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大國重工 作者:齊橙(已完成)

 
mk2258 2016-10-17 21:14:34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21 845953
mk2258 發表於 2016-10-30 21:17
   第三十章我不太懂技術
  “作為主管生產的副廠長,我很慚愧啊。”
  彭海洋說完之後,戴勝華搶著發言了,他一張嘴就是做檢討,那副沉痛的樣子,像是對國家人民犯了多大罪過一般。

  “12立米挖掘機,是機械部、煤炭部、冶金部聯合下達通知的研發項目。我們新民液壓工具廠作為機械系統的企業,為林重提供配套,責無旁貸。在接到機械部的通知之後,我廠幹部職工精神抖擻,意氣風發,紛紛表示要造出強國閥、爭氣閥,為實現工業現代化添磚加瓦……”

  戴勝華的講話稿也不知道是哪個秀才寫的,花團錦簇,雲山霧罩,足足表了十分鐘的決心,這才進入了正題,開始叫苦:

  “但是,由於歷史的原因,以及我們自身能力的不足,完成挖掘機液壓閥的任務對於我們新民廠來說,是存在著一定困難的。12立米挖掘機的工作環境非常嚴酷,對液壓閥的性能要求超出了我們以往承擔過的其他產品的要求,這給我們提出了新的課題。

  雖然在機械部和省廳領導的大力關懷下,在林重技術人員,尤其是以彭處長為首的精幹技術隊伍的支持下,我們按時完成了挖掘機液壓閥的生產任務,提交了符合要求的成品。但是,在工業實驗過程中,我廠生產的液壓閥還是不可避免地出現了質量上的缺陷,給挖掘機的工業實驗帶來了一定的困擾,對此,我們全廠幹部職工的心情是沉重的。

  收到林重有關液壓閥質量問題的公函之後,我們組織了全廠的工程技術人員和技術工人,對液壓閥可能出現質量問題的原因進行了深入的剖析,共提出了17項改善質量的措施,在此基礎上生產了新的液壓閥,並發送到了工業實驗現場。”

  彭海洋忍不住了,他打斷了戴勝華的長篇大論,說道:“可是,你們發去的新的液壓閥,最終還是出了同樣的問題,這說明原有液壓閥的質量問題你們並沒有妥善解決。戴廠長,這一點你們應該承認吧?”

  “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解決了一部分。”陶宇起來幫腔了,“我們優化了閥體鑄鐵的成份,使閥體的硬度得到有效提升,減少了因為磨損而帶來的漏油現象。我們還提高了閥桿的加工精度,使閥桿不圓度從國家規定的0.3絲,下降到了0.2絲……”

  他頭頭是道地講了七八處工藝改善的部分,言下之意,就是新民廠在這方面已經很努力了,林重方面過於苛求是不合適的。

  林北重機本身並不生產液壓件,彭海洋本人也不是研究這個方向,至少聽不懂陶宇說的到底是怎麼回事。比如0.3絲和0.2絲之間的區別,到底對於液壓閥來說有多大意義,不干這一行的人,還真說不好。

  “剛才陶科長說的那些方面的改進,我們表示非常感謝。不過,就這一次的液壓閥漏油問題而言,我們請煤炭研究所的專家鑑定過,他們認為漏油的主要原因是閥桿出現划痕,這一點你們派去實驗現場的技術人員也確認了。而閥桿出現划痕的原因,據分析是閥孔研磨的過程中出現了壓砂,對於這個技術問題,你們是如何解決的?”

  彭海洋只能把煤炭研究所那邊給出的結論說出來了,閥桿划痕是他親眼所見的,自然不會弄錯。至於說閥孔壓砂的問題,就只能是照專家們的口徑來說了,他並沒有太大的把握。

  當然,壓砂這個概念,彭海洋肯定是知道的。鑄鐵材料的表面分佈著一些碳石墨點,俗稱叫軟點,其得名是因為這些地方的材質比其他地方要軟一些。在用金剛砂對鑄鐵工件表面進行研磨處理時,一些細小的金剛砂粒會嵌入這些軟點,這就被稱為壓砂。壓砂現象的存在,會使鑄件表面出現毛刺狀的突起,閥桿在這樣的表面運動時,就會產生划痕,並導致漏油。

  這個道理說起來簡單,但在液壓閥的生產中到底是怎麼回事,可就需要一些專業背景了,而彭海洋無疑是缺乏這種背景的。

  聽到彭海洋說起壓砂的事情,陶宇遲疑了一下,然後點點頭道:“壓砂這個問題嘛……當然肯定是存在的。做鑄鐵研磨,哪有不產生壓砂的?提交給林重的這幾件液壓閥,我們都進行過認真的人工清砂,已經做到最大程度的去除嵌砂了。至於說最後還是有個別殘餘的壓砂,這是難免的,這麼小的砂粒,肉眼都看不清楚,單純用工具清除,哪能一個漏網的都沒有?”

  “這麼說,只要是液壓件,壓砂就是難免的?”彭海洋逼問道。

  陶宇當然不會把話說死,他搖搖頭道:“這也不一定,有的時候運氣好,清砂清得乾淨,那就沒有壓砂了。還有,如果是用珩磨工藝法,不用金剛砂做研磨,也不會出現壓砂。”

  “那為什麼不用珩磨法呢?”彭海洋覺得自己抓住了對方話裡的漏洞,著急地問道。

  馮嘯辰坐在旁邊不動聲色,心裡卻無奈地嘆了口氣。他知道陶宇提出珩磨工藝法,本身就是刨了個坑等著彭海洋跳進去,而彭海洋因為不懂這方面的技術,還真的就一頭扎進去了。

  “其實,我們廠生產的液壓件,也有很多是用珩磨工藝的。”陶宇輕描淡寫地說道,“用珩磨工藝的這些,都不會出現壓砂的現象。但是,12立米挖掘機液壓閥這個產品,沒法用珩磨法來精加工,因為珩磨法對預製孔的幾何精度要求很高,如果預製孔的幾何精度不夠,珩磨的工件孔就很難做到精密。咱們這個液壓閥形狀特殊,鑄造工藝複雜,所以工件的幾何精度本身就比較差,如果再用珩磨法,最終恐怕連現在的質量都達不到。”

  “這……”彭海洋一下子就被噎住了,這就是外行的短板了。他甚至不知道陶宇說的這套是不是真的,可人家就這樣字正腔圓地說出來了,讓他如何反駁呢?他這時候才意識到,對方主動提起珩磨法,其實就是為了轉移他的思路,讓他犯錯誤。一旦他說錯了話,對方有理有據地予以駁斥,他就沒法再往下追究了。

  看到彭海洋啞口無言,新民廠的一干人心裡都輕鬆了幾分,看來,林北重機派來的人也不過就是如此嘛。

  要說起來,林北重機和新民廠既不是一個系統的企業,也不在同一個省,二者可以說毫無關係,因此新民廠的領導們並不需要在乎林北重機的態度。可12立米挖掘機研製項目是由機械部、煤炭部和冶金局三家聯合下文開展的,新民廠是機械系統的企業,隸屬於明州省機械廳,而省機械廳又是機械部的下級,所以新民廠在這件事情裡也是有一份責任的。

  三部委聯合開展研究,主機廠林北重機是煤炭部的企業,其他兩家部委主要負責配套,相互之間也有些爭功的意思。如果新民廠在這件事情裡掉了鍊子,最終丟的是機械部的臉面,機械部肯定會不高興的。要讓林北重機不去機械部告狀,就必須把對方的嘴堵住,戴勝華、陶宇這一番道理,讓彭海洋無話可說,這就是新民廠的勝利了。未來如果機械部要追究此事,新民廠也有話講了。

  彭海洋知道自己上了當,想收回剛才的話,再回頭去說研磨壓砂的事情,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才好。他轉頭看了馮嘯辰一眼,說道:“小馮,常總工不是也跟你說了壓砂的事情嗎,你有什麼看法,也可以說說嘛。”

  彭海洋這就是病急亂投醫的意思了,他也不想想,他自己都被新民廠的人繞進去了,馮嘯辰也就是一個不到20歲的年輕人而已,又沒有企業經驗,怎麼可能再說出什麼有份量的話呢?萬一馮嘯辰再鬧出什麼笑話,他們這一趟可就真的白來了。

  馮嘯辰心裡對於新民廠的解釋並不以為然,研磨工藝的確有出現壓砂的隱患,但如果對研磨工具選擇得當,金剛砂的粒度正確,事後清砂和拋光過程嚴格,是完全可以消除這個缺陷的。說到底,要么是新民廠的技術還不過關,對研磨工藝掌握得不夠深入,要么就是工時投入不夠,或者質量控制不嚴,這才會出現如此明顯的壓砂現象。這些問題,彭海洋不清楚,馮嘯辰卻是心知肚明的。

  不過,馮嘯辰並不打算在這個時候向新民廠發難,畢竟他還沒有看過新民廠的生產過程,其中到底有些什麼問題,他並不清楚。壓砂只是液壓閥缺陷的一個方面而已,雖然目前暴露出來的就是這方面的問題,但誰知道是否還有其他的毛病呢?這個時候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壓砂這一個問題上,未免有頭疼醫頭、腳疼醫腳之嫌。

  想到這裡,他向眾人笑了笑,說道:“我不太懂技術,這次給彭處長當助手,主要是來向新民廠的老大哥們學習的。關於壓砂之類的事情,我現在也說不好是怎麼回事。我想,賀廠長、戴廠長是不是可以給我們一個機會,讓我們實地參觀一下新民廠的生產過程,我相信我們會從中學到很多東西的。”

mk2258 發表於 2016-10-30 21:18
第三十一章不要談責任問題
  馮嘯辰的這個表態,讓彭海洋有些洩氣,又覺得是在情理之中。他原本是因為被新民廠擠兌得說不出話了,才想讓馮嘯辰來解解圍,誰知道馮嘯辰居然直接就舉旗投降了。可細一想,馮嘯辰這個表現並不讓人意外,他的確不懂技術,此前能夠說出壓砂二字,估計也是聽常根林說的,面對著新民廠的專業人士,還能指望他說出什麼話來救場?
  馮嘯辰的話在新民廠一干人聽來,卻是頗為順耳。大家都想,這個年輕小處長倒也有幾分自知之明,至少不會像那個彭海洋那樣不知進退。看來,人家年紀輕輕就能當上副處長,儘管只是掛職,也還是有點道理的。如果彭海洋也是這​​樣的態度,那麼這一回的事情不就好辦了嗎?

  憑心而論,新民廠的確是想拿出高質量液壓閥的,誰樂意自己的產品三天兩頭出故障,就算人家不上門來罵娘,在背後嘀咕幾句,自己也得打噴嚏不是?可問題在於,提高質量這句口號喊出來容易,真要做到可就太難了。設計、工藝、材料、裝備加上工人的操作水平,哪一樣出點問題都不行。廠裡能夠做到的,就是多投入一些人手,想辦法把這個液壓閥做得更精細一些,但要想達到國外同等水平,那還是很困難的。

  “這樣吧,彭處長,馮處長。”

  廠長賀永新開口了,相當於是對今天這次會談做一個總結:

  “關於12立米挖掘機的重要性,我們是非常清楚的。液壓閥出現的問題,一部分是我們主觀上努力不夠所致,還有一部分是客觀上的國情所至,咱們畢竟還是發展中國家嘛,技術水平與西方發達國家是無法相比的。我們會組織全廠最精幹的隊伍,對這個問題再進行一次會診,選擇最好的技術工人再生產兩台液壓閥,並進行嚴格的出廠檢驗,盡可能地保證12立米挖掘機的工業實驗不受影響。

  兩位處長,還有範科長遠來不易,你們可以到我們廠執行所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到車間去看看,指導一下工作。如果你們有興趣的話,後天我安排辦公室派個車,送你們三位到我們邊上的白馬山去轉轉,那座山風景還是很不錯的,山上有個龍泉寺,聽說有一千多年的歷史了,值得看一看。”

  “白馬山就算了吧,我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既然賀廠長說還要再搞一次會診,我想參加一下,聽聽咱們廠裡的工程師是怎麼說的。”彭海洋黑著臉說道,他平常的時候還能保持一點親和的表情,遇到在技術上吃癟的時候,真實的嘴臉就暴露出來了。

  “歡迎歡迎啊。”賀永新用愉快的口吻說道,“有彭處長光臨指導,我想我們的諸葛亮會一定能夠開得更加成功的。……馮處長,你有什麼安排,要不要我讓辦公室給你和範科長單獨安排一下吧?”

  “這個……恐怕不太合適吧。”馮嘯辰面露尷尬之色,他假意地偷眼看了一下彭海洋,說道:“既然彭處長不去,那我自然也……嗯,也就不去了。不過,技術方面的事情我也不太懂,我倒是對咱們的生產車間挺好奇的,這幾天能不能給我安排一個人,帶我到各個車間轉一轉,也算是開開眼界嘛。”

  新民廠幾個人都互相對著微笑起來,他們猜想,這個馮嘯辰心里肯定是願意去白馬山的,只是彭海洋不去,他也不便去。彭海洋想去參加技術科的會商,馮嘯辰又不懂技術,跟著去肯定就是丟人現眼而已,所以選擇了去車間參觀。也是,對於在部裡坐辦公室的干部來說,車間裡那些機器設備估計也是挺新鮮的,他說想開開眼界,想必是真心話吧。

  於是此後幾天的安排就確定下來了,彭海洋跟著新民廠技術科的技術員們分析改進液壓閥生產的方法,馮嘯辰由生產科派一個副科長陪著去車間閒逛。至於採購員範剛祥,則代表兩位科長去遊覽白馬山,他沒什麼官職,也不用忌諱人家說啥閒話,能夠有個旅遊的機會,他可求之不得。會上還商定,林重三個人的食宿都由新民廠負責,賀永新專門交代了分管後勤的副廠長,要求以省廳領導視察時候的接待標准予以安排。

  會談結束,賓主寒暄告別。彭海洋的氣還沒消,一副苦瓜臉,勉強和賀永新等人握了手。馮嘯辰則是一副沒心沒肺、歡天喜地的樣子,似乎還帶著幾分諂媚之色,反复地向賀永新、戴勝華等人說著諸如感謝、叨擾之類的客氣話,讓站在一旁的彭海洋更是氣上加氣了。

  “小馮,廠里安排你到明州來,是來幹什麼的?”

  在招待所住下後,彭海洋氣呼呼地來到馮嘯辰住的房間,對他興師問罪。新民廠對他們幾個的確是比較照顧,每人都享受了單間的待遇,只是房間是非常簡陋的,洗漱和方便都要到樓道的水房和衛生間去解決。

  “彭處長,坐下說,激動解決不了問題,是不是?”

  馮嘯辰一掃此前那種裝傻扮嫩的姿態,平靜地向彭海洋說道。

  彭海洋只覺得心中一凜,定睛注視著馮嘯辰的眼睛,只覺得對方的眼神裡似乎有一種讓人肅然的鎮定,或者說是威嚴。他身不由己地在馮嘯辰指的椅子上坐下來,說話的語氣也軟了幾分:

  “小馮,出發之前,你不是跟常總工了解過壓砂的事情嗎,在今天的會上怎麼一言不發?新民廠的液壓閥漏洞主要原因就是閥體壓砂,而他們卻避重就虛,說點什麼鑄鐵材料、加工精度之類的事情,這不是存心糊弄我們嗎?壓砂這個問題如果不解決,他們弄再多的虛頭也是多餘的,這一點你也應當很清楚吧?”

  馮嘯辰點點頭:“我非常清楚。”

  “那你為什麼不說?”彭海洋問道。

  馮嘯辰道:“今天這個會,對方的意圖很明顯,就是要推脫責任。液壓閥出了問題,聯合設計組肯定要上報機械部,機械部方面對這件事是肯定要追究的。新民廠要做的,就是證明他們已經盡了全力,甚至是做了120%的努力,這樣他們就不用承擔責任了。”

  “……”彭海洋看著馮嘯辰,一時有些傻了。他也是40歲的人了,在企業里工作了十多年,哪裡不懂這些企業裡的彎彎繞繞,只是剛才在會上眼睛光顧盯著漏油的事情,把這個茬給忘了。他沒有想到,馮嘯辰這麼一個年輕人,居然有這樣的心機,一下子就看出了問題的實質。

  馮嘯辰笑了笑,並不解釋,其實也沒法解釋。前一世,他經歷這樣的事情還少了嗎?出了問題,大家都是先忙著把自己摘乾淨,在能夠立於不敗之地的基礎上,才開始談解決問題的方案。彭海洋這樣矛頭直指新民廠,新民廠豈能接受。他們無理都會鬧上三分,更何況他們的確還是有幾分歪理的。

  “所以,在這個會上,我們應當做足姿態,不要去談論責任的問題,要充分地承認新民廠的貢獻。”馮嘯辰循循善誘地說道。

  “嗯,有點道理。”彭海洋像個小學生一樣點著頭,隨即又把眉毛立起來了:“可是,這樣並不能解決問題啊!”

  “我沒說這樣能夠解決問題啊。”馮嘯辰道,他真服了這位大哥了,你多少有點城府好不好,技術宅的毛病,可真是要不得啊。

  “彭處長,在這個會上,本來就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只能是討論解決問題的渠道。”馮嘯辰道,“你不是已經爭取到參加他們的技術論證會了嗎?在會上,你就可以提出一些改進意見,幫助他們優化設計和工藝。記住這一點,不要談責任問題,只談解決問題的方案,要讓他們心情愉快、沒有任何思想負擔地去解決問題。”

  “難。”彭海洋眉頭緊鎖,“最大的困難在於,我對液壓件的生產沒有什麼經驗,他們說的情況對不對,我很難分辨出來。我想,如果我在場的話,他們有些話是會有所保留的,那些有實際困難的方案,他們肯定不會提出來,而我又提不出,這就是個麻煩了。”

  馮嘯辰拿過自己的公文包,取出一疊資料,遞到彭海洋的手上,說道:“彭處長,這是我從一些文獻上摘抄下來的有關液壓件設計和生產的資料,還有一些是我向別人請教的東西,算是一個綜述。你可以拿去看一看,明天結合這些內容,多少能夠判斷出他們的技術路線是不是有問題,或許能夠找到一些解決問題的線索。”

  “什麼,你摘抄的資料!”

  彭海洋驚了,不是說這就是部裡派下來鍍金的一個火箭幹部嗎,居然還會摘抄資料?他半信半疑地翻開資料,只看了兩三頁,便激動起來了:

  “這簡直是寶貝啊!你從哪弄來的。你既然有這些資料,今天的會上你怎麼不說呢!你如果說出來……呃呃,好吧,好吧,你不說也有你不說的道理,不過我明天是得跟他們好好說說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 11:36
第三十二章 不和情商低的人計較

  馮嘯辰交給彭海洋的這份資料,其中有一小部分是他從資料室摘抄過來的內容,更多的是他能夠回憶起來的後世的一些經驗。當然,說是後世的經驗,其實也是基於當前的技術條件所能夠實現的那些,他不會把諸如激光切割、納米材料之類的內容寫上去,否則就是純粹的紙上談兵了。
  由於歷史的原因,國內的工業技術與國外產生了較大的差距,很多在國外已經得到普遍使用的技術,在國內甚至還處於聞所未聞的狀態。在此後的十幾年間,中國大量引進國外先進技術,同時派出大批人員到國外學習,這才陸續地實現了技術概念上的國際接軌。至於這些技術的消化、吸收直到為我所用,那又是十幾二十年後的事情了。

  馮嘯辰的這份資料,相當於提前把中國花了十幾年時間吸收進來的知識呈現出來了,許多想法是彭海洋一看就能明白,但此前卻絕對無法想到的。彭海洋是個懂行的人,所以才會如此激動,覺得自己簡直就是挖到了一個寶庫。

  「小馮,你懂得這麼多,明天的論證會,你也一塊去參加吧。你能夠把這些資料整理出來,而且寫成如此條理清楚的綜述,絕對不是不懂技術的人。我先前真是太小看你了,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我這個人……唉,你就別跟我一般計較了吧?」彭海洋顛三倒四地,都不知道該說啥好了。

  在這之前,彭海洋對於馮嘯辰的確是非常不屑的,甚至覺得帶馮嘯辰到新民廠來就是一個累贅,沒準還是一個豬隊友。可看過這份綜述之後,他意識到了兩點,首先,馮嘯辰的技術底子非常厚,即便是在挖掘機這個領域裡不能和他彭海洋相比,至少在有關液壓件的問題上,馮嘯辰應當是更勝一籌的;其次,馮嘯辰的工作態度是極其認真的,否則何至於在等他去京城的短短幾天時間裡,就整理出了這樣一份詳細的技術綜述。

  有技術,而且工作態度認真,這就是彭海洋眼裡優秀同事的標準。就這短短幾分鐘時間裡,彭海洋就把馮嘯辰從一個混飯吃的廢物劃到青年才俊的行列中去了。

  馮嘯辰擺擺手,道:「彭處長,技術論證的事情,有你一個人去參加就足夠了。我想去他們的車間裡轉轉,看看有沒有什麼新的發現。」

  「你想看車間,還用在新民廠看嗎?」彭海洋把馮嘯辰去車間的動機解釋成了開眼界,因為馮嘯辰此前就是這樣對賀永新他們說的,他說道:「我們林重的車間比他們大10倍都不止,我們的龍門刨床,那才叫大玩藝,咱們這兩個屋子都裝不下……」

  馮嘯辰哭笑不得,這位老兄還真以為自己沒見過世面了。兩間屋子裝不下的龍門刨床算個什麼,當年某廠研製的大型立式車床,相當於8層樓高,能夠加工直徑28米、重量800噸的大型工件,車床落成時候的剪綵典禮,不就是馮嘯辰主持的嗎?

  當然,這種超越常識的事情,馮嘯辰是沒法拿出來向彭海洋炫耀的,他笑著打斷彭海洋的話,說道:「彭處長,你誤會了。我在會上說我想去車間開開眼界,只是一個藉口而已。我是想去查看一下他們的生產流程,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優化的地方。產品設計自然是很重要的,但如果生產過程的控制不合理,同樣會出現質量問題。」

  「你懂生產流程?」彭海洋瞪著眼睛問道。

  「略懂。」馮嘯辰也懶得和這個書呆子較勁了,剛剛你覺得我不懂技術,我直接甩一份技術綜述,就把你給打懵了。現在我說我要去看生產流程,你居然記吃不記打,又來問這種幼稚的問題,真是不怕再被打懵一次嗎?

  「嗯,也好。」彭海洋渾然不覺得自己說錯了話,他說道,「我去盯著技術這邊,你去盯生產環節,這樣咱們就把新民廠的生產全過程都看到了。你在現場那邊如果發現什麼問題,要及時回來跟我討論一下,這方面我還是有一些經驗的。」

  「嗯嗯,一定的,一定的。」馮嘯辰連聲應道。

  彭海洋搞技術還是頗有一套的,馮嘯辰給他的技術綜述,他當天晚上熬了一夜全部看完了,還產生出了不少心得體會。馮嘯辰的知識面廣泛,但要論深度,那是遠遠不及彭海洋的。他在綜述裡提出的一些技術策略,僅僅停留在思路上,而彭海洋則能夠迅速地將其與當前的技術水平相結合,形成一套可行的方案。

  在看過所有的資料之後,彭海洋對於第二天的論證會有了充足的信心,他相信,新民廠的人再想忽悠他,就沒那麼容易了,甚至他還有可能提出一些讓新民廠的工程師都歎為觀止的好主意。

  第二天上午,技術科來了一個副科長,陪著彭海洋前往技術科去參加技術討論,彭海洋躊躇滿志地跟著來人走了。馮嘯辰呆在招待所裡,等著陶宇前來。

  「馮處長,久等了吧?」

  陶宇人還沒進屋,笑聲便先傳進來了。馮嘯辰趕緊起身相迎,看到陶宇的身邊還跟著另外一個中年人,個子比較高,臉色黑黑的,也不知道是生來就這個顏色,還是帶著什麼情緒。

  「來來來,馮處長,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們生產科副科長余淳安,老牌子大學生,有本事,技術那是頂呱呱的,廠裡安排他這幾天陪你轉轉。……老余,這是林北重機的馮處長,是煤炭部下來掛職的,年輕有為。」陶宇給雙方互相地做著介紹。

  余淳安嗯了一聲,用懶洋洋的目光掃了馮嘯辰一下,並沒有什麼表示。馮嘯辰倒是熱情,走上前伸出手去,說道:「是余科長吧,這幾天就麻煩你了。」

  余淳安這才伸出手,與馮嘯辰握了一下,道:「沒什麼麻煩的,反正我平常也要到車間裡轉,你想去哪,跟我說就好了。」

  馮嘯辰從余淳安的表情和話語裡聽出他對於安排給他的差使頗有些不情願,但也猜不出是什麼緣由。自己是林北重機派來的人,而且還以訛傳訛地戴著一頂煤炭部掛職幹部的帽子,賀永新這些人雖然對自己頗為戒備,但至少也是帶著幾分恭敬的。這個余副科長一副喪氣臉,似乎也不怕得罪自己,這就屬於比較另類了。

  不過,退一步想,作為一名老牌子大學生,一把歲數了,在這個省屬小廠子裡還只混到個副科長的職務,而且能夠被人逼著去幹自己不願意幹的事,說明他的情商的確是有些問題的。要知道,早些年知識分子不吃香,這幾年從上到下都在談尊重知識,一個老牌大學生在企業裡可是香餑餑,哪會像這個余淳安這樣潦倒。

  唉,跟一個情商低的人打交道,自己就別再計較什麼了,馮嘯辰自己安慰自己道。

  「馮處長,今天你就先跟老余到車間去轉轉。我們廠子也不大,總共就四個車間,有個小半天時間就轉下來了。彭處長那邊搞技術,可能三五天都沒個結果。馮處長如果閒了,想去周圍換換空氣,我跟賀廠長說說,給你安排一下,很方便的。」陶宇又提起了舊事,在他看來,馮嘯辰在彭海洋面前不便接受出去玩的邀請,現在彭海洋不在場,他或許會半推半就地接受吧?

  馮嘯辰笑了笑,說道:「那可太感謝陶科長了,這樣吧,我先跟余科長去車間看看,如果時間富裕,我再請陶科長麻煩一下。現在嘛,還是工作為重嘛。」

  馮嘯辰這番話官味十足,既體現了政治正確,又隱含著某種暗示,陶宇一聽就覺得自己聽明白了馮嘯辰的意思。余淳安從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明顯就是對馮嘯辰的人品表示不屑了。陶宇聽到了這聲悶哼,臉色微微有點難看,他偷眼看了一下馮嘯辰,發現馮嘯辰無動於衷,好像耳朵早就失去功效了,陶宇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打發走陶宇,馮嘯辰轉頭對余淳安說道:「余科長,坐下喝點水吧,真是抱歉,我這裡也沒有茶葉,沒法給你泡茶。」

  「不用了,咱們還是去車間吧。」余淳安很不給面子地說道。

  「你不辛苦嗎?」

  「剛上班,辛苦什麼?」

  馮嘯辰被噎了一下,尷尬地說道:「呃呃,是啊是啊,那余科長先到外面等一會,我換件衣服就出去。」

  「嗯。」余淳安應了一聲,轉身就往外走。馮嘯辰換上了一身從吳錫民那裡領來的林重的工作服,鎖好房間的門,走出了招待所。他看到余淳安在招待所門前已經上了自行車,一隻腳踩在地上,等著馮嘯辰出來。

  「車間不遠吧?」馮嘯辰上前問道。

  「不遠,騎車五分鐘的事情。」余淳安道。

  馮嘯辰又問道:「要不,我坐余科長的車後座去?」

  「嗯。」余淳安又是用鼻子回答了一句,讓人懷疑他的聲帶是長在鼻腔裡的。

  余淳安腳一蹬,自行車向前駛去。馮嘯辰小跑兩步,側著身子跳上了余淳安的自行車後架。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 11:37
第三十三章 鉗工比銑工幹得好

  「余科長,你是哪個大學畢業的?」
  「西北工大。」

  「哇,好牛的學校啊。你是學什麼專業的?」

  「機械製造。」

  「好專業,跟咱們廠特別對口啊。」

  「嗯。」

  「你是什麼時候到咱們廠來的?」

  「1964年。」

  「我的媽呀,那時候我才3歲呢。」

  「嗯。」

  「這麼說,你在廠裡工作了16年了?」

  「嗯……」

  一路上,馮嘯辰沒完沒了地向余淳安打聽著他的私事,像極了一個充滿八卦之心的街邊大媽。余淳安對於這個喜歡咶噪的什麼副處長真是煩透了,恨不得車龍頭一甩,把他扔到路邊去。可這也畢竟只是一個想法而已,馮嘯辰是廠裡的客戶,還有一定的級別,余淳安可以冷著臉,但該回答的問題,總是得回答的。

  到了金工車間門前,余淳安停下了車。馮嘯辰從車後座蹦下來,饒有興趣地看著車間的高大廠房以及門前堆著的一些廢舊材料,余淳安把車推到一邊鎖好,然後走回來說道:「馮處長,咱們進去吧。」

  「余科長,你不用叫我馮處長,叫我小馮就好了。」馮嘯辰道。

  「這樣不合適吧。」余淳安直接拒絕了馮嘯辰的客套,其中的潛台詞可以理解為:我跟你不熟,咱們沒必要叫得那麼親熱。

  馮嘯辰心中好笑,在余淳安面前,他其實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所以這樣上趕著去套近乎,不過就是逗逗這個黑著臉的傢伙而已。他到現在也沒搞清楚余淳安為什麼不高興,是因為對廠裡安排他當導遊覺得不滿,還是家裡老婆給了他氣受。總之,馮嘯辰自忖沒有哪個地方得罪了余淳安,余淳安要給他臉色看,他可不就乾脆耍一耍對方?

  「這就是金工車間,有一台龍門刨,一台牛頭刨,兩台立車,八台臥車,十四台銑床,兩台鑽床……」余淳安像背菜名一樣地向馮嘯辰介紹著車間裡的裝備。他此前已經聽人說起過,這個什麼煤炭部下來的掛職幹部估計從來沒有下過車間,此次提出到車間看看,純粹就是來獵奇的。

  余淳安此人的確是以情商低而著稱,得罪過不少廠領導和上級下來考察的領導,所以空有一身能耐,只混到個副科長的職位。這一次,馮嘯辰向賀永新申請下車間看看,新民廠派不出其他人來陪同,這才安排了余淳安,而這恰恰是余淳安最反感的事情。他一向認為車間是神聖的地方,不是公園,更不是動物園,不應該讓那些狗屁不通的領導去遊玩。

  可廠長安排下來,他又無法反對,因此才會黑著臉,只盼馮嘯辰的新鮮勁過去,就可以打道回府了。陶宇不是已經和馮嘯辰商量好了嗎,回頭就給他安排去周圍玩玩,這才是你們這些小白臉幹部該干的事情。

  「好!」馮嘯辰對於余淳安的心思一點都不瞭解,或者說是不願意去瞭解。聽完余淳安的介紹,他莫名其妙地讚了一聲,也不知道是說余淳安介紹得好,還是有這麼多設備讓他開了眼,所以才好。他邁步向著車間裡走去,開始一台機床一台機床地觀看工人們的操作。

  「這是車螺桿,這螺桿是液壓泵上使用的。」

  看到馮嘯辰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台車床看,余淳安不得不上前解釋了一句。車床上,工件在飛轉,車刀從工件上切下長長的切屑,在空中彎曲成螺旋狀的金屬卷。余淳安心道,這位馮處長肯定是覺得這金屬螺旋捲挺好玩,這才會盯了半天都舍不得挪開步子。

  「嗯,要加油了。」

  馮嘯辰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然後便向下一台機床走去了。

  「哼哼。」余淳安冷笑了一聲,尼瑪,什麼亂七八糟的,加油都喊出來了,你以為你是在看足球呢。他跟著馮嘯辰走了兩步,突然心念一動,回過頭來側耳聽了聽,不由臉色就變了。

  「呂攀,還不快停車!」

  余淳安氣急敗壞地衝著操作車床的工人吼了起來。

  周圍幾台機床上的工人都幸災樂禍地看過來,他們知道,這位名叫呂攀的青工肯定又出啥妖蛾子,讓一向黑臉的余副科長給揪住了。呂攀這傢伙是廠裡的子弟,頂替父親的崗位進廠工作的,像時下不少年輕人一樣,呂攀學技術不用心,成天不是忙著打牌就是忙著搞對象,因為操作上的問題,被余淳安收拾過無數回了,只是不知道這回又是什麼緣由。

  「你的機器加油沒有!」余淳安衝到那台車床前,用手背在主軸上試了一下溫度,惡狠狠地問道。

  「呃,忘了。」呂攀撓著頭皮答道,他的語氣倒是挺痛心疾首的,但臉上的表情則透著無所謂的意思,好像就是不小心踩了余淳安的腳,而且還是踩得不太重的那種。

  「幾天沒加油了?」余淳安看著乾燥的主軸,恨得牙癢癢的。

  剛才馮嘯辰說了句「要加油」,余淳安的第一個反應是理解成努力的意思,但隨即他就注意到了呂攀的車床聲音不對,吱吱的切削聲裡間歇地伴著一兩聲機軸干轉的咔咔聲。他不知道馮嘯辰說加油是有意還是無意,但他明白,呂攀這台車床絕對是有好幾天沒有加潤滑油了,也不知道機軸都磨損成了什麼樣子。

  「嗯,上星期吧。」呂攀回憶著。

  「呂攀,你就編吧。」旁邊一位老工人冷冷地說話了,「你那個油壺都已經乾透了,這是一星期沒加油的樣子嗎?」

  「老李,你處理一下這事。這台車床得做保養,呂攀……你看著處理吧。」余淳安向匆匆趕來的車間主任李敬書交代了一句,然後又狠狠地瞪了呂攀一眼,這才追著馮嘯辰過去了。

  「那邊怎麼啦?」

  聽到余淳安的腳步聲,馮嘯辰回過頭,向呂攀那個方向努了努嘴,似乎是很好奇地問道。

  余淳安愕了一下,才訥訥地說道:「呃……我剛才發現那個工人操作車床居然忘了加潤滑油,真是混蛋!」

  「是嗎?看來真的要加油了。」馮嘯辰淡淡地說道。

  余淳安就有些看不懂了,難道馮嘯辰剛才那話真的是歪打正著,明明是說句勉勵的話,卻無意中道出了要加潤滑油的真相。可這個解釋實在太牽強了,湊巧的事情很多,但哪有如此湊巧的。再說,在車間裡說加油努力,本來就是反常的事情,理解成加潤滑油反而才是正確的。

  可如果要說馮嘯辰是身懷絕技,深藏不露,余淳安又有些不敢相信。切削的聲音這麼大,要聽出機軸干轉的聲音,得有很豐富的經驗才行,自己剛才不就差點沒聽出來嗎?這小子才多大歲數,而且自稱是從來沒有進過車間,他能聽出這樣的異常?

  不管怎麼想,余淳安再看著馮嘯辰的眼神,就不再是那樣不屑了,而是帶上了幾分小心翼翼。馮嘯辰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在余淳安看來都似乎藏著深意,讓他根本無從猜測。

  「這是在銑鍵槽。」

  余淳安繼續向馮嘯辰做著講解,不過語氣已經不是那樣堅定了。他吃不準馮嘯辰到底需不需要自己去講解,也許他根本就不是什麼菜鳥,而是扮豬吃虎的大牛。賀永新也罷,陶宇也罷,都被這小子被蒙在鼓裡了。

  「技術不錯啊。」馮嘯辰抬眼看了一下操作工,不由得讚了一聲。

  那操作工是個女工,或者確切地說,是個女孩子,看起來年齡比馮嘯辰還小。她面色白淨,有一雙靈動的大眼睛,一頭短髮塞在工作帽裡,顯得清爽利索。剛才那一會,她正在專注地做著操作,聽到馮嘯辰的聲音,她才抬起頭來,掃了馮嘯辰一眼,然後又低頭幹活去了。在她那一束一閃而過的眼神裡,馮嘯辰看到了一種不屑,那意思似乎在說:就衝你,也有資格評點我的技術?

  「這位是……」余淳安剛想向馮嘯辰做個介紹,卻忽然感覺哪裡不對,他愣了愣神,這才板起臉來斥道:「韓江月,你怎麼又跑到金工車間來了?」

  名叫韓江月的那名年輕女工轉了幾圈手柄,把工件和刀具分開,然後才重新抬起頭來,一邊抬手拭著額頭上的汗珠,一邊說道:「我有什麼辦法,鍵槽的倒角不夠,我們裝配精度達不到,不重新加工一下怎麼辦?」

  「要重新加工,也輪不到你一個鉗工來幹吧,你不會退回給銑工班來幹?」余淳安道,他的口氣沒有像剛才呵斥呂攀那樣強硬,顯然是對韓江月有幾分愛護。

  韓江月把嘴一撅,道:「退回來還不知道是誰來銑呢,萬一又沒銑好,我們不又白幹了?也就是捎帶手的事情,我自己就給銑了。」

  「不錯不錯。」馮嘯辰在旁邊拍了兩下巴掌,說道:「余科長,看來咱們新民廠真是藏龍臥虎啊,鉗工干銑工的活,比銑工幹得還可靠,實在是難得。」

  「這……什麼,呃,不是這樣的……」

  余淳安原本想表示幾句客套,細一琢磨,馮嘯辰這話聽起來不對味啊,什麼叫鉗工比銑工幹得還可靠,這不是挖苦我們的銑工技術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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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很多東西沒看明白

  「韓江月,省機械技校畢業的,去年才分配到我們廠工作,在裝配車間當裝配鉗工。這丫頭聰明,肯鑽研,自己的專業是鉗工,可銑床、車床、鏜床都能擺弄幾下。我們銑工班有幾個老師傅技術還是很過硬的,這兩年進廠的青工太多,技術上有點跟不上。這丫頭性子急,看到金工車間提供的零件不行,她就會自己跑過來返工,不是第一次了。」
  把韓江月的事情對付過去之後,余淳安一邊陪著馮嘯辰繼續向前走,一邊向馮嘯辰聊起了韓江月這個人。從余淳安的口氣裡,的確能夠感覺到他對這個女青工頗為欣賞,雖說裝配鉗工跑來幫機床工返工是違反正常流程的事情,但余淳安卻沒有太多的批評之意。

  也許是剛才的「加油」事件所致,也可能是余淳安早上不知從哪來的邪火已經逐漸消下去了,他對馮嘯辰說話的態度變得和善起來,似乎也不是那麼讓人無法接近了。

  「這樣返工,很影響工作效率啊。」馮嘯辰道。

  「有什麼辦法呢?」余淳安嘆道,「良莠不齊,青黃不接,這就是我們廠現在的情況。就說你們要的挖掘機液壓閥……哎,真是,馮處長,你看這邊是我們的鏜床……」

  余淳安嘴一滑,說起了挖掘機液壓閥的事情,話到嘴邊,他才想到對方是客戶那邊的人,有些廠裡的事情似乎是不便對他說起的。也虧他能夠及時停嘴,硬生生地把話題轉到了其他的方向。

  馮嘯辰笑了笑,並沒有揪著他的話柄往下深究。人家不想說的事情,自己再問也是白搭。反之,等到對方想說的時候,自己不用開口,對方也會說了。

  離開金工車間,他們又依次看了磨工車間、鑄造車間和裝配車間。馮嘯辰一路看得很細,有時候還上前伸手拿起工件摸一摸,蹭蹭工件上殘餘的冷卻液,或者捻一捻鑄造模具裡倒出來的型砂。余淳安是干機械出身的人,在一旁看著暗自稱奇。馮嘯辰這些看似不經意的動作,其實都是有講究的,明顯就是在考量每個工序的工藝,這些不起眼的細節,與最終的產品質量都是息息相關的。

  「怎麼樣,馮處長有什麼看法?」余淳安不止一次地向馮嘯辰問道。

  「沒什麼看法,我就是來學習的,呵呵,學習……」馮嘯辰每次都是這樣敷衍著回答道。

  學習個鬼啊!

  余淳安在心裡罵道,走了這麼幾個車間,余淳安還能看不出馮嘯辰是在藏拙嗎?他聲稱自己對車間毫不瞭解,而事實上,他看東西的目光賊得驚人,余淳安相信讓賀永新來車間走一趟,都不如這個馮嘯辰看得清楚。馮嘯辰的臉上始終帶著一縷淡淡的微笑,時不時還發出一兩聲言不由衷的表揚,讓余淳安覺得像喝了機油一樣難受。他不知道馮嘯辰看出了什麼問題,也不知道他是滿意還是不滿意。余淳安很想把馮嘯辰綁到老虎凳上去拷問一番,問問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走出裝配車間的時候,已經是快到中午了,廠辦秘書葛齊在車間門口迎上了他們,傳達了戴勝華請馮嘯辰去小食堂用餐的指示,順便也向余淳安發出了邀請。余淳安擺擺手,表示自己不想去湊這個熱鬧,然後又向馮嘯辰點頭道別,還說出了歡迎馮嘯辰下次再來的邀請,顯然是覺得馮嘯辰這趟看完之後,就會如陶宇安排的那樣出去旅遊了。

  沒想到馮嘯辰卻是認真地說道:「不是下次,而是下午,余科長下午在什麼地方,我還想再看看。」

  「再看看?」余淳安詫異道:「上午不是都看過了嗎?我們總共就這四個車間,另外還有一個機修班,就不值得去看了吧?」

  馮嘯辰道:「上午只是走馬觀花,我還有很多東西沒看明白呢。比如那個鏜床,我就覺得挺有意思的,下午我想完整地看看師傅們是怎麼鏜孔的。」

  「……」余淳安傻眼了,這樣的要求,他好像沒權力拒絕啊,因為陶宇最早就說過,讓他全程陪同馮嘯辰幾天的。他開始把這個「幾天」當成了虛詞,因為他覺得這麼幾個車間,有半天時間足夠看了,事實證明也的確看完了。可誰知道這個馮嘯辰還看上癮了,居然想看生產的全過程。

  「余科長,那就麻煩你下午再陪馮處長轉轉吧。」葛齊是個單純的跑腿角色,他也弄不清楚這中間有什麼關礙。他知道馮嘯辰到車間參觀是廠長親自同意的,而余淳安陪同馮嘯辰參觀,同樣是廠長的安排。既然廠長安排下來了,下面的人照著執行就好了,還需要琢磨什麼呢?

  馮嘯辰隨著葛齊來到小食堂的時候,看到飯桌已經擺起來了,陶宇是桌上陪客的主人,彭海洋坐在上首的位置上,正與身邊一位戴眼鏡的中年人聊得火熱。那中年人馮嘯辰在昨天的會場上已經見過,知道他是新民廠的技術科長,名叫謝成城。昨天的時候,謝成城沒怎麼說話,對林北重機的幾個人好像也不太感興趣。可今天看他那神情,好像和彭海洋是二十年沒見面的兄弟一樣,那份熱情陪著眼鏡片都能感覺到溫度。

  「馮處長來了,快請坐。」

  看到馮嘯辰進來,陶宇連忙指著彭海洋旁邊的另外一個上首位置請馮嘯辰坐下。馮嘯辰謙讓了幾句,最後拗不過陶宇和葛齊的聯手推掇,在那裡坐下了。彭海洋像是剛剛看到馮嘯辰一般,轉過頭來,喜不自禁地對馮嘯辰說道:「小馮,今天我們的討論會,收穫非常大,解決了好幾個關鍵的技術問題。」

  「林重不愧是部屬企業,技術實力雄厚啊。今天彭處長跟我們講的一些思路,讓我們茅塞頓開,實在是太有啟發了!」謝成城臉上帶著亢奮之色說道。

  彭海洋拚命地擺著手,道:「謝科長太謙虛了,主要是咱們新民廠的技術人員水平高,我只是提了一些不成熟的意見,他們馬上就能夠形成具體的技術方案。……對了,謝科長,我向你隆重介紹一下,這是小馮,是我們生產處新來的副處長。」

  「昨天已經見過了。」謝成城一邊向馮嘯辰點著頭,一邊有些不理解彭海洋為什麼如此鄭重其事。昨天的會上大家都是相互介紹過的,彭海洋當時也在場,豈能不知道這一點?

  彭海洋卻不以為然,他說道:「昨天是昨天,今天我要向你介紹的是,小馮是一位了不起的技術專家,我今天說的這些東西,絕大多數都是他指點的。」

  「不不不不!」馮嘯辰連說了四個「不」字,打斷了彭海洋的話,然後迎著謝成城、陶宇二人那驚異的目光,笑著解釋道:「彭處長太誇獎我了,其實我只是一個翻譯,懂一點點外語罷了。前些天,彭處長讓我去翻譯一些國外關於液壓件的資料,我翻譯好了,昨天交給彭處長的,什麼指點不指點,我哪有這個能耐。」

  說到這裡,他用腳在桌子底下踢了彭海洋一下,示意他低調。彭海洋原本的心態是擔心馮嘯辰說他冒功,聽馮嘯辰這樣一說,又感覺到馮嘯辰暗中踢了自己,他才想到馮嘯辰這一路上都頗為低調,此時或許也是不想過於出眾。雖然不明白馮嘯辰這樣低調的原因,但他還是選擇了改口,訕訕地說道:「嘿嘿,小馮這個人就是這樣,喜歡謙虛……」

  「年輕人,謙虛是美德。」陶宇接過了話頭。彭海洋的前一番話,的確把他驚著了,如果馮嘯辰真是一個技術高手,而昨天卻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懂技術,那說明此人心機頗深,沒準是想在什麼地方找找新民廠的破綻。聽馮嘯辰一解釋,又見彭海洋果然改了口,陶宇才放心了,原來是只是一個外語不錯的翻譯,幫彭海洋譯了些東西,所以彭海洋便給了他一些廉價的吹噓。一個翻譯是不足為懼的,他在車間轉了一上午,估計也就是樂呵樂呵而已吧。

  其實馮嘯辰的解釋是有破綻的,如果真是彭海洋叫他查的外文資料,那麼他在出發前往明州之前就應當已經譯好了,怎麼會昨天才交給彭海洋呢?而如果彭海洋事先就看過這些資料,昨天又如何會被陶宇說的幾個技術細節給難住了呢?

  今天彭海洋去技術科與謝成城等人會商,陶宇並沒有參加。但從剛才謝成城與彭海洋那番熱切的談話中,陶宇能感覺得到彭海洋肯定是語驚四座,贏得了包括謝成城在內全體技術人員的尊重。而這些變化,顯然是來自於彭海洋昨天晚上才看到的那些資料。

  「原來是從外文資料上看到的,難怪我們這麼多人都想不到。」謝成城找到了自己掉鏈子的理由。新民廠雖然是專業的液壓件生產企業,但卻沒有訂閱外文資料的權力,甚至連省機械廳和省圖書館都沒有這些專業文獻。馮嘯辰是從京城下來的,在京城找外文資料自然更為容易,所以彭海洋才會有如此多的真知灼見。

  謝成城當然想不到,所謂外文資料只是馮嘯辰的一個幌子,他交給彭海洋的資料裡,有許多知識是超越這個時代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 11:37
第三十五章 噪聲

  接下來便是開席了。
  陶宇首先代廠長們表示了歉意,說他們有各種公務纏身,不能陪兩位處長用餐。彭海洋和馮嘯辰當然知道這只是一個說辭,真實的理由是他們倆要在新民廠呆一段時間,人家廠長、副廠長不可能天天都來陪他們,這也是規矩了。今天這頓飯由陶宇和謝成城作陪,再往後估計就是由葛齊這種小角色來陪了。

  飯菜的標準也不算高,四菜一湯,基本上就算是比較豐盛的工作餐而已。不過,四個菜中有兩個是葷菜,而且份量頗足,能夠讓馮嘯辰那缺油已久的腸胃得到充分的潤滑,他開始意識到出差在這個年代裡也算是一個好待遇了。

  彭海洋和謝成城即便在吃飯的時候也沒停口地在聊著技術問題,陶宇對此並不在意。謝成城雖然是技術科長,但因為性格上有些迂,在廠長那裡並不算是什麼紅人,地位與陶宇不可同日而語。謝成城能夠把彭海洋陪好,讓彭海洋有點事情做,廠長那邊就非常滿意了,至於他們聊的東西是什麼,有什麼意義,陶宇就管不著了。

  看那邊聊得熱鬧,而馮嘯辰卻悶聲不語,陶宇便與他拉起了家常。他先是問馮嘯辰上午去車間的情況如何,得到的是馮嘯辰一番不著邊際的感嘆,其中倒都是好話。接著,陶宇又問馮嘯辰下一步如何安排,卻聽馮嘯辰表示下午還要繼續參觀車間,說有很多東西還沒有看夠,需要再認真看看。

  「還看?」陶宇大感意外,他看了一眼彭海洋那邊,發現那兩個書呆子早就進入物我兩忘的狀態,絲毫沒有心思關注他們這邊在說什麼。陶宇於是壓低聲音問道:「馮處長,真的不需要我們另外做些安排?」

  「呵呵,有機會的,有機會的。」馮嘯辰打著哈哈道。

  「上午……老余這個人不太好打交道吧?」陶宇又問道。

  馮嘯辰道:「不會啊,余科長很熱情的,他還用自行車載我呢。」

  真是見鬼了,這個小年輕到底是真的缺心眼,還是假裝缺心眼呢?陶宇百思不得其解。不過,馮嘯辰說還想繼續看車間,他也不便反對,只是敷衍著說了些場面話,同時琢磨著要找誰問問,看看余淳安到底帶馮嘯辰看了些什麼,兩個人又聊了些什麼。

  吃過飯,馮嘯辰拒絕了葛齊給他帶路的要求,以已經熟悉新民廠的情況為由,自己來到了車間。他找了個工人一打聽,知道余淳安正在裝配車間,好像是在處理什麼液壓泵的事情,便徑直向那邊走去了。

  走進裝配車間,馮嘯辰四下張望了一下,便發現了余淳安,他正站在一個裝配台前,跟幾個工人在說著什麼。工作台上,擺著一台已經被大卸八塊的機器,看樣子是一台液壓泵。在那幾個工人中間,馮嘯辰還看到了上午見過的韓江月的身影。

  「余科長,忙著呢?」

  馮嘯辰走上前去,向余淳安打了個招呼。

  「馮處長,你怎麼就來了?」余淳安似乎沒有想到馮嘯辰會突然出現,有些覺得意外。他抬手看了看腕子上的手錶,問道:「馮處長吃過飯也不休息一下?」

  「處長?」除了韓江月之外,其餘幾名工人都頗為詫異,他們上下打量著馮嘯辰,又轉頭看看余淳安,似乎是想確認一下自己有沒有聽錯。處長比科長官大,這一點工人們都是知道的。他們見馮嘯辰如此年輕,居然就是個什麼處長,而余淳安一把歲數了,還是科長,不由得便感到好奇了。

  「各位師傅好,你們別聽余科長瞎叫,我這個處長是冒牌的,當不得真。」馮嘯辰向眾人笑著拱了拱手,說道,「我是來向各位師傅學習的,大家不必客氣,就叫我小馮好了。」

  「馮處長太謙虛了!」幾位老師傅都紛紛說道。

  「哼!」

  在所有的恭維聲中,馮嘯辰隱隱聽到一聲冷哼。他轉頭看去,只見那個漂亮妹子韓江月臉上帶著一絲不屑,眼睛卻是看著別處,也分不清這聲哼哼是不是這丫頭發出來的,抑或只是馮嘯辰的耳鳴。

  事實上,這聲冷哼就是韓江月發出來的。聽到師傅們都在和馮嘯辰客套,她就忍不住想發難,可在場的眾人要麼是領導,要麼是老師傅,哪輪得到她說三道四,最終她只能把一肚子不爽轉化成了一個鼻音,沒想到還讓馮嘯辰察覺到了。

  韓江月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對這個年輕處長如此看不慣,也許是同齡人的攀比心理吧。上午的時候,她在金工車間銑鍵槽,被余淳安批評了幾句,而馮嘯辰卻是站在邊上說大話的那個人,這就讓韓江月覺得不舒服了。

  上午那會,余淳安沒有介紹馮嘯辰的身份,但韓江月能夠看出余淳安對馮嘯辰似乎還有些忌憚的樣子。剛才聽說馮嘯辰居然是個什麼狗屁處長,比余淳安的級別還高,這就更讓韓江月不痛快了。在整個廠子裡,韓江月是最敬重余淳安的,見馮嘯辰在余淳安面前裝大尾巴狼,便頗有些打抱不平的意思。

  「馮處長,我給你介紹一下。」余淳安估計也聽到了韓江月的那一聲哼唧,或者是心靈感應,感覺到了這一點,他趕緊引開馮嘯辰的注意力,向他介紹道:「這是何桂華師傅,這是葉建生師傅,鄒蘇林師傅。」

  馮嘯辰也懶得去和韓江月計較,開始跟著余淳安的介紹,與那幾位工人打招呼寒暄。幾位工人都是厚道人,多年的工人經歷也讓他們養成了對上級領導無條件承認的習慣,一個個陪著笑臉向馮嘯辰還禮,說一些諸如「請指導」、「辛苦了」之類的客套話。韓江月在一旁看著,難免又把一張櫻桃小口撅成了牽牛花的模樣。

  余淳安介紹完,把頭轉向那幾位工人,說道:「要不,何師傅,葉師傅,你們先琢磨著看看該怎麼弄,我陪馮處長去金工車間,他要看看鏜床生產的情況。」

  看鏜床生產是馮嘯辰上午說過的話,余淳安再不情願,也不便不陪他去。他向幾位工人叮囑完,便打算帶著馮嘯辰離開了。

  馮嘯辰卻沒動窩,而是笑著擺了擺手,道:「余科長,看鏜床生產的事情不急,我其實也沒什麼正事,就是隨便看看。你們現在拆開的這個,是液壓泵嗎?你們剛才正在研究什麼,我能不能旁聽一下?」

  余淳安躊躇了一下,說道:「這個嘛,恐怕一時半會也弄不清楚個所以然來,還是讓何師傅他們自己先看看吧。」

  馮嘯辰沒有搭理余淳安,用手指了一下那個液壓泵,向名叫何桂華的那位工人問道:「何師傅,這個液壓泵怎麼啦,您能跟我說說嗎?」

  何桂華是幾個工人中間歲數最大的,已經是五十四、五的年齡了,在裝配車間是個老資格,經驗頗為豐富。聽到馮嘯辰向他問話,他看了余淳安一眼,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該說。余淳安輕輕嘆了口氣,不置可否,何桂華便知道余淳安是妥協了,於是向馮嘯辰說道:

  「馮處長,這個液壓泵也沒啥大問題,就是之前用戶反映說噪聲太大了,他們不喜歡用。技術科那邊也沒什麼好辦法,余科長找我們幾個,讓我們出出主意,看看能夠從什麼地方下手,把噪聲降低一些。」

  聽何桂華沒有把前因後果說明白,余淳安只能自己來解釋了,他說道:「其實這種軸向柱塞式液壓泵的噪聲一直都是比較大的,國內其他廠家生產的產品噪聲和我們差不多少,過去很多年也就這麼過來了。可這兩年,有些廠子進口了RB生產的柱塞泵,說噪聲不到我們的一半,要求我們改進產品,否則他們就轉去使用進口的柱塞泵了。這個情況我們生產科向技術科反映過,但技術科那邊說找不到什麼好辦法,這件事就擱置下來了。」

  「哦,謝科長他們也沒辦法嗎?」馮嘯辰問道。

  「沒辦法。」余淳安道,「噪聲大的問題是早就存在的,我們過去生產液壓泵,不太考慮噪聲的問題,所以對這個問題也沒人懂。如果不是有RB的泵作為對照,我們也不會想到要解決這個問題。」

  「可是,技術科都沒有辦法,你們又打算從哪著手來解決呢?」馮嘯辰饒有興趣地問道。

  「那是因為技術科那些老爺根本就不懂技術。」韓江月在旁邊冷冷地來了一句。

  余淳安趕緊攔著她,說道:「小韓,你怎麼能這樣說,謝科長可是老牌的大學生,技術非常過硬的。」

  「余科長你不也是老牌的大學生?依我看,你當技術科長比老謝強多了。」韓江月好不容易逮著開口的機會,便放連珠炮一般地說開了。她這話明著是沖謝成城那幫人去的,其實卻是因為看不慣馮嘯辰而憋出來的。

  余淳安更窘了,呵斥道:「又胡說八道,也不看看有沒有外人在場!」

  「沒事沒事,我這個外人從來不傳小話。」馮嘯辰聲明道。他心中暗笑,余淳安很欣賞韓江月是個愛鑽研技術的多面手,而韓江月又覺得余淳安比謝成城更適合當技術科長,這倆人還真有點惺惺相惜的味道哦。好吧,其實,以余淳安的歲數,都夠當韓江月的老爹了,莫非韓江月是他相中的兒媳婦?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 11:37
第三十六章 困油

  「其實這個事吧,也不能怪謝科長。」工人葉建生出來打圓場了,他說道:「技術科的事情也多,哪顧得上管這種小事。噪聲這個事,放在原來根本就不算什麼,也是現在的人越來越嬌氣了,機器哪有不出噪聲的,過去打鐵的鐵匠怎麼活的?」
  「就是,這種泵我們都生產了十幾年了,也就是這一年才聽到有人說噪聲噪聲的。」鄒蘇林也附和道。

  余淳安對眾人說道:「噪聲是客觀存在的,既然RB的柱塞泵能夠做到低噪聲,那就說明我們的柱塞泵有缺陷,不能怪用戶挑三揀四。其實咱們國家一直以來也是非常講究勞動保護的,如果能夠降低一些噪聲,也能改善一下操作人員的工作環境,是不是?」

  馮嘯辰點頭道:「余科長說得對,現在西方發達國家對於人機協調的問題非常重視,除了低噪聲之外,操作的簡便、省力,機器的外觀等等,也都是他們非常關注的。說個簡單的例子,機床上的手柄,我們只是要求能夠握著就行了,而西方國家則會按照人的手掌形狀來進行設計,讓操作工握著手柄的時候感覺最為舒適,這在西方叫作人機工程學。」

  「嗯嗯,還是馮處長見識多。」何桂華道,「我見過人家廠子裡的進口設備,真的像馮處長說的那樣,不但好用,而且好看,那上面的按鈕都是帶點凹的,用手按著很舒服。」

  「人家那是發達國家,咱們能比嗎?」鄒蘇林搖頭道。

  「我倒覺得未必就比不了。」韓江月脫口而出。她也應當算是改革開放後的第一代憤青了,對於周圍的崇洋症頗有些牴觸。不過,與90後、00後這些新憤青相比,那時候的憤青對於中國的實力還是缺乏底氣的,所以她的話說到後面的時候,聲音就明顯有些弱了。

  「我支持小韓這種精神。」馮嘯辰笑著鼓勵道,「咱們只是比西方晚發展了幾十年,又不是比他們蠢。他們能做到的事情,咱們肯定也能做到。」

  「哼,喊口號誰不會!」韓江月低聲嘟嚷道,她的聲音不大,像是自言自語,但又恰恰能夠讓馮嘯辰聽到。在她看來,馮嘯辰這話簡直就是廠領導做報告的那種腔調,聽著正能量滿滿,其實一點乾貨都沒有。

  余淳安嘴角咧了咧,想阻止韓江月頂撞馮嘯辰,又覺得是一件徒勞的事情,估計說了也白說,而且反而有些欲蓋彌彰的意思。他不知道這個丫頭為什麼就是喜歡和馮嘯辰過不去,有個機會就要嗆馮嘯辰一句。他倒是忘了,上午的時候,他自己對馮嘯辰也是一肚子不滿的,只是後來感覺馮嘯辰似乎有兩把刷子,這才改變了看法。

  「用戶反映有噪聲,我們還是要解決的,否則用戶就可能要去選擇進口的液壓泵了,這會浪費我們寶貴的外匯,另外,也會造成我們新民廠的市場流失。」余淳安岔開話題,向馮嘯辰解釋道。

  馮嘯辰也沒有在意韓江月的冒犯,他向韓江月斜了一眼,以微不可及的幅度聳了聳肩,意思是表示自己不與對方一般見識。他的動作是如此隱蔽,余淳安等人都沒有注意到,只有一直在憋著勁找馮嘯辰毛病的韓江月看出來了,小嘴頓時又撅上了天。

  「余科長,既然技術科那邊都沒有辦法,你在這裡解剖這個液壓泵又是為什麼呢?莫非你們能找出辦法來?」馮嘯辰問道。

  余淳安道:「我也是想試試吧。何師傅、葉師傅他們都是裝配液壓泵的老手,經驗豐富,我想聽聽他們有什麼看法。小韓是個技校生,有文化,而且肯動腦子,所以我把她也吸收進來了。」

  「哦,失敬了。」馮嘯辰轉頭看了韓江月一眼,道,「韓姑娘,你說說看,你對這件事是怎麼看的?」

  「你叫我什麼!」韓江月杏眼圓翻,瞪著馮嘯辰質問道。

  以當年的語言習慣,馮嘯辰對韓江月應當叫「韓師傅」,或者叫「小韓同志」,這都屬於比較禮貌的稱呼。如果他和韓江月更熟悉一些的話,可以稱她為「小韓」,這就是同事之間最普通的稱謂了。退一步說,如果雙方不熟悉,馮嘯辰也不打算表現出尊重,那麼可以直呼其名,叫她「韓江月」,別人也不會覺得詫異或者唐突。

  當然,如果是女伴之間,稱一句「江月」也是可以的,顯得比較親暱。特別親近的長輩,也可以這樣叫,這表明對方對你是非常愛護的。

  唯獨不合適使用的稱呼,就是馮嘯辰用的「韓姑娘」這個叫法。這種叫法在中國的城市裡已經絕跡多年了,只有個別地方的農村還保留著這種稱呼。馮嘯辰是個穿越者,在後世,或許是受古裝電視劇的影響,某某姑娘這種叫法並不讓人覺得陌生,有時候會有些戲謔的感覺。

  見韓江月對一個稱呼反應這麼強烈,馮嘯辰在心中偷笑起來。韓江月跟他不對付,他早就感覺到了,而且多少也能猜出幾分理由。他才不會介意這種冒犯,相反,還覺得這姑娘挺有點意思的,於是就忍不住想挑逗挑逗。

  到冶金局快一個月時間,馮嘯辰成天不是和一幫大老爺們打交道,就是和張海菊這種大媽打交道,他都想不起來自己有多長時間沒有和同齡的女孩子聊過天了。乍見到這麼一位性格潑辣而且顏值頗高的姑娘,他那顆從前身那裡繼承過來的少男之心就有些蠢蠢欲動了。

  余淳安又在心裡嘆氣了,唉,都不是省油的燈啊,這個小韓,什麼都好,就是總有些嫉惡如仇的脾氣,容易得罪人。而這個馮處長呢,只能用性格乖張來形容了,成天裝傻充愣,偶爾冒一句話出來就是個旱天雷。這倆人湊在一起,真就叫乾柴烈火了……,等等,這個詞好像有點不妥哦?

  「小韓,你說說你的看法吧,剛才馮處長來之前,你不是說了些想法嗎,我覺得挺有價值的。」余淳安引導著話題。他不明白馮嘯辰到底想幹什麼,液壓泵噪聲是個專業性極強的問題,他居然也要插一竿子,是實在閒得無聊了,還是有什麼深意。不過,不管馮嘯辰是什麼想法,余淳安都是得配合著,既然馮嘯辰問起來了,他就讓大家簡單說說好了。

  韓江月瞟了馮嘯辰一眼,突然臉露笑容,說道:「好啊好啊,我真的有些疑問,想請馮處長不吝賜教呢。」

  「小韓!」余淳安喊了一聲,想提醒她不要繼續挑釁。

  馮嘯辰卻如聽不出韓江月話裡的意思一般,認真地點點頭道:「賜教不敢當,不過我倒是願意和韓姑娘切磋切磋。」

  去死!

  韓江月咬了咬牙,忍住了與馮嘯辰計較的衝動,她決定要用知識來把馮嘯辰砸趴下,讓他好好地出一回丑,以後也就不敢再在她面前裝牛叉了。

  「液壓件中出現噪聲的原因是很複雜的,一般來說,我們把機械噪聲分為流體噪聲、結構噪聲和空氣噪聲三類,而液壓件同時具有這三種噪聲源……,馮處長,能不能請教一下,這是為什麼呀?」

  韓江月如背書般地說了一番話之後,把臉對著馮嘯辰,笑嘻嘻地問道。

  馮嘯辰乾脆地搖著頭:「我不知道。」

  「你竟然會不知道?」韓江月像是發現什麼新大陸一樣,「你不是處長嗎,怎麼會不知道呢?」

  「誰說處長一定要知道這些?」馮嘯辰不以為恥地反問道。

  「那你知道什麼?」韓江月反問道。

  「江月,不要這樣說,馮處長是林北重機來的,林重不搞液壓件,馮處長不知道這些也很正常的。」何桂華替馮嘯辰開脫著,他是韓江月的師傅,對這個聰明好學的女徒弟頗為寵愛,不希望她得罪了馮嘯辰,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韓江月裝出失望之色,道:「我聽馮處長問我們在研究什麼,還以為他真的懂多少呢,本來想向他請教一下的,現在看來沒戲了。」

  「馮處長,江月這丫頭就這樣,你別跟她計較。」何桂華轉向馮嘯辰說道。

  「理解理解。」馮嘯辰連連點頭,「剛從技校出來,缺乏實踐經驗,只知道背書本,不奇怪。」

  「你說什麼!」韓江月臉都綠了,怎麼回事,明明是你不懂好不好,怎麼反過來批判我了?

  「你說我只知道背書本,那你倒說說看,這個液壓泵的噪聲是怎麼回事!」韓江月這回可真是急了,也不在乎周圍的師傅怎麼想了,衝著馮嘯辰便喊了起來。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馮嘯辰從工作台上拿起一個零件,用手指著對她說道,「這種軸向柱塞泵,最主要的噪聲源就來自於配油盤。這種對稱式的配油盤設計,工作的時候會出現困油,這是產生噪聲的最主要原因。還需要扯什麼結構噪聲、流體噪聲嗎?」

  「困油!」

  眾人的眼睛一下子就都瞪圓了,韓江月更是連嘴都嘟成了一個圓形,這讓她的臉變成了一個萌態可掬的卡通形象。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4 16:58
第三十七章 卸荷槽

  聽到馮嘯辰的嘴裡說出「困油」二字,余淳安就完全明白了:這個小處長肚子裡是有真貨的,或許林北重機這一回搞的就是一個障眼法,那個彭海洋不過是一個幌子而已,真正有本事的,是這個裝得傻乎乎的年輕處長。
  液壓件是靠液體來傳遞壓力的,液壓油在外力的作用下間歇地由低壓區被壓往高壓區,或者從高壓區被釋放到低壓區,都會出現瞬間的壓力變化,這種現象就叫作困油。之所以起這樣一個名字,估計是因為在這個過程中,液壓油是被控制在一個封閉腔體裡的,就像是被困住的野獸一般。

  困油會導致液體出現激流,從而使液體溫度升高,同時還會發出一些嘯叫聲。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偶爾會聽到家裡的自來水管吱吱作響,這就是困油現象的結果,是由於水管中水壓驟變而導致的。

  困油產生噪音這個問題,對於後世的液壓技術人員來說,屬於常識。但在當年,因為噪聲問題並不受到重視,所以許多技術人員並不清楚這一點,或者是沒有深入研究過這方面的問題。

  在剛才馮嘯辰沒來之前,余淳安和幾位工人也曾談到了困油的問題,大家都隱約覺得噪聲的出現與困油或許有一些關係。但具體是在哪個部位出現了困油,影響又有多大,大家還吃不準。此外,是否有其他因素導致噪聲,也是他們討論的話題,大家還有些爭執不下的意思。

  馮嘯辰上一世曾經主持過液壓件的國產化攻關,與許多頂尖的技術人員在一起工作過一段時間,也看他們解剖過許多種液壓件,對各種液壓件進行評價。余淳安他們正在琢磨的這種軸向式柱塞液壓泵,是一種傳統產品,在機械領域的應用非常廣泛,所以馮嘯辰也曾接觸過。早在余淳安提出噪聲問題的時候,馮嘯辰就已經想起了後世的結論,那就是這種柱塞泵的主要噪聲來源就是配油盤設計不當產生的困油現象。

  他一開始沒有把自己知道的東西說出來,是想探探余淳安等人的底。結果余淳安等人沒有開口,卻出來一個韓江月與他叫板,話裡話外嘲笑他不懂技術。馮嘯辰也就不再裝什麼低調了,他決定要用實力來為自己贏得尊重。

  「不錯,不愧是大廠來的處長。」何桂華翹起一個大拇指,對馮嘯辰讚道。馮嘯辰能夠說出困油二字,就證明了他的實力,要知道,新民廠技術科的技術員們也不是誰都能夠說出這兩個字的。

  「吹牛吧?」韓江月半信半疑地說道,她是真的不相信馮嘯辰能知道啥叫困油,至少她在今天之前是沒聽說過困油這回事的,還是剛才大家一起剖析液壓泵的時候,她才聽余淳安講到這一點。她扭頭看了看余淳安,道:「余科長,這是你跟他說的嗎?」

  余淳安擺手道:「不是不是,我從來沒跟馮處長說過液壓泵的事情,是馮處長見多識廣,一看就清楚了。」

  「我不信。」韓江月硬著頭皮說道,「肯定是他從哪聽來的。」

  「我當然是從別的地方聽來的。」馮嘯辰理直氣壯地說,「我又不是發明家,哪能發明出一個新詞來。」

  「就算你知道……」

  韓江月正想再編排出一個什麼理由來貶低馮嘯辰,余淳安打斷了她的話,對馮嘯辰說道:「馮處長,你剛才說,對稱式配油盤會產生困油,那非對稱式的配油盤又是什麼樣的,它怎麼能夠解決困油的問題?」

  馮嘯辰道:「噪聲的出現,是源於困油導致的激流。解決問題的方法,是在困油區設計一個卸荷結構,能夠使內部油腔的壓力過渡儘可能平緩。大家來看……」

  說到此,他拉過工作台上的一張圖紙,又拿起圖紙上放著的鉛筆,給眾人畫起了示意圖:

  「我們在出口的位置上,設計一個預壓槽,使液壓油預先受到壓縮,而不是一下子被壓到極致。同樣,在進口位置上,設計一個預脹槽,提前釋放液壓油的壓力。這樣一來,加壓和釋放的過程就被拉長了,不會出現瞬時的油壓變化,因此也就沒有激流噪聲了。」

  「妙啊!」葉建生一拍大腿,「這樣搞一下,整個油泵結構不用改,就是改一下配油盤,很容易的事情嘛。」

  「的確很妙,只需要在配油盤上開兩個坡口,一正一反。哎,我怎麼就沒想到呢!」余淳安又是欣喜又是懊惱地說道,他此前也想到了困油的問題,一直是在配油盤進油和出油的油量控制上動腦筋,沒有想到設計卸荷槽的思路。此時聽馮嘯辰一說,他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問題竟有如此簡單的解決方案。

  「余科長,他說的,真的有用?」韓江月拉拉余淳安的衣角,低聲地問道,雖然她是個頗為聰明的青工,但對液壓泵的原理遠不如余淳安和幾位師傅熟,所以一時也聽不出馮嘯辰的意見是對是錯。她見葉建生和余淳安都在連聲稱妙,不禁駭然,難道這個討人嫌的小處長,真的提出了一個絕妙的方案?

  「完全有用!」余淳安肯定地說道,「開卸荷槽這個思路,我過去也是看過的,可就是在用的時候聯繫不上去。馮處長真是水平高超,居然能夠想到這麼好的辦法。」

  「哼!」韓江月又輕哼了一聲,再看向馮嘯辰的眼神,就有些複雜了。

  何桂華看了看圖紙,又拿起配油盤看了看,點點頭道:「我也覺得這樣搞有效,余科長,要不咱們先試試看?」

  「對,試試看。」余淳安道,他激動地搓著手,滿臉都是興奮之色,全然不是早上馮嘯辰見他時候那副誰欠了他錢的樣子。看起來,這位仁兄也是性情中人,只是沒遇到值得他打交道的人,他就變成了悶葫蘆。

  「馮處長,你看這個預壓角,開多少度合適。」余淳安拉著馮嘯辰,用求教的口吻問道。

  馮嘯辰搖搖頭道:「這個我就不專業了,我剛才說的那些,也是我從資料上看來的,具體到角度的計算,我可不靈。」

  「馮處長真是太謙虛了,你如果不靈,那我們整個新民廠就沒一個人敢說自己靈的了。」葉建生在旁邊用恭維的語氣說道。此前他們幾個人對馮嘯辰也挺客氣,但那只是因為馮嘯辰是外廠來的處長,他們不得不給點面子。而現在,葉建生的態度就完全是出於真心了,這是馮嘯辰用自己的本事掙來的尊重。

  余淳安倒沒有強求馮嘯辰,他是學機械專業出身的,知道像這一類的計算不是隨便就能夠做出來的,馮嘯辰說自己不清楚,完全可能是真話。他用手撫著額頭想了一會,在圖紙上寫了幾個參數,然後遞給何桂華,道:「何師傅,你先按這個角度改一個配油盤試試,如果有效果,我再做些更精確的計算。」

  「好嘞!」何桂華答應一聲,拿著圖紙便往外走,韓江月趕緊跟著跑了過去。在配油盤上開槽需要用到銑床,他們倆這是到金工車間去了。鉗工是個很全面的工種,許多鉗工都能操作一下機床,有時候一些零件存在瑕疵,需要到機床上稍微返工一下,有些鉗工便是自己動手的。

  上午馮嘯辰在金工車間看到韓江月開銑床,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何桂華的銑床操作和車床操作比韓江月更為熟練,即便在金工車間的銑工和車工面前,他的技術也是能排得上號的。

  加工配油盤需要一些時間,余淳安打發葉建生和鄒蘇林先去幹活,自己陪著馮嘯辰走到了車間外面。在樹底下站定之後,余淳安主動地掏出香菸,遞了一支到馮嘯辰的面前。

  「謝了。」馮嘯辰接過了煙,從兜裡掏出個打火機,先幫余淳安點著了煙,然後才給自己點上。後世的馮嘯辰並不吸菸,這一世的吸菸習慣是從那個被附身的馮嘯辰那裡繼承來的。在平常,他不會自己吸菸,但遇到與人交往的場合,也能應付一二。在那個年代裡,講究的是菸酒不分家,尤其是到工廠裡去,如果你不會吸菸,與工人們的關係甚至都會疏遠了幾分。

  「余科長,你們這樣修改液壓泵的設計,也不需要經過技術科的認可嗎?」馮嘯辰好奇地問道。

  余淳安吐了口煙,面帶嘲諷地說道:「等著他們認可,那就啥事都幹不成了。」

  「這話乍講?」馮嘯辰道。

  余淳安道:「馮處長……」

  「余科長還是叫我小馮吧。」馮嘯辰打斷余淳安的話,說道。上午的時候,他也曾這樣要求過,但被余淳安無情地拒絕了。現在他想再試一試,看看剛才露的那手技術,能不能打消余淳安對他的芥蒂。

  余淳安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道:「也好,那我就叫你小馮吧。你也別一口一個余科長了,叫我老余就是。」

  「好,老余!」馮嘯辰毫不猶豫地喊了一聲,余淳安的這個表態,明顯是把他當成自己人了,這可是馮嘯辰求之不得的事情。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4 16:58
第三十八章 不知道圖個啥

  「小馮,你在我們廠也呆了一天多時間了,今天又在車間轉了大半天,你對我們廠有什麼看法?」
  余淳安沒有回答馮嘯辰此前提出的問題,而是先問起了馮嘯辰對新民廠的印象。

  馮嘯辰想了想,說道:「好像缺了點朝氣。」

  「高!」余淳安讚道,「沒錯,就是缺了點朝氣。從賀廠長那裡開始,到戴廠長,再到老陶,還有下面的車間主任、一些普通工人,都帶著得過且過的態度,怎麼可能有朝氣?」

  「我覺得技術科的謝科長,好像還挺有點激情的。」馮嘯辰道,他想起中午吃飯的時候,謝成城與彭海洋聊得火熱的樣子,那應當是一種朝氣的表現吧?

  余淳安搖了搖頭,道:「老謝這個人,本事還是有點本事的,但要說激情,那可就是十幾年的事情了。你跟他討論技術,他或許有點興趣。但如果要讓他對廠子裡的生產提出點意見,他就變成了個啞巴,再不就是拚命強調困難,總之就是不樂意負責任的意思。」

  「這是為什麼呢?」馮嘯辰問道。

  「大鍋飯啊。」余淳安道,「我們這麼一個廠子,生產計畫全部由上級決定,讓你生產多少就生產多少,讓你生產什麼,你就生產什麼。這樣一來,大家還用得著考慮什麼事情嗎?按部就班做事就是最好的,如果別出心裁,搞出點別的事來,辦好了沒什麼說的,辦壞了就是自找麻煩了。」

  馮嘯辰心念一動,笑著說道:「給我們生產12立米挖掘機液壓閥的事情,就算是別出心裁辦了壞事吧?」

  余淳安點點頭:「沒錯,就是這樣。當初是你們林重的採購員找到了我們廠,又說是三部委聯合下文的攻關項目。廠領導腦子一熱,就接下來了。結果送去的液壓閥出現漏油,機械廳的領導給賀廠長打電話,說我們廠拖了後腿,讓我們必須想辦法彌補。

  可彌補這種事情,哪是那麼容易的。賀廠長給技術科和生產科都下了死命令,要求必須解決這個漏油的問題。謝成城那段時間急得起了一嘴的泡,可還是解決不了。我們只能想辦法先生產兩個給你們送去,看看能不能應付一下。賀廠長好幾次在中層幹部會議上說,早知道如此,就不該接這件事,產值沒多少,倒是惹了一身羶。」

  「漏油這件事,不就是因為閥孔壓砂嗎,解決起來也沒那麼難吧?」馮嘯辰道。

  余淳安道:「壓砂這是大家都知道的,要解決壓砂的問題,要麼是修改工藝,可一時半會也找不出其他的精磨方法。要麼就是加大事後清砂的投入,其實我們也就是這樣做的,可反覆清了十幾次,也沒有清乾淨。手工清砂的效率和效果都不如意,我們提出來搞一套自動清砂設備,被廠裡給否決了。」

  「為什麼否決呢?」馮嘯辰問。

  「不想花錢。」余淳安道。

  「要多少錢?」

  「我們沒有細算,估計要兩千多塊錢吧。」

  「才兩千多塊錢?」馮嘯辰暈了,「你們廠不會這麼點錢都拿不出來吧?」

  「當然不是。」余淳安道,「只是廠領導覺得這樣的錢花得不值。他們說,挖掘機液壓閥也就是造這麼幾台,產值加起來也就是千把塊錢,花兩千塊錢去造個自動清砂機,太不值得了。」

  馮嘯辰道:「這麼一台設備造出來,肯定不止是我們的液壓閥能用得上,你們造的其他液壓件,也會涉及到清砂的事情吧?難道別的液壓件就不會出現壓砂?」

  余淳安冷笑道:「當然會出現,可是我們一直都是這樣賣的,人家沒提過意見,我們有什麼必要去做得更好呢?」

  「這……」馮嘯辰無語了。

  要說起來,新民廠的這種情況,也不算是很特別的了。計畫體制之下,企業沒有什麼生產經營的自主權,生產多少,如何定價,都是由國家規定的。企業旱澇保收,幹好干壞一個樣,不思進取也是很正常的一種表現。國內生產液壓件的企業就這麼幾家,產品質量只要還過得去,用戶就沒法拒絕,賀永新他們又有什麼必要自己跟自己為難,去嘗試什麼技術革新呢?

  12立米挖掘機液壓閥這件事,對於賀永新等人來說,算是一個教訓。他們本想著當成一個政績,讓自己的名字能夠被機械部的領導聽到,結果卻弄成了一個坑,把自己給陷進去了。他們現在想的,就是如何從這個坑裡逃出來,而不是考慮如何能夠把事情做好。經過了這樣一件事,想必他們對於創新就更沒有興趣了吧?

  「那你幹嘛還拉著何師傅他們琢磨液壓泵噪聲的事情?」馮嘯辰又問道。廠領導沒興趣,技術科也不上心,余淳安這麼一個********的生產科副科長,卻帶著幾個工人在搞革新,這不是咄咄怪事嗎?

  「所以我不討領導喜歡嘛。」余淳安沒有解釋,而是自嘲地笑道。

  「在新民廠,像你這樣的人多嗎?」馮嘯辰道。

  「你看到的這些幾位,何師傅、葉師傅、小韓,還有其他一些人,找機會我可以給你介紹一下,要說起來,也不算少了。」余淳安道。

  馮嘯辰便把自己的疑問提出來了:「既然領導都不思進取,那麼像你這樣的普通中層幹部,尤其是像何師傅他們這些普通工人,又圖個啥呢?」

  「我也不知道圖個啥。」余淳安道,「為了提合理化建議的事情,我沒少招惹廠領導,尤其是戴廠長和陶科長,一直都覺得我多事。其實,我還真的不圖什麼,我的想法就是,一件事情如果能夠做得更好,我不去做,心裡就難受。何師傅他們,恐怕也是這樣的,這也算是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吧。」

  這其實就是一種強迫症,馮嘯辰在心裡想道。

  正如一位先賢說過的:中國自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的人,有拚命硬幹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捨身求法的人。這些人並不求什麼名利,完全就是出自於一種本能,想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在庸人眼裡,這些人完全就是自尋煩惱,付出了努力,卻不一定有好的結果。但對於這些人來說,努力做事又焉知不是一種幸福呢?

  「那麼,韓江月呢?」馮嘯辰笑著問道。

  「小韓嘛……」余淳安沉吟了一會,說道,「她的情況可能又不太一樣,還是有點年輕人的心氣。剛來的時候,因為金工車間提供給裝配車間的零件總是有問題,她找生產科吵過好幾次。後來發現沒什麼效果,她就自己幹了。就像今天上午你看到的,她寧可自己去加工有缺陷的零件,也不找銑工班的人返工,就是因為不想生氣。」

  「這也算是磨掉了一點棱角吧?」馮嘯辰道。

  余淳安面有憂慮之色,道:「是啊,我看這個丫頭,心理矛盾得很。一方面,我希望她磨掉一點棱角,省得把自己磕碰傷了。像我們這一代人,都是磕碰過的,是付出了代價才學到了處世之道。可另一方面,我又希望她保持現在的棱角,有棱角才有活力,如果像小韓這樣的年輕人都變得圓滑了,咱們這個國家可就真沒有希望了。」

  「說到底,還是一個機制的問題吧。」馮嘯辰道,「好的機制能讓懶人變勤快,壞的機制能讓勤快人變懶。新民廠現在的機制,就是讓大家變得更平庸,如果這種機制不改,我看小韓這丫頭遲早也會被同化的。」

  「你可別當面叫她丫頭,她會跟你拚命的。」余淳安笑了起來,或許是覺得馮嘯辰剛才這話太過於裝老成了。要知道,馮嘯辰自己也就是20不到的小年輕,居然也學余淳安、何桂華這些中老年人的口吻,管韓江月叫丫頭。

  「沒事,她不會找我拚命的。」馮嘯辰自信地說道。

  余淳安也就是隨便說了句閒話,說完之後,又把話頭帶回了正題,他說道:「小馮,你剛才說的很有道理,機制是最重要的,沒有一個好的機制,的確是會讓勤快人變懶的。你看金工車間那個呂攀,學了好幾年技術,論車工的水平,還不如韓江月這個鉗工。可誰也拿他沒辦法,每月工資照拿,熬到年頭了,還得給他晉級,要不他就能鬧到省廳去。」

  「廠領導裡面,就沒人想改變這種面貌嗎?」馮嘯辰問道。

  余淳安道:「有倒是有,可力量太弱了。」

  「是誰?」馮嘯辰道。

  余淳安道:「是我們廠的黨委書記,名叫徐新坤。他是個轉業軍人,有股子做事的勁頭。剛來的時候,提出過在車間裡搞考核制,獎勤罰懶。可無奈他自己不懂技術,提不出什麼好的考核辦法。而賀永新在廠子裡當了十幾年的廠長,樹大根深,他不和老徐配合,老徐就是孤掌難鳴,考核措施根本推行不下去。這事搞了幾個月,最後只能是不了了之,倒是把老徐氣得住了兩個月的醫院。」

  「原來是這樣。」馮嘯辰點了點頭,開始對這家廠子有點認識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4 16:58
第三十九章 歡迎小馮

  何桂華在金工車間領了一個加工好的配油盤,自己到銑床上開了兩條槽。余淳安給何桂華畫的只是一個草圖,但何桂華有豐富的經驗,知道尺寸該如何把握。韓江月跟在何桂華身邊打下手,對於自己師傅的精湛手藝也是歎為觀止,連聲感嘆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也能學得像師傅一樣出色。
  兩個人帶著開了卸荷槽的配油盤迴到裝配車間,何桂華讓韓江月把余淳安等人都叫了回來。大家七手八腳地把液壓泵重新裝好,搬到試車台進行測試,發現噪聲果然下降了不少,雖說還沒有達到理想的狀態,但也足夠讓眾人歡欣鼓舞了。

  「太好了!看來問題就出在配油盤上!」

  韓江月蹦得比誰都高,看來她是屬魚的,記憶只有六秒,這麼會工夫,她就把與馮嘯辰賭氣的事情忘到腦後了。

  「馮處長真是了不起啊,我們琢磨了好幾個禮拜的事情,讓馮處長一句話就給解決了。」何桂華看向馮嘯辰,發自內心地誇獎道。

  韓江月這才想起修改配油盤的建議是馮嘯辰提出的,她稍稍怔了一下,然後轉頭瞥了馮嘯辰一眼,板著臉道:「嗯,這回算你蒙中了。」

  「承讓,承讓。」馮嘯辰向韓江月拱著手,一副得瑟的樣子,結果自然又是換來了韓江月的一個白眼。不過,有了前面的鋪墊,韓江月也真的很難再反感馮嘯辰了,她只是覺得馮嘯辰那副嘻皮笑臉的輕浮表情太讓人討厭了,可人家真的有本事,她又能指責什麼呢?

  余淳安沒有在意兩個小年輕的打情罵俏,他側著耳朵認真地聽著液壓泵工作的聲音,說道:「小馮,我覺得還是有些嘯叫聲,預壓槽和預脹槽的角度還需要再優化一下。」

  「那是肯定的。」馮嘯辰道,「這個角度是需要精確計算的,可能要用到流體力學方面的一些模型,我可就不懂了。」

  「沒關係,我懂一些,回頭我好好算算。」余淳安說道。

  「余科長,我記得你說過,如果我們能解決這個問題,你就請我們大家大吃一頓,這個賭還算不算數?」韓江月笑著向余淳安問道。

  「當然算數!」余淳安認真地說道,「我正準備跟大家說呢,一會下班以後,咱們到紅旗餐廳,我請客。不過,主要是感謝一下小馮。沒有他給我們出的主意,我們還不知道要摸索多久呢。」

  「感謝就不必了,如果大家肯賞光的話,我請大家吃飯吧。地點你們挑,我負責買單。」馮嘯辰說道。他這趟出來,吃住都是由新民廠負責的,而林重那邊還會按照規定給他算出差補助,所以他相當於有了一筆外快,這就使得他有底氣說請客吃飯的事情了。

  穿越到這個時代,馮嘯辰感覺最不方便的就是經濟上的拮据了。與同時代的其他年輕人相比,他的情況還算是好一點的,起碼父母都有工作,家裡還有爺爺留下來的一筆遺產。但饒是如此,與後世那種出門隨便打車、一言不合就能請人吃飯的生活方式相比,現在這種數著工資精打細算的日子真是太艱難了。

  這也是他執意要讓弟弟馮凌宇去當個體戶的原因,錢雖然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在他離開京城前往明州的時候,他已經收到了弟弟寫來的信,說他與陳抒涵合辦的小餐館已經開業了,生意似乎還不錯。

  這個時候,已經到了下班的時間了。葛齊又踩著點出現在車間門口,等著帶馮嘯辰去食堂吃飯。馮嘯辰告訴他,自己晚上已經有約了,是余淳安請客,葛齊的眼睛瞪得比配油盤還大,在他印象中,余淳安似乎從來沒有給過哪個外來的領導什麼好臉,這個馮處長到底是何方妖孽,居然能夠在短短不到一天時間裡就征服了這個冷面孤星。

  眾人都有自行車,只有馮嘯辰沒車,只能繼續蹭余淳安的車坐。他倒是有心想騎韓江月的車,讓小姑娘坐自己的後座,可念頭剛起就趕緊打消了。他的臉皮倒是有這麼厚,但那個時代並不接受這種強行把妹的舉動,他如果這樣做的話,恐怕會被眾師傅們視為輕浮,也會被小姑娘拒之千里。

  一干人騎著車出了廠門,騎行了兩三里路,來到塘阜縣城。昨天馮嘯辰坐著吉普車從火車站前往新民廠,走的是縣城外的公路,並沒有進城,現在是他第一次到塘阜縣城來。說是縣城,其實只有一條主街,兩邊有些糧店、副食店啥的,偶爾能看到一兩家個體飯館,門臉也是小小的,極盡低調。

  紅旗餐廳是塘阜縣政府招待所的產業,據何桂華介紹,說這是塘阜縣檔次最高的餐廳。以往,縣城裡的居民以及周邊工廠的職工遇到有特別大的喜事時,才會到這裡來吃飯。這兩年機關和企業都漲了點工資,職工手上有點活錢了,來這裡吃飯的人逐漸增加,尤其是一些剛參加工作的小年輕,不知道節儉,不時會來打打牙祭。

  餐廳裡的裝飾在馮嘯辰看來乏善可陳,但對於習慣了工廠食堂的眾人來說,就算是很豪華了。頭頂上有吊扇,牆上有壁燈,餐桌上有塑料的桌布,地上還鋪著瓷磚,難怪何桂華會稱它為高檔餐廳。

  一行人找了張桌子坐下,服務員送來一張手寫的菜單,上面的小楷字頗有幾分功力,據說是縣裡一位書法名家的傑作。這也就是縣政府招待所才能幹得出來的事情,說是暴殄天物也不為過了。

  「馮處長,你看看,喜歡吃點什麼菜?」葉建生熱情地把菜單遞到了馮嘯辰的面前,等著他先點菜。

  馮嘯辰轉手便把菜單推到了韓江月的面前,笑著說道:「女士優先。」

  「哼!」韓江月條件反射地又哼了一聲,讓人懷疑她今天是不是犯了嚴重的鼻炎。其實,在她那一臉的冷漠之下,掩飾著的卻是一絲朦朧的思緒:

  不愧是京城來的幹部,講起技術的時候,渾身都是霸氣,可在這種私下的場合,又有點小說裡寫的那種紳士風度,省城裡那些紈袴跟他一比,簡直就是渣了……

  剎那間,小姑娘的心莫名地悸動了。

  點菜的事情最終還是由何桂華一手操辦了,一則是因為在這一干人中他是年紀最大,也最有威望的,二則是他曾經在這裡吃過好幾位徒弟的喜酒,對菜品有幾分熟悉。餘下的余淳安等人最多也就有過一兩次在這裡吃飯的經歷,看著菜單只覺得眼睛不夠用,根本談不上如何選擇了。

  酒菜很快就送上來了,縣城第一高檔餐廳也的確不負盛名,幾個菜算得上是色香味俱全。與馮嘯辰後世吃過的那些高檔宴席相比,這些菜在廚藝技巧上或許略遜一籌,但難得的是原料純正,擱在後世都可以標上「綠色無公害」之類的標籤。肉食嚼著頗為勁道,蔬菜則帶著一股田園的清香,讓人拿起筷子就停不下來了。

  「馮處長,我敬你一杯,像你這樣又年輕又有學問的處長,我還是第一次見呢。」

  何桂華舉起酒杯,開始向馮嘯辰敬酒。這老爺子是新民廠的技術權威,早些年也是經歷過不少場面的,懂得不少規矩,不像余淳安那樣不食人間煙火。

  馮嘯辰卻是用手捂著杯口,笑嘻嘻地說道:「何師傅,這酒我不能喝。」

  「為什麼?」眾人都有些詫異,這個馮處長剛才還一副平易近人的樣子,現在怎麼會拒絕何桂華的酒呢?

  馮嘯辰道:「何師傅這杯酒,我想問問名目。如果是何師傅提攜晚輩小馮,那我自當先乾為敬。如果是敬馮處長的,那就算了,在這酒桌上,一個處長根本就狗屁不是。」

  「這……」

  何桂華愣了一下,才想明白馮嘯辰的意思。他遲疑了一下,扭頭去看余淳安。余淳安擺擺手道:「何師傅,你就照小馮說的,別把他當成處長。他這個處長沒架子,而且真的有本事,值得深交。」

  「哈哈,那我就不好意思了。」何桂華笑了起來,舉著杯子重新說道:「小馮,我敬你一杯,歡迎你到我們新民廠來。」

  「多謝何師傅。」馮嘯辰立馬站了起來,高高地舉著杯子道:「我初來乍到,認識各位師傅,非常高興。如果大家不嫌棄我小馮年輕不懂事,那我就借這杯酒敬各位師傅。」

  「歡迎小馮!」

  「小馮好樣的!」

  葉建生和鄒蘇林也都站了起來,端著杯子說著熱情的話。工人的心思是很簡單的,他們覺得,馮嘯辰不擺官架子,那就是一個可以做朋友的人。而如果是在官場裡,上司跟你說什麼不要稱呼官銜之類的話,你也就當成空氣好了,你如果真敢對著處長叫老張老李的,就等著坐一輩子冷板凳吧。

  「你呢,小丫頭,也舉下杯吧?」

  馮嘯辰把目光轉向韓江月,用調侃的口吻說道。

  「馮嘯辰,你別落到我手裡!」

  韓江月站起身來,裝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警告道,旁邊的眾人早已哈哈大笑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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