翔飛進行科普,還是到時候隨機應變更好。

  「是的,外交無小事。」羅翔飛不知道馮嘯辰的心理活動,只當馮嘯辰這話是出自於真心,他接著吩咐道:「這段時間裡,你要把從馮老那裡學到的德語好好再溫習一下,尤其是冶金和機械專業的德語,這是比較重要的。馮老那本德漢辭典你有沒有帶過來?如果沒有,可以讓資料室馬上去買一本,歸你使用。這趟出去,你要把辭典帶上,臨時抱佛腳的時候用得上的。」

  「明白了。」馮嘯辰乖巧地答應著。

  談完話,羅翔飛擺擺手,示意馮嘯辰可以離開了。馮嘯辰把從明州帶來的特產又留了兩份下來,一份大的送給羅翔飛,一份小的送給田文健。羅翔飛沒說什麼便笑納了,那時候大家出去旅遊的機會少,遇上到什麼地方出差,回來都得給同事、領導啥的帶點當地的土特產,這就是正常的人際往來。如果馮嘯辰不這樣做,倒顯得不懂事了。

  田文健收了馮嘯辰的禮物,滿臉笑意,親熱地攀著馮嘯辰的肩把他送出了羅翔飛辦公室,站在門外還說了一小會話。馮嘯辰在明州的表現,他也從羅翔飛那裡聽到了一兩句,對這個年輕競爭者的態度又複雜了幾分,其中有欽佩,也有嫉妒,實在是不好分辨。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2 15:30
第五十五章 抵達法蘭克福

  出國的準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先是對相關人員的政審,然後是各種出國紀律教育,還有辦護照、簽證之類的工作,隨隨便便一折騰,一個多月的時間就過去了。為了避開西方的聖誕節假期,羅翔飛決定把出發時間定在1981年的元旦過後。
  在這段時間裡,馮嘯辰老老實實地呆在冶金局大院,哪都沒去,倒是把過去荒廢的德語重新揀起來好好溫習了一遍,有關冶金、機械方面的知識也進行了一番惡補,感覺又恢復了他在後世當處長之前的那種狀態,那時候的他還是一個非常純粹的技術專家。

  馮嘯辰去明州的事情,冶金局裡瞭解的人不多,大家只知道他被煤炭部借去掛了一段時間的職,然後又回來了,具體在煤炭部那邊做了一些什麼,誰也不清楚。

  馮嘯辰回來之後,王偉龍非常正式地請他吃了一頓飯,感謝他為薛莉和孩子提供住處的事情。二人在飯桌上似乎聊了一些什麼別的事情,因為在此之後,便有人發現王偉龍下班之後不再去資料室翻譯文章了,而是呆在辦公室裡抱著他早已久違的丁字尺和鴨嘴筆,神神叨叨地畫著什麼圖紙。別人問起來,王偉龍只是呵呵笑著,並不做什麼解釋。

  元旦過去,終於到了出發的時間。一輛大客車從冶金局出發,把代表團一行拉到了首都機場。

  代表團由9人組成,團長是羅翔飛,副團長由冶金局黨組副書記胡志傑擔任,他的主要職責是負責代表團的政治思想工作,避免代表團成員在國外做出什麼違反政治紀律的事情。代表團成員有南江省冶金廳廳長喬子遠、冶金局預算處處長郝亞威、辦公室主任劉燕萍、機電處副處長楊永年、技術處副處長冀明、經委外事處派來的翻譯何莉莉,以及仍是冶金局臨時借調人員的馮嘯辰。

  看到這張名單,馮嘯辰便知道自己的壓力有多大了。除了何莉莉之外,這一干人中職務最低也是個副處長,更有自己過去在南江省時候的大BOSS喬子遠。喬子遠在出發前的動員會上見到馮嘯辰時,也是吃了一驚,不知道這個小臨時工怎麼會在京城混得如此風生水起,居然能擠起名額如此緊張的這個出國代表團裡。

  羅翔飛對大家給出的解釋是馮嘯辰有很好的德語基礎,而且懂一些專業德語,這是何莉莉所不具備的。既然這次出去涉及到一些專業方面的談判,一個專業翻譯就是必不可少的。按道理說,羅翔飛有權力帶自己的秘書田文健同行,他把田文健的名額轉給了馮嘯辰,別人也就沒法說什麼了。

  順便說一句,馮嘯辰在林北重機當的那個副處長,回到冶金局之後就不算數了。羅翔飛倒是信守承諾,幫他在京城的一家冶金企業裡解決了一個正式的工人編制。按一級工的工資標準,馮嘯辰每月能領到40元的工資,相比他過去當臨時工的工資,高出了一大截。

  那個年代,國人坐飛機的機會是很少的,冶金局的這些干部雖然都有過一兩次出國考察的經歷,不是頭一回坐飛機,但登上飛機之後,多數人還是有一些新鮮和拘束的感覺。倒是馮嘯辰這個大家認為從來沒有坐過飛機的小年輕表現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讓人好生詫異。

  「怎麼,小馮,你過去坐過飛機?」

  和馮嘯辰坐在一起的冀明看馮嘯辰從容淡定地繫著安全帶,不由好奇地問道。

  「常坐……呃,我是說,這飛機和汽車不也差不多嗎,閉上眼睛就感覺不出什麼差別了。」馮嘯辰差點說漏了嘴,趕緊又給自己找著藉口。

  「飛機和汽車還是不一樣的,我第一次坐飛機的時候,緊張得要命。飛機起飛和降落的時候,聲音特別大。還有,我有一次坐飛機遇到顛簸,那個難受的感覺啊,就不必說了……」冀明津津有味地向馮嘯辰介紹著坐飛機的經驗。

  聽到冀明的話,坐在前排的劉燕萍也回過頭來,善意地向馮嘯辰提醒道:「小馮,我跟你說,一會飛機起飛的時候,耳朵會有些難受的,你要張開嘴,啊……,就這樣,耳朵就舒服多了。」

  「謝謝劉主任,嗯,我又學了一招。」馮嘯辰趕緊應道。

  「老羅,我看小馮到了你們這裡,好像很受重視嘛。」在另外一處,喬子遠偏著頭,向與自己坐在一起的羅翔飛說道。

  羅翔飛向馮嘯辰那邊看了一眼,笑著說道:「這小年輕很聰明,很能幹,對單位領導也很尊重,所以局裡的人對他都挺喜歡的。」

  「也真是怪了,他在我們冶金廳那麼長時間,我們都不知道他懂德語,你是怎麼知道的?如果我們早知道他有這個才能,無論如何也不會放他走的。」喬子遠半真半假地說道。

  其實這種話他也就是隨口說說,就算當初他知道了馮嘯辰的情況,也不會真的在乎羅翔飛把他調走。馮嘯辰在喬子遠眼裡也就是一個臨時工而已,會幾句德語並不足以改變喬子遠對他的看法。

  羅翔飛道:「是劉廳長告訴我說,這個小馮的爺爺是馮老。我去他家悼念馮老的時候,偶然聽說小馮跟馮老學過一段時間的德語。正好我們冶金局這邊也缺德語人才,我就把他要出來了。」

  「你個老羅,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當初我問你為什麼要調他,你還不肯說呢。」喬子遠用抱怨的語氣說道。

  眾人聊著閒天的時候,飛機已經開始滑行了。以劉燕萍為首的一干人等都沉默下來,一個個正襟危坐,照劉燕萍的叮囑張著嘴,等著飛機呼嘯而起……

  京城到德國沒有直達的航班,一行人經停卡拉奇、巴黎,最後才到達了法蘭克福。何莉莉是代表團中最有經驗的,她要幫大家辦理各種入境手續,一時間忙得不亦樂乎。這時候,馮嘯辰的作用便體現出來了,作為代表團裡僅有的另外一名懂德語的人員,他屢屢能夠給何莉莉搭上一把手,有時還可以帶著其他不懂德語的同行者去找廁所等等。

  辦完手續出來,已經是晚上了,大使館派來的接待人員李波在出口處迎上了他們,把他們帶上了一輛租來的中型客車。

  「今天晚上先請各位領導在法蘭克福下榻,我為大家訂了位於市區的三葉草酒店。酒店的條件不算很好,還請各位領導多多擔待。」

  汽車開起來之後,李波站在前頭笑呵呵地向眾人說道。這兩年,從國內到德國來考察的代表團很多,能夠進入代表團的,都是有一定級別的官員,所以李波也就習慣了把接待對象稱為領導,反正這樣叫是最不容易得罪人的。

  「辛苦小李了。」羅翔飛笑著應道。

  「條件不條件的,就不用說了,我們都是來工作的,不是來享受的嘛。」胡志傑也跟著說道。

  劉燕萍又在底下向眾人科普開了:

  「你們別聽這位李秘書說。這邊的酒店條件再差,也比咱們國內的招待所強得多了。我上次跟王局長去英國考察,住的據說是英國當地最便宜的旅店。一進門,不說人家的陳設有多高級,就那個乾淨,就是咱們國內比不了的。在咱們國內,也就是京城的幾家涉外飯店,能夠達到那樣的水平,下面省裡那些招待所,哎呀呀,真是髒得不成樣子。唉,咱們和國外的差距,可真不是一般地大啊。」

  「這還用說,人家是發達國家嘛!」楊永年附和道。

  「咱們要學的東西,的確是太多了。」郝亞威用嚴肅的口吻說道。

  「羅局長。」李波在羅翔飛旁邊坐下來,向他匯報導,「大使館幫你們聯繫的諮詢公司,目前一共有三家,其中兩家在波恩,一家在法蘭克福。如果大家一路上不是特別辛苦的話,最好明天就能夠去法蘭克福這家公司洽談。因為後天是星期六,德國這邊星期六是不上班的,如果錯過了明天,就意味著你們要在法蘭克福等上三天了。」

  「沒問題。」羅翔飛拍板道,「我們在飛機上也休息過的,不算很累,還是抓緊時間和諮詢公司接觸一下為好。我們考慮,如果大使館幫忙聯繫的這三家公司不合適,我們還需要自己去找其他的公司,這樣就要花費更多時間了,所以能往前趕,就儘量往前趕。」

  「是啊。」胡志傑也說道,「我們這趟來的人不少,每天光是住宿、吃飯,就是很大的一筆開支,能早點完成任務,就能早點回國,也能省下一些外匯嘛。」

  李波點點頭道:「如果是這樣,那就太好了。一會到酒店之後,你們先休息,明天早上我來帶大家去用早餐。然後我再和那家諮詢公司聯繫一下,爭取明天上午就能夠去洽談。」

  「那就麻煩小李了。」羅翔飛說道。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李波頗為乖巧地回答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3 17:13
第五十六章 市場換技術

  法蘭克福的萊姆冶金設計公司。
  市場專員科爾皮茨一早就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裡的人自稱來自於中國駐西德大使館,他表示有一個來自於中國的冶金代表團希望訪問萊姆公司,並與萊姆公司洽談合作事宜。

  科爾皮茨馬上把這個消息通報了公司的總經理漢夫曼,漢夫曼聽到這個消息後的反應是半信半疑,他聽人說過這兩年那個遙遠的東方國度開始打開國門,法蘭克福街頭也不時能夠看到穿著統一制式西裝的中國人成群結隊地走過。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中國代表團光顧過他的公司,他也想不出自己能夠為中國人提供什麼樣的服務。

  「你和他們接觸一下,要客氣一點,聽聽他們的需求,不要倉促地答應或者拒絕。」漢夫曼在電話裡這樣吩咐科爾皮茨道。

  科爾皮茨於是便緊張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等待著中國人的到來了,他甚至還向自己的同事瞭解了一下中國人是否有什麼禮儀或者禁忌,有一位自稱研究過東方文化的同事告訴他,中國人似乎都是習慣於互相抱拳問候的。科爾皮茨於是突擊學習了一下抱拳禮,打算等中國人到來的時候,能夠向他們表示一下友好。

  中國人來得很快,一行共六個人,五男一女。公司的前台文秘把他們帶進洽談室剛剛坐下,科爾皮茨帶著助手吉比便走了進來。

  「你們好!」

  科爾皮茨用生硬的漢語向眾人問了聲好,同時向眾人行了一個剛學會的抱拳禮。也不知道是那位東方文化專家教得不對,還是科爾皮茨學得不對,他的抱拳禮是兩邊的手指互相交叉著比劃出來的,讓一干中國人誤以為是德國的什麼民間風俗,於是也紛紛學樣,對著比劃了起來。

  一通烏龍擺過,賓主分別落座。雙方互相做過自我介紹之後,科爾皮茨以主人的身份對遠方的客人表示了歡迎,接著中國代表團的團長羅翔飛開始發言了,何莉莉在這個過程中充當了雙方的翻譯。

  「科爾皮茨先生,很高興能夠有機會拜訪貴公司,我們來自於中國國家經濟委員會冶金局,這次到德國來的使命,是希望能夠在德國找到一家合作夥伴,幫助我們完成一條1780毫米熱軋生產線的設計和採購工作。久聞萊姆冶金設計公司是歐洲久負盛名的冶金技術服務公司,我們希望能夠得到貴公司在此方面的幫助。」羅翔飛說道。

  科爾皮茨答道:「尊敬的羅先生,非常感謝您對本公司的信任。萊姆公司作為一家資深的冶金技術服務公司,非常樂意為全球各地的客商,尤其是來自於東方的客商提供全方位的冶金技術諮詢服務。您剛才說到你們希望獲得一條1780毫米熱軋生產線,能否請你們把有關的要求說得更具體一些,以便我們考慮如何為你們服務。」

  「完全可以。」羅翔飛說著,把頭轉向了技術處副處長冀明,介紹技術細節屬於冀明的工作。

  冀明擺開一個筆記本,開始陳述有關需求。按照冶金局此前的考慮,這條熱軋生產線的年加工能力應當在300萬噸至350萬噸之間,包括加熱、粗軋、精軋、精整等工序,能夠生產薄型、中型和厚型等各種板材和卷材,設備包含加熱爐、除鱗機、粗軋機、飛剪、精軋機、卷取機、橫切機組、縱剪切機組、矯直機、垛板機等等,希望能夠實現全自動化生產。全套設備的價格,希望能夠控制在3.2億美元,大約合9.6億西德馬克之內。

  涉及到這些技術內容的翻譯,何莉莉的德語就不夠用了,馮嘯辰及時地接手,向科爾皮茨做著翻譯。他的德語講得很流利,專業詞彙的使用也很準確,讓同來的喬子遠、楊永年和冀明都服氣了。

  科爾皮茨不愧是一位專業冶金技術諮詢專家,冀明說的內容,他一聽就明白了。他在筆記本上記錄著冀明提出來的要求,偶爾還能插上一兩句話,詢問個別細節,或者提醒冀明一些無意中忽略掉的內容。

  中方提出的要求不算是很複雜,對於萊姆公司這樣一家專業的冶金技術諮詢公司而言,幫助設計和採購一條熱軋生產線是非常容易的事情。科爾皮茨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在於,中國人為什麼要繞一個彎子,讓他們公司來協助採購,像這種常規化的設備,直接找設備生產商去洽談也是完全可以的,萊姆公司在其中能夠發揮的作用並不很大。

  難道,中國人還有什麼其他的要求沒有提出來嗎?科爾皮茨在心裡暗暗想道。

  聽冀明全部說完,科爾皮茨在本子上做了個簡單的計算,然後說道:「按照你們提出的目標,希望在9.6億西德馬克的預算之內採購所有設備並且完成安裝、調試,稍微有些緊張。不過請你們放心,萊姆公司是非常專業的諮詢機構,我們可以根據你們的要求,精心設計出一個最合理的採購方案,為你們選擇最合適的供應商,並且為你們爭取到最好的採購價格。對了,在這項業務中,我們收取的佣金是設備款的4%,這一點我想你們應當是瞭解過的吧?」

  3.2億美元的4%,就是1280萬美元,這不算是一個小數目了。不過,羅翔飛一行在出發之前,已經大體瞭解過相關行情,知道科爾皮茨報出的價格是合理的,基本上就是這類服務的常規報價。萊姆公司在這樁業務中要負責整合不同生產商的設備,幫中方侃價,還要協助處理生產線建設過程中的各種糾紛,服務內容是比較多的,收這樣一筆費用也在情理之中。

  「佣金的問題,按照貴公司的標準來操作就可以了,我們沒有什麼異議。」羅翔飛說道,「不過,除了剛才冀先生說到的內容之外,我們對於這一次的採購還有一些其他的要求,在此也需要向科爾皮茨先生提前說明。」

  果然……,科爾皮茨在心裡念叨了一句,然後說道:「羅先生請講吧。」

  羅翔飛道:「首先,我們想要的不僅僅是一套設備,我們還希望在這套設備的引進過程中,學習到一些德國的先進生產技術。我們希望設備的生產商能夠向中方轉讓一部分技術,通過授權生產或者合作生產的方式,讓中國的冶金裝備企業能夠參與這條生產線中一部分設備的生產,並在此過程中掌握相關技術。」

  「這怎麼可能!」科爾皮茨瞪圓了眼睛,直截了當地否定道,「從來沒有人提出過這樣的要求,生產商也是不會答應的。」

  「對於願意與我們進行這種合作的生產商,中國政府承諾在未來的冶金裝備採購中優先考慮購買他們的產品,我想這個承諾應當是具有一定的吸引力的。」羅翔飛淡淡地說道。

  羅翔飛所說的這個條件,就是後來被總結為「市場換技術」的策略。中國要從國外引進技術,除了直接花錢購買之外,還有另外一種方式,就是用市場去交換。

  中國要搞工業建設,冶金設備的需求量是非常大的。中國自己的技術水平無法製造出這些裝備,而如果全部依靠引進,且不說外匯儲備能不能支撐,還有一個重要領域受制於人的問題,對於中國人來說,也是非常難以接受的。

  在這種情況下,決策部門提出了以市場換技術的思路,用幫助西方企業進入中國市場作為條件,要求對方讓渡技術,與中國企業實行諸如「聯合設計、合作製造」這樣的技術合作,幫助中國企業逐步掌握成套設備的生產能力。

  在提出這個要求時,羅翔飛有些忐忑,不知道這樣的條件能不能被西方企業所接受。不過,當著科爾皮茨的面,他沒有把這種心情表現出來,而是保持著從容淡定的神情,給科爾皮茨傳遞著一種「一切盡在把握」的自信感覺。

  科爾皮茨聳了聳肩,說道:「羅先生,我覺得你們的這個要求是不可能實現的,德國的裝備製造商會非常樂於向貴國提供第一流的裝備,但要把這種生產技術轉讓給貴國,這個要求未免太過分了,我想不出哪家企業願意接受這樣的條件。」

  「這就是我們需要貴公司協助的地方。」羅翔飛圖窮匕見地說道,「如果僅僅是採購一套生產線,我們可以直接與生產商聯繫,沒有必要通過貴公司。」

  「我想,我們在這方面恐怕是無能為力。」科爾皮茨委婉地說道。

  羅翔飛冷冷地問道:「科爾皮茨先生的意思是說,你們不願意接受這樁業務?」

  「是的……」科爾皮茨脫口而出,隨即,他又想起了漢夫曼的叮囑,連忙改口道,「不,我的意思是說,你們的要求有些超出我們的業務能力了,我需要向公司進行匯報,由公司來判斷我們是否能夠承接這樁業務。」

  「那好,我們希望盡快得到貴公司的反饋。如果貴公司希望聯繫我們,可以通過中國大使館來轉達,我們得到消息後,會盡快和你們取得聯繫的。」羅翔飛說道。

  「好吧,我想我們會很快給你們答覆的。」科爾皮茨說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3 17:14
第五十七章 羅翔飛想一魚兩吃

  送走中國代表團,科爾皮茨自去向總經理漢夫曼匯報,等著漢夫曼作出進一步的指示,此事暫且不提。且說羅翔飛一行,離開萊姆公司之後,消消停停地走在德國的大街上,看著街景,聊著剛才的事情。
  「小馮,今天表現不錯,值得表揚。」羅翔飛看著馮嘯辰,笑著說道。

  馮嘯辰道:「羅局長過獎了,我覺得我的翻譯還不夠專業,有些地方語法肯定出錯了,回去還得請何秘書再指點一下。」

  何莉莉趕緊說道:「不是啦,你的口語真的很棒,專業詞彙有些我不太懂,不過我從科爾皮茨的反應來看,覺得你譯的肯定沒錯,比我可專業多了,回去我還要請你指點呢。」

  羅翔飛道:「小馮的口語好不好,倒在其次。剛才在萊姆公司,我都覺得有些緊張,我看只有小馮落落大方,一點拘謹的感覺都沒有,這才是最難得的。」

  「沒錯,小馮剛才的表現太鎮定了,把那兩個德國人都給唬住了。」冀明也附和道。剛才那會,他雖然嘴上沒說,但心裡的確是有幾分不夠淡定的。

  其實又何止是冀明,連喬子遠這樣的正廳級幹部,剛才在萊姆公司的洽談室裡都有些如坐針氈的感覺。在大家的內心裡,多多少少都對「外國人」這個群體有些畏懼,總是擔心自己哪句話、哪個動作表現得不好,讓人看了笑話。書裡說的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覺,不外乎就是如此吧。

  馮嘯辰能夠理解大家的這種心理,自信這種東西,最終還是需要靠實力來支撐的。走在國外的大街上,看著滿街車水馬龍,兩邊是高大的建築物,明晃晃的落地窗,每一個走過去的當地人哪怕只是穿著休閒的運動服,都顯得那麼氣派,他們這一行來自於一個人均GDP只有兩百多美元的窮國的代表,豈能沒有一些自卑感?

  「其實,我也就是無知者無畏吧。」馮嘯辰替自己開脫了一句,隨後說道:「我就是覺得,我們是來給他們送錢的,他們是為我們服務的,我們憑什麼要在他們面前緊張?我看書上說,西方國家都是商品社會,講究的是顧客就是上帝。咱們在萊姆公司眼裡,就是顧客,應當是他們對我們恭恭敬敬才對,我們完全可以擺擺架子的。」

  「哈哈,小馮說得對,咱們還是沒有找正自己的位置啊。」機電處副處長楊永年笑著說道。

  「小馮一向就是一個傻大膽。」喬子遠說話了,他曾經是馮嘯辰的大領導,有權這樣說話,「過去我們廳裡和日商談判的時候,小馮就表現得很大方,為這事,我們廳的副廳長劉惠民還專門批評過他幾回呢。」

  「小馮說的,有一定的道理。」羅翔飛道,「外事紀律咱們的確是要注意的,不能在外國人面前丟了咱們中國人的臉。但在談判的時候,咱們的確需要有一點當顧客的意識,要敢於和對方去爭辯,不要被對方的氣勢嚇住了。這一點,小馮今天做得就非常不錯。」

  冀明接過了話頭,做著自我批評:「對對,羅局長,這方面我的確還有欠缺,後面的洽談,我會多向小馮學習的。」

  大家把馮嘯辰誇獎了一圈之後,喬子遠與羅翔飛走到了一起,他低聲地向羅翔飛問道:「老羅,今天的談判,你的看法如何?」

  「現在還說不好,喬廳長,你的看法呢?」羅翔飛反問道。

  喬子遠皺著眉頭道:「我看這個叫什麼科的德國人,好像對咱們有些提防啊。採購設備的事情,他倒是滿口就答應下來了,可涉及到要讓設備商轉讓技術的事,他的態度看上去很堅決,就是不想讓咱們得到技術的意思了。」

  羅翔飛點點頭道:「這件事的確是有些麻煩,要別人轉讓技術,相當於是與虎謀皮啊,人家有些警惕也是自然的。不過,大的原則經委已經確定下來了,那就是南鋼的這條生產線,必須搞設備和技術同時引進的模式,哪怕時間拖長一點,費用超支一點,也必須要學到一部分技術,否則,我們的冶金裝備技術發展又要向後推一段時間了。」

  喬子遠道:「經委是從整個裝備行業發展的大戰略上來考慮問題的,這一點我能理解。不過,咱們國家的技術水平,和德國、日本相比,差距可不是一點點。我聽說經委的意圖是讓浦海重型機器廠和秦州重型機器廠兩家來承接中方分包的任務,我擔心這兩家消化不了國外的技術,到時候他們生產的那部分成了拖累,咱們引進的設備就成了跛腳鴨了。」

  在出發之前,羅翔飛曾向喬子遠介紹過這次技術引進的整體思路,那就是先到西德找到一家冶金技術諮詢公司,幫助做生產線的總體規劃,包括各部分設備如何選配、組合、銜接等等,這是目前中國僅憑國內經驗無法做到的事情。在確定了設備清單之後,要與設備製造商進行談判,要求他們把合同中的一部分設備分包給中國國內企業進行製造,同時負責指導中方企業完成這部分的分包任務。

  舉例來說,精整工序中的橫剪切機組,以中方的力量是無法獨立製造出來的。但機組中的鋼卷車、開卷機、矯直機等,中國企業曾經有過製造的經驗,只是從前製造過的這類設備與西方國家當前的技術水平尚有一些差距,如果能夠得到外方的技術指導,中方是完全可以製造出來的。對於這部分設備,中方確定了「聯合設計、合作製造」的原則,要求對方必須轉讓相關的技術,由中方進行分包。

  這些分包的部分,不屬於裝備中的核心技術部分,對方轉讓這些技術的障礙相對較小。但即便是這種不太核心的技術,對中方來說,也比現有的技術水平要高出一個台階了。能夠在合作中掌握這部分技術,中方企業已經足夠滿意。

  除了直接得到的技術之外,由於每部分設備都要與整個系統相適應,因此中方在合作設計和製造這些非核心設備的過程中,能夠學到整個系統的設計思想,從而為中方開發出自有知識產權的成套裝備積累經驗。

  在實際的歷史中,中國的裝備製造企業就是這樣通過一層層蠶食的方法,逐漸深入到了技術的核心,最終把自己的老師一個個給逼到了無路可走的境地。

  當然,在80年代初的這個時候,說這種話還為時過早,中國還得當上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小學生,才有資格去與這些西方的老師們同台競技。

  羅翔飛作為經委冶金局的官員,考慮問題的出發點是整個冶金行業的技術發展,其中既包括冶金企業的裝備提升,也包括裝備製造企業的能力成長。對於他來說,這一次的1780毫米熱軋機引進,是標準的「一魚兩吃」,既要給南江鋼鐵廠帶回一套先進設備,同時又要讓浦海重型機器廠、秦州重型機器廠等企業獲得一部分的冶金裝備製造技術。

  而喬子遠的想法就要單純得多了,他想要的只是一條生產線而已,至於未來誰能夠再生產出其他的生產線,就與他無關了。如果要在德國裝備商和國內裝備商之間做一個選擇,喬子遠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德國。對於讓幾家國內企業分包一部分設備這件事,喬子遠是極其不讚成的。

  當然,不讚成歸不讚成,1780熱軋機引進的資金,是國家經委下撥的,喬子遠無話可說。真要和經委較勁,人家盡可把熱軋機轉給其他省的鋼鐵廠,無數省市的冶金廳都在盼著喬子遠對熱軋機說個「不」字,他如果拒絕了這套熱軋機,別的省市會給他送來一枚一噸重的鋼質勛章。

  喬子遠自然沒那麼傻,他能夠做的,就是時不時地敲敲邊鼓,動搖一下羅翔飛的決心。如果要說誰對科爾皮茨的話最贊成,那就莫過於他喬子遠了。他甚至希望科爾皮茨的態度更堅決一些,徹底掐斷羅翔飛從德國引進技術的夢想,踏踏實實買一套現成的熱軋機回去就行了。

  「老喬,你的想法我理解。」羅翔飛無奈地勸說道,「咱們國家是一個大國,冶金裝備這樣的東西,不可能永遠依賴外國,必須掌握在我們自己手裡。其實,讓外國廠商轉移一部分技術,對於你們南江也是有好處的。你想想看,設備引進進來了,未來還要涉及到維護吧?如果咱們自己掌握了製造技術,維護的事情,國內就可以完成,不用千里迢迢請德國技師去維護了,這不也是一個便利嗎?」

  「老羅,你不用勸我,經委的精神我是完全支持的。」喬子遠趕緊辯解,說道:「我只是擔心德國人不願意放棄他們的技術,到時候一旦僵上了,咱們可就被動了。你看這個科什麼不就沒馬上答應我們的要求嗎?萬一他拖上幾個月,咱們還等著他嗎?」

  羅翔飛搖搖頭道:「咱們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明天咱們就到波恩去,找另外兩家諮詢公司談談,我還就不信了,放著4%的佣金,難道還沒人願意掙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3 17:14
第五十八章 剁手一族

  一行人回到酒店,正遇到李波陪著胡志傑、劉燕萍一行從外面回來,一向不拘言笑的郝亞威也冷著臉跟在他們身後,似乎有些情緒不太高的樣子。
  胡志傑他們幾個不是技術幹部,此次跟團出來主要是負責政治思想工作以及後勤服務,因此沒有跟著羅翔飛他們一道去萊姆公司,而是利用這點寶貴的時間外出逛街去了。鑑於他們三個人都不懂德語,又是初次到德國來,李波只能陪著他們外出。不過,這種事情李波也是見慣不怪了,從國內來的代表團,哪有不抽空去街上逛逛的。

  「老胡,採購去了?收穫不小嘛。」羅翔飛看著胡志傑手上拎著的幾個購物袋,笑呵呵地問道。大家都是吃五穀雜糧長大的,羅翔飛還沒有正直或者迂腐到要鄙視這種公款旅遊行為的程度。

  「唉,給老伴和女兒買了點東西,這還都是小劉建議我買的呢。」胡志傑有些不好意思,指著劉燕萍說道。畢竟人家一干人上午都出去談判去了,他一個負責代表團政治思想工作的人,反而跑到街上去採購,有點說不過去。

  劉燕萍倒是無所謂,她笑著對羅翔飛說道:「上午大家呆在屋子裡也沒啥事,屋裡的電視說的都是德語,我們也看不懂。我想,既然來一趟,總得參觀一下人家的城市吧,這也算是學習一下人家的先進經驗了。所以就請小李陪著我們出去走了走,順便買了點國內見不著的小玩藝。對了,羅局長,我在商店裡看到一雙球鞋特別漂亮,雨彤穿著肯定好看,你啥時候去看看?對了,莉莉,我覺得你穿著也好看。」

  劉燕萍說的雨彤,是羅翔飛的女兒,名叫羅雨彤,時下在燕京大學學經濟管理。劉燕萍作為辦公室主任,對於領導的家屬自然也是非常熟悉的。至於她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衝著何莉莉說的了。這個代表團裡只有劉燕萍和何莉莉是女性,在逛街掃貨的問題上,她們倆是最有共同語言的。

  果然,不等羅翔飛說啥,何莉莉先蹦起來了:「真的,劉姐?不會特別貴吧,我這點出國補貼可買不起啥貴的東西。」

  「你出來之前,你爸爸沒幫你換點外匯?」劉燕萍問道。這個何莉莉也不是普通人家出來的,她父親是另外一個部委裡的領導,級別還在羅翔飛之上。劉燕萍和何莉莉從前也認識,順帶著也經常會問候問候何莉莉的父母……,嗯嗯,這個問候是沒有任何引申意義的,與後世網上所說的問候家人完全不是一碼事。

  「沒有,我爸可摳門了,他讓我要艱苦樸素……」何莉莉撅著嘴,做出撒嬌的樣子,然後便湊上前去翻看劉燕萍的採購成果了。

  劉燕萍也算是最早的剁手一族了。出國之前,她想辦法找人換了一些外匯,就是準備到德國來買點時尚商品的。她兩口子都是機關幹部,還有點級別,所以家境頗為寬裕,能夠支撐得起這樣一場在馮嘯辰這個穿越者看來極其寒酸的採購。

  看到劉燕萍被何莉莉纏住,羅翔飛鬆了口氣,和一個採購歸來的女人聊天,在任何年代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他轉頭看了看郝亞威,笑著問道:「亞威,你沒買啥東西?」

  「這資本主義世界的東西,實在是太貴了,哪是咱們這樣的機關幹部能買得起的。」郝亞威嘆著氣說道。

  「哈哈,連咱們預算處長都嫌貴的東西,那得是啥呀。」冀明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笑起來。預算處可是管錢的部門,從郝亞威手裡花出去的錢,十億美元也不止了,終於也有他說東西貴的時候了。

  「去!預算處的錢又不是我的錢。」郝亞威笑著斥道,接著又解釋道:「我其實就是看中了一部萊卡相機,一問,要2000多馬克,我這一趟出來不吃不喝都買不起。」

  當年幹部因公臨時出國,國家是會給一些補貼的。像郝亞威這個級別,到德國公幹,一天有50馬克的伙食費,前15天有總計500馬克的零花錢。如果在國外呆的時間超過15天,每天又可以再追加30馬克的零花錢。伙食費是採取包干制的,如果節省下來,可以歸自己支配。但是,人總不能不吃飯吧?那個年代沒有方便麵可以攜帶,因此能夠從嘴裡省下來的錢,實在是不多。

  許多干部遇上有出國機會的時候,都會像劉燕萍那樣,找人換一些外匯,以便在國外買點東西。80年代初,1個西德馬克大約相當於人民幣8毛錢左右,手頭寬裕的人家,如果有途徑,可以換上一兩千馬克,這樣在德國就能夠買到不少稱心的玩藝了。

  郝亞威在工作的時候素有「冷面閻王」之稱,但在平時也還是有一些自己的業餘愛好的,其中最痴迷的一項,就是攝影。這些年,他最大的夢想就是要買一台萊卡相機,為此每月都從老婆給他的煙錢裡偷偷省下一些,積年累月,也省出了一千多塊錢。

  這次出國,他從國家補貼的「置衣費」裡又省出一點,加上出國零用錢,勉強倒也能買下一台價值相當於2000人民幣的萊卡相機。可問題在於,他出國前換的外匯只有500馬克,現在加上零用錢等等也就是1000馬克出點頭。德國的商店可是不認人民幣的,他拿不出馬克來,人家豈能把相機賣給他?

  團裡的其他同伴,自然也都有國家發的外匯,可郝亞威知道,每個人都是帶著採購任務來的,誰不得給家裡的老婆孩子買點紀念品,怎麼可能把外匯換給他?套用後世的語法來說,大家熟歸熟,外匯可不是隨便能換的。

  看到眾人都在討論買東西的事情,羅翔飛索性把手一揮,宣佈道:「這樣吧,今天下午,咱們自由活動。大家如果想到法蘭克福市區去轉轉的,都可以去轉轉。不過,我說幾點:第一,大家要遵守外事紀律,不能做出有辱國格的事情;第二,大家出門千萬要記住酒店的名稱和位置,最好請小何給大家寫一個紙條帶在身上,萬一找不著酒店了,可以向警察詢問一下;第三,建議大家不要在法蘭克福把錢花完了,咱們明天就去波恩,相信那裡的商業會比法蘭克福更繁榮的。」

  最後一句話,羅翔飛是笑著說出來的,大家在什麼地方花錢,不歸他這個團長管,他純粹就是給大家湊湊趣而已。作為領導,不能成天對下屬繃著個臉。好不容易出趟國,想買點新鮮玩藝是人之常情,羅翔飛自己也不例外,出發之前,他的老伴也是塞了一卷德國馬克在他包裡的,讓他在德國買幾件像樣的衣服回去。

  「好,羅局長英明!」

  「羅局長萬歲!」

  眾人歡呼著,一溜煙跑回各自房間去了。能夠讓大家自由活動的領導,的確算是英明領導了。有些單位的領導帶團出國的時候,生怕屬下出點什麼差錯,連累到他頭上,把大家限制得死死的。這種事情,大家聽得多了。

  馮嘯辰沒打算買什麼東西。那個年代的德國商品在其他人眼裡炫酷無比,在馮嘯辰看來就算是土得掉渣了。他沒有女朋友,所以也不需要考慮給誰帶紀念品的問題。至於家裡的父母和弟弟,他目前也沒打算給他們帶什麼東西回去,他知道,過上幾年,中國人的收入就會比現在高了,外匯也會相對寬鬆一些,想買什麼舶來品,那時候再買也不遲。

  馮嘯辰此刻最想做的,就是趕緊去吃過中午飯,然後回房間美美地睡上一覺。他們一行昨天晚上才抵達法蘭克福,今天連時差都沒倒過來,就去了萊姆公司,他是全仗著早上喝的兩杯濃咖啡才撐過一個上午的,現在羅翔飛給了大家自由活動的時間,不睡覺才是傻瓜呢。

  可樹欲靜而風不止,馮嘯辰在酒店餐廳吃過飯,還沒等走回房間,便被冀明、楊永年和郝亞威三個人堵上了:「小馮,吃完飯了,那咱們就出發吧?」

  「去哪?」馮嘯辰詫異道。

  「上街啊。」冀明表現得比馮嘯辰還要驚訝,似乎馮嘯辰這個問題荒唐到了極點。

  「我沒說要上街啊。」馮嘯辰道,誰跟你們約了?

  楊永年笑道:「羅局長都說了自由活動,你不上街,難道還準備呆在屋裡睡覺嗎?」

  「是啊,我就是準備睡覺去。」馮嘯辰認真地點點頭道,「我時差沒倒過來呢,正困著呢。」

  「嗯嗯,原來是時差,我說我怎麼這麼困呢。」冀明揉了揉眼睛說道,上午的時候他也困得慌,現在算是找到原因了。不過,他絲毫沒有去睡覺的意思,而是拉著馮嘯辰道:「時差這玩藝,我聽人說過,扛一扛就過去了。好不容易來趟德國,睡覺有什麼意思,走吧,一塊上街去吧,我們還指望著你給我們當翻譯呢。」

  原來如此……

  馮嘯辰以手撫額,自己的最大毛病,就是太能幹啊!如果他不懂德語,這三個處級幹部哪會這樣死乞白咧地求著他一同上街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4 23:10
第五十九章 萊卡相機

  下午出去逛街採購的人,分成了三撥。
  第一撥包括羅翔飛、喬子遠和胡志傑三位廳級幹部,由李波陪同,這三個人以往都有過幾次出國的經歷,不會那麼大驚小怪,再加上顧忌自己的形象,所以外出是以觀光為主,購物倒在其次。

  第二撥是劉燕萍和何莉莉兩位女性,她們是屬於購物最為狂熱的,而且興趣點與冀明這些大老爺們也不同,所以冀明他們也不便摻和進去。

  最後一撥就是郝亞威、冀明和楊永年三人了,他們級別相近,共同語言更多。可無奈其中沒有一個會說德語的,與滿大街的商家找不著共同語言,於是只能把馮嘯辰帶上,指著這個他們平日裡不太看得起的臨時借調人員給他們當翻譯。

  為了省錢,一行人沒有選擇坐出租車,而是在馮嘯辰的帶領下坐上了地鐵,來到法蘭克福的采爾大街,那是前一世的馮嘯辰印象中一條繁華的商業街。與後世的相比,此時的采爾大街甚至顯得更繁華一些,各種專賣店的標牌明晃晃地,讓人目不暇接。

  幾位處長在國內的時候,頗有一些官威,尤其是到地方上去視察工作時,端著一個架子,像是什麼大人物一般。可到了此時此地,大家就原形畢露了,一個個如同剛進城的老農,看啥都覺得新鮮,隨便進個商店之前都要下意識地蹭蹭鞋底,生怕在人家明鏡一般的地板上留下兩行泥印子。

  「小馮,幫我看看,這件衣服多少錢……」

  「小馮,這帽子是女同志戴的吧?」

  「嘯辰,這是什麼玩藝,看著挺漂亮的……」

  每個人都有一些自己可心的東西想買,同時還要完成老婆孩子交付的任務,又要給領導、親戚等預備合適的禮物,但錢卻是固定的,超出部分想借都找不著人借。於是眾人只能反覆地比較著各種商品的價格,在腦子裡像做數學題目一樣來回地進行著計算,許久才能下定決心,讓馮嘯辰幫他們買下一件東西。

  郝亞威也給老婆孩子買了幾件小玩藝,花出去兩百多馬克。等他們一行走到攝影器材的櫃檯前時,郝亞威又走不動路了,盯著貨架上一台萊卡相機,眼睛裡都快冒出火苗了。

  「郝處長,你實在是喜歡,就買下吧。」馮嘯辰小心地說道,在這三個人中間,他和郝亞威是關係最為疏遠的,這也許是因為郝亞威平時的冷面吧。他原本不想摻和郝亞威的採購決策,現在看到郝亞威這樣一副表情,他又有些不忍了,於是從懷裡掏出自己那500馬克,遞到郝亞威手邊,說道:

  「郝處長,我光棍一條,也沒啥要買的。要不,我這500馬克借給你,你回去之後還我人民幣就行了。」

  「哎呀,這怎麼行,我怎麼能借你的外匯呢!」郝亞威連忙拒絕道,話是這樣說,可語氣裡卻透著一些遲疑。

  「沒事,我也只是借給你嘛,反正我也用不上。」馮嘯辰道。他這趟到德國來,是存著一些私人想法的,現在條件還不成熟,也不足為外人道。他不知道有什麼辦法能夠辦成他自己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過,不管是什麼情況,500馬克的零用錢對他來說沒啥意義,還不如做個人情,借給郝亞威。說不定關鍵時候還能請郝亞威幫自己說幾句好話。

  「老郝,小馮也是看你太痴迷了,才把自己的錢省下來藉著你,你就別拂了他的好意吧。」冀明在一旁說道。他剛才一直在觀察馮嘯辰,發現馮嘯辰似乎沒有想買東西的意思,正琢磨著是不是私下裡問問馮嘯辰,從他那裡借一兩百馬克來花。現在見馮嘯辰把500馬克都借給了郝亞威,冀明頗為嫉妒,但還是幫馮嘯辰勸起了郝亞威。

  郝亞威猶猶豫豫地拉過錢,說道:「就這,其實也不夠。這個型號的相機,我上午在歌德大道那邊的專賣店看到,標價是2200馬克。這裡便宜了70馬克,也要2130馬克,可我手裡,加上小馮借給我這500,也就是1600多,還差著500呢。」

  「那你剛才還買了東西。」冀明批評道。

  郝亞威苦著臉道:「敢不買嗎?如果我出來一趟,啥都不給老婆帶,回去她還不把我的相機砸了?」

  「那她可捨不得,好歹也是2000塊錢的大件呢。」楊永年笑了起來。

  「兩位老兄,要不你們也發揚發揚風格,給我再湊500?咱們這趟出來,羅局長的意思是要多跑幾個地方,估計得呆20來天,我拿後面那些天補的零用錢還給你們。」郝亞威腆著臉開始向冀明和楊永年二人求援。

  「沒戲!」冀明果斷地搖著頭,「我現在手頭的外匯,還是我老婆找她單位的人換來的呢,她如果知道我把外匯換給你了,還不跟我沒完?」

  「這個可不行,老郝你還是自己想辦法去。」楊永年也跑得遠遠的,生怕郝亞威賴上他。大家都是處長,不存在誰拍誰馬屁的問題,這種關鍵時候,他可沒這麼高的風格。

  「唉,關鍵時候見人心啊!整個冶金局,也就是小馮最厚道!」郝亞威發著不著邊際的感慨,把500馬克又塞還給馮嘯辰,道:「小馮,謝謝你,不過,光這些錢也沒用,還差著遠呢。」

  馮嘯辰擺擺手,道:「郝處長,你把錢先收著吧。你是認準了這個型號,是嗎?我看旁邊另外兩個型號不是更便宜一些嗎,你再湊一點點錢就夠買下了。」

  郝亞威看了看旁邊的兩台相機,搖搖頭道:「還差點意思,這麼一個大件,如果不能買得合意了,以後可就要後悔了。我寧可再等等,等下次有機會出來,再湊點錢,要買就買個好的。」

  馮嘯辰想了想,說道:「這樣吧,郝處長,我再幫你問問看。」

  「問什麼?」郝亞威詫異道,這可是在德國的正規商店,不是國內的自由市場,還有講價一說嗎?

  馮嘯辰沒有回答,而是抬起手做個手勢,喊來了售貨員。那售貨員剛才便一直在盯著他們這夥人,但沒有上來招呼。他從眾人的表現中能夠猜出,這些長著東方面孔的客人估計是囊中羞澀,買不起架子上的相機,他過來招呼就沒啥意思了。如今看到馮嘯辰向他招手,他才趕緊走了過來。

  「先生,有什麼可以為你效勞的嗎?」售貨員禮貌地問道。

  「先生,我能跟你到旁邊談談嗎?」馮嘯辰問道。

  「非常榮幸。」售貨員不明就裡,但還是答應了。

  兩個人走到一旁,避開來來往往的客人。馮嘯辰向售貨員說了幾句什麼,售貨員拍了拍腦袋,忽然面露喜色,說了一句稍候,便鑽進了貨架邊的一個小門,鑽到庫房去了。過了一小會,售貨員重新出現,手裡抱著一個盒子。他把那盒子放在櫃檯上,打開盒子,裡面赫然是一部剛才郝亞威看中的那種型號的相機。

  「郝處長,這部相機,只要1720馬克,你看如何?」馮嘯辰笑呵呵地向郝亞威問道。

  「什麼?怎麼會這麼便宜!」郝亞威愣住了。

  售貨員嘰裡咕嚕地說了一串德語,馮嘯辰幫他翻譯過來了。原來,這是一部用作樣品的相機,在貨架上擺了整整兩年時間,而且還被磕過一次,表面有了一道不太清晰的劃痕。漆面的光澤也有些暗淡了。店裡原本打算把這台相機送到二手商店去銷售,剛才馮嘯辰問起來,售貨員便把它抱出來了。

  「樣品?功能上有問題嗎?」郝亞威問道。

  「絕對沒有問題!」售貨員斬釘截鐵地說道。

  「那……我可以試試嗎?」郝亞威又問道。

  「請便。」售貨員用手示意了一下。

  郝亞威迫不及待地拿過相機,這裡按按,那裡捏捏,正如售貨員說的那樣,這台相機沒有任何毛病,甚至於表面上的劃痕,不認真看也絕對看不出來。這也就是在德國這樣的發達國家,商品稍有點瑕疵,價格就要打一個很大的折扣。如果擱在物資短缺的中國,別說是這種無礙大局的小瑕疵,就算是有點故障,都會有人搶著買走的。

  「老冀,老楊,你們倆過來!」

  郝亞威轉回頭,向著已經走到其他櫃檯去的冀明和楊永年喊道。

  「怎麼啦?」二人走過來,隔著好幾步遠,警惕地對郝亞威問道。他們看到郝亞威手上拿著相機,生怕他上前來搶他們手裡的馬克。

  「借我100馬克,這個忙總能幫吧?」郝亞威說道。

  「一人100?」楊永年問道。

  「一共100!」郝亞威得意地說道。

  兩個人都有些不相信,湊上前來一問,才知道是馮嘯辰想出了好辦法,從售貨員那裡打聽到了有打折的樣品,替郝亞威省下了足足400馬克。到了這個時候,兩人也就不再遲疑了,爽快地給郝亞威湊出了100馬克,讓郝亞威買下了這台樣品相機。

  「祝賀郝處長,夢想成真了!」馮嘯辰向樂得合不攏嘴的郝亞威恭維道。

  「多謝小馮,沒說的,今天晚上……呃,算了,還是過幾天吧,我請你們三個吃德國的大餐!」郝亞威志得意滿地許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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