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大國重工 作者:齊橙(已完成)

 
mk2258 2016-10-17 21:14:34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21 845951
mk2258 發表於 2016-10-22 22:33
   第十章知青點故人
  新嶺市北邊是一片工業區,分佈著從建國之初到目前為止建設起來的20幾家工廠。在這其中,又尤以靠近琴山湖的南江柴油機廠規模最大,有兩千多工人,加上家屬在內,六七千口人,就居住在琴山路兩側的幾片工人新村里。
  時值改革之初,國有企業仍然是社會上地位和收入最高的單位,在國企當工人是最讓人羨慕的職業之一。不過,同一家企業內部,各家各戶的情況又不盡相同,馮嘯辰帶著馮凌宇前來拜訪的這家,就是柴油機廠家屬院裡少有的困難戶之一。

  “姐,我來了。”

  敲開房門,面對著前來開門的一位姑娘,馮嘯辰親親熱熱地稱呼了一聲。

  這姑娘有二十七八歲光景,身材苗條,面容清秀,腦後扎著一根粗粗的長辮,讓人很容易聯想到“待你長發及腰”這樣的詩句。她穿著一件柴油機廠的藍布工作服,顏色已經有些泛白,但漿洗得乾乾淨淨,隱約還能聞到一股陽光的清香。剛打開房門的時候,她臉上還帶著幾分陰霾,但當看到站在門口的馮嘯辰時,那陰霾便立即化作了和煦的春風。她一邊忙著請二人進屋,一邊連聲地問道:

  “嘯辰,你怎麼來了,今天不用上班嗎?這是你弟弟吧,我想想,是不是叫馮凌宇?我在你的照片上看過他,不過那時候他可還小呢……”

  “凌宇,這是陳姐,我在知青點的時候,陳姐對我比親姐姐還好。”

  馮嘯辰帶著馮凌宇進了門,在客廳的竹椅上坐下之後,鄭重其事地向弟弟做著介紹。

  馮嘯辰初中畢業的時候,還不到14歲,按照政策規定,直接被安排到了南江省下面一個叫作清東縣的地方當知青。他爺爺馮維仁那時候還是反動學術權威,是被監視勞動的,他父親馮立在鄉下教書,屬於沒什麼地位的臭老九,加上他自己年紀太小,打架都打不過別人,因此在知青點屬於被人欺負的角色。

  他面前這位姑娘,名叫陳抒涵,年齡比馮嘯辰大了八九歲,當時在知青點也算是個老資格了。因為整個知青點來自於省城新嶺的只有她和馮嘯辰二人,因此她把新來的馮嘯辰當成了自己的弟弟,處處呵護著他。有人欺負馮嘯辰的時候,陳抒涵會像護雛的母獅一樣向對方發飚。知青生活困苦,陳抒涵經常會把從家裡帶來的好吃的東西留給馮嘯辰吃。馮嘯辰剛到農村的時候,啥農活都不會幹,陳抒涵就一樣一樣地教他,還經常幫他完成那些完成不了的任務。

  運動結束之後,知青點撤銷,百萬知青大返城,陳抒涵和馮嘯辰一道回到了新嶺。不過,回來之後的二人,境遇卻大不相同。

  由於馮維仁被落實政策,馮家一下子翻了身,馮立被調回新嶺工作,進了還有些名氣的二中。馮嘯辰也藉著爺爺的光,進了冶金廳,雖然只是一個臨時工,但也算是有了一個飯碗。

  陳抒涵就不一樣了。她父親在前年因病去世,大弟弟頂替進了廠子,是正式編制。廠里為職工子弟安排的臨時工崗位也已經被小弟弟佔了,她回來得晚,已經沒有名額給她用,她只能和其他許多返城知青一樣,在家裡無限期地待業。

  兩個弟弟先後結了婚,為湊社會上流行的“四十八腿”的傢俱,家裡原有一些積蓄都用盡了,還欠了廠裡互助會的不少錢。兩個新家庭都有大量的基礎建設要搞,“三轉一按”之類的家電還沒配齊,所以兩個弟弟都是不可能向家裡上交工資的。至於還債和供養姐姐的事情,就只能落到陳抒涵的母親一個人肩上了。

  一個弟弟在廠裡要到了宿舍,帶著弟媳搬出去住了。另一個弟弟和弟媳佔了陳抒涵原來在家裡的房間,陳抒涵只能和母親駱秀蘭住一個房間。住在家裡的那個小弟媳已經懷孕了,正琢磨著孩子生出來之後交給老人帶,對於大姑子住在家裡佔著空間頗為不滿,話裡話外都帶著刺,動不動就說大姑子歲數也不小了,已經熬成了老姑娘,實在不行,找個離了婚或者死了老婆的男人趕緊嫁出去,也省得礙眼……啊不,也省得婆婆心裡擱一塊心事不是?

  馮嘯辰在知青點的時候就已經聽人說過,陳抒涵曾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經歷,那之後,她似乎是傷了心,對許多追求者都無動於衷,因此才拖到這個年齡還孤身一人。對於陳抒涵回城之後的情況,馮嘯辰也非常清楚。他雖不算一個上進青年,但卻是良心未泯,對於這位曾經如親姐姐甚至可以說是如親娘一樣照顧過自己的大姐,他一直都是心懷感念的。

  如今這個馮嘯辰,繼承了前一個馮嘯辰的身體,也繼承了他的一些感情。見到陳抒涵的時候,馮嘯辰還是忍不住湧起了一陣溫情。過去的他能力有限,自保尚且不足,哪還能給陳抒涵什麼幫助。現在他已經脫胎換骨,成了一個新人,臨去京城之前,他決定幫自己的前身了卻一樁心願。

  “嘯辰,你怎麼來了?你不是在冶金廳上班嗎。對了,要不……嗯,我去給你們倒點水喝吧……”

  陳抒涵本能地想說請馮家兄弟倆在家裡吃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地咽回去了。現在的她沒有任何收入,自己都屬於在家裡吃白食的,哪有資格請客人吃飯。如果家裡只是她和母親二人,她倒也勉強能做主,但那個錙銖必較的小弟媳可不會容忍她這種慷慨的行為,如果看到馮家兄弟在家吃飯,沒準會夾槍帶棒地把他們趕出門去。

  馮嘯辰有著兩世為人的閱歷,哪裡聽不出陳抒涵沒說出來的​​那句話是什麼,又哪裡看不出陳抒涵眼睛裡一掠而過的那一抹惆悵。他擺擺手,說道:“姐,你別忙,我今天帶小宇來,是有正事要跟你談的,這麼說吧,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幫忙?我能幫你們什麼忙?”陳抒涵詫異地問道,隨即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等著馮嘯辰說話。

  “我弄到了一個個體戶執照,想讓小宇開一家小飯館,姐你能來幫忙嗎?”馮嘯辰直截了當地說道。

  要干個體戶,可不是隨便弄個門臉就能幹起來的,還需要申請一個叫“個體戶執照”的東西。國家雖然表示要支持個體戶的發展,但在執照的發放方面,還是有所保留的,擔心遍地開花會帶來不可預料的後果。羅翔飛邀請馮嘯辰去京城工作,問他有沒有什麼後顧之憂需要幫忙解決,馮嘯辰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請羅翔飛幫他弄到一張個體戶執照,以便弟弟馮凌宇能夠合法開業。

  一張執照對於沒有門路的人來說,當然是很困難的事情,但對於羅翔飛來說,不過就是一句話而已。馮嘯辰用大道理加小道理說服了家人,然後帶著馮立和馮凌宇拿著羅翔飛從省經委那裡弄來的批條,到無所不能的“有關單位”領到了個體戶執照,開店的事情就算是正式啟動了。

  按照馮嘯辰的規劃,馮凌宇將首先從餐飲業起步,開一家小飯館作為起家之本,至於日後如何發展,馮嘯辰沒有跟父母說,倒是向弟弟透露了一二,說得馮凌宇熱血賁張,恨不得馬上就開始著手實施。

  在當年,個體飯館的數量還很少,國營餐館則有“門難進、臉難看、飯難吃”的惡名,讓人敬而無之。開一家個體飯館,只要服務態度不錯,味道還過得去,基本上就是穩賺不賠的生意。

  馮立和何雪珍都有一些生活常識,知道開飯館是不錯的買賣。然而,讓馮凌宇放棄到冶金廳頂替的機會,專職當個體戶,這個大膽的建議並沒有得到馮立夫婦的批准。兩口子經過複雜而激烈的思想鬥爭,最終接受了一個折衷方案,那就是馮凌宇依然去冶金廳當臨時工,以何雪珍的名義來開這個店,馮凌宇利用業餘時間進行管理,積累經驗。如果未來政策穩定,且飯館真的能夠賺錢,再考慮馮凌宇離職的事情。至於飯館的日常經營,則需要另外請人來打理。

  這個方案與馮嘯辰最初的設想不一樣,但偏差倒是不遠。其實馮嘯辰一開始就打算引進一個合夥人,因為他知道弟弟馮凌宇既不會炒菜做飯,更沒有經營經驗,而且這麼小的年齡,也處理不了複雜的人際關係。他的想法,是由馮凌宇當董事長兼財務總監,再僱一個人來當職業經理人,他心目中的這個人就是陳抒涵。

  在知青點的時候,馮嘯辰就知道陳抒涵精通廚藝,同時又有當知青歷練出來的人生閱歷,足以做好這樣一件事。更為難得的是,陳抒涵心地善良,人品端正,絕對是打著燈籠難找的“中國合夥人”。

  馮立夫婦對於陳抒涵這個名字並不陌生,知道她曾經照顧過馮嘯辰,算是馮嘯辰的恩人。從馮嘯辰過去講述的情況,馮立夫婦對這個姑娘的印像也很不錯。馮嘯辰接受了父母關於讓馮凌宇頂替在冶金廳當臨時工,同時兼顧小飯館的方案,提出請陳抒涵來負責飯館的日常,這才有了馮家兄弟的這次拜訪。

  聽到馮嘯辰的話,陳抒涵一時有些吃驚,又有幾分激動。其實,對單位安排工作已經絕望的她,還真曾經動過去開飯館自食其力的念頭。但她既沒有能力弄到執照,更沒有渠道籌措啟動資金,於是這個念頭就只能胎死腹中了。乍一聽自己親如手足的小兄弟居然要開飯館,而且還要請她去幫忙,她覺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mk2258 發表於 2016-10-22 22:34
   第十一章合夥人
  “什麼什麼,你要去京城工作了?”
  “個體戶執照是上面的領導幫你弄到的?”

  “開個飯館要花不少錢呢,你家裡能不能拿得出來?”

  “什麼,給我20%的干股,不不不,我不要,我真的不要……”

  陳抒涵感覺自己就像是插隊的時候坐在鄉下的竹排上,整個人隨著江水起起落落,腦子暈暈乎乎的,無數的信息讓她應接不暇。

  要開飯館,當然不能赤手空拳,租房子,買桌椅板凳、廚具、柴米油鹽,都是要花錢的。馮嘯辰不想讓馮凌宇開一個簡陋的路邊攤,他希望有一定的營業面積,廳堂裡要有簡單的裝飾,餐具看起來略有點檔次,這樣粗算起來,差不多就要七八百塊錢了,這筆錢對於陳抒涵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可馮家卻是拿得出這筆錢的,這件事,還得從馮維仁那裡說起。馮維仁在運動之前,就是冶金廳的高級工程師,工資有200多塊錢。運動中,他被打成反動權威,工資減了一半,當然,在那年代裡仍然算是高薪一族。這也是一個挺有趣的現象,許多被打倒的官員、專家等,經濟上依然是很富足的,有些官員甚至還享受著原來的政治待遇,可以看符合自己級別的內部文件。

  運動結束之後,國家落實政策,其中有一條就是要補發當年被扣減掉的工資。馮維仁一次拿到了1萬多塊錢的補償,成為最早的一批萬元戶。馮維仁把補發工資的零頭,其實也有幾千塊錢的樣子,拿去送給了當年照顧過他的一些人,餘下的整1萬塊錢等分成兩份,分給了在新嶺工作的大兒子馮立,以及早年就到西部軍工企業去工作的小兒子馮飛。把浮財都散盡之後沒多久,他就撒手而去了。

  馮立兩口子拿到父親給的5000塊錢,先抽出不到1000塊錢給自己的小家添置了黑白電視、電風扇和手錶等用品,餘下4000塊錢則存入了銀行。用何雪珍的話說,家裡有兩個大小子,未來都是要娶媳婦的。這年頭,姑娘的眼界越來越高,胃口越來越大,平均一個孩子留2000塊錢的結婚費用,還遠遠不夠呢。

  這一回,馮嘯辰要離家北上,臨走還拋出一個讓馮凌宇開飯館的主意。何雪珍再捨不得,也只能忍痛到銀行取出了1200塊錢,一半用於給大兒子置辦行裝,加上必要的盤纏,另外一半,就用來支持小兒子開飯館了。但願這個飯館真的能像大兒子說的那樣,一年之內就把投進去的錢翻著倍地賺回來。

  馮嘯辰前一世花錢,都是以“億”為單位的,百億、千億級別的項目,他也經手過。在開飯館這件事情上,他顯得非常大氣,而且也深信這種大氣是不會有問題的。他給陳抒涵開出的條件,是包一日三餐,每月30塊錢的工資,除此之外,還有飯館的20%乾股,能夠參與年底的分紅。

  開出這個條件,其中有報恩的成分,更主要的是出於穩住陳抒涵這樣一個核心員工的需要。馮嘯辰未來想做的事情遠遠不止一個小飯館,他必須要有幾個自己信得過而且有足夠能力的人作為自己的幫手。陳抒涵是與他共過患難的,她現在正處於最困難的時候,馮嘯辰拉她一把,不怕她未來不會投桃報李,還之以百倍的忠誠。

  “姐,你這樣說,就是見外了。”馮嘯辰道,“你想想看,當初在知青點的時候,我吃過你多少東西,我說過一個'不'字嗎?你說過把我當成親弟弟的,難道親弟弟的企業,給你20%的干股,還算什麼事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陳抒涵著急地辯白著,說完之後才發現,其實她想說的正是這個意思,那就是她絕對不能要股份,另外,工資也太高了,包吃飯的情況下,給20塊錢一個月就很不錯了,她可不認為當初自己對馮嘯辰的照顧算是什麼恩情,那不就是兩個離家孩子的互相幫助嗎?在自己最孤單、最痛苦的那段時間裡,十幾歲的馮嘯辰那天真的笑聲,給了她多少慰藉啊。

  “姐,你幫我分析一下,飯館選在什麼地方比較合適,還有,我們應當如何經營,是以早點為主,還是以正餐為主。小宇沒什麼經驗,我又馬上要去京城,飯館能不能撐下去,就看姐姐你的了。”馮嘯辰把話題引到了飯館的經營方面,避開了與陳抒涵爭論待遇問題的尷尬。

  陳抒涵也知道現在這樣互相謙讓是沒個結果的,等到具體分紅的時候,她再推辭也就罷了。聽到馮嘯辰向自己問計,她把長辮子拖到胸前,一邊玩弄著辮梢,一邊照著自己過去無數次的盤算侃侃而談:

  “飯館一定要找一個人比較多,而且周圍的人比較有錢的地方。其實,我覺得琴山路這一帶就不錯,光我們柴油機廠,就有很多青工是會經常到飯館裡打打牙祭的。他們工資不低,一個人花,非常寬裕,只要我們能夠變著花樣推出一些好菜,他們肯定會來吃飯的。至於說經營方向嘛,我覺得早點和正餐都要做。早點做些包子、稀飯、茶葉蛋之類就可以了,正餐才是最賺錢的,一盤炒肉絲,起碼可以賣到3塊錢,成本連1塊錢都用不了……”

  她越說越是投入,幾乎完全把自己代入了老闆娘的角色,臉上的神采也越來越燦爛,全然沒有了過去這一年中如影隨形的那份落寞。馮嘯辰一邊聽著,一邊在心中暗自稱讚,看來自己的第一感覺是非常準確的,陳抒涵的確是一個既有熱情又有頭腦的好合作者。未來自己有了新業務之後,馮凌宇將會撤出來,這個飯館完全可以全部交給陳抒涵去經營,過上一二十年,沒準能成為一個巨無霸的餐飲集團呢。

  “陳姐,這麼說,你答應過來幫忙了?”馮嘯辰打斷了陳抒涵的講述,對她問道。

  陳抒涵看著馮嘯辰,滿臉感激地說道:“嘯辰,其實不是我去給你幫忙,而是你在幫姐的忙呢。我知道,你是知道姐姐現在沒工作,想拉姐姐一把。以你開出來的條件,隨便找個比姐強100倍的人也是很容易的。”

  馮嘯辰搖搖頭,說道:“姐,你說錯了。我是看中姐姐你的能力,還有就是我相信姐姐你的人品。隨便找一個人容易,可是想找到一個真心實意願意幫我把事情做好的人,就不容易了。”

  “姐姐謝謝你。”陳抒涵道,“這件事我答應下來了,只要你覺得姐姐還有用,姐姐就會一直做下去。什麼時候你覺得有更合適的人了,只要說一句,我馬上就走。”

  “哈哈,那我可捨不得。”馮嘯辰笑道,他推了一直在旁邊插不上話的馮凌宇一把,說道:“小宇,你還不趕緊謝謝陳姐。”

  “嗯嗯,謝謝陳姐,以後飯館的事情,就全仗陳姐了。”馮凌宇向陳抒涵鞠著躬,結結巴巴地說道。這種半大孩子,還屬於在生人面前會害羞的年紀,陳抒涵剛才談論經營方略的時候,氣場頗足,已經把馮凌宇給鎮住了。

  “陳姐,我過兩天就走,飯館的籌備工作,我就插不上手了。”馮嘯辰說道,“如果方便的話,我希望你和小宇馬上就開始籌備。飯館的地點,可以選在琴山路這一帶,我也覺得這裡是個不錯的地方,但具體有沒有合適的房子,房租多少,就需要陳姐你費心了。還有,咱們的合作,就從今天算起吧,我先把這個月的工資結算給你,以後的工資就由小宇給你發了。”

  說到這裡,馮嘯辰從兜里掏出三張大團結,放在了陳抒涵家的飯桌上。

  陳抒涵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她抓起錢就要塞還給馮嘯辰,嘴裡說道:“不行不行,我現在怎麼能拿工資呢?飯館還沒開張呢,光是一個籌備,不能拿錢的……”

  馮嘯辰拉著陳抒涵的手,把錢按回了她的手心,說道:“姐,既然已經是一家人了,就不要說這種兩家的話。我知道你現在缺錢,這錢就權當是預支給你的,等到年底分紅了,你再退還給我也不遲。你現在連錢都不拿,你讓我能放心地離開新嶺嗎?”

  馮嘯辰把話說到這個程度,陳抒涵沒法不收下錢了。她把錢塞進自己的口袋裡,然後說道:“嘯辰,你放心去京城吧,這邊的事情全交給我了,姐就算拼出這條命,也一定會把你的事情辦好。還有,你到京城以後,要好好工作,姐相信你一定會有大出息的。”

  “好,有姐姐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馮嘯辰微笑著站起身,向陳抒涵告辭。

  陳抒涵把馮家兄弟倆送到樓梯口,馮凌宇先一步下樓梯了,馮嘯辰在陳家門口與陳抒涵說著道別的話。陳抒涵一邊習慣性地幫馮嘯辰整著衣服的領角,一邊細細叮囑道:“出門在外,自己多加小心,別跟人鬥氣,知道嗎?”

  馮嘯辰心裡湧上來一陣暖意,他情不自禁地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了陳抒涵一下,輕聲說道:“姐,謝謝你。”

  “幹嘛呀你!”陳抒涵窘得面紅耳赤,慌亂地從馮嘯辰的懷抱裡掙脫出來,揮拳輕輕地砸了他一下,臉上卻看不出什麼不悅的神色。

  “哈哈,不好意思,看美國電影習慣了。”馮嘯辰才覺悟出自己的舉動有些過於超前於這個時代了,他掩飾地笑著,蹬蹬蹬地跑下樓梯,只甩下了一句話:“姐,等我從京城回來,給你帶烤鴨。”

  “這個小壞蛋!”陳抒涵摸著還有些燥熱的臉頰,輕輕地罵了一聲。
mk2258 發表於 2016-10-22 22:35
   第十二章田秘書有點小心思
  “小馮,又來查資料了?”
  京城馬家溝,經委冶金局大院的資料室裡,資料員張海菊熱情地向新來的臨時工馮嘯辰打著招呼。自從有一次馮嘯辰答應幫張海菊在老家南江省買京城市面上難以見到的銀魚乾和其他土特產之後,張海菊就把這個雖然年輕但極其懂事的新職工當成了自己人,在各方面對他大開方便之門。

  “是啊,張姐,又要麻煩你了,我今天想看《Mining_Equipment_International》雜誌,麻煩你幫我取一下。”馮嘯辰笑吟吟地說道。

  “沒問題。”張海菊一邊幫馮嘯辰拿著資料,一邊嘖嘖連聲地讚道:“小馮,你可真了不起,這麼小的年紀,就能夠看這種全外文的期刊,咱們局裡好多運動前的正牌大學生都不一定看得了呢。”

  馮嘯辰接過資料,笑著說道:“張姐太過獎了,我也是趕鴨子上架。羅局長急著要我整這份資料,而且指名要看外文資料,我能有什麼辦法?這不,我也是一邊翻詞典一邊看的,連猜帶蒙,但願別鬧出笑話就好了。”

  馮嘯辰是上個月隨著冶金局一干人一起返回京城的。羅翔飛夠級別,而且日常工作繁忙,耽誤不起時間,所以直接坐飛機從新嶺回了京城。郝亞威等幾個處級幹部能夠享受臥舖待遇,一路睡著回了京。馮嘯辰作為一個尚未有明確身份的新人,只能跟著那些科級以及沒有級別的工作人員一起坐硬座,咣咣噹噹地折騰了30多個小時,這才抵達了京城。

  馮嘯辰到京城之後,羅翔飛安排行政處的一名幹部給他辦了一個臨時藉調人員的入職手續,承諾過一兩個月再找下屬企業給他落實一個正式編制。以馮嘯辰的資歷,想直接獲得經委的編制,那當然是不可能的。能在下屬企業當個正式工,再以藉調名義留在經委工作,已經算是天上掉餡餅的美事了。

  雖然馮嘯辰在身份上只是臨時工,但因為羅翔飛對行政處做了特別交代,要他們善待馮嘯辰,行政處也不敢怠慢,在非常緊張的集體宿舍裡給馮嘯辰擠出了半間,讓他與另外一名同樣從下面企業借調上來的干部住在一起。那時候,經委的工作還剛剛恢復不久,許多部門裡都有大量借調過來的干部,由於沒有那麼多住房可以安置他們,許多藉調幹部都是住在集體宿舍裡的。

  與馮嘯辰同宿舍的那位幹部名叫曾永良,已經是30多歲,借調之前是臨河省臨河鋼鐵廠的一名副處長,資歷比馮嘯辰高得多。對於馮嘯辰年紀輕輕就能夠被借調上來一事,曾永良感到頗為驚訝與狐疑。不過鑑於兩個人的關係還沒有處到無話不談的程度,曾永良也就非常聰明地暫時不去打聽馮嘯辰的背景了。

  羅翔飛在南江省的時候,與馮嘯辰又進行過兩次比較深入的談話,馮嘯辰的知識面之廣、思想之開放,讓羅翔飛極為欣賞。他原本打算,一回到京城就給馮嘯辰安排一項具體的工作,讓他在工作中得到歷練。可回來之後,各種繁忙的事務一齊壓了過來,讓羅翔飛根本抽不出時間來考慮安排馮嘯辰的事情,結果馮嘯辰只能呆在行政處打雜,乾著過去在南江冶金廳幹過的那些勤雜工作。

  這樣過了差不多一個星期的時間,馮嘯辰終於接到了來自於羅翔飛的一個指令,那是由羅翔飛的秘書田文健帶來的一個口信,讓他去資料室查一些資料。

  “羅局長說了,你懂好幾門外語,他讓你這段時間到資料室去查一下國外礦山機械發展的情況。記住,要多看些外文資料,然後整理一個綜述交給我。”田文健把馮嘯辰從行政處叫出來,站在門口,用冷冰冰的口氣對他吩咐道。

  馮嘯辰沒有在意田文健說話時的態度,只是問道:“羅局長有沒有說什麼時候要結果?”

  “你盡快吧。”田文健模棱兩可地答道。

  “哦,那好吧,我會盡快的。”馮嘯辰簡潔地回答道。對方跟他說話的態度裡透著冷漠,他自然也懶得去跟對方繞舌。在南江冶金廳的時候,他見慣了這種眼高過頂的機關幹部,這些人總覺得自己是乾部身份,而馮嘯辰是臨時工,他們能與馮嘯辰說句話就已經算是垂青了,還需要考慮什麼語調和表情嗎?

  “呃……”

  田文健沒有想到馮嘯辰會答應得如此爽快,一時有些愣了。他原本想著馮嘯辰應當會問長問短,至少要問問查哪方面的資料,如何寫綜述,寫多少字等等,這樣他就有機會以一個老資格的身份好好地教育教育馮嘯辰,挫一挫他的銳氣。

  羅翔飛這次去南江,沒有帶田文健一起去。田文健是事後才知道羅翔飛在南江相中了一個年輕人,打破常規地把他帶回了京城,似乎還有進一步培養的意圖。

  羅翔飛回京之後,向田文健講了一些關於引進技術的策略等方面的想法,讓他去查查資料,再形成正式的文字。田文健察覺到,羅翔飛的這些想法與他去南江之前頗為不同,其中不乏驚世駭俗之處,稍一打聽,才知道自家領導的這些思想都是因為與那個臨時工馮嘯辰交流而產生的。

  田文健清楚地記得,羅翔飛在講到興奮之處時,不小心冒出了一句:“小田啊,你當我的秘書,思想也要再開放一些。那個小馮的很多想法,就讓我覺得非常有啟示。當秘書的人,不但要做領導的耳目,還要做好領導的參謀,這一點你可以向小馮好好學一學。”

  羅翔飛這話,當然是出於勉勵田文健的需要。但聽在田文健的耳朵裡,可就是十分的刺耳。田文健這個“小田”,與馮嘯辰那個“小馮”相比,雖然都是“小字輩”,但歲數卻差出了將近一倍。田文健今年已經是三十五六歲了,在給羅翔飛當秘書的過程中,他一直覺得自己算是耳聰目明、心有靈犀,誰知道羅翔飛跑到南江見了個不到20歲的孩子,回來就把他給貶得一無是處了。

  從那一刻起,馮嘯辰就已經被田文健掛上了黑名單,屬於他需要找機會敲打一下的對象。當然,在羅翔飛面前,田文健是絕對不會表露出這種想法的,他信誓旦旦地向羅翔飛表示要抽空去和馮嘯辰溝通溝通,學一學他的開放思維,以便更好地為領導服務。

  這一次羅翔飛讓田文健去給馮嘯辰安排查資料的任務,事先也是叮囑了幾句的,說馮嘯辰可能沒有做過這方面的工作,田文健可以把自己的經驗向他傳授一下。田文健滿口答應,但在心裡卻打定主意,要利用這個機會讓馮嘯辰搞清楚自己的斤兩,以後別總在領導面前自吹自擂。你不過就是因為幫領導找了一張圖紙,領導一時高興,把你帶到了京城,你還真以為自己就是什麼天才少年了?

  作為一名局長秘書,田文健當然不會像個沒涵養的生產隊幹部那樣隨隨便便就把人揪過來訓斥一番。他在心裡反复盤算過了與馮嘯辰對話的方式,他想,馮嘯辰乍接到這個任務,定然會是誠惶誠恐的。他應當會向自己打聽羅局長最關心的是哪方面情況,他應當查哪些期刊才能找到這些資料,要如何寫才能讓羅局長滿意。屆時,自己就可以嚴肅地批評他,告訴他做事情不要總想著投機取巧,領導想到的事情要做好,領導沒有想到的事情,他更要做好,這才是一個下屬的本份。

  比如說:

  “小馮啊,羅局長對你是非常看重的,否則也不會把你這樣一個只有初中文憑的臨時工調到經委來。你居然提出這樣幼稚的問題,這會讓羅局長非常失望的! ”

  “小馮同志,領導把這樣一個任務交給你,是希望你能夠給領導提供思路,而不是反過來讓領導給你提供思路,如果你連起碼的工作思路都沒有,怎麼能夠成為領導的得力助手呢?”

  “馮嘯辰,南江省冶金廳難道就沒有教育下面的干部幹工作要自己多動腦子嗎?什麼事情都要問,那還需要你的主觀能動性幹什麼?”

  “……”

  這是田文健預先準備好的各種批評方式,在腦子裡斟酌這些語句的時候,田文健就已經感受到了強烈的快感。他在心裡盼著馮嘯辰趕緊向他求教,屆時他就可以把這些話當成集束火力,傾洩到馮嘯辰的頭上,最好能夠讓他留下一個永久的心理陰影,從此再不敢在自己的面前得瑟。

  可是,讓田文健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馮嘯辰居然只問了一句時間要求,就不再說其他話了,似乎田文健給他交代的是一件非常簡單、非常輕鬆的工作,他根本用不著費甚麼精神就能夠圓滿完成。

  “怎麼,小馮同志,對於羅局長的要求,你就沒什麼疑問了嗎?”田文健忍不住要提示一番了。他把馮嘯辰的淡定理解成了膚淺,沒錯,這個小年輕肯定不知道做資料綜述是多麼困難的事情,沒准他還以為就是去資料室抄一篇現成的文章呢。

  “就是礦山機械吧?沒什麼疑問呀。”馮嘯辰用圍觀傻瓜一般的目光看著田文健,說道。

  “那好吧,你就抓緊時間做吧。不過我可提醒你,羅局長對於工作的要求是非常嚴格的,如果你做出來的東西不能符合他的要求,他是會嚴厲批評你的,到時候你可要有心理準備哦。”田文健用威脅的口吻說道。
mk2258 發表於 2016-10-22 22:36
   第十三章兩個借調幹部
  田文健的那點小心眼,在馮嘯辰看來,實在是圖樣圖森破了,沒錯,就是“Too_young,Too_******”的意思。馮嘯辰雖然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裡得罪了這位田秘書,但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對方是想找機會拿捏他一下,甚至就是帶著想看他笑話的意思。
  田文健肯定不知道馮嘯辰是個穿越者,在他眼裡,馮嘯辰是個不到20歲的臨時工,初中畢業學歷,到冶金局剛一個星期,從未做過類似的工作,這樣一個人,直接上手做這種資料綜述,肯定是會有很多困難的。如果田文健不帶任何成見,他應當主動地向馮嘯辰說明綜述的要求,甚至應當找幾份過去別人做過的綜述,讓馮嘯辰作為參考,這是老司機帶新司機……呃,好吧,應當說是老職工帶新職工的慣常做法。

  田文健端著架子,惜字如金,顯然就是要等著馮嘯辰主動向他求教。以他那副神氣,馮嘯辰能夠想像得出來,如果自己真的開口請教,田文健會用何種洋洋自得的態度教訓自己,而且日後不管自己做出來的綜述多麼出色,田文健都會把這歸為他指點的功勞,並且在各種場合聲稱馮嘯辰是他一手帶出來的。

  馮嘯辰吃飽了撐的,非得自己上趕著去拜人當老師?

  馮嘯辰對於80年代初的人際關係不算特別了解,但他前世也是在機關里工作的,對於機關幹部那點心思並不陌生。任何一個大院裡都有復雜的辦公室政治,馮嘯辰從田文健的身上就能夠體會出一些來。馮嘯辰可以在面子上表現出謙遜與和善,但他骨子裡還是有幾分傲氣的:

  你不是想看我的笑話嗎?那我也不吝以睿智的冷笑,看你如何收場。

  田文健沒有告訴馮嘯辰具體要查哪方面的資料,但馮嘯辰清楚地知道,上世紀80年代初,經委冶金局最關注的與礦山機械相關的事情,莫過於臨河省冷水鐵礦、湖西省紅河渡銅礦和洛水省石峰鋁礦這幾個大型露天礦的建設問題。在隨後的幾年中,經委將會推動一項大型露天礦成套設備的研製計劃,相關的裝備製造工作持續了十幾年的時間。

  羅翔飛在這個時候讓馮嘯辰去查礦山機械的資料,無疑是與露天礦建設有關,這一點馮嘯辰有十足的把握。此外,結合後世大型露天礦成套設備研製和開發中的經驗與教訓,馮嘯辰還明白自己應當從哪些方面入手去查找資料,以及向羅翔飛提供一些什麼樣的結論和建議。就後面這一點而言,田文健就算想指點他,也摸門不著。

  有了羅翔飛的指示,行政處也就不敢扣著馮嘯辰繼續打雜了。馮嘯辰領到了一張冶金局資料室的閱覽卡,便開始起早貪黑地貓在資料室裡讀各種期刊、出版物、研究報告之類,梳理著國內外有關礦山機械方面的材料。

  冶金局資料室的資料員張海菊是個熱情奔放的中年婦女,歲數比馮嘯辰的母親何雪珍還大幾歲。20年前,她就在資料室工作,那時候冶金局的干部都稱她為小張。20過去,張海菊的女兒都已經上大學了,可她在冶金局那些老幹部和老技術人員的眼裡,依然是個小張。她也習慣於這樣的稱謂了,馮嘯辰第一次到資料室去查資料的時候,張海菊便是這樣向他做自我介紹的:“我姓張,你就叫我小張吧……”

  馮嘯辰嚇了一跳,趕緊說道:“這個恐怕不合適吧?要不,我還是叫你張姐吧。”

  “也行,由你。”張海菊有著BJ人特有的隨意與爽朗,她查驗了一下馮嘯辰的閱覽卡,不禁嘖嘖連聲:“哎呀,才19歲就進冶金局了,真行,家是BJ的嗎?什麼,是南江的呀,南江我知道,下放的時候我還在那里呆過幾年呢,對了,你掐飯了嗎?”

  最後一句,張海菊模仿的是南江的當地方言,雖然有些跑調,但馮嘯辰還是感受到了對方釋放出來的善意。他與張海菊站在資料室的櫃檯前聊了10分鐘時間,把自己的家庭背景、生辰八字、到冶金局來的原因等等都向對方匯報了一遍,順便也知道了對方的家庭背景、她以及她女兒的生辰八字、在冶金局工作以及中間下放到地方去的各種經歷。

  張海菊對於這個嘴巴很甜、看起來很乖巧的小伙子頗為喜歡,聊到高興之處,還發出了讓馮嘯辰去她家吃飯改善伙食的邀請,馮嘯辰當然是半真半假地表示了感動、欣喜,然後以一個拖字訣進行了婉拒。

  冶金局作為經委的一個下屬機構,地位也是非常高的。在冶金局的資料室裡,有著許多在其他地方難以找到的內部資料,還有大量國外冶金方面的期刊。當年國家外匯極其短缺,能夠拿出來訂閱國外期刊的錢更是寥寥無幾,也只有經委這樣的權力機關才能訂閱這麼多各種類型的期刊。在資料室裡,馮嘯辰不時能夠見到一些外單位前來查閱資料的人員,據說,這也是需要達到一定級別的單位開具證明,經委方面才會接待的。

  資料室白天看資料的人很少,因為大多數人都有手頭的工作要處理,不可能跑到資料室來躲清靜。不過,到了晚上,人就多起來了,有閒著沒事過來找文藝期刊看的,有為了完成領導交付的任務而不得不查資料的。馮嘯辰還碰上過幾個埋頭做翻譯的,一打聽,才知道他們是要翻譯一些專業文章拿到中文期刊上去發表,每篇譯稿能夠得到幾塊、十幾塊錢不等的稿酬……

  “這倒也是一個生財之道啊。”

  馮嘯辰最早聽到有人這麼說的時候,不禁目瞪口呆。至少在他呆過的那個年代,機關幹部的收入還是不錯的,至少不至於淪落到要靠做翻譯來賺外快的地步。

  “老弟,你現在是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等你到我們這把歲數,就知道錢不夠花了。”一位看上去30來歲的干部拍著馮嘯辰的肩膀,略帶些自嘲地說道。

  “也不能完全這樣說。”另外一名翻譯者連忙表白道,“稿費甚麼的,也不是主要原因。咱們國家封閉的時間太長了,很多實踐部門的同志都不了解國外的動態,我們利用業餘時間翻譯一些好文章出來,也是讓他們能夠開開眼界嘛。”

  “對對,利公利私,一舉多得。”先前那位大嘴巴的仁兄趕緊附和道,大家私底下的聊天,沒準就會被哪個多嘴多舌的人傳到領導那裡去。利用業餘時間幹私活掙點外快不算什麼大錯,但公開宣揚就不合適了。如果加個冠冕堂皇的大帽子,事情就好聽了,領導也找不著理由來追究。

  唱高調的那位翻譯者倒是注意到了馮嘯辰的年輕,他滿腹猜疑地看了馮嘯辰半天​​,然後問道:“小老弟,你貴姓啊,怎麼稱呼?”

  “我姓馮,馮嘯辰。”馮嘯辰一邊說著,一邊在空白紙上寫著自己的名字,他這個名字略有些文氣,不寫出來人家很難猜出是哪兩個字。

  “嘯辰,嗯嗯,好名字,好名字,你父母一定是高級知識分子了,能夠給你取這麼有學問的一個名字。”那翻譯者帶著恭維的語氣說道。

  馮嘯辰卻是一下子就猜出了對方的用意,他笑著說道:“大哥你說笑了,我父母就是南江的普通職工而已,我父親是個中學老師,母親是個大集體職工,哪有什麼文化,我的名字是別人幫著取的。”

  “南江來的?”那兩個人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心裡都踏實了。冶金局的大院既包括了辦公區,也包括了宿舍區,經常有些職工的子女也會到資料室來看書。這二位見馮嘯辰年輕,擔心他是某位領導家的孩子,所以說話時加上了幾分謹慎。現在聽他說是從南江省來的,父母也的確是普通人,那麼也就不足為慮了。

  “小馮,不錯啊,能夠看英文資料,怎麼,你父親是英語老師嗎?”大嘴巴仁兄恢復了大大咧咧的態度,他翻看了一下馮嘯辰正在看的雜誌名稱,隨口問道。

  “不是,他是教物理的,不過英語也不錯。”馮嘯辰道。他從前騙羅翔飛的時候,說自己的外語是向爺爺馮維仁學的,但對這二位,他就沒必要提爺爺的事情了,隨便拽一個理由就行。

  三個人就這樣認識了。那兩位也都是藉調幹部,大嘴巴仁兄名叫王偉龍,之前是中原省一家冶金機械廠的工程師;唱高調的那位名叫程小峰,是凌北省有色冶金設計院的工程師。兩個人都是運動前的大學畢業生,學歷頗為不錯,在各自的單位也都是業務尖子,所以才會被冶金局借調上來工作。

  起先,他們接到冶金局借調函的時候,都是頗為激動的,覺得自己算是一步登天了,能夠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幹出一番大事業。到了這裡,才發現是進了一個超級大坑,每天都有應付不完的日常事務,幹活的時候累得昏天黑地,靜下來一琢磨,好像啥也沒幹,還不如過去在原單位搞搞技術革新啥的,好歹還有點成就感。
mk2258 發表於 2016-10-22 22:37
   第十四章煤炭研究所資料室
  “唉,悔不當初啊。”
  這是王偉龍發出的感慨。

  說這話的時候,三個人正站在資料室外面的樹底下,一人夾著支煙,吞雲吐霧。資料室是整個冶金局少有的禁止吸煙的場所,老煙槍們憋不住的時候,就會跑到外面來抽煙聊天。馮嘯辰的煙癮是先前那個身體留下來的,不算特別強烈,不過自從與王偉龍、程小峰三位認識之後,經常被他們拽出來一起抽煙,漸漸居然有了些習慣了。

  “老弟,我不贊成年輕人太早進機關工作。”王偉龍發完感慨之後,開始給馮嘯辰講人生經驗,“機關里規矩太多,做什麼事情都要講資歷,還要平衡方方面面的關係。別說你這種沒有什麼背景的年輕人,就算我和老程,在下面的時候也算是有點小權力的吧?最起碼,我在我原來那個廠子裡,說句話,那是連廠長都要掂量掂量的,到了這裡,算個屁啊!”

  “咱們本來就只算個屁嘛。”程小峰笑道,“一個企業裡的副處級,到這裡不算個屁,還能算啥?別說咱們局裡多少個副部級、局級,就是那些下面來辦事的,哪個不是省廳的干部,要不就是企業裡的一二把手,咱們可不就得夾著尾巴做事嗎?”

  “夾著尾巴倒是無所謂啊,反正我的尾巴也短。”王偉龍道,“可做事總得講點科學吧?一點技改資金,數量本來就不多,還要像撒胡椒面一樣分到每個單位去,誰沒分著都不高興,最後誰也乾不成事。我跟我們處長提了多少次,建議局裡把資金集中使用,好鋼用在刀刃上,結果呢?”

  “你就是個大嘴巴,你遲早會吃虧吃在這張嘴上。”程小峰提醒了王偉龍一​​句。冶金局的借調幹部有四五十位,大家的關係也是有遠近親疏的,王偉龍和程小峰經常同在資料室做翻譯,也不知道算惺惺相惜,還是同命相憐,總之關係要比和其他人更近一些,所以互相說話都比較隨便。

  說完王偉龍,程小峰又對馮嘯辰問道:“小馮,我看你這幾天一直都是在查露天礦的資料,怎麼,羅局長對這方面的問題比較感興趣?”

  這個話題就有些敏感了,其實田文健交代馮嘯辰查的是所有礦山機械的資料,只是馮嘯辰自己猜出了羅翔飛的意圖,從而把查資料的重點放在了露天礦方面。如果他透露出羅翔飛對露天礦感興趣,而事後又證實的確如此,那麼至少會給羅翔飛留下一個口風不嚴的印象。事實上,這件事根本就不是馮嘯辰自己說出來的,而是程小峰觀察出來的。

  想到此,馮嘯辰掩飾地說道:“這個我倒沒聽說,羅局長只是讓我查一下有關礦山機械方面的資料,也有可能是因為覺得我成天沒事情幹,給我找了點事。我翻資料的時候,恰好看到露天礦這方面的資料比較有意思,所以這幾天就集中看這個方面了。等把這些資料看完,我還得把其他的內容也補上,否則領導非要說我偷懶不可。”

  “其實,露天礦本來也應當是一個重點嘛!”王偉龍說道,“國外露天礦開採已經全都實現了機械化,一個工人加一台車,幹的活比咱們一百個工人幹的都多。都說要搞四個現代化,我看露天礦就是最應當搞現代化的。”

  “那你說哪個方面是不該搞現代化的?”程小峰反駁道,“採礦需要現代化,運輸呢?冶煉呢?成型呢?我知道你一直惦記著你的120噸電動輪自卸車,現在工業實驗都做不下來,你就消消停停地呆在這裡吧。有時間還不如翻譯幾份資料,提前實現一下你家裡的現代化。”

  程小峰一番話,像是給王偉龍澆了一瓢冷水,讓他一下子就蔫了,他吧嗒吧嗒地抽了幾口悶煙,然後鬱鬱地說道:“唉唉,老程你說得對,我咸吃蘿蔔淡操心,管這事幹嘛!”

  接著,這二人便轉而聊起了大院裡的各種八卦,點評說哪位領導作風硬朗,哪位幹部手底下有真本事,還列了諸如四老馬、四新馬、四黑馬、四馬虎之類的段子,讓馮嘯辰大開眼界。據這二位說,羅翔飛算是大院裡最實幹的領導,技術幹部出身,懂行,工作作風嚴謹,同時也愛護下屬,算是難得的好領導。馮嘯辰知道自己身上貼著羅翔飛的標籤,稍了解些情況的人都認為他是羅翔飛的親信,所以王、程二人在他面前稱讚羅翔飛,他也只能半信半疑,不便去追究這些話的真偽。

  除開涉及到羅翔飛的話題不提,王偉龍、程小峰兩個人對馮嘯辰這個小老弟還是頗為照顧的。他們倆都是成了家的人,被抽調到京城來,老婆孩子都留在老家,他們也不會太委屈自己,隔三岔五便會自己支個煤油爐燉點肉啥的。每到這時,他們便會把馮嘯辰叫上,讓他也有個打牙祭的機會。

  馮嘯辰身體年齡很小,心理年齡卻不算小了,自然不會那麼不懂事,光吃白食。他離開南江的時候,何雪珍給他揣了200塊錢,叫他在外面吃好一些。所以他也會經常去黑市買點肉回來,藉口是藉王偉龍他們的爐子用用,實則就是和他們一起搭伙改善伙食。

  和馮嘯辰同宿舍的曾永良有時候也會加入他們的聚會,不過曾永良是個行政幹部出身,和王偉龍、程小峰這種技術幹部有些合不來,有他加入的時候,大家就只能談談八卦,很少有涉及到專業的時候。

  日子一天天過去,馮嘯辰逐漸和大院裡的其他人都認識了,即使不說能夠讓所有的人都叫出他的名字,至少在樓道裡遇見時,人家不會誤以為他是從哪跑來辦事的外人。冶金局的工作很龐雜,每個人都忙得團團轉,相比之下,馮嘯辰倒是最為逍遙自在的一個。他沒有具體的崗位,所以沒有什麼日常事務要處理。田文健自從半個月前給他佈置了任務之後,就沒有再來找過他,更不用說催問進度的事情,似乎是由著馮嘯辰自生自滅。幸好馮嘯辰前一世就是一個習慣於工作的人,沒有人盯著他,他也同樣勤勤懇懇地查著資料。筆記本已經記滿了兩個,有關礦山機械發展的情況他也有了一個比較清晰的輪廓。

  “張姐,咱們這裡沒有《Mining_Magazine》和《Mining_Engineering》這兩份雜誌嗎?”

  這天,馮嘯辰在翻完資料室的目錄卡片櫃之後,用不無遺憾的口吻向張海菊問道。

  “目錄上沒有嗎?”張海菊問。

  “沒有,我查了好幾遍了。”馮嘯辰道。

  “那就沒有了。”張海菊道。她文化程度不高,英語水平也就僅限於能夠認得出英文的書名或者期刊名,平常把收到的期刊入庫之後,她就不會再翻閱了,對於書庫裡到底有哪些資料,她也說不上來。馮嘯辰既然查過卡片櫃而沒有找到,那自然就是沒有,對此,她也沒什麼辦法。

  “真是可惜了。”馮嘯辰嘆了口氣,“我在別的文獻上看到,去年第二期的《Mining_Magazine》上有一篇關於國外礦山機械發展的綜述,是美國一位資深業內人士寫的,內容非常全面,而且頗有一些獨到的見地,如果能夠找到,對於領導肯定是非常有啟發的。”

  “如果是這樣,你可以寫個報告,請領導批一下,什麼時候經委資料室統一採購資料的時候,讓他們買一本回來。”張海菊說道。

  馮嘯辰問道:“這個週期得多長時間?”

  張海菊搖搖頭道:“這可不好說了,如果赶巧了,他們正好要去採購,可能兩三個月也就買回來了。如果不湊巧,一兩年也沒準。機械處秦工想買的一本書,打報告都兩年多了,現在還沒買回來呢,秦工都快退休了。”

  “呃……那還是算了吧。”馮嘯辰敗退了。他現在可真是懷念有互聯網的時代,只要訂購幾種在線資源,各種資料都能夠坐在辦公室裡隨時查閱出來,哪需要像現在這樣一本書一本書地大海撈針。最關鍵的是,如果針都在這片海裡也就罷了,他想要撈的針在自己門口的海裡根本就撈不著,那可是最讓人鬱悶的。

  “小同志,你要查《Mining_Magazine》?”

  一位戴著老花鏡,頭髮有些花白的研究人員走過來還書,正好聽到了馮嘯辰與張海菊的對話,隨口問道。馮嘯辰在資料室見過他兩次,知道他是一所大學裡的教授,姓李,是專程跑到冶金局資料室來查資料的。

  “李教授,怎麼,你們學校有這本雜誌嗎?”馮嘯辰心裡一喜,對方既然能夠跑到他們這裡來查資料,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到對方那裡去查資料呢?冶金局資料室的期刊不全,說不定別的地方就有這份期刊了,借來看看也是可以的。

  李教授搖搖頭,笑道:“我們學校圖書館可沒有你們闊綽,資料還沒有你們這裡全呢,要不我一把歲數,能坐一個小時公交車到你們這裡來查資料?你說的《 Mining_Magazine》,我記得煤炭研究所的資料室裡是有的,你可以問問他們。”
mk2258 發表於 2016-10-24 19:08
   第十五章這就是個領導項目
  馮嘯辰向李教授道了謝,接著便向張海菊打聽去煤炭研究所查資料的手續。一問才知道,這手續還頗有一些麻煩,首先是他需要寫一個申請,然後由張海菊這邊提供證明,說冶金局資料室沒有這份資料,接著,需要找主管領導簽字,最後才能在辦公室開介紹信去煤炭研究所。至於對方那邊有沒有什麼借閱權限之類的規定,就不得而知了,沒有網絡的年代裡,查個規章制度也得到現場去才能查到。
  馮嘯辰打定主意要找到這份雜誌,於是便開始走手續了。他到冶金局之後,一直沒有分配具體的工作,只是暫時掛在行政處,但行政處那邊拒絕為他提供證明,因為查資料的事情是羅翔飛安排的,行政處並不知道具體細節。無奈何,馮嘯辰只能在冶金局辦公室給田文健打了個電話,讓田文健給他做這個證明。

  “你要去煤炭研究所查資料?為什麼?”田文健詫異地說道。

  馮嘯辰把冶金局資料室沒有某份期刊的事情說了一遍,田文健遲疑了片刻,這才讓馮嘯辰把電話聽筒交給辦公室主任劉燕萍,向他證實羅翔飛的確給馮嘯辰安排了這樣一個工作。劉燕萍得到這個回复,便安排手下給馮嘯辰開出了介紹信,並且再三叮囑他到兄弟單位去一定要服從對方的管理,不可亂說亂動,以免影響單位間的關係​​。

  冶金局大院位於京城的西北郊,煤炭研究所卻位於京城的西南郊,二者之間有十幾公里的距離。擱在後世,這點距離倒也不算什麼,開車過去,或者坐地鐵過去,都不算太麻煩。但在當年,這兩個地方都是城鄉結合部,周圍居民稀少,公交車的車次少,班次也少。馮嘯辰拿著地圖,連換了三趟車,折騰了近兩個小時,這才來到了目的地。

  “你是冶金局的?你來查資料,而且還是英文資料?”

  煤炭研究所資料室的資料員王亞茹上下翻看著馮嘯辰的介紹信,又反複驗了幾遍他的工作證,依然帶著幾分不信任的口吻問道。實在是馮嘯辰的年齡太小了,機關里這樣年齡的職工基本上都是勤雜工,從來沒有聽說過一個能查英文資料的人會是如此年輕的。

  好不容易應付完了王亞茹的盤問,王亞茹進書庫抱出了馮嘯辰要的期刊,一邊遞給馮嘯辰,一邊嚴肅地叮囑道:“這是國外資料,很貴的,你只能抄,不能在上面塗畫,更不偷偷把裡面的內容剪下來,明白嗎?”

  “……好吧。”馮嘯辰很想爭辯幾句,說明自己並不是沒有文化的愣頭青,但想到劉燕萍對他的叮囑,也就忍了。反正他也就是來看資料的,最多有個半天時間就看完了,何苦和對方去爭這種口舌呢?

  “小同學,你抄這些東西幹什麼,你是學煤礦機械的大學生嗎?”

  馮嘯辰正在從期刊中摘抄有關內容的時候,一個聲音在他身邊響起來。馮嘯辰扭頭一看,只見一個慈眉善目、花白頭髮的小老頭正站在他身後,偏著頭看著他抄的內容,笑呵呵地對他問著話。

  馮嘯辰趕緊站起身來,謙恭地說道:“老師,您好,我不是大學生,我是經委冶金局的,是到咱們這裡來查點資料的。”

  馮嘯辰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反正以他的年齡,見人就叫老師,總是沒錯的。那老頭倒不介意馮嘯辰的稱呼,他擺擺手,示意馮嘯辰坐下說話,接著自己也坐在馮嘯辰的身邊,拿起馮嘯辰剛剛看的期刊,一邊翻看著,一邊問道:“這些資料,你都能看得懂嗎?”

  “連猜帶蒙吧,多讀幾遍就懂了。”馮嘯辰低調地說道。

  “我看看你記的筆記。”老頭又向馮嘯辰伸出手去,語氣中帶著些不容置疑的霸氣。

  馮嘯辰對這種老頭是毫無辦法的,他們混到這把子歲數,一般都有點地位,或者是單位上的領導,或者是學術權威。他們提出要看馮嘯辰記的筆記,馮嘯辰哪敢拒絕。幸好這筆記上也沒啥不能見人的東西,對方想看,就由他看好了。

  “電-液壓傳動,齒條推壓,低溫起動……嗯,還有點章法,看得出,你查資料是帶上了自己的頭腦的。”老頭看著馮嘯辰記的內容,用一種上位者的口吻對他稱讚道。

  “您過獎了。”馮嘯辰道,他弄不清楚對方的身份,看對方這意思,似乎也不打算向他透露自己的身份,於是他也就不便詢問了。對方擺出一副領導的模樣,對他的工作給予評價,他除了表示謙虛之外,似乎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咦,你這裡畫個問號是什麼意思?”老頭看著看著,終於發現了有問題的地方。

  馮嘯辰探頭過去,原來是自己整理的國內幾家單位開發礦山機械的概況,旁邊有一個問號,那是自己抄錄資料的時候畫上去的,結果被這老頭盯上了。馮嘯辰再仔細看看,發現自己畫問號的那一項恰好就是煤炭部下屬幾家企業正在著手開發的25立方米礦用挖掘機項目,估計這老頭與這項目還有點關係,看到馮嘯辰畫上問號,老頭豈有不過問一聲之理。

  “其實也沒啥意思,呃,就是對其中有些問題還存在疑問吧。”馮嘯辰敷衍著說道,再沒有比背後評論人被事主當場抓獲更讓人尷尬的事情了,馮嘯辰抄這段資料的時候,還是在冶金局的資料室裡,他對煤炭部的工作如何置疑,都無傷大雅。可現在他是在煤炭研究所,這就相當於被人抓了現行了。

  老頭顯然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人,他搖了搖頭道:“不對,你不是有疑問,你是有看法。說說看,這個25立方米礦用挖掘機的項目,有什麼問題?”

  “這個,還真不太好說。”馮嘯辰支吾起來。

  “有什麼不好說的?”老頭立著眉毛,慈眉善目的形象立馬就變成了一個判官,似乎馮嘯辰如果不肯老實交代,他就要叫出小鬼讓馮嘯辰嚐嚐厲害了。

  馮嘯辰原本打算息事寧人,不想得罪老頭,見老頭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馮嘯辰也就豁出去了。反正他的想法是有道理的,說不上是誹謗,就算說出來讓老頭不高興,又能如何?這可是你逼著我說的。

  想到此,馮嘯辰淡淡一笑,說道:“其實也沒啥,就是我覺得這個項目過於拍腦袋了,或者說直接點,就是一個領導項目,沒啥意義。”

  所謂領導項目,特指某些領導一時心血來潮提出來的項目。比如說一個領導到了企業,說你們企業有這麼強的實力,應當搞搞汽車嘛,結果企業為了拍馬屁,便真的搞起汽車來了,這種項目就稱為領導項目。領導項目一般來說都缺乏詳細的論證,純粹是為了讓領導覺得高興,因此不惜工本,而且到最後往往是以失敗而告結束。

  在體制內,說某個項目是領導項目,其實都是帶著貶義的。馮嘯辰一張嘴就說這個項目是領導項目,這可就是硬生生的得罪人了。

  果然,那老頭的臉刷地一下就黑了,他咧了咧嘴,冷冷地說道:“好大的口氣,你倒給我說說,這怎麼就是領導項目了?你如果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今天就別想走了,我管你的晚飯。”

  所謂管晚飯,和後世人說的“喝茶”恐怕是一個用法,那就是要被敲打敲打的意思了。老頭倒不是因為聽不進不同意見,要找馮嘯辰的麻煩,而是他覺得馮嘯辰年紀輕輕就口出狂言,不符合機關工作的要求,想藉這個由頭教育教育他,以便幫助他變成成熟一些。

  馮嘯辰既然敢說,自然是有底氣的。他把麵前的英文期刊推開,把筆記本翻到一頁空白處,開始用筆劃著一台礦用挖掘機的圖樣,準備給老頭來個看圖說話,說說這台機器的問題。

  老頭一開始沒明白馮嘯辰的意思,看他畫了幾筆,便揮揮手讓他停下,然後轉頭對王亞茹喊道:“小王,你去拿一份MT25的草圖來,我有用。”

  先前對馮嘯辰挑三揀四的王亞茹連一點磕絆都沒打,便屁顛屁顛地跑去找來了一份草圖,恭恭敬敬地遞到老頭的手上。她想說句什麼,被老頭眼明手快地攔住了,顯然老頭是不想讓馮嘯辰知道他的真實身份,至於目的是為了避免馮嘯辰害怕,還是不屑於向馮嘯辰明說,馮嘯辰就不得而知了。

  莫非是研究所的所長?或者是總工?這個編號為MT25的25立方米挖掘機,沒準就是老頭設計的,今天如果自己不能說出點讓老頭服氣的話,這頓晚飯估計真得在研究所吃了,只是這飯好吃不好消化,沒準還會像劉燕萍警告過的那樣,影響了兄弟單位之間的關係。

  算了,也別想什麼藏拙的事情了,拿出點真本事來先把老頭唬住,後面的事情再說吧。

  馮嘯辰在心裡盤算道。
mk2258 發表於 2016-10-24 19:09
   第十六章你打算怎麼解決
  “五年前,機械部、燃化部、冶金部聯合開展了12立方米挖掘機的研製工作,並於去年製造出了第一台樣機,目前正在進行工業實驗。煤炭部提出的25立方米挖掘機項目,就是這一項目的延續,是這樣吧?”
  馮嘯辰一旦想明白了,也就收起了此前那副謹小慎微的模樣,開始向那老頭侃侃而談。

  “這都是資料上能看到的,你說的沒錯。”老頭淡淡地說道。他從兜里掏出了煙盒,抽出一支煙叼在嘴上,又向馮嘯辰示意了一下,意思是請馮嘯辰抽煙。馮嘯辰擺擺手,同時用手指了一下牆上寫的“禁止吸煙”的告示。那老頭遲疑了一下,悻悻地收起了煙盒,把嘴裡的煙拿下來,湊在鼻子上聞著,用以滿足自己的煙癮。

  馮嘯辰對於老頭這個舉動倒是有幾分敬意,他分明看到,在老頭拿煙盒出來的時候,那個王資料員就盯著他們這邊,卻絲毫沒有上前阻止的意思。很明顯,老頭在研究所應當是一個權力極大的人物,這種禁止吸煙的限制,對他或許是無效的。然而,對於馮嘯辰的提醒,他居然能夠從善如流,寧可用鼻子聞煙卷來解饞,也不違反規定,這就說明這老頭還是挺講理的,這也讓馮嘯辰心裡踏實了幾分。

  “在三部委此前的計劃中,並沒有25立米挖掘機的研製安排。三部委當時達成的共識是,12立米挖掘機已經能夠滿足大型露天礦開采的需求,樣機試製成功後,要經過嚴格的工業實驗,固定設計,然後生產100台以上,投放到各地礦山。在此之後,才會考慮25立米挖掘機的建造工作。”

  馮嘯辰繼續說道,有關三部委的這個計劃安排,在早先的文件中都是明確寫著的,而且文件也沒有太高的密級,業內的一般工作人員也可以查看。馮嘯辰在冶金局的資料室裡看過這份文件,對於這個過程是比較清楚的。

  老頭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沒錯,三部委最初的計劃的確是這樣的。但運動結束之後,中央提出了新的建設要求,原來的計劃就不再適用了。煤炭部組織研製25立米挖掘機,也是因為幾個大型露天礦的迫切要求。如果國內不能提供這種規格的挖掘機,我們就不得不花費大量的外匯從國外進口。這也就是我們急於上馬這個項目的理由。 ”

  馮嘯辰道:“理由並沒有什麼錯,問題在於,我們有沒有這樣的能力研製25立米挖掘機?如果計劃是建立在沙地上的,那麼不管它多麼美好,都不過是海市蜃樓而已。”

  “你怎麼知道我們沒有這樣的能力呢?”老頭反駁道。

  “你怎麼知道我們有這樣的能力呢?”馮嘯辰毫不示弱。

  老頭倒是一下子被馮嘯辰給噎住了,或許他已經習慣了當領導,從來沒有人會這樣直截了當地頂撞他。那邊王亞茹已經準備過來干涉了,老頭向她遞過去一個眼神,示意她不要多事,然後深深吐了兩口氣,這才說道:

  “我的理由很充分。在研製12立米挖掘機之前,也有人提出過像你現在這樣的疑問,認為以中國自己的力量,不可能研製出這樣規格的挖掘機。然後,我們的工人師傅只用了3年不到的時間,就造出了樣機,這難道不是對這種置疑的一個最好的回擊嗎?”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老頭的臉上恢復了一些光彩,似乎是覺得自己這個回擊非常有力,足以讓馮嘯辰羞得掩面而走。

  馮嘯辰對老頭的回答並不覺得意外,他淡淡一笑,說道:“12立米挖掘機樣機是如何造出來的,您應當比我更清楚吧?迴轉電機的質量不過關,在實驗中線圈被擊穿,不得不讓原廠重新繞一個線圈送過來更換。環軌、迴轉輥子鑄造工藝不過關,鑄造時候廢品率高達80%。液壓減速器在國內找不到供貨商,國外又拒絕提供,最後使用的是進口15立米挖掘機的備件……”

  “夠了!”老頭怒道。馮嘯辰說的這些,他豈能不知,當初為了這些缺陷,他也曾和技術員、工人一起受過煎熬,聽馮嘯辰帶著數落的口吻這樣說,他忍不住便開口訓斥了起來:

  “這些不都是發展過程中的困難嗎?你難道生下來就會這樣誇誇其談,而不是你父母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教大的?西方發達國家在技術發展初期,同樣有過這樣的階段,不經歷這種階段,怎麼會有今天的成熟技術?”

  面對老頭的憤怒,馮嘯辰毫不氣餒,用同樣氣沖衝的證據繼續嗆道:

  “問題是,咱們解決了這些技術問題沒有?上12立米挖掘機的時候,我們抱著的就是這樣一種觀念,認為只要主機造出來了,配套問題就會慢慢解決。而事實上,到目前為止我們並沒有解決配套問題,甚至沒有一個解決配套問題的可行計劃。在這種時候又急於推出25立米挖掘機,最終只能是把這種將就湊和的方式在新型號上再重演一遍。”

  老頭道:“那依你的意思,我們就該停在這裡,等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再去追趕世界先進潮流?到那時候,別人都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咱們還能追得上嗎?”

  馮嘯辰反問道:“老同志,我想問問您,你覺得我們國家工業水平與西方的差距,是體現在12立米與25立米挖掘機的差距上,還是體現在大樑鑄件合格率是20%還是100%的差距上?”

  “這……”老頭一下子語塞了,他本能地想說點什麼來反駁馮嘯辰,卻分明覺得,馮嘯辰的話是如此犀利,一下子就刺破了一層窗戶紙,讓他看到了一束新鮮的亮光。他隱隱覺得,這似乎就是自己一直以來都沒有找到的一個答案,在這一瞬間,由這樣一個年輕得可怕的孩子說出來了。

  “可是,我們沒有時間等。”老頭的語氣變得低沉下來,“中央給我們下達了新的任務,幾個大露天礦的產量必須在五年內翻兩番,否則無法達到國民經濟發展的要求,會拖全國經濟增長的腿。如果照你說的,先練好內功,再向前發展,我們等不起。我親自去鑄件廠做過調研,他們告訴我,要改進高錳鋼鑄造工藝,把廢品率從80%降到30%以下,他們至少需要3年的時間,這還是在國家能夠充分保證技改資金的前提下。”

  “這種話基本上也就是託辭吧,或者就是想找個藉口向國家申請技改資金。”馮嘯辰說道。

  老頭的臉一板,嚴肅地說道:“你其他的話我都可以接受,但這句話,我絕對不能接受。你沒有見過那些工人和技術人員是如何夜以繼日工作的,為了改進鑄造工藝,他們有的人七天七夜都沒有合眼,你沒有資格這樣批評他們。”

  老頭的話音裡帶著威嚴,這是一種建立在正義基礎上的威嚴,讓馮嘯辰也有肅然的感覺。他沉默了一會,說道:“是的,我唐突了,我向您,也向他們道歉。”

  老頭擺了一下手,意思是這件事可以揭過了,他不會追究。馮嘯辰說話過於輕佻,這讓他覺得不悅,但馮嘯辰知錯能改,並不強詞奪理,這一點又讓老頭覺得孺子可教。他對馮嘯辰說道:“還是說剛才的話題吧,我們國家急需25至30立方米的大型挖掘機,如果我們自己不能造,就只能依賴進口,這個問題,你打算怎麼解決?”

  馮嘯辰道:“很簡單,兩條腿走路,以引進設備作為條件,從西方發達國家引進技術,快速地提升我國的裝備製造水平。我們不能再滿足於拼湊一台設備出來,再自稱是給了誰一記響亮的耳光。沒有現代化的工藝水平,僅僅靠著群策群力,螞蟻啃大象的方法造出一兩台裝備,不是我們要的現代化,這僅僅是一種滿足領導臉面的政績工程而已。 ”

  老頭的臉又綠了,或許過去幾年中他受過的挖苦,都沒有這麼短短一會更多。馮嘯辰說話也的確是鋒芒畢露,老頭覺得頗為得意的25立米挖掘機項目,在他嘴裡純粹成了滿足領導臉面需要。領導是誰,不就是他嗎?馮嘯辰這話,簡直就是指著和尚罵禿驢,讓他情何以堪。

  可是,這也只能怨老頭自己,誰讓他從一開始沒有向馮嘯辰說明自己的身份,臨到現在,再擺出身份來讓馮嘯辰閉口,未免太過丟人了。再說,馮嘯辰說的話雖然難聽,卻正如皇帝的新衣裡那位孩子說的話一樣,屬於眾所周知的大實話。

  “你剛才說,以引進設備作為條件,從西方發達國家引進技術,這個提法早在去年的時候,就已經有中央領導提出來了,經委、進出口委那邊都在研究相應的政策。具體到25立米挖掘機,你有什麼具體的想法,能說說看嗎?”

  老頭決定不計較馮嘯辰的挖苦,他對這個年輕人的興趣越來越濃了,他打算聽聽馮嘯辰有沒有什麼真知灼見。
mk2258 發表於 2016-10-24 19:12
   第十七章利用他們的競爭關係
  馮嘯辰不知道,坐在他身邊的這位老者,可不是煤炭研究所的什麼所長、總工,而是煤炭部資格最老的副部長,在煤炭行業甚至整個工業系統都屬於跺跺腳就能引發一場地震的人物。老爺子名叫孟凡澤,今年已經快70歲了,參與過煤炭系統的許多次大會戰,門生故舊遍布中央和地方各級機構,也就是馮嘯辰這種愣頭青不認識他,換成王偉龍、程小峰等人,恐怕在見到他的第一時間就跪下了。
  孟凡澤今天到煤炭研究所來,也是來查資料的。照理說,這種事情他完全可以讓手下的秘書去幹,但他今天正好有點閒,也想活動活動筋骨,便撇下秘書,自己到了煤炭研究所。煤炭研究所也是煤炭部的機構,秘書倒不用擔心老部長在這個地方會有什麼不方便。

  孟凡澤查的資料,是新中國成立初期煤炭建設方面的一些史料。這些資料讓他回想起那些激情燃燒的年代,心裡一時有了頗多的感慨。查完資料,他正準備離開資料室的時候,突然發現有個小年輕在聚精會神地看外文期刊,這讓他動了一些惜才之心,於是便上前詢問,打算再勉勵對方幾句,以示老領導對年輕人的關懷。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對方年紀雖輕,口氣卻頗為不小,一上來就攻擊他主抓的25立米挖掘機項目。這個項目還真讓馮嘯辰說著了,的確就是一個領導項目,而且就是孟凡澤自己倡導的項目。孟凡澤的初衷當然不是用這個項目為自己樹碑立傳,像他們這一代的老領導,覺悟是非常高的。

  他的想法是國家迫切需要這樣的設備,12立米挖掘機的研製成功,又說明中國工人有能力、有勇氣、有決心攻克各種技術難關。他想到自己年齡已經很大了,中央已經提出了乾部隊伍年輕化的要求,像他這樣年紀的領導人將要陸續離開崗位。在退居二線之前,他想再親手抓一個大項目,算是給自己一個交代。

  他的理由也是比較充分的,抓這種大型的攻關項目,他是有經驗的,而且他的威望也能讓這個項目得到更多的支持。如果他退休了,換一個缺乏經驗、缺乏根基的年輕幹部上來,這個項目的研發起碼要多耽擱三五年時間。

  帶著這樣的想法,他在煤炭部的黨組會上提出了這個建議,並馬上得到了支持。現在想來,其他的部領導或許也是看在他的資歷上,不忍心或者不方便否決他的提案。這種事情照著馮嘯辰的話來說,就是典型的拍腦袋決策了,所以馮嘯辰一張嘴,就已經把孟凡澤給得罪了。

  孟凡澤年輕時候是個暴脾氣,工作作風極其硬朗,這也是他能夠啃下很多硬骨頭的原因。上了歲數之後,他的脾氣變得好了一些,尤其是在年輕人面前,他總是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緒,避免對年輕人過於苛刻。馮嘯辰遇到這個歲數的孟凡澤,也算是幸運了,如果再早20年,沒等他放完那些厥詞,就已經被孟凡澤一巴掌拍扁了。

  孟凡澤原來的打算,是聽完馮嘯辰的話,再給他講講艱苦奮鬥的大道理,教育教育他要多向工人師傅學習,不要呆在機關里不接地氣。可沒曾想,馮嘯辰的話讓他都無法反駁,而且其中有些道理還讓他覺得很受觸動。孟凡澤是個心態開放的人,對於自己服氣的人,他一向是禮敬有加的。馮嘯辰雖然年輕,但見識非凡,所以孟凡澤便做出了折節下交的姿態,讓馮嘯辰全面地闡述一下自己的觀點。

  “就大型挖掘機來說,目前國外主要是美國、西德和蘇聯這三個國家的技術比較先進。蘇聯的大型挖掘機產量較高,但技術發展緩慢,質量也不如美國、西德,而且蘇式技術規範與西方技術規範不同,我們國家未來的發展方向應當是與西方技術體系接軌,蘇聯技術對我們的參考意義不大。”馮嘯辰道。

  “我同意這個觀點。”孟凡澤說道。他不知不覺地已經重新摸出煙盒點著了煙,馮嘯辰看到,也無可奈何。這是人家單位的資料室,資料員都不管,他一個外人更沒理由去干涉了。

  “美國方面,大型挖掘機的生產廠家主要是BE公司、Marion公司、施益公司等幾家;西德主要是迪馬洛公司,其主要產品是大型液壓挖掘機。刨除這些產量最大的企業之外,世界範圍內生產大型挖掘機的公司還有20多家,斗容最大已經達到了35立米。”

  “不錯,你的資料做得很紮實。”孟凡澤讚道。

  馮嘯辰道:“我的想法是,我們國家可以選擇美國、德國的挖掘機企業進行洽談,引進大型露天礦急需的大型挖掘機,同時要求這些訂貨必須由中外雙方共同生產,外方有義務向我們提供全套技術圖紙及重要工藝,還要負責對我們的工人和技術人員進行培訓,確保他們能夠掌握國外的先進製造技術。”

  “等等,你這個想法,有點異想天開吧?”孟凡澤道,“人家的技術,憑什麼要教給你?人家不怕教會了徒弟餓死師傅嗎?”

  馮嘯辰道:“我的理由有二。第一,我們是付錢的,我們可以單獨為技術付錢,同時把轉讓技術作為設備引進的前提條件。西方那些廠商想要獲得中國市場,就必須拿技術來換。中國市場是一塊很大的蛋糕,不怕他們不動心。”

  “可是我們也需要設備啊?這不是麻杆打狼兩頭怕的事情嗎?”孟凡澤提醒道。

  馮嘯辰道:“這不一樣。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而世界上卻有20多家能夠生產大型挖掘機的公司。對於那些規模較小的公司來說,生存都已經是一個問題了,他們還會在乎技術流失嗎?而對於規模比較大的公司來說,他們不能容忍這麼大的訂單落到小公司手裡,因為這樣會讓小公司發展壯大,成為他們的新對手。我們只要善於利用他們之間的競爭關係,不難在他們中間打開一個缺口。”

  “嗯,有道理,就像我們過去打仗一樣,利用敵人各個派系間的矛盾,各個擊破,所以屢屢能夠做到以弱勝強。”孟凡澤總結道,他們這代人都是戰爭年代過來的,思考問題也容易用戰爭來類比。

  “那麼,這只是你說的一個方面,還有一個方面呢?”孟凡澤一點都不糊塗,清楚地記得馮嘯辰先前是說過有兩個理由的。

  馮嘯辰笑道:“這第二個理由,就更有意思了。美國也罷、西德也罷,他們根本就不認為中國會是他們的競爭對手。您說的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擔憂,在他們心裡是絲毫不存在的。他們覺得把一些過時的技術轉讓給中國,並不會讓中國變得有威脅。恐怕在您的心目中,也不覺得中國能夠威脅到這些西方國家吧?”

  “……”孟凡澤無語了。他口口聲聲說中國人不比外國人差,外國人能夠辦到的,中國人也一樣能夠辦到。但中外間巨大的技術差距也時時都在提醒他,要想追上外國人的水平,那是很難很難的,三五十年之內,中國肯定沒有這樣的機會,也許再過100年,中國勉強能夠與國外相提並論吧?

  這種認識,在當年的領導幹部中間是極其普遍的。他們在各種會議上要大談民族自信,但內心卻充滿了無奈。馮嘯辰直接問孟凡澤是不是有這樣的想法,讓他如何回答呢?說自己相信中國企業能夠很快趕上外國,頗有些違心;說自己的確對中國企業沒有信心,又不合適。唯一的辦法,只能是苦笑了。

  馮嘯辰知道孟凡澤的苦衷,也不緊逼,而是說道:“老同志,我可以拍著胸脯跟你說,我堅信我們在30年之內就能夠趕上並超過美國、德國,把那麼什麼BE 、迪馬洛之類的企業都壓迫得無法生存。不過,目前我們還需要保持低調,利用對方對我們缺乏戒心的這個有利條件,從他們手裡盡可能多地獲得我們急需的技術。就像咱們剛才說的高錳鋼鑄造難題,如果能夠得到迪馬洛的指導,我們只需要半年或者一年的時間,就可以攻克,為什麼要等待三五年呢?”

  “有點道理。”孟凡澤被馮嘯辰說動了,他點點頭道,“還有呢,你還有什麼想法,不妨一起說出來,讓我這個老頭子開開眼界,嗯,我去拿張紙來,記錄一下。”

  孟凡澤起身去找王亞茹要紙筆,馮嘯辰無意間抬頭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大鐘,不由失聲喊道:“哎呀,不好,時間過了!”

  沒等孟凡澤拿著紙筆回來,馮嘯辰已經飛快地收拾起了自己的東西,向著資料室外面跑去了。

  “喂喂,小伙子,你跑啥,咱們還沒聊完呢!”孟凡澤著急地叫道。

  “老同志,我來不及了,末班車快開過去了,我們改天再聊吧!”馮嘯辰撂下一句話,人影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踪了。
mk2258 發表於 2016-10-24 19:12
   第十八章部長氣得住院了(為盟主柳影2012加更)
  馮嘯辰跑得這麼快,可真不是為了放孟凡澤的鴿子,而是真的擔心末班公交車開走,他可就抓瞎了。那年頭,街上也找不著出租車,煤炭研究所周圍也找不著一個旅店可住。再說,就算有旅店,住店也是需要介紹信啥的,馮嘯辰上哪開去?萬一沒趕上車,他就只能邁著兩條腿走上好幾公里去趕別的車了,那可是極端悲催的事情。
  當然,孟凡澤那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勁頭,也讓馮嘯辰有幾分害怕。自己剛才那一會說的話有些過多了,萬一對方不能接受,把這些話向冶金局那邊一報告,說他妖言惑眾,可真是一件麻煩的事情。既然有個趕末班車的藉口,他又何不藉機遁走呢?

  “這個小年輕,莽莽撞撞的,像個什麼樣子!”

  孟凡澤拿著紙筆站在資料室中間,極其惱火地罵道。馮嘯辰說的東西,剛剛讓他聽上了癮,正想多聽幾句,馮嘯辰卻來了個不辭而別,這能不讓他生氣嗎?他心說,你趕個什麼末班車啊,一會我安排個小車送你一趟不就得了?

  王亞茹湊上前來,見部長一臉怒氣的樣子,連忙勸解道:“孟部長,您別跟這種小愣頭青一般見識,現在有些小年輕,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

  “沒錯,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孟凡澤對王亞茹的評價頗為認同。事實上,孟凡澤說話的意思與王亞茹完全是兩碼事。孟凡澤是因為過於欣賞馮嘯辰,才對他逃跑覺得惱火,所謂罵,其實是一種欣賞的表現;而王亞茹卻是以為馮嘯辰得罪了部長,正在心裡給馮嘯辰記著黑賬本。

  “這小年輕是哪個部門的,叫什麼?”孟凡澤向王亞茹問道。

  果然要秋後算賬了,幸好我有所準備,王亞茹心中暗想,她恭恭敬敬地答道:“他是經委冶金局的,叫馮嘯辰,您看,這是經委那邊開來的介紹信。哼,早知道他是這麼一個傢伙,我就不該讓他進來看資料。”

  “對,不該!”孟凡澤道,他現在的感覺,純粹就像一個小孩子被人搶起了心愛的玩具,滿心都是沮喪,他對王亞茹說:“你記一下,明天如果他還要查資料……”

  “我馬上把他趕走。”王亞茹搶答道。

  “什麼趕走!”孟凡澤一瞪眼,“我是說,讓他查,他想查什麼就讓他查什麼,不用限制他。然後你再給我辦公室打電話,在我趕到之前,不許他離開,就是綁,也得把他綁住,明白了嗎?”

  “我明白了,孟部長,您就放心吧!”王亞茹鬥志昂揚地說道。這也就是先入為主的印像在作怪了,她居然沒有聽出孟凡澤這番話裡透著一股欣賞之意。在她想來,孟凡澤的意思就是要讓她拖住馮嘯辰,實在不行可以動用武力。總之,一定要等到孟部長親自帶人過來收拾他,絕不能讓這個得罪了部長的小屁孩子再次逃走了。

  孟凡澤不知道王亞茹心裡那些盤算,他還以為自己剛才與馮嘯辰的談話已經被王亞茹看明白了,很明顯,自己對於這個孩子是非常重視的嘛。作為一個被部長重視的人,該如何接待,小王還會不清楚嗎?

  “絲……”交代完這些,孟凡澤從剛才的亢奮情緒中恢復過來了,這才覺得自己的腰有點酸疼,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伸手在腰上按摩了幾下。

  王亞茹把孟凡澤臉上痛苦的表情看了個真切,連忙問道:“孟部長,您怎麼啦,要緊不要緊?哎呀,現在醫務室都下班了,要不要我給您叫車子去醫院?”

  孟凡澤道:“沒事,我沒啥。……去醫院?嗯,我倒真的得去趟醫院,這樣吧,你給你們辦公室打個電話,讓他們馬上給我安排個小車過來,送我去南郊醫院。”

  冶金局來了個小伙子到資料室查資料,跟孟部長吵了一架,把孟部長氣得去醫院了……

  這個驚人的消息迅速地被辦公室主任匯報給了所長徐吟秋。徐吟秋勃然大怒,先是把王亞茹叫來訓了一通,說她不該隨意放外人進資料室,更不該在那小伙子與部長發生爭吵的時候袖手旁觀。王亞茹有心解釋說是部長不讓她上前,但徐吟秋哪裡會聽這個,揮揮手叫她迴避,然後便一個電話撥到了經委冶金局的辦公室,開始興師問罪。

  要說起來,這就是通信技術不發達惹的禍了。如果孟凡澤身上帶著手機,徐吟秋事先向孟凡澤求證一下,也不至於鬧出這麼一個烏龍。孟凡澤坐著所裡的小車走了,說是去醫院,可具體哪個科室哪個病房都不知道,徐吟秋想聯繫也聯繫不上。所裡又沒有其他的小車在家,徐吟秋沒法追到南郊醫院去問個究竟。沒辦法,他只能先找冶金局理論一番,這樣萬一部裡回頭找他了解情況,他也可以說自己已經在著手處理了。

  “什麼?小馮在人家單位和孟部長大吵大鬧,把孟部長氣得住院了?”

  話傳到冶金局的時候,就已經扭曲成這樣了。冶金局辦公室主任劉燕萍不敢怠慢,一個電話就通知了田文健,讓他抓緊時間向羅翔飛匯報,看看該如何處置。

  哈哈,都用不著我出手,這小子自己就先出事了!

  田文健接到報告之後,第一個感覺便是如此。雖然知道把人家單位裡的部長氣病了是一件極其麻煩的事情,甚至有可能牽連到羅翔飛,但田文健心裡就是覺得痛快,像是大熱天吃了一盒冰淇淋一般。

  還是太年輕啊,少年得志,都不知道自己吃幾碗乾飯了。過去在羅局長面前信口開河,不知道哪句話讓羅局長看重,給了他一個機會,他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玩藝了,胡說八道都說到煤炭部去了。孟部長那是什麼人,連羅局長在他面前都只能自稱一句小羅的,馮嘯辰居然跟他頂牛,還把他氣得住院了,這下我倒看你如何交代。

  心裡這樣想著,田文健的臉上卻是帶上了凝重、痛惜、忐忑的表情。他怯生生地走進羅翔飛的辦公室,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局長,出了點事情……”

  “怎麼?”羅翔飛從一堆文件中抬起頭來,看了田文健一眼,問道:“出什麼事了?”

  “是小馮,馮嘯辰,他可能闖禍了。”田文健說得非常藝術,給人的感覺就是他和馮嘯辰親如兄弟,馮嘯辰闖了禍,他千方百計想替馮嘯辰隱瞞,卻又瞞不住,只能痛苦萬分地向羅翔飛匯報。

  “小馮闖禍了?”羅翔飛果然有幾分在意,說道:“你別吞吞吐吐的,到底是怎麼回事,事情嚴重不嚴重?”

  “比較嚴重。”田文健道,“是這樣的,上次您交代叫小馮去查一些礦山機械方面的資料,我向他傳達了。昨天,他提出有一份資料在咱們資料室沒有,需要到煤炭研究所的資料室去查,我也是出於做好工作的考慮,就同意了,讓辦公室給他出具了證明。”

  “這也不算什麼啊。”羅翔飛道。

  “是的,我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早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情,我就不該讓他一個人去,應當陪他一塊去的。”田文健滿臉懊悔的樣子。

  羅翔飛道:“怎麼,他在那邊違反人家的紀律了?”

  “不止如此。”田文健道,他做出遲疑的樣子,直到羅翔飛快要忍不住開口催他說話的時候,他才像是下了決心一般地說道:“他在那邊遇上了孟部長,然後也不知道乍的,突然和孟部長吵起來了。”

  “孟部長!”羅翔飛這一驚可真的非同小可,他當然知道田文健說的孟部長指的是誰,這樣一位在業內德高望重的老領導,馮嘯辰居然和人家吵起來了,這還了得。

  “這還不算什麼。”田文健恰到好處地繼續補刀了,“孟部長看他年輕,也沒跟他計較。可也不知道他說了些什麼,居然把孟部長氣得住院了。”

  “啊?”羅翔飛的嘴張開就沒再合上,他沒想到馮嘯辰闖的禍會這麼大。僅僅是和孟部長吵架,就已經算是駭人聽聞了。他竟然還把孟部長氣得住院了,這得是多大的罪過啊,說是十惡不赦也絕對不為過了。

  “小馮人呢?”羅翔飛強按著心裡的慌亂,對田文健問道。事情已經發生了,再去指責馮嘯辰也沒什麼意義,還是先了解情況事情的原委,看看有沒有挽回的餘地。還有,如果煤炭部方面追究下來,自己應當如何盡最大的可能去保護馮嘯辰,畢竟馮嘯辰是自己帶回京城來的,而且是一個頗有前途的年輕人,因為一時的失誤而毀了他的前途,羅翔飛也覺得可惜。

  “小馮回來了,小馮回來了!”

  劉燕萍一路小跑地來到了羅翔飛的辦公室,像是報喜一樣地喊道。知道馮嘯辰闖了禍之後,她就讓人滿院子地找馮嘯辰,後來聽說馮嘯辰還沒從煤炭研究所那邊回來,她又安排了人專門在大院門外等著,一見馮嘯辰下公交車就回來報信,確保在第一時間向領導通報。

  “叫他到我辦公室來,不要批評他,等我問清楚情況再說。”羅翔飛用沉穩的語氣,向劉燕萍說道。
mk2258 發表於 2016-10-26 20:52
   第十九章這個人借給我好不好
  馮嘯辰還不知道有一干人等正在磨刀霍霍,準備把他大卸八塊。他像風一樣地跑出煤炭設計院,搶在末班公交車關門前的一剎那,擠上了車,輾轉了半天,這才回到冶金局。進門的時候,他還在想著不知道王偉龍他們今天有沒有燉肉吃,他現在是飢腸轆轆,感覺就算有一整頭豬燉在鍋裡,他都能夠全部吃下去。
  沒等他的美夢做完,就見一位辦公室的干部攔住了他的去路,用委婉的口吻通知他先去一趟羅局長的辦公室。這幹部當然也聽說了馮嘯辰在煤炭研究所創下的“豐功偉績”,心裡帶著幾分同情還有幾分莫名的幸災樂禍,但因為羅翔飛已經特別交代過,讓其他人不要責備馮嘯辰,所以他也就不便多說什麼了。

  “羅局長還沒下班?”馮嘯辰詫異地問道。這會都已經是晚上七點多鐘了,天色已經轉黑。馮嘯辰當然知道,羅翔飛是經常加班的,有時候拖到十點、十一點回家的時候也有,七點多鐘呆在辦公室,實在不算是什麼特別的事情。他這樣問,主要是因為他自己餓了,想找個理由推掉羅翔飛的傳喚。

  那乾部當然不會給馮嘯辰這個機會,他點點頭道:“羅局長還沒下班呢,他叫你一回來就去他辦公室,你還是快一點去吧。”

  “好吧。”馮嘯辰把褲帶勒了勒,嘆了口氣,向著辦公樓走去。那乾部跟在他身邊,像是陪同,又像是押送,在他想來,馮嘯辰闖了這麼大的禍,沒準會畏罪潛逃呢。

  “小馮來了?”

  看到馮嘯辰走進自己的辦公室,羅翔飛招呼了一聲,隨後,他向那個押送馮嘯辰來的干部做了個手勢,示意他離開,接著,便讓田文健關上了辦公室的房門。

  “這是……”馮嘯辰更納悶了,這好像是有什麼秘密事情要談的樣子啊,可細想一下,自己和羅翔飛之間能有什麼秘密?到冶金局之後,羅翔飛只給他安排了一項任務,就是做資料綜述,就算是要聽他匯報,好像也不用搞得這樣神秘吧。

  “小馮坐下吧。”羅翔飛道,同時用眼睛審視著馮嘯辰的表情。他發現,馮嘯辰臉上有幾分狐疑,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表情了。照理說,他剛剛和一個部長吵了架,還把人家氣得住院了,無論如何也是該有些忐忑的。莫非這小子沒心沒肺,居然不知道自己幹的事情有多麼離譜嗎?

  “你上哪去了?”羅翔飛決定發問了。

  “煤炭研究所。”馮嘯辰答道。

  “幹嘛去了?”

  “查份資料,有份雜誌叫《Mining_Magazine》,去年第二期登了一篇非常不錯的有關礦山機械發展的綜述,我想找來看看。因為咱們局的資料室沒有這份雜誌,有位外面學校的教授告訴我說煤炭研究所有這份雜誌,我就去了。”

  “找著了嗎?”

  “找著了。”

  “然後呢?”

  “然後?”馮嘯辰想了想,“然後我就做了些筆記。”

  “就這些?”羅翔飛繼續問道。

  “就這些。”馮嘯辰道。與孟凡澤的交流,是一件與冶金局無關的事情,馮嘯辰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向羅翔飛交代,再說,羅翔飛估計也不感興趣。他到目前為止都不知道那老頭姓甚名誰,就算想向羅翔飛說,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羅翔飛看了田文健一眼,那意思是說:你們得到的信息是不是有誤啊?馮嘯辰明顯不知道什麼吵架以及把部長氣病的事情嘛,會不會是以訛傳訛,不是馮嘯辰的事情,卻傳到他身上了。

  田文健卻是有把握的,劉燕萍跟他說得很清楚:資料室,小年輕,帶著冶金局的介紹信,這不是馮嘯辰還能是誰?他也想不透為什麼馮嘯辰會如此淡定,難道他是個極其出色的演員,乾了這麼出格的事情還能裝得從容不迫?

  “小馮,你在煤炭研究所那邊,沒有和誰發生衝突?”田文健開始循循善誘了。

  “衝突?沒有啊。”馮嘯辰答道,他在那裡總共就接觸了兩個人,資料員王亞茹和一個不知名的小老頭,王亞茹對他倒是有些出言不遜,但他並沒有還嘴,所以不算是衝突。至於小老頭嘛,嗯嗯,中間算是嗆過幾句嘴,可整個氣氛是非常和諧的,怎麼也歸不到衝突上去吧?

  “你沒有遇上孟部長?”田文健逼問道。

  “孟部長?”馮嘯辰一愣,他想了想,問道:“是不是一個身材不算高,頭髮花白,說話比較鏗鏘有力的老同志,嗯,歲數嘛,大概得有70左右。”

  “是他。”羅翔飛心裡咯噔一下,雖然說符合這個標準的老頭比比皆是,但結合煤炭研究所那邊的投訴,馮嘯辰說的人肯定就是孟凡澤了。這樣看來,馮嘯辰的確是遇上了孟凡澤,事情有些不好辦了。

  “你們說了些什麼?”田文健又問道。

  馮嘯辰在心裡嘀咕開了,鬧了半天,這小老頭居然是個部長,孟部長……嗯,好像有點印象,在他在重裝辦工作的時候,這位孟部長應當早就退休了,他只是很模糊地記得曾經有過這麼一個人,具體叫什麼名字他都不知道。不過,這個部長也實在是太粘人了,自己就藉著趕車的理由跑掉了,他居然還把電話打到冶金局來,這是非要纏著他聊個痛快的意思吧?

  自己和孟部長聊的那些,好像也沒啥不能向羅翔飛交代的。有些想法稍微超前了一些,但都是後世經歷過實踐檢驗的,算不上什麼錯誤。自己臨走之前,那個孟部長是去拿紙筆要記錄自己說的話,這說明孟部長對他的話也是認同的,不至於向羅翔飛告什麼黑狀吧?

  想明白了這些,馮嘯辰就有底氣了,他說道:“其實也沒說什麼,而且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孟部長,因為他沒有向我透露過他的身份。他看到我在查有關礦山機械的資料,就和我討論了幾句。後來我看時間太晚,怕趕不上末班車,就先走了。”

  “就這樣?”羅翔飛不敢相信。

  “就這樣。”馮嘯辰答道,這一問一答和剛才如出一轍。

  “你沒有惹孟部長生氣?”羅翔飛又問道。

  “沒有啊。”馮嘯辰道,說完,他又趕緊改口,道:“也不是,中間我說錯了一句話,他倒是有些生氣,不過我馬上就道歉了,他也就不計較了。”

  馮嘯辰說的,就是關於他嘲諷了鑄造廠工人的那件事,那是唯一讓孟凡澤對他斥責的地方。羅翔飛問了過程,也覺得雖然馮嘯辰的話不太合適,但能夠馬上道歉,也就不算什麼了。以羅翔飛對孟凡澤的了解,孟凡澤不是這樣小心眼的人,不至於為這樣一句話而耿耿於懷。

  “你沒有看到孟部長發病嗎?”羅翔飛道。

  “孟部長發病了?”馮嘯辰反而吃驚了,他搖著頭道:“我走的時候,他還好好的呀,他們資料室那個資料員可以做證的。”

  “這是怎麼回事?”羅翔飛皺起了眉毛,他開始感覺到,這件事可能有什麼蹊蹺。如果不是馮嘯辰故意隱瞞了什麼,那就是研究所那邊搞錯了事情。也許孟凡澤發病是一個孤立的事件,與馮嘯辰並無關係。至於說什麼吵架、生氣之類,沒準是研究所的人自己腦補出來的,以馮嘯辰以往的表現來看,這年輕人的確不是那種過於衝動的。

  “叮鈴鈴,叮鈴鈴!”

  正在羅翔飛沉思之際,他桌上的電話機響了起來。他拿起聽筒,只聽了一句,便肅然地答道:“孟部長,您好,我是小羅!”

  田文健和馮嘯辰都把目光投向了羅翔飛手上的聽筒,心裡的想法各不相同。田文健心裡十分糾結,不知道這個電話究竟是來告狀的,還是來給馮嘯辰洗脫的。馮嘯辰的想法相對就簡單得多了,他相信那個孟部長不會那麼不講理,明明大家聊得好好的,你能找我領導告什麼狀?

  “小羅啊,我向你打聽一個人啊,你們單位,有沒有一個名叫馮嘯辰的小伙子?”

  孟凡澤的聲音中氣十足,絲毫不像一個生了病被送往醫院的人。羅翔飛的心里安定了幾分,就算孟凡澤真的住院了,估計也不會是什麼大問題,馮嘯辰也就沒啥大責任了。聽到孟凡澤上來就問馮嘯辰,羅翔飛趕緊答道:“是有這麼一位同志,是我們冶金局剛剛從基層借調上來的,主要是做一些翻譯工作。”

  “做翻譯工作?太屈才了。小羅啊,我跟你打個商量,你把這小伙子借給我好不好?不不不,最好是直接送給我,我把他調到部裡來,進正式編制。”孟凡澤不愧是當副部長的人,一張口就開出了極好的條件。

  羅翔飛這一回算是徹底踏實了,誰說馮嘯辰惹孟部長生氣了,孟部長這話,分明是非常欣賞馮嘯辰嘛。看起來,馮嘯辰在那邊又跟孟部長說了些什麼見解獨到的話,孟部長和自己一樣,起了愛才之心。唉,自己這段時間實在是太忙了,都沒顧上和馮嘯辰好好談談,他的那些好點子,怎麼就能便宜了煤炭部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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