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督軍 作者:普祥真人(已完成)

 
Babcorn 2016-10-30 07:39:5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17 246538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5
174.第174章 劫火車

     由簡森夫人協調,火車上加掛一節花車,作為趙冠侯專列。其花車是由比利時的公司提供,內部裝飾異常豪華。前後分為臥室、起坐間、飯廳三部分,地面鋪以瓷磚,拱形車窗,掛著流蘇的幔帳和緞子窗簾,讓姜鳳芝幾乎看直了眼,目瞪口呆,手腳沒有地方放。連連叫著「這是火車?這比我們家還闊,這一張車票得多少錢啊。」

    霍虯極為乖覺,一見姜鳳芝與趙冠侯親近的樣子,總覺得這是個前途不可限量的女人。連忙著幫著拿行李,又不住的恭維,姜鳳芝見一個堂堂命官對自己點頭哈腰的樣子,嘴角微微上翹,頗為滿意。只是剛一進入起坐間,一陣香風襲來,竟是蓋過了姜鳳芝身上的香水,隨後就見到簡森夫人落落大方的迎了上來。

    簡森一身乾淨利落的獵裝,彷彿一個正要去遠足打獵的貴婦,舉止間從容優雅的氣度,讓姜鳳芝大感自愧不如。兩人在津門縣衙見過,此時算是故人重逢,簡森朝她伸出了手,用漢語說道:

    「美麗的小姐,勇敢的女戰士,我們又見面了。這次山東之行,與您同行,是我的榮幸。」隨即又擁抱了趙冠侯「親愛的,太好了,我們這次終於又可以一起遠行了。我相信,這將是一個畢生難忘的旅途,姜小姐,你覺得呢?」

    姜鳳芝見兩人抱在一起的就已經氣的粉面發白,這時見洋女人居然向自己挑釁,忍不住道:「師弟,她是怎麼回事?你別忘了,你可是成了家的男人。」

    「哦,美麗的小姐,我想這是我們之間的問題,或者說,這是我和寒芝女士之間的問題,而不是與你的問題。你覺得呢?」簡森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姜鳳芝充滿憤怒的目光

    「如你所見,我和冠侯彼此相愛,互相吸引。我們兩人,非常的合適,你不覺得麼?他屬於我,就像我屬於他一樣。他的炮營,就是由我們銀行提供贊助。像是這次的山東之行,華比銀行不會提供貸款,可是我,會用我名下的私人財產貸款給冠侯,因為我想幫助他。」

    「你!」姜鳳芝氣的一跺腳,以手擋著眼睛向前面跑去,幾名同行護衛彼此面面相覷,一方面佩服自己的主官果然手段高明,把這麼個有錢的美寡婦釣上手,另一方面卻不知他怎麼解決這麼大的問題。這可比什麼架洋票麻煩的多,兩個女人怎麼能王見王。

    趙冠侯無奈的一笑「簡森,你不能這樣,我們說好的……」

    「沒錯,但是她不在協議之內。我必須先讓她明白自己的位置,不能想著侵奪我的領地,我必須要保證我的權力。好了親愛的,我尊重你們的國家風俗,但是你也必須尊重我,總之我不希望看到你和她有過多的交集,其他的女人也是。你可以去把她追回來,而我……在這裡等你。我想,我們有很多的事要做,留給這個小姑娘的時間,不會太多。還有,我們可憐的漢娜小姐,還落在那些邪惡的強盜手裡,讓我們一起為她祈禱。」

    姜鳳芝雖然發了一頓脾氣,使了一陣性子,但是趙冠侯說了些好話,總算也能哄住。再者,她自己也知道,並沒有太多的立場指責什麼,如果鬧的太僵,實際上吃虧的還是自己。不管是論相貌,還是論財勢地位,自己都遠遜於簡森夫人,唯一能憑藉的,便是故人之情。若是連這條都丟掉了,便是徹底的一敗塗地。

    想通這一層,接下來的旅途中,她倒是不與簡森夫人為難,只是一心看著趙冠侯,本著自己吃不到,別人也休想碰一嘴的精神,將他護個嚴實。趙冠侯身陷其中,也大覺頭疼,卻也不知該怎麼安撫兩人。

    等到火車進入山東省境,路途便變的很有些艱難,鐵路時好時壞,路況遠不如直隸。剛剛過了荷澤,車就被迫停了下來。前方鐵路被破壞了一大截,車開不動,必須等到維護人員過來搶修之後,才能繼續行動。

    簡森皺著眉頭,「貴國對於鐵路的保護,實在是太糟糕了。而山東的治安,也同樣令人擔憂。暴徒可以肆意破壞鐵路,貴國官府不聞不問,如果長期這樣下去,我想,普魯士人將找到更多的理由,向你們國家索取利益。」

    姜鳳芝哼了一聲,小聲道:「要沒有你們這幫洋人,誰會來拆鐵路。你們要是都走了,這鐵路保證順順當當,什麼事都沒有。」

    趙冠侯下車去看了看,回來之後,眉頭則皺了起來「簡森,我想情形不是單純的鐵路破壞那麼簡單。我看了一下,這裡的地形,很適合組織進攻。鐵路兩邊的田地裡,能容納很多人藏身,如果有人要襲擊我們,這裡會是個絕佳的地點。另外,我剛才下車時,也看到了一些可疑的人,鬼鬼祟祟的向這裡看。這情形不大對勁,若是連商量贖票的特使都被架票,那就真是大笑話了。」

    臨城的火車劫案,就是搶匪破壞了鐵路線,趁著火車停下來等候修補鐵路時,夜間對火車展開了進攻。現在這裡的鐵路也出現了問題,又聽到趙冠侯這麼說,沒有人敢掉以輕心。姜鳳芝連忙從行李裡取出了刀和彈弓,又拿出了彈囊,自信地說道:「有個二三十強盜也不用怕,我的彈弓,就讓他們知道厲害。」

    簡森卻微微一笑,朝帶來的四名僕人吩咐一聲,那四個健壯的僕人隨即就從車廂裡取出了自己攜帶的武器。每人兩支左輪,兩桿米尼步槍,簡森則在眼前一排擺開五支左輪槍,全部壓滿了子彈,又把幾支米尼槍裝填好,其中一支拋給了趙冠侯。又看了看姜鳳芝

    「勇敢的小姐,光有勇氣是不夠的,你還要學會,使用現代的武器。這些武器,比你的彈弓可靠。」

    中午時分,車長過來通報了一個壞消息,鐵路被損壞的很嚴重,道路維修人員也不見蹤影,大概要等到明天早上,路才能徹底修好。雖然火車上飲食準備的很全,但是一聽到要在這麼個荒涼的地方過一晚,其他車廂的旅客頓時就抱怨起來。

    趙冠侯他們準備的是花車,條件自然是最好,後面二三等的車廂裡,不但擁擠,而且氣味難聞。很有些人是有急事要回去,被困在這裡,如何受的了,鼓噪聲,一路傳了過來。趙冠侯搖搖頭

    「一旦真的發生意外,這些人會壞事。霍虯你帶幾個人守住過道,如果真有人來打咱們的主意,不能讓其他車廂的人,進入咱的車廂,免得受了暗算。寶山,把望遠鏡給我,大家注意警戒。」

    等天色過了中午,便能看到大批頭纏紅巾的人,在鐵路附近的田地裡出現。此時正是秋收時節,莊稼按說可以提供掩護,但是由於一年的乾旱,赤地千里。本應是麥浪起伏的田地間,只有一片乾涸龜裂的地面,以及星星點點蔫頭搭腦的莊稼,根本藏不住人。

    這些纏紅巾的漢子都在鐵道一段距離以外徘徊,雖然沒有展開進攻,但是手上的鋼叉,背後的單刀,都證明他們並無善意。等到下午三點左右時,便已經見到這些人在兩側架設了兩門土炮,還有十幾桿抬槍,情形就越發的不對頭了。

    這一下,就是連姜鳳芝都坐不住,到臥鋪上拉了簾子,換了自己平素的那身絹帕短打,薄底快靴。提了刀便要下車。

    「我去與他們盤盤道,看看這是哪一路的。看這裝束,像是張德成提過的什麼坎字拳、離字拳。如果是他們,那就好辦,大家都是同門,我爺爺還是他們老師的師父。朱紅登拜的就是我爺爺,我跟他們說一說,就能放咱過去。」

    趙冠侯卻一把拉住她胳膊,將她按回坐位上,表情也出奇的嚴肅「別胡鬧。你沒看那又是土炮,又是抬槍的,你下去他們開火,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不測。你給我好生待著,有男人在呢,輪不到你賣命。簡森,你也是,好好看著她點,別亂跑。其他的,交給我們來做。我倒要看看,就憑這兩門破炮,十幾桿破槍,能不能動的了我。寶山、寶河,告訴弟兄們準備!」

    姜鳳芝平日裡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是被趙冠侯一訓,竟是變得格外溫馴,低下頭去,柔聲道:「我知道,不亂跑就是了。不過你也小心一點,他們人太多,若是傷了你……寒芝姐準得埋怨死我。」

    夕陽西下,在落日的餘輝中,車廂外已經是一片紅色的海洋。頭上纏著紅布纏頭的人越來越多,大概聚集了上千人。他們沒有什麼隊列,胡亂的站著,密密麻麻,倒是沒有什麼軍陣的威懾力,但是單純的人數,依舊可觀。

    其中有一部分大概是工匠,用大車拉來了材料,在路邊搭起了席棚,又是燒香又是焚燒著什麼東西,搞的香菸繚繞,還有一些像是樂手,持了嗩吶、笛子、鐃鈸等樂器在旁演奏,音樂聲混雜著煙霧,場面很有些詭異。還有一些婦人,用車推著食物送過來,那些纏著頭巾的男人,就胡亂找個地方坐下,狼吞虎嚥的吃著乾糧,同時監視著列車。

    這花車後面,另有一節一等車廂,設施不及花車,但也遠比二三等車廂的條件好。上面坐的是一些富商,見此情形,便有人過來打招呼,希望到這裡躲一躲。一名富商更是帶著哭腔

    「我帶了五千鷹洋,是要到山東辦貨的,沒想到遇到了拳民。聽說他們最恨別人用洋玩意,這洋錢要是讓他們看見,怕是就要沒命了。再說我還帶眼鏡,我身上還有洋表……大人,您千萬救命啊。」

    趙冠侯與幾名富商交談了一下,發現那節車廂裡人數倒是不多,而且都是津門和直隸境內的商人大賈,皆有根腳可尋,不至於出現什麼意外,便點頭放他們過來。簡森則一邊安頓著這些人,一邊趁機尋找著,有沒有開展生意的機會。

    霍虯派了人到二三等車廂打探情況,很快也回報了過來。出乎意料,二三等車廂的人,對這些拳民似乎並不恐懼,等確定來人不是土匪後,大多數人的態度,都是長出了一口氣,不再害怕。還有人說著「這些師兄法術很靈,他們不會戕害無辜,只殺洋人和二洋人。大家只要身上別帶洋玩意,就不會有事。」

    對比強盜,這些乘客顯然因為自己身上沒有洋玩意或是認為自己沒有,情緒很是穩定,倒沒有哭天搶地的現象發生。反倒是有人抱怨著,希望洋人和二洋人趕緊下車,別耽誤了自己的事。

    這節車廂裡有洋人的事,乘客也是知道的,但是他們同時也知道,這車廂裡有槍也有官軍,便不敢多言,只是小聲議論著什麼。趙冠侯哼了一聲「他們喜歡這麼想,就隨他們的意好了,總歸不要來壞我們的事,就一切都好。大家也準備一下飲食,待會可能要拚命。」又朝那些托庇的富商一笑「對不起幾位了,你們來,怕是反倒要受牽連。」

    其中那名帶了五千鷹洋的富商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的,那些人不但仇洋,也仇富,他們背後是有鄉紳出錢出糧的,否則哪來的糧食吃。可是對我們這些外地客商,他們可是不客氣,你們這裡好歹有人有槍,還安全著些,要不然,我這次的錢,非被他們拿光不可。只要過了這關,我願意孝敬幾位總爺鷹洋二百塊……絕不食言。」

    車長也知道情形不妙,他不像這些百姓那麼篤定,何況論起洋玩意,整個火車都算洋貨,豈不是全要報銷。雖然是在秋天裡,可是額頭上的汗水出了一層又一層,不住的擦著袖子,來這裡送了飯,又小聲嘀咕著「這官府的人怎麼還不來?這麼多拳民,沒有官兵,怕是解不成圍。」

    這名車長不知道的是,官兵事實上早已經來了,兩門土炮以及抬槍,全都是官兵的裝備,只是此時出現在拳民手中。一營步兵,充當了護送拳民給養的夫子,正在地上吃著得勝餅,喝著得勝粥。

    帶隊的軍官,則與幾個師兄交談著,朝著火車指指點點,提供著自己的意見。但是幾個師兄明顯對他的指點沒什麼興趣,只是在敷衍,隨後拍著胸脯,表示自己刀槍不入,壓根就不用考慮什麼戰術,衝過去就可以贏。

    官軍帶隊的候補道郭運生,在一處臨時搭建的蘆棚內,與一名坎字拳的「老師父」一起吃著八大碗,在一旁陪席的,是坎字拳新近最為出名的一位師兄。因為在臨城劫車時,一鏢打死一個放槍的洋人,而成為真正得道的。他劍眉虎目,相貌堂堂,讓郭運生也不住的稱讚。

    在蘆棚外面,則放著郭運生自山東巡撫毓賢處帶來的大旗,這旗是毓賢的認旗,有這旗,就如同毓賢親至。百姓畏官,有此旗護身,則可以為所欲為,不受限制,不管殺再多的人,惹多大的禍,都有官府背書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5
175.第175章 喋血列車(一)

     郭運生今年五十出頭,在官場上打滾多年,與人打交道的本事是有的。雖然自己是朝廷命官,對方不過鄉野村夫,卻無半點驕橫之色,反倒是頻繁敬酒,語多阿諛,如同恭敬上官。

    「孫師父,這一次,下官是奉了毓撫台的意思,來做這件事。撫台向來仇洋,對咱們練拳的子弟亦多優容,這您也是知道的。像是這次劫車案,朝廷派了專使前來,其態度上怕是親近洋人,而敵視百姓。所以您得露幾手神通,把他嚇回去。山東,還得是毓撫台說了算才好,可是有一層,這人只能嚇唬,不能弄死,老師父可要記牢。」

    那名老師父其實年紀並不甚大,今年也還不到四十,黑紫面皮,相貌威猛,很有些武人氣質。他姓孫,號稱能請齊天大聖上身,人稱齊天客,法術在幾百里內為最強。面對著朝廷四品候補道員,這名老師父亦無半點怯懼之色,反倒是表現的比朝廷命官膽氣更壯,只差以煙袋鍋,去戳郭運生的鼻子。

    「我們坎字拳,向來是殺洋人,滅洋妖的。聽說這車上有洋妖,還有吃洋飯的,你不讓我們殺,這怎麼能行?天兵天將一來,用起天火,定將洋人燒成灰燼,你要我去向天兵天將那,為洋人討人情,這叫什麼話?」

    「老師父,您聽下官說。這車上確實有洋人,還是洋婆子。可是她的身份不一般,朝廷修鐵路,還要指望她借款。若真是把她害了性命,內中的干係,怕是連撫台都擔當不下。」

    「撫台擔當不下,朝裡不是還有親王了麼?難道說,一個洋婆子,就連王爺都擔待不下來?」那名老師父放下筷子,臉上帶著幾分疑慮。

    郭運生心知,此時氣宜鼓不宜洩,一旦讓其知道朝廷裡幾位王爺不會擔待這事,怕是就連攻火車的活也不肯幹。只好用好言敷衍著

    「幾位王爺擔待這事,自然是擔待的下來的。可是老師父不知道,朝廷自有體制在此,幾位洋人在這事上倒是能說話,可是也要擔些責任。這倒是小事,可是幾位王爺的面子,您也得考量。總不能讓王爺為著洋婆子去出頭關說,那實在是太失體統,我們還是顧及一下比較好。」

    那老師父眼神轉了幾轉,以煙袋在桌上一敲「這洋人既然是修鐵路的,我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們不懂,咱們大金的山川水脈,那是老天賜下來的,上好的風水陣圖。就拿咱山東來說,原先沒有鐵路時,整個山東,就是一個陣法,保佑著咱們五穀豐登,風調雨順。可是自從修鐵路立電線杆,把風水全都破了!一年不下雨,不就是被這些鐵路壞了風水?你們當洋人好心眼,替咱修鐵路?他們有妖人,藉著修鐵路、立電線的當口,破咱們的風水,那些電線杆,就是鎮龍樁,在龍身上釘釘子,鎖死咱的氣運。那些鐵路,就是枷鎖,給龍披枷上鎖,復又釘釘,龍便飛不起來,咱的國家就好不了!」

    郭運生本人也迷信風水堪輿之學,聽的津津有味,不住點頭,連忙問道:「那依老師父之見呢?」

    「這個朝廷派來的什麼大官,既然撫台不讓殺,我們就賣他老一個面子。讓他來法台前焚一道表,問問忠奸,然後就趕他回直隸。俺們山東的事,山東人自己解決,輪不到外人插手。至於那個洋女人,先扣起來,等到把金國地面的洋妖殺盡,再殺光了海外的洋人,再放她也不晚。」

    郭運生見他說的極有把握,心中認定,這人必有神通,也不敢得罪,只能點著頭同意。那老師父又問道:「郭大人除了帶了旗和糧餉土炮以外,就沒帶邊別的?我看你們那幾百兵,倒是不錯,正好啊,我可以用他們來佈個陣……」

    「老師父,這可使不得。那幾百兵弁,不能露頭。大家都是朝廷的人,以朝廷的兵,抓朝廷的官,那是要定謀逆的……」

    一聽到謀逆,這名老師父也沒了話,只好道:「那樣,這個陣就不擺了。劍鳴,你讓人準備一下,帶三猴子他們,上車帶人,到這裡焚表問忠。另外叫李二能他們準備上法,請神明斷。」

    那名陪席的師兄,全程不動酒葷,只吃了些干糧喝了幾口湯,此時聽了命令,點頭出去。那名老師父哈哈一笑「郭大人,等會把人都帶了來,您就只管看好戲,包準把這幫人,都趕回直隸。」

    趙冠侯坐的是首車,車頭後面,便是他們的車廂,這些拳民直接奔了這節車箱而來,扈從和簡森夫人帶的僕人,都舉起了步槍,準備打一個齊射。可是姜鳳芝眼睛好,連忙喊道:「先別摟火,帶頭的那個,那是丁師哥。」

    既有故人,便好說話,加之來的人一共也只二十幾個,也就放心的讓他們上了車。丁劍鳴此時已經換了裝束,與當初津門時的打扮不同。頭上扎紅布包頭,上面用墨筆書寫「協天大帝」四字,腰繫紅帶,身上穿一件紅裹肚,在胸前掛了一塊明晃晃的護心鏡。

    姜鳳芝看了有趣,上前先施了禮,接著問道:「師兄,你行啊,都混上護心寶鏡了?這東西現在可不多見,在哪弄的?」

    丁劍鳴上了車,先見了趙冠侯,彼此都無言語,接著便見到姜鳳芝,臉色就更為難看,並沒回答。而他身後上來的拳民,則都對姜鳳芝怒目而視,咬牙切齒,彷彿見到了仇人,讓姜鳳芝極是不解。

    「師兄,你帶來的人,都吃錯藥了?怎麼看著我跟要咬人似的,我招他們了?」

    丁劍鳴咳嗽幾聲「師妹,你……你身上噴的洋人的香水?這種西洋物件,就沒有好的,再者,大姑娘噴這個,你不嫌丟人麼?」

    姜鳳芝的臉色也難看起來「什麼話?這香水本來就是給女人用的,有什麼可丟人的?人家泰西的大老闆,也噴這個,你們不懂別說話。再說,洋玩意有什麼不好麼?在津門的時候,我爹用美孚洋油,有錢的時候抽洋菸捲,這不都挺平常的麼?怎麼,你現在改抽大煙袋了?」

    趙冠侯則笑了笑,沒讓姜鳳芝說下去。「丁師兄,你現在這身裝束,是練拳了?看來還是個頭領,這鐵道,是你們拆的吧?」

    「沒錯,洋人用捆龍索破咱們的風水,總不能讓洋人隨了心願,他們修鐵路,我們就拆鐵路,不能讓這東西留著。冠侯,我們過去是師兄弟,可是在公事上,我可不能講私交。聽說你這次進山東,是要給洋鬼子通風報信當奸細的,車上還帶了個洋鬼子?」

    姜鳳芝雖然與簡森不對,但是見丁劍鳴這些人殺氣騰騰,手裡拿著刀槍,也不同意將簡森交給他們。挺身而出道:「車上有沒有洋人,跟你們沒關係。大金國現在哪沒有洋人,憑什麼我們車上有洋人,就攔我們的車。」

    「師妹,大金國現在哪都有洋人這話說的不假,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這些洋人都趕出去,讓金國內,再無一個洋人。你一個女孩子,就別管男人的事了。冠侯,我不為難你,你和你的人,把身上帶的洋玩意扔下,跟我到法台那焚一道表,只要神仙那裡說你沒事,你就沒事了。至於那個洋人,我們得帶走!」

    「帶走?帶去哪?」

    「帶到我們壇裡關起來,等到把洋人都趕出去之後,再行釋放。山東的事,你也不要多管,那些洋人佔了我們的膠州,我們得要回來。先用這批洋人逼他們還地,再不行,就用起神通,把佔著國土的洋人都殺了。你別壞我們的事。」

    趙冠侯冷笑一聲「丁師兄,看不出來,你倒是漲能耐了,居然能用法術殺洋人。但不知你的法術是什麼,不妨露幾手出來我看看,看你在北大關到底學了多少糊弄老百姓的玩意!法術這東西,你蒙這群無知鄉農可以,蒙我,還是算了吧。別忘了師弟我也是在北大關幫人撂場子算卦打托的,耍彈變練,什麼我沒見過,你那幾手法術,也要在我面前丟人麼?」

    丁劍鳴被他叫破了根底,臉色一寒「師弟,你要是執迷不悟,師兄可就顧不了咱們弟兄之情,只好硬請了。」

    「硬請?我是朝廷二品大員,你個身無寸職的白丁,也能硬請我?錯非是你有皇王聖旨,否則憑什麼讓我聽你的。」

    姜鳳芝也道:「丁劍鳴,你這人怎麼回事,這麼長時間沒見面,怎麼越來越混了。冠侯現在都是二品頂戴了,你看看你,怎麼穿成這個樣子,比起在北大關的時候,反倒是越混越回去了,真丟人。趕緊把你的人帶走,然後上車,咱一起吃點飯喝點酒,敘一敘舊。要是總這樣,可別說我跟你這個師兄翻臉了。」

    她這番言語,一如在火藥桶上丟了根火柴,丁劍鳴厲聲斷喝一聲「三猴子,動手!」自己則猛的伸出手,抓向趙冠侯肩膀。他看到趙冠侯腰裡的手槍,心知不能讓他拿出槍來,因此一出手,便是極為嫻熟的近身擒拿手法。

    兩人的功夫,在跤場時彼此都有瞭解,趙冠侯遠不是自己對手,因此丁劍鳴極為自信可以拿下他。也就在他出手的同時,其他的拳民也發一聲喊,向著車廂內的人衝過去,單刀長槍,劈頭蓋臉的砍殺過來,不拘官民,全無半點畏懼。

    就在丁劍鳴出手的同時,趙冠侯也喝了一聲「動手!」隨即以尖不容發之勢,反扣向丁劍鳴的脈門。丁劍鳴見他挑起左手尾指,上面那截金甲套邊緣鋒利,不遜刀劍,連忙換招,兩人在片刻間連拆數記,竟是不分高下。

    而一旁的姜鳳芝卻已經起飛腳踢向丁劍鳴的肋下,兩人的功夫是從小一起練的,對這個師兄身上哪裡是破綻,她極是瞭解,這一腿踢的,正是地方。

    丁劍鳴手上功夫很來得,但是趙冠侯表現的遠比學徒時為強,他頗有些意外,再加一個姜鳳芝出手,他也只能一退。「師妹,這事你別摻和。」

    「廢話,你打冠侯,就是打我,我怎麼能不摻和。再來,可別怪我用彈弓打你。你那飛鏢功夫是好,可是我的彈弓你也知道,要不然咱比比誰的手快?」

    一名拳民眼看師兄以少敵眾,大喝一聲,舉著刀便衝過來,隨即就被趙冠侯搶入懷內,一記頭錘撞在鼻樑上,怪叫著向後倒退而出,那口鬼頭刀,也到了趙冠侯手中。而他一刀在手,回手便劈,將另一名拳民砍翻在地。

    丁劍鳴怒喝聲中,伸手方入鏢囊,耳畔卻已經響起金風,他連忙向旁一歪頭,一聲脆響,火花四濺,一粒彈丸已經貼著面門打過去。姜鳳芝面如冰霜,一手托彈弓,一手持彈丸「師兄,你再動,可別怪我不客氣。你的鏢,沒我的彈弓打的遠!」

    那名為三猴子的,是這處壇裡,一位極有本領的二師兄,曾在戲班裡當底包,學猴戲學的極好。起壇時,能請來那位關羽的恩師,偷桃的白猿,不但一手猴拳耍的好看,還能舞大關刀,論武藝,也只服丁劍鳴一人。他先掐了決,隨即仿著猴形,在地上滾了兩滾,躲開幾件武器,便向車廂的最深處衝去。

    幾名身高馬大的洋人雖然舉著槍,但由於擔心誤傷,並沒有開火,見他過來,只以刺刀來此。三猴子閃身避開劈面一刀,身手抓住槍桿,用力一帶,同時飛起一腳,將這名洋人踢個觔斗。那桿洋槍他是不會使的,只在手裡當成棍棒舞個花,舉起右手反搭涼棚放在眉毛上,左右一望,儼然又是個齊天大聖做派,顯是靈長相助真神護身。隨即就衝向了最裡面的臥鋪。

    洋婆子,一定在裡面。上次劫火車時,自己並沒有趕上,那些參與的師兄,走到哪裡都得意洋洋,把其他壇都不復放在眼裡。這回,也輪到自己了。

    只要抓住洋婆子,自己這一壇就在整個山東揚名,自己也可以成為大英雄大豪傑,家裡被佔去的田地,也能回來了……他腦海裡盤桓著無數個念頭,一把掀起車簾,映入目中的,並非是想像中驚慌失措,癱成一團的女人,而是一個好看的不像話的洋女人手中舉著兩隻手槍,正對著他。

    還不等三猴子唸咒,一聲清脆的槍聲響起,三猴子向前做了個衝鋒的動作,但是身體卻不再受自己控制。他的額頭上,已經被子彈射出了一個洞,鮮血汩汩流出,人摔倒在地。兩眼睜的大大的,充滿了疑問:神仙刀槍不入,為什麼……也會怕洋槍。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5
176.第176章 喋血列車(二)

     拳民的人數,比之護衛要多出一倍以上,以二敵一,各個有神通在身,髮辮裡裹著老師父賞下來的護身寶符,臨行時,都喝了符水,胸前又有老師父畫的一道護身咒,自當刀槍不入,水火不侵。

    他們各自請了神道上身,或是拒水斷橋張翼德,或是金鏢無敵黃天霸,有神靈護身臨機對陣,萬無一失。卻不想,這些官兵護衛極為剽悍,不獨身手了得,而且不懼神通,這些神將天威,竟是奈何不得他們。

    初時交手尚是各用武藝,後來霍虯率先抽出左輪槍來便打,隨即車廂內就是一陣槍聲大做。大抵身神靈不敵火器,那些上了法,又請了神的拳民,挨了槍彈照樣一槍兩洞,流血喪命。初時還敢捨命搏殺的拳民,眼見自己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官府那邊彈發如雨,毫不含糊,終究怯了陣,有人大喊一聲「大師兄,快走,這法術不成……」要緊著向車下退去。

    袁寶山已經拿起第二隻左輪,冷聲道:「也叫你們知道知道,洋槍的厲害。亂民拳匪竟欲挾持朝廷命官,二品大員,誰也別想跑。」揚手一槍,那名高喊的拳民已經倒地。

    而戰績最好的,卻是趙冠侯。他的鬼頭刀已經丟了,兩手各持一柄左輪槍,手指之處,人必倒地,竟無一槍虛發。丁劍鳴看的自己這一年來相熟之人,一個接一個倒下,兩眼冒火,伸手自鏢囊內取出三隻鐵鏢,可是不等他出鏢,一排連珠彈就已經打過來。

    姜鳳芝的彈弓,乃是自小練的絕技,與丁劍鳴的鏢法,本不分高低。可是她的彈弓使開,丁劍鳴再想發鏢,就不容易,一不留神,手上便中了一彈,頓時腫起了一個包。

    趙冠侯冷笑道:「丁師兄,看來你的神通不成啊,莫說槍彈,就連這彈丸也防不住。你們這術,還的再練練。看在咱們相識一場的份上,我不朝你開槍,你回去跟你們的人說一聲,別瞎起鬨,趕緊回去。這秋天正是伺候莊稼的時候,回鄉顧著自己的田,比送死有意義的多。」

    說話聲中,他輕扣扳機,一發槍彈自丁劍鳴頭上掠過,卻是擦著頭皮飛過去,若是再往下一點,便是個死字。丁劍鳴心知不妙,只好護著剩餘之人下車,趙冠侯則命令著,將車上死傷拳民,一發扔下去,隨後又找車長要了拖布,擦去車板上的血跡。

    那幾名富商見方才槍彈亂飛,已經抱著頭躲到了角落裡,只有簡森夫人巋然不動,雙手舉槍,有湊過來的,便一槍打過去,儼然一個久經戰陣的戰士。此時大敵一去,卻又變成了溫婉貴婦,將手槍一放,走到趙冠侯身邊,大方的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親愛的騎士,我就知道你會保護我,就像你上次在火場裡保護我一樣。來,讓我看看,你受傷了沒有。」

    姜鳳芝對這種情形這幾天已經習慣,且有了應付方法,抓住趙冠侯另一條胳膊「師弟,師姐這有上好的金創藥,我爹自己調的,外面買不到。看你哪受傷了,我幫你敷上,這洋藥,可信不著。」

    方才的衝突裡,官軍裡兩人受傷,僕人裡也有一個人受傷,好在傷勢並不嚴重,不影響接下來的戰鬥。趙冠侯又對霍虯吩咐了兩句,卻是讓他待會找時間,摘了車廂與後面車廂之間的掛鉤。留出一個屏障,免得那些拳民順著後車廂衝過來,更難抵擋。車門重新關好,也進行了加固,所有人抓緊時間將槍支重新裝彈,準備接下來的戰鬥。

    簡森夫人拍拍手,兩名僕人將一個又一個彈藥箱放開,搬來了一箱手留彈,此時才知,這女人為了這次山東之行,卻是做了各種準備。

    而在另一邊,郭運生眼看著從火車上丟死屍和彩號,大為吃驚,忙問那位老師父「老師父,這是怎麼回事?咱的人,不是都上了法,不怕槍彈麼,怎麼這還中彈了?」

    那名老師父不愧是號稱菩提老祖夢中傳道,與孫大聖份屬同門的上界仙人轉世,能請來大聖爺上身的高人,面不改色,絲毫沒有慌亂,反倒是數落著郭運生。

    「這事,要怪你。你怎麼事先不說,車上有洋槍?我們行這法,講究是個乾淨,行法之後,夫妻間三日不能合房,不能動酒葷。方才我吃了酒和葷,三天之內,法術使不出來。請來的天兵不到,這就沒辦法。這些人離了我的神通護持,自己學術又不精,中槍流血,再所難免,可你要說死人,那是一個沒有。那些兄弟,不是死了,是睡了。沒聽人說過隋唐麼?程咬金遇土則生,這些兄弟也是一樣,讓他們在地上躺會,接地氣,三天之後,保證活蹦亂跳,什麼事沒有,這是有人親眼目睹的事,千真萬確。這洋火車,本身就個邪物,好多法術遇到它就不靈了,可是別慌,我想個辦法,擺一個大陣,先破了它的邪氣再說。」

    他邊說邊離開蘆棚,前去遠方觀陣,見他如此篤定,郭運生的心裡,多少又有了點底。只是一想到自己因為貪圖口腹之慾,不肯吃素,非要帶著老師父吃八大碗,結果壞了大事,心裡大為愧疚。又擔心毓賢怪罪下來吃罪不起,在蘆棚裡走來走去,只盼著老師父快點顯示法術,把那洋火車先攻破再說。

    丁劍鳴雖然沒受傷,但是臉色鐵青,比起那些哭叫的傷員,更讓人不敢接近。直到那名老師父走過來叫了師侄,他的臉色才好看一些,先是施了禮,然後問道:「師叔,這事不大好辦啊。他們車上人雖然不多,可是快槍極多,亂槍齊射,損傷極大,咱們湊不上前啊。這土炮,抬槍的,我看也未必用的上。」

    那老師父面容也很嚴肅,小聲道:「劍鳴,你說的極是。土炮擺開就好了,別亂轟,那是咱的家底,用出來嚇人行,若是轟了以後沒用,咱就沒咒念了。等到稍晚一些,咱們摸一次他們的車,這幫當官的都愛享受,尤其車上還有女人,晚上一定做那不要臉的事。等到他們折騰夠了沒了力氣,咱們殺上去,或許還能成事。」

    丁劍鳴聽到這麼說,又想起姜鳳芝為趙冠侯朝自己發彈的情形,心內生疼,一咬牙關「今晚上摸車,我帶隊。請師叔給我選些得用的人手,一定要身手好的。還有,土炮用不了,到晚上用抬槍轟一轟,總算可以分一分他們的神。」

    雖然坎、離二拳仇洋恨教,但是對於洋槍,他們卻並不排斥,畢竟自己心裡也有數,神通敵不住槍子,神仙扛不住槍彈。哪怕請來如來佛祖上身,一槍下去照樣兩個血窟窿。

    只是他們能獲得的洋槍太有限,子藥更無從補給,加上偶爾得到洋槍也不會操作,也就格外的注重刀矛器械。另外就是易於製造及操作的抬槍、****之類的火器。

    這十幾桿抬槍,乃是毓賢勇字營裡用的裝備,子藥鐵砂也有不少,眼看拳民在兩側架槍,趙冠侯就知道他們要放抬槍。朝簡森說了一句「女人都趴下,還有,把米尼槍給我。」伸手自後接過一支米尼槍,向著正在擺弄抬槍的拳民扣動了槍機。

    那名拳民曾經在營裡吃過糧,對於操作抬槍算是一知半解,正在那裡擺弄著,就聽到一聲槍響,卻沒往心裡去。這麼遠的距離,怎麼可能打的中……

    他的思想,永遠定格在了這一刻,身邊的同伴,眼睜睜看著他就那麼倒下「睡了」。剛一愣神,第二聲槍響又起,這名拳民,也追隨同伴的腳步,睡了過去。

    抬槍不僅笨重,射程也近,抬槍可以打的到,米尼步槍自然也可以打的到。趙冠侯一人一槍,竟是壓住了五六桿抬槍,十幾名槍手被他一一槍彈點名,其他人就不敢再湊過去。另一邊,也是槍聲不斷,,看來開槍的人比這裡多些,米尼槍的聲音此起彼伏,遲遲聽不到抬槍還擊,顯然是被壓住了。

    趙冠侯抽冷子回過頭來,卻見是簡森夫人,與霍虯以及袁家兄弟,四個人四支步槍,守在另一側。他連忙叫道:「簡森,給我回你的舖位上去,這裡不用女人。」

    「對不起甜心,只有這件事我不能服從你的命令,你不能要求我退出戰鬥。我不是弱不禁風的女人,我可以保護好我自己。這些野蠻人,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在米尼槍彈的壓制下,抬槍攻擊不能奏效,便是山東的勇營頭目,都不曾見過如此好槍法的主。連連搖著頭「好手,這是真的好射手,抬手不空,有發必中。我們沒有神通的,上去就是送死,只有請各位師兄用法術頂著槍子過去,否則打不了。」

    那老師父頓足道:「這幫洋人,簡直是惡到了極處。他們那子彈,都是用女人的京水泡過的,污穢不堪,這玩意一來,什麼法術都破了。這洋火車又是個大鎮物,好比是個大陣,它就是那陣膽,有它在,什麼招都別想,破不了。除非是請來幾件法寶,佈一個大陣,壓住它的邪氣,再用七七四十九天時間,煉化了那些妖魔,這一仗才能勝。」

    郭運生心道:若是四十九天,怕不餓也餓死了這幫人?但是這話不敢明說,只好建議道:「老師父,話是這麼說,事不能這麼辦。這裡一開槍一鬧騰,用不了多久,直隸那邊就能得到信。制軍那裡若是發了公事過來,毓撫台就算想不管,也不成。咱們的時間,便也就是今天一個晚上。等明天要是還不能拿住這些人,怕是就得撤圍,否則上面沒法交待。」

    「壞事,就壞在這些漢奸身上。我只要用個八寶煉妖陣,四十九天,不愁不能滅掉這車上的洋鬼子和假洋人。可是現在,非得要一晚上就破敵,這可就太難了。我又偏生被你害的破了戒,這可怎麼是好?」

    他這話,是把鍋丟到了郭運生頭上,讓這位候補道大為尷尬,只好不住的賠不是,求老師想辦法。這位高仙盤算良久,最後一拍大腿

    「現在只好用六甲神兵了,這法術可是等閒不能使出來,太傷元氣了。郭大人,我這可是看你的面子,才用這神通,反正這火車不打,於我們沒什麼損害,於你大大不利。」

    郭運同明白風色,連忙塞了幾百兩銀票過去,以便老師父購買補品,補充元氣,那位老師父這才念起法決,施展神通,自全軍裡選拔了六十六名命帶「四寅」的拳民。

    按老師父說法,洋人帶個羊字,便要以虎敵之,以虎吞羊,萬無不勝,是以選四寅之人,應以虎形。而六六之數為至陽,正好克制洋人的至陰。這些拳民平日裡慣用草叉,概與農具相符,不須額外操練之故。然老師父以仙法占課,此戰不可用叉,當以刀牌,向官軍索要虎頭牌六十六面,刀吻處刻以虎頭之鋼刀六十六口。

    刀牌湊齊,又索鐵甲,然此時正軍之中亦不著鐵甲久以,勇營之內,何曾有鐵衣?至此那位得道高人方知,唱鼓書的先生所說,金盔金甲鏨金槍的年代已經一去不返,無鐵甲可尋,便只好改要棉衣。

    然此時方至中秋,冬衣未曾發放,又哪來的棉衣?窮索村莊,得棉被數十,用以裹身,外噴涼水,隨即便挨個頭上、胸前、後心等處拍掌畫符,又告誡著

    「等到臨陣時,千萬不能害怕,只要低著頭向前衝,就有六丁六甲神護著你們,保證槍子打不著,打著了也就是睡覺,三天之後就好。要是心裡一起疑,或是一害怕,法術立時不靈,那就是有死無活。」

    待等到天色將晚,山林間點起處處篝火,自火車內看過去,倒也是威風的很。簡森夫人依偎在趙冠侯懷裡,向外觀察著,搖著頭「他們的人數很多,我們雖然有槍,但是也並不安全。冠侯,你會不會扔下我,自己突圍?」

    「你說呢?我怎麼可能扔下你,自己跑掉?」

    「那她呢?」簡森用下巴一指抱著彈弓看著他們的姜鳳芝,趙冠侯想了想,以卡佩語回答「她也一樣。」

    「這個消息真讓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你應該考慮欺騙我一下。」

    「因為我知道騙不過你,所以就不想騙你,這些事我們或許該談一次。」

    「不……不是現在談,給我一點時間……給我一點點時間吧。」簡森夫人的態度終於軟化了下來,或許她已經意識到,這個男人不可能為了自己而放棄其他人,如果繼續堅持,可能這次的旅行就是兩人的最後一次。好在雙方這種氣氛並沒僵持太長時間,就為六丁神兵的突襲,而改變了注意力。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6
177.第177章 喋血列車(三)

     那位老師父用這六甲神兵法,所圖者無非是一來夜間防備鬆懈,金兵裡又有抽大煙的傳統,想來這個官一定是抽的。車上又有洋女人,兩人先折騰一番,又抽足了大煙,接著肯定是呼呼大睡,打起來就比較容易。二來就是晚上行動利於隱蔽,加上有棉被,洋槍的威力會被抵消。三來就是傚法先賢,三國裡那麼多偷營劫寨的故事,想來自然是有用的。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這些拳民平日裡只在一起練刀舞劍,沒有受過戰陣訓練,至於偷營劫寨這種技術活,他們就更幹不了。

    先是有一些六甲神兵走脫了隊,沒去後面的車廂,直接摸向了首車,結果發現車門打不開,用刀猛砍,就算裡面的人睡的再死,這下也醒了。復又想要翻窗,卻見每個窗戶那裡都有洋槍等著,雖然夜裡開槍,依舊彈無虛發。一連睡了六個神兵,剩下的人便倉皇的退下去,匯合另一路的正軍。

    走對了方向的那一路人馬,倒是很順利的上了車,可是二三等車廂裡乘客多,一上車,就把人鬧醒了。不少人還朝他們挑大拇指,稱讚師兄法力高明,定能滅盡洋妖之類的話。那些師兄也樂得拍著胸脯子表示「這幫洋鬼子不算啥,我們都是六甲神兵,一會你們跟著看好戲就好。」

    等到了二等車廂,見有些乘客帶著懷錶等物,便怒目而視,或是乾脆劈手奪過來充公。三等車廂的人,有的跟著來看熱鬧,隨後就也跟著拿些東西物件,鬧的車廂裡哭喊聲一片,丁劍鳴氣的回頭罵道:

    「都給我老實點!你們是怕那些人不醒是怎麼著?全都給我閉上嘴,還有所有人不許跟人說話,跟著我去摸那些二洋人和洋人,其他的事別幹。這事辦成了以後,少不了好處。」

    可好不容易來到二節車廂時,他們卻發現,這節一等車廂裡已經沒了人。而且其與花車之間的車鉤被摘,車廂間有一個空擋,想要過去不那麼容易。

    幾個神兵擔心夜間目力不濟誤傷自己人,提著火把過來,猶豫著要不要把火把丟過去,以火攻取勝。正在算計時,一節車廂那邊的槍聲,就響了起來。他們這裡舉著火把,相當於為步槍射手提供了指示,一輪排槍幾乎彈無虛發。

    隨著密集的槍聲響過,便有幾個六甲身兵身上冒出了血,慘叫著摔倒在車廂內。跟著來看熱鬧的乘客中,有人對這些神通倒是內行,還對身邊的人道:「別怕,這幾位只是睡了,三天以後就能醒……」

    丁劍鳴急忙吩咐道:「舉盾牌,用棉被擋!大家趕快衝過去,跟洋鬼子近身打。」他話音剛落,對面車廂內,颼颼破空聲不斷,十幾個圓球就扔到了這裡。他們一時間都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還有一個拳民好奇的低下頭去,準備伸手去揀……

    爆炸聲響,慘叫聲與驚呼聲,直鑽入首車之內,讓人覺得,咫尺之間,便是天堂與地獄。姜鳳芝素來大膽,可是聽到那陣陣爆炸聲及叫聲,也嚇的退到趙冠侯身後,面色發白地問道:「師弟,你們剛才扔的是什麼?」

    「反正不是烤山芋……那是手留彈,上次津門鬧民變時,我們就扔過一回,這回沒想到,依舊還有用。那些車廂裡的旅客,恐怕也會有人受池魚之殃,但是沒辦法。這幫人願意相信坎離二拳,這就是下場了。」

    一陣手留彈的轟擊,摧毀了這些神兵的心理防線,這些特選出來的神兵,對於洋槍好歹還在理解範疇內,靠著法術的支撐,敢於頂一頂。對於這些手留彈之前從未見過,爆炸聲中,人被炸死的其實並不是太多,但是傷員不少,這些人捂著傷口慘叫的情形,把剩下的人也給嚇的動搖了,丟了刀與虎頭牌,向著車下便跑。

    丁劍鳴身手高明,腦子也靈活,見到手留彈就知不妙,身形退的很快,因此沒有被炸傷。揮起寶劍,一連砍翻兩個人,卻根本阻止不住潰散的勢頭,就知道這次的偷襲怕是又要失敗了。趙冠侯手裡舉著步槍,朝著丁劍鳴比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槍放下了。

    「同門一場,算了,再饒他一次吧。師姐,我這是給你面子。」

    「呸!你愛打就打,關我什麼事,他敢過來,我先喂他吃彈丸。」姜鳳芝嘴上雖然不留情,可是臉上卻是少有的露出了一絲笑容。這幾天同行,總是受氣,這會子,卻又覺得揚眉吐氣,朝著簡森斜了一眼。心道:洋鬼子,你再有錢,再俊,可我和冠侯是從小就認識的,你比不了。

    等到聽說六甲神兵也敗了,郭運生的臉色就比較難看了,山東巡撫衙門那邊,連夜派了個材官過來傳信,說火車被阻截的事,已經為上峰所知。軍機處發來電令,命令山東巡撫必須盡快恢復鐵道秩序,驅散亂民,否則定要嚴辦。

    青島總領事裡曼侯爵也發來了照會,如果金國朝廷無力驅逐亂民,普魯士帝國的軍隊,隨時願意提供幫助。三艘普國兵船已經整裝待發,隨時可以出動。

    在這種壓力面前,毓賢也撐不住,開始向這邊施加壓力,要求明天天亮之後,必須有個結果。要是實在拿不下,就得撤兵。

    那名老師父見著自己這邊抬下來的人,卻一跺腳「不能撤兵!這要是撤了兵,我們的法術就白費了。等到天一亮,我就去看看,這火車上到底還有什麼鎮物,怎麼把我的六甲神兵都給破了!」

    郭運生此時已經確定,這位得到高仙和自己一樣,晚上看不見東西,就連那修出來的慧眼,也是一樣白天才有用。他哼了一聲「備不住是那洋女人和男人剛剛做完事,沒穿衣服……」

    老師父一聽,似是遇到了知音了著郭運生的手「郭大人說的對!就是這麼回事。我卻是沒想到這一層,他們太不要臉了,在車上做那勾當,這神仙就全走了,神兵便也不靈。」

    火車內。那些富商對於趙冠侯這支小部隊,此時已經當做了神仙來看。又是排槍,又是掌心雷,當真是天兵天將的手段。那名帶了鷹洋的商人,拿了二百鷹洋過來,說是慰勞。趙冠侯卻一推

    「不必了,我們是軍人,為國出力,理所當然,幾位的好意,我心領,但是這錢,不能收。大家要是認我這個朋友,我給大家指條路子,這位簡森夫人,那是華比銀行的第一大股東,同時還是簡森洋行董事長。名下有幾十萬鎊的產業,你們跟她合作,保證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看到簡森夫人被幾個商人圍住談買賣,姜鳳芝嫣然一笑,拉著趙冠侯到了另一邊,在他身上一擰「寒芝姐要我看住你,你說我要是把這洋人的事跟她說,你該怎麼辦?」

    「所以我求師姐保密啊,這種事說不得,說完了出大事。寒芝生不出孩子的事,你也是知道的,再讓她知道簡森夫人,她就更難過了,不知道會出什麼意外。所以千萬要保密啊,大不了在山東,給你買點好東西。」

    「我不稀罕!我要你……陪我一起看太陽。你昨天陪那個洋女人看日出,明天就陪著我看,否則,我就告密。現在……陪我說說話,我就放過你。」

    事實上,姜鳳芝並不懂看日出有什麼浪漫的,在她看來,天天二五更功夫練拳,日出看了無數次,有什麼稀罕的。尤其撕殺了半夜,雖然自己沒上陣,可是勞心勞力,精神緊張,卻也是乏了。

    兩人聊了一陣,等到凌晨三點多時,實在支撐不住,頭靠在趙冠侯肩上睡了過去。趙冠侯有心把她扶回舖位上,卻又怕把她驚醒,只好苦笑著坐著不動。霍虯朝自己的長官挑了挑大指,隨後便舉著燈,前去巡夜。

    香風撲鼻,女子體香混合著卡佩香水的味道,沖散了血腥與殺伐的氣息,趙冠侯亦不禁陣陣心猿意馬。奈何不遠處還有個闊寡婦,自己卻是只能心裡動一動,手上不敢多來,只好閉眼裝睡。

    等到天濛濛亮時,姜鳳芝從睡夢中醒來,才發覺自己是靠在趙冠侯肩上睡著的,口水流了他一肩膀,有些羞赧又有些欣喜。趙冠侯與她四目相對,姜鳳芝臉一紅,什麼都沒說,起身到了飯廳那裡弄吃的。

    等她端了份早飯回來,見趙冠侯端了一隻米尼槍,在窗邊聚精會神的瞄準,連忙向外看去,卻見一個中年男人,與十幾個拳民,正在向鐵道這裡走過來,在他身旁的,似乎是丁劍鳴。

    她將頭湊到趙冠侯耳邊,小聲道:「別打丁師兄……人家都說關公饒曹三不死,咱這麼熟,你好意思打死他?」

    「不看你的面子,他六個都死了。算了,既然師姐張了口,那我就不打他,改打旁邊那傢伙好了。等他再離近點,我就一槍……」

    姜鳳芝回頭看了看,見簡森夫人還睡著,而醒了的人,都聚精會神的守著幾個窗戶,觀察情形,大著膽子趴到趙冠侯耳邊「師弟,我把你胳膊壓麻了沒有?槍還打的准?」

    「沒事,你也沒多重,怎麼壓的麻我。還有啊,你睡著的樣子……挺好看的。」

    姜鳳芝臉一紅「胡說八道,不跟你說話了,他們離那麼遠,你到底打不打的到啊。」

    「這沒多遠,就算用普通的線膛槍都打的中,何況是米尼槍,師姐,瞧好吧!」說話之間,趙冠侯已經輕輕扣下了槍機,一聲輕脆的槍響,將夢中的簡森驚醒,卻見姜鳳芝正趴在趙冠侯身邊,兩人的嘴似乎碰到了一起,又似乎沒碰到,等到她揉揉眼睛,卻見姜鳳芝已經退了開來。她提了長槍,三兩步趕過去問道:「發生了什麼?」

    「沒什麼,只是打死了一個人……大概打死了一個比較要緊的人物,你看,那些人的隊伍,有點亂了。」

    丁劍鳴和這位師叔,帶著十幾個親信弟子,是過來勘測東西,思考該用什麼辦法取勝的。按著老師父的想法,最後一個辦法,就是天火燒了。所謂天火燒,就是先在四周倒上洋油,由於拳民仇洋,所用洋油必須要保密,不能讓下面的人知道。然後就用土炮轟打,把洋油點著,對外就說是老師父做法,降下天火。

    這是他們燒教堂和教民的圍子常用的手段,可是這車上還有幾百乘客,丁劍鳴卻下不了這個決心。那名老師父搖著頭

    「劍鳴,不是師叔說你,現在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那個郭大人,已經對咱的術起了疑心,他一個候補道,倒是翻不起什麼風浪來。可是這幫當官的,總有七拐八彎的關係,萬一他在王爺那裡說的上話,我們的大計就全完了。咱還怎麼去京城設壇,怎麼去直隸殺洋鬼子啊。這火車是木頭的,應該點的著。就算點不著,用火熏一下,總能有效果,燒不死他們,也能把他們嚇的不敢再進。再說,只一燒,火車裡待不住,他們一下車,沒有了屏障,我們就好……」

    他剛剛說到這,遠方就是一聲槍響,丁劍鳴順著槍聲看過去,正想著是否該讓人向後退一退,隨後就聽到了其他同門的驚叫聲。那位同門師叔,一向對自己照顧有加的前輩,坎字拳裡素有智囊之稱的孫老師父,一如昨天的那些師兄弟一樣,倒在地上「睡了」。

    等聽到這一壇的首領已經睡了的消息,郭運生先是去看了看,見拳民弟子們痛哭流涕的樣子,還好言安撫了一番。可等到回到蘆棚態度就陡然一變,先是集合了這一勇營官兵列成陣勢,不再與拳民混於一處,隨即就開始索要抬槍和土炮。

    拳民沒了首領,本就人心惶惶,此時更不敢與官府為難。丁劍鳴心知情形不善,官府怕是有加害之意,拳民們開始整頓隊伍,向著周邊鄉村撤退。

    郭運生一營兵兵力不足,倒也不敢真的和坎離二拳火並,等到他們退的差不多,才命令手下伺候自己更換官服,一方面派了人去給毓賢送信,另一方面向列車上遞手本,自己則做好準備,前往趙冠侯處拜見,一同解決劫車一案。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6
178.第178章 迷霧

     候補道員雖然官品比趙冠侯為低,但是眼下金國整體上,依舊是文貴武賤的格局,文官比武職按理的硬氣。加上候補道位卑權重,只要有門路,很多差事都能委任候補道擔任,是以在金國官場中,又有萬能候補道這種說法。

    袁慰亭於津門練兵,便是以道員身份進行,郭運生在毓賢麾下擔任協辦糧台,亦是要職,按說趙冠侯一個客將,在他面前是沒什麼威風的。

    可問題在於趙冠侯身邊還有一位簡森夫人,這情形就不大不相同,一個西洋闊婦人,便是見了毓賢,亦可敵體相待,區區一個道員候補,自不放入眼內。且這件事,是山東官府理虧於先,讓拳民圍攻火車一天一夜而無作為,簡森夫人發怒,也在情理之中。

    這位俏寡婦平日在趙冠侯面前,多數時候像是個戀愛中的少女,溫婉可人。可是此時一旦動怒,就又成了生意場上的那位冷血的侯爵夫人,聲音雖然不大,卻異常嚴厲。並沒有經過翻譯,而是直接以漢語說道:

    「必須說明,我對貴國保護鐵路的能力,深表懷疑。數千名武裝暴徒,拆毀了鐵路,又圍攻我們的列車數十小時,貴國朝廷一無作為。我有必要把這一切向我國做如實匯報,並且對貴國修築維護鐵路的能力重新評估,而在評估報告做出之前,我們的貸款將不會再發放。」

    郭運生連連告饒,「實在是對不住,這事真的不能怪小的。下官聽到消息,絲毫不敢耽擱,點起大兵前來,不成想走錯了路,耽誤了許多時辰。累眾位擔驚受怕,實在心內不安。等大家到了棗莊縣城,下官設一席薄酒,為幾位壓驚。鐵路已經抓緊在修了,今天中午,一定可以發車。」

    他又看看趙冠侯「趙大人,其實卑職以為,簡森夫人還是不要去棗莊為好。那裡靠近匪巢,不夠安全。萬一有土匪生亂,槍彈無眼,稍有損傷,你我都無法交代。不若請侯爵夫人轉回,至於剿匪之事,自有咱們去辦。」

    趙冠侯搖搖頭「那恐怕是辦不到。這次被綁架的人質裡,包括幾位簡森夫人的同胞,既有華比銀行的股東,也有比國在山東鐵路工作的工程技術人員,她有必要保護自己同胞的利益。再者,朝廷修築蘆漢鐵路,向比國藉以巨款,夫人是這筆貸款的監督人員。自然要考察一下,我國對於鐵路修築及保護的力度,這次的大劫案,恰好是發生在鐵路上,你讓夫人怎麼不參與?」

    見這名武官對自己毫無客套,步步緊逼,郭運生卻是不惱,反倒是賠著笑臉「是……大人說的是極,是下官把事情想差了。還請趙大人多多擔待,在夫人面前,也要幫下官美言幾句才是。下官只是個候補道員,這次協辦劫車一案,實屬無奈,自無一良策可擒強梁,還望趙大人多多指教。」

    「指教就談不到,郭大人既然是協辦剿匪一案的,又是山東的地方官,對於案情肯定瞭解,我想問一句,這案子是誰做的,可有了眉目?」

    「這眉目自然是有了。做這案子的,乃是抱犢崮匪首孫美瑤,此人素行不法,屢次侵擾鐵路。這次更是膽大包天,一口氣劫奪了那麼多肉票,毓撫台已下令,調動勇字步軍八營,馬炮各一營,於棗莊一線佈陣,只等趙大人一到,點動人馬,立刻就可以攻山。糧台軍需等事,也不須大人費心,保證供應充足,不至短缺。」

    雖然出發前,慶王和韓榮,都曾向趙冠侯交代過,人質一事,只能緩取,不可急求,切不可妄動刀槍,損傷人質。但是朝廷行文公事上,亦求體面,不能明寫招撫安置,只寫剿匪全權處置。名義上既有剿匪之職,毓賢就抓住了這個破綻,故意裝糊塗,於韓榮發來的電諭並未理睬,依舊按剿匪的規制準備。

    其出身於捐班,但有能吏之名,比之科班出身的官員政聲更好。治山東,素行苛政,自州而至省,殺人不計其數,有人屠之稱。如盜賊逃遁時,將所竊財物扔入路人之家,則路人便被定為窩主而滿門皆殺。此等事,層出不窮,乃是大金極出名的一個酷吏。但是山東的治安也在他這種殺伐之下,大為改觀,是以朝廷裡對他倒是揄揚多於貶低。

    山東民風剽悍,自洪****起之後,地方上便時有綠林強梁出沒,為抗響馬民團,毓賢於山東募勇招兵,編練東字勇營二十餘營。每營步兵五百,馬軍三百,炮兵四百,合計萬人之數。雖然器械糧餉,不能與武衛軍相提並論,亦有線膛槍步兵一營,滑膛槍步兵三營,米尼步槍兵半哨,為巡撫標營所用,絕不外派。

    這回派出的八營步兵裡,就包括了兩個滑膛步槍營,戰鬥力頗為可觀,郭運生也表現的極有信心。「孫部匪幫雖然悍勇,然終究是匪,不敵我朝廷經制官兵。只要大人一聲令下,我山東將士萬眾一心,定可犁亭掃穴,蕩平匪巢……」

    趙冠侯攔住了他的話「郭大人,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倒是想請教一下。自從臨城案發到現在,孫美瑤部可曾派人前來,商談贖金,或是講其他的條件?山東方面,又是如何回應?」

    郭運生連連搖著頭「不曾,絕不曾有。孫美瑤為積年巨盜冥頑不靈,性喜殺戮,又好漁澀,每日非數女不能安寢。山東一地,無數婦人為其所辱,乃至投井上吊者不知凡幾,毓撫台早就要把他們一網打盡。他綁架這些洋人,多半隻是要找洋行索要贖金,這便不會與官府聯絡。再者毓撫台乃是朝廷命官,不會為洋人出錢。所以他們就不來碰這個釘子,也不會來送死。聽說洋人裡,亦有女眷,說不定,孫匪就是為這些女子,才動手劫車……」

    趙冠侯搖搖腦袋,心道:孫美瑤又不是百合,她又哪來的漁澀?如此看來,這些山東地方官員的話,是絕對信不得了。就不再問匪情,而問了問前線兵事,以及拳民之事。

    好在毓賢對於官場上的規矩還不敢破壞太過,在得到趙冠侯的正式命令前,並沒有讓部隊自行進攻剿匪,對於抱犢崮一帶,採取的是圍而不攻的態勢,局面尚有可挽。至於拳民,郭運生的回答亦很乾脆

    「一群鄉間無知村夫,多半是受了臨城之事的蠱惑,就也想有樣學樣,擄人索金。所以對孫美瑤絕對不能姑息,必須將其一舉剷平,殺一儆百。如果讓其他人紛紛傚法,以劫火車為生財之道,這天下就無寧日。」

    趙冠侯點點頭,表示認同「郭大人說的極是,這次劫火車的罪魁禍首,一定要嚴厲懲辦,否則,朝廷的威信何存。這山東的治安,也就無從談起。我心裡有數,等我到了前敵,立刻著手去辦。」

    郭運生神通廣大,窮鄉僻壤的地方,居然也能準備出一桌燕菜席,由幾名聽差送到了車廂裡。可是簡森夫人卻充滿厭惡的對郭運生道:「我喜歡清淨,而且昨天晚上的襲擊,讓我一晚上沒有睡好,現在想要補眠。」

    「是……是,夫人您儘管睡,下官這就走。」

    不但是他,霍虯、袁家兄弟以及那幾名同來的護衛,簡森的保鏢都退到了第二節車廂裡。郭運生向後張望,尋找趙冠侯,霍虯在他肩上一推「找什麼呢?我們大人不可能出來,他出來了,簡森夫人怎麼睡的著?走走,咱外面吃點。」

    火車車鉤已經重新掛好,只是二節車廂裡的血,以及被炸傷的乘客,卻處理不了。郭運生揣摩著趙冠侯與簡森的關係,心內暗自計較著,又招呼過一名聽差小聲吩咐幾句,那名聽差連忙下了火車,要了匹馬,直奔濟南方向而去。

    等到郭運生一走,簡森夫人就又變成了個熱情洋溢的小女人,招呼著那些商人,到這裡一起用餐。那幾個商賈雖然有些錢,但是比起一個候補道員,總是有所不如。見簡森把這麼個道員趕出去,卻與自己幾人一起進餐,頗覺得有面子。

    姜鳳芝則與簡森一左一右,靠著趙冠侯坐下,倒也羨煞這幾名富商。那位帶著鷹洋的闊老笑了笑,自手上摘了一枚嵌鑽戒指下來,朝趙冠侯面前一遞「大人。這次要不是大人捨命護衛,小人的身家性命難保,這一點小意思,您可不要推辭。您身邊二位姑娘,皆是絕色佳麗,這件小首飾,您送哪一個都行,算是個小心意。」

    「不必了。」趙冠侯並沒接過戒指「你看看,她們有兩個,我接了戒指,不是給自己找麻煩。給了這個不給那個,另一個會高興麼?」

    他這麼說,等於是把薑鳳芝與簡森放在等價位置上,姜鳳芝心頭微甜,裝做聽不懂,看了看戒指搖頭道:「我是練武的,我只帶指虎,不帶戒指,您老快收回去,我這一拳出去,戒指准壞。」

    簡森雖然心裡並不怎麼高興,但是她能在生意場打滾,喜怒不行於色的本事是有的,就也裝做聽不懂這句話,未加理睬。趙冠侯則對那商人道:「幾位,你們要真想謝我,就請幫我一個忙。這個忙其實說是幫我,也是在幫各位。大家都是生意人,圖的是和氣生財,一路平安。劫車的案子辦不利索,整條鐵路上就難安全,大家的生意就都不好做,你們覺得是不是該早一點把匪患解除。」

    「大人說的極是。響馬、強盜、還有新近出的拳民,讓這山東地面一天壞過一天,我們的生意,也是難做的很。要是這次抱犢崮的事不能順利解決,引來洋人出兵,兵火連結,這生意就更沒辦法做下去了。」

    一名商人更直接一些「方才那位郭大人的話,我們也聽到了,小人覺得,這不怎麼妥當啊。官兵剿匪,必然是玉石俱焚,到時候這些洋票,怕是一個也活不了。洋人豈會善罷甘休?上次巨野死了兩個教士,洋人就佔了膠州。要是死這麼多洋人,他們還不把整個山東佔了?刀兵一動,黎民塗炭,這是下策啊。毓撫台性情太剛,做事可真就欠缺了幾分圓滑。」

    趙冠侯點點頭「幾位都明白這個道理,那我們就好談了。我只求幾位,幫我個忙。你們在山東做生意,自然也有路子,有關係。請你們到了地方,幫我找找關係,介紹一些本地的商人,或是洋商給我。我要從他們嘴裡打聽一下,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否真的如郭運生所說。」

    說到這裡,他的臉色又一沉「醜話說在前面,人心隔肚皮,做事兩不知。要是有誰想要勾結本地官府,壞瞭解救人質的事,大家怕是就不好說話了。」

    簡森夫人適時的舉起了酒杯「為了我們的合作,乾杯。華比銀行與簡森洋行,非常期待著與眾位的良好合作,我們之間,將有很多生意要談,共同在山東打開局面。」

    等到午飯吃完,被損壞的鐵路,已經可以恢復通行,火車再次拉響汽笛,噴吐著煙霧前進。商人們各自返回了自己的車廂,這偌大的一節豪華車廂裡,就只剩了趙冠侯等三人。

    簡森微笑著將頭靠在趙冠侯肩上「昨天晚上,有一位女士在你的身上留下了痕跡,今天……我也要。」

    姜鳳芝無奈的看著兩人相擁著到了臥鋪那裡,又放下了簾子,心內暗自發酸。整理著彈弓、腰刀。回想著趙冠侯方才與人談判時的模樣,以及簡森適時的配合,兩人之間,堪稱極為完美的搭檔。

    自己與之對比,就顯的多有不足,心內暗道:早晚我也要露幾手本事,讓你們看看,否則就要被比下去了。這次救人,我一定要露上一次臉。抱犢崮孫美瑤……她不由又想起,在津門,趙冠侯與孫美瑤兩人在小院裡格鬥,乃至演變成摔跤時的情景,心裡便覺得堵的更厲害。

    與此同時,抱犢崮山峰上。高聳的寨牆,四角安放有老母豬炮,一座破廟改成的大寨,替天行道的大旗,以及穿著各色服裝的嘍囉,構成了整個抱犢崮山寨的全部。

    由於架了洋票,山寨裡格外留心,四周寨牆上,背了步槍的嘍囉往來巡視,在更高的地方,則修有吊斗,有專門的觀測哨在那裡觀看四邊動靜,防範偷襲。聚義廳的交椅上,孫美瑤翹著二郎腿,人倚在椅上,嘴裡抽著旱菸,手上擺弄著一條赤金項鏈,雞心墜子上,刻著一行洋文,問了明白人,似乎是什麼漢娜生日快樂。不算太值錢的小玩意,天知道那洋婆子為什麼想瘋了一樣要跟自己拚命,不讓自己拿走它。真是的,進了山,能保住自己囫圇個就不錯了,怎麼還想著保住金貨,愚蠢。

    她的心情很是煩躁,百無聊賴的擺弄著這個,煙一連抽了三袋,卻還沒理出過頭緒。這時,外面一名嘍囉跑進來,並送上了一份名貼,坎字拳棗莊純陽壇的老師父玄玄子,帶了幾位大師兄,前來拜山。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6
179.第179章 七天期限

     由於在臨城發生了劫案,火車現在只能開到棗莊,臨城那裡,目前路還不通。等下了車,趙冠侯就接到了消息,普魯士駐青島總領事李曼侯爵,已經在棗莊等候多時。

    巴森斯到了山東之後,先去投書毓賢,兩下話不投機,只好轉去拜訪李曼,現在就與他一同前來。與之同來的,還有一個普魯士騎兵連,這些洋兵佔據了原本屬於金兵的校場,殺氣騰騰,擺出隨時都有可能開戰的架勢。與之對應的力量,並不是棗莊本地的旗軍綠營,亦不是勇營,而是頭裹紅巾,手持草叉的拳民。

    這些高挑著八卦旗號的拳民,亦於城內幾處要地大宅設壇做法,整日裡香菸裊裊,鑼鼓陣陣,相對而言,倒是比洋兵更受歡迎。只是他們視洋如仇,前往觀壇,或是入門練拳的,都不能帶洋字,這多少總讓人覺得有些彆扭。

    棗莊素有礦產,洋商礦業公司林立,洋行亦多,加之洋貨不收釐金,售價反倒比國貨低。當地百姓生活裡,用洋貨的著實不少,坎離二團禁洋貨的規矩,讓人頗不自在,只好改個稱呼,彼此不犯。

    等到趙冠侯一行人進城時,一些拳民便在遠處指指點點,尤其看到簡森和她的奴僕時,更是怒目而視。還有人罵著「就是他們……就是這些洋人和二毛子……」

    但是趙冠侯這一行人人多勢眾,身邊不獨有郭運生這名候補道員,更有五百名勇營護兵,拳民只是遠遠的馬,倒是不敢真過來動手。等到進了城,棗莊的縣令,迎接著一行人,到一處大宅休息。這是向城裡一位士紳借的宅院,至於護兵,就只能在四下佈防。

    李曼侯爵催的很緊,趙冠侯也只略一安頓,就帶著簡森夫人以及郭運生,前往李曼的臨時居所。他所住的,是棗莊的一家普魯士洋行,門外十幾名士兵荷槍值守,怒目橫眉。而在洋行對面,則是百多號頭纏紅巾的漢子,在那裡指點叫罵。左右是彼此語言不通,這種叫罵也無什麼用。

    趙冠侯皺皺眉頭「郭大人,李曼乃是普魯士駐青島領事,放任一群百姓對他的居所指點叫罵,這合適麼?若是因此而構釁,這干係又有誰來承擔?」

    「趙大人,話也不能這麼個說法。普人素來驕橫,民教互不能相容,百姓仇洋久以,這便是民心或者叫做民氣。」郭運生看了一眼簡森夫人,因為她懂漢語,有些話不好說的太過,只好隱諱地說道:

    「民心總歸可用,這是一件好事。至於行為上一些欠妥之處,下官自當據實回奏,請毓撫台妥為處置,絕不至於釀成什麼禍端。」

    趙冠侯見他如此說法,便知這些拳民背後,多半是有官府支持,想起數月之前迎接亨利親王時,對方也提起過,山東拳民蜂起,毓賢借出自己毓字大旗為拳民張目。又想起曹仲英所說,山東官府縱容拳民打搶,三家分潤,多半說的是真的。郭運生的態度雖然不像毓賢那麼明朗,但顯然,也是想藉著民眾驅趕洋人,將普魯士人乃至於所有洋人都趕出山東地面。

    這次劫洋人事件,在朝廷而言,是大事,必須妥善處理。可是到了地方上,想法與措施,卻是與朝廷南轅北轍,背道而馳,這便是當下的一大隱憂。

    等來到洋行門外,幾名洋兵舉起步槍做出射擊的準備,一個帶兵官則上前,以普魯士語道:「為了保護侯爵的安全,任何人都不能攜帶武器,我們必須要搜查。」

    簡森夫人跳下馬來,以普魯士語回應「我是華比銀行股東艾米?簡森侯爵夫人,和李曼侯爵以及巴森斯伯爵都是朋友,我想,他絕對不會要我繳械。我的同行者,是我的摯友,同時也迎接過亨利親王,與親王閣下是很好的朋友。我們是為了營救人質而來,你們確定,要用這種無聊的原因,阻止我們見侯爵閣下麼?」

    軍官愣了一下,隨即用手一指郭運生「他!不能進去!侯爵不歡迎這個人,至於你們兩個,我要去請示侯爵閣下。」

    時間過了不長,這名軍官走出來,朝衛兵吩咐一聲,士兵放下槍,並接過了馬。郭運生剛要進去,卻被軍官用手擋住,說了一長串普魯士語。郭運生於洋文一竅不通,只好茫然的看著趙冠侯。趙冠侯冷哼一聲

    「這個洋人是說,侯爵因為你之前的冒犯,對你沒有任何好感,也不打算把你當做談判的對象,所以謝絕你的拜訪。郭大人,委屈您在門房待一會吧,我們和洋人談完了,再來接您。」

    洋行的會客室內,巴森斯坐在那裡,面容既悲且怒,讓這個老鄉紳一樣嚴肅刻板的教官,變的更加令人生畏。賽金花並未與之同來,想來兩人的戀情已經無疾而終,賽金花實現了自己的目的,另覓高枝,巴森斯受到冷遇也在意料之中。

    房間裡另一人乃是個六十出頭的老人,鬚髮如霜,但是精神矍鑠。一身筆挺軍裝,胸前掛滿勳表,一邊佩有手槍,另一邊則佩有軍刀。相貌生的也極威猛,與其說是一名領事,倒不如說是一位將軍。而其眼睛里布滿血絲,如同一頭髮怒的雄獅,顯然整個人處於爆發的邊緣,只要一個小火星,就能讓這個老人爆發。

    趙冠侯先與巴森斯見了禮,兩人有師徒名義,見面要先拜教官。巴森斯對他似乎也極為不滿,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多說什麼。趙冠侯也不介意,又向那老者施禮

    「尊敬的侯爵閣下,本官趙冠侯,是朝廷特派的全權大臣,處置臨城劫案一事。關於貴國僑民被綁架一事,我在此以個人的名義深表遺憾,並且向您鄭重承諾,將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確保人質安全。」

    李曼侯爵打量了幾眼趙冠侯,顯然為他一口流利的普魯士語而吃驚,但是很快,憤怒的情緒再次佔據了上風,他猛的一拍桌子,咆哮道:

    「保障人質安全?貴國保障人質安全的方式,就是組織一群武裝苦力,對那些匪徒進行掃蕩麼?你們的腦袋裡裝的是什麼?難道不知道,這樣的行動,會逼迫匪徒走上絕路,最終殺害人質?還有,之前那位郭道員,我不知道他出於什麼目的,但是他的行為,明顯是在加速人質的死亡。甚至匪徒方面派出的談判代表,也被他們抓了起來,這看不出絲毫解救人質的誠意。而在我的住所外面,一批暴徒每天都在製造噪音,侮辱一名普魯士貴族的榮譽,如果,這就是貴國的態度,那麼我想,很快,你們就將為你們的態度而付出代價。」

    「李曼閣下,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是我希望您能冷靜一下。我國朝廷,對於解救人質之事,從未掉以輕心,下官出京之時,曾面見我國皇帝與太后。兩宮皆言,務以和談為上,必保人質性命,言猶在耳,須臾未忘。閣下不念我國修好之心,反以言語武力相脅,似與萬國公法不合,亦不符合閣下外交官之身份。」

    李曼聽趙冠侯這麼說,表情上似乎陷入片刻的迷惘,情緒上也略微冷靜了一些。「年輕人,你是說,你們的皇帝和太后,與山東巡撫持相反的主張?那我就更不認為,你能完成你的任務。聽我說,讓人質或是萬國公法都見鬼去吧!我一共有三個兒子,其中兩個,為了國王陛下的榮譽,而永遠的離開了我。現在唯一剩下的,就是我的小理查。我以自己的名字為他命名,對他傾注了我全部的心血,就是希望他能夠快樂的活下去,延續我的家族。而現在,我的小理查就在那些匪徒的掌握之中。我不在乎他們提出什麼條件,不管什麼條件,你們都必須無條件同意,來保證我的小理查安全。可是自毓賢到那位郭道員,他們都在激化矛盾,讓事態變得不可收拾,如果我的小理查因此受到什麼損害,我會讓你們見識一下,什麼叫裡曼家族的憤怒!」

    他冷哼了一聲,站起身來,「我國駐青島地區的部隊,已經完成了動員,包括海軍、陸軍在內。有三千名以上的士兵,隨時可以出發。如果你們不能在四十八小時內,救出我的小理查,我國士兵將不得不自由行動,確保我國僑民的利益。屆時所發生的一切後果,貴國都將自行承擔。」

    巴森斯此時也說道:「我必須遺憾的宣佈,如果你們的營救不能奏效,我將以個人名義,停止與袁大人的合作。我們整個普魯士顧問團,都將離開武衛右軍,禮和洋行與貴軍的合同,也將重新考量。」

    趙冠侯先對巴森斯道:「教官,您放心,哪怕潑出性命,我也會救出漢娜。您的心情我能夠理解,但是正如您教我的一樣,冷靜……越是這個時候,越是需要冷靜。」

    他又轉向李曼「侯爵閣下,這不可能。四十八小時之內,我甚至不能保證與匪徒接觸,何況我還要瞭解這一切。你要知道,我在火車上也遭到了一次襲擊,現在看來,是有人不希望我來解決這件事。如果貴國出動軍隊,那您的小理查,就真的要永遠離開閣下。而把這件事交給我的話,我可以保證,一定把他交給閣下。」

    李曼侯爵顯然被他的表態打動,愣了愣,用疑惑的口吻問道:「你是說,你保證?以全權大臣的身份保證?」

    趙冠侯兩眼直視李曼,目光裡充滿自信「是的,侯爵閣下。我既以全權大臣的身份,也以我個人的身份保證。一定把小李曼閣下,從匪徒手中救出來,交到您的手裡。如果我做不到,我願意承擔一切後果!但是,前提是,我需要時間。請您給我十天時間來解決此事,如果十天之後不能有結果,那麼閣下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

    李曼沉默了一陣,語氣恢復了平靜,但是聲音依舊冰冷「如果我選擇拒絕呢?」

    趙冠侯一攤手「如果您拒絕的話,那我也無能為力,我承認,憑藉我個人無力阻止貴軍的行動。但是我必須提醒侯爵閣下,如果您現在就隨意行動,那麼您或許可以得到整個山東,但是肯定會失去您唯一的兒子。為什麼不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理查一個機會?當然,也是給我一個機會,給我一個救出漢娜小姐的機會。」

    李曼的目光緊鎖住他「你就是那個在津門,另我的小理查難堪的年輕人?你羞辱了我的兒子,卻又出現在他的父親面前,我不知道是該誇獎你的勇敢,還是該說你的愚蠢。」

    「勇氣和愚蠢之間,本就沒有辦法嚴格甄別。但是請侯爵相信,為了漢娜,我也會盡力。」

    「好吧,年輕人,不得不說,你抓住了我的軟肋,我無法用我的理查冒這個險。我會給你七天時間,記住是七天,不是十天。上帝用七天可以創造這個世界,你用七天時間,就該能救出我的兒子。如果七天之後,你不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那麼被毀滅的不止是山東,也包括你!」

    巴森斯道:「趙冠侯,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我和侯爵已經達成協議,將為漢娜和小理查訂婚,希望你能明白。」

    「好吧,我當然明白,對這一切我完全明白。但是現在我們說的是要救人不是麼?等到把他們全部救出來以後,我們會有時間談這個問題的。」趙冠侯不動聲色,不喜不怒,彷彿說的是和自己沒有絲毫干係。

    簡森夫人此時才微笑道:「侯爵閣下,您能同意這個要求,真是讓我感激不盡。」

    「簡森夫人,您願意出面協助解決,我也感激不盡。如果綁匪有贖金方面的要求,我將竭盡所能,但是也希望夫人能夠在關鍵時刻對我提供幫助。」

    趙冠侯又朝李曼說道:「侯爵閣下,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鑑於山東的客觀局勢,我必須向直隸及京師進行匯報,我需要借用一下電報線路……,另外,我還需要就事實進行一些瞭解。畢竟我現在所知道的信息,都來自那位郭道台。」

    「完全可以,只要可以救出我的理查,我會為你提供一切便利。至於事態發展,你也可以從我這裡得到一切消息,上帝詛咒郭道台那個騙子!我保證,會讓他丟掉他的紗帽或是腦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6
180.第180章 掣肘

     李曼命令手下倒了四杯咖啡過來,既然肯招待咖啡,就證明他暫時不再拿趙冠侯當敵人看,邊喝邊介紹著局勢。在劫車案發生後,匪徒方面就派了人與官府接觸,土匪對於官府缺乏信任,派來接觸的,自然不會是身居高位之人。但是其在山寨裡地位比較特殊,乃是大當家孫美瑤的族叔孫桂良。他既是長輩,由其擔任代表,倒也合適。

    其提出的條件包括,山東官府停止對抱犢崮的圍剿,對抱犢崮進行招安,並且補充兵器、錢糧,另外給幾位重要寨主以官身。這些條件,在李曼侯爵看來,並不過分,至少對比起他的兒子來,這些條件根本算不上什麼。

    可是毓賢的處置手段極為激進,先是假意答應談判,等到那位代表孫桂良以及擔任中間人的阿爾比昂華墨林礦業公司買辦陳志道一出面,官兵忽然出現,將兩人及隨員全部抓捕,投入監獄之中。

    按毓賢本意,大概是想將其全部斬首,但是山東藩司張仁駿立言不可,再三求情,而藩司雖然不管刑事,可是一旦巡撫開缺,他是最有希望遞補巡撫的崗位。因此臬司衙門那邊,也必須考慮藩司的態度,遲遲沒敢動手。

    考慮到監獄的環境,以及毓賢向有節約的美名,對待衙門內的屬員,都經常節約掉他們的錢糧俸祿,名為報效朝廷,愛國捐稅。對待犯人,徵收的恐怕更多,這兩人要是在監獄裡待的時間太長,怕是性命難保。

    巴森斯到達山東之後,本以為憑藉自己和大金政府的交情,辦成交涉並無問題。哪知毓賢不講絲毫交情,包括袁慰亭的書信,都被他隨手丟掉。再三表示,山東問題為金國內務,洋人不能干涉,言下之意,還有指責洋人不該在山東修鐵路,不該隨意行動。兩下話不投機,幾乎翻臉,巴森斯現在完全倒向了李曼一方。

    其在華多年,顧問團裡頗多舊部,一旦他真的甩手離開,袁慰亭的普魯士顧問團,立刻就有癱瘓的危險。且禮和洋行中斷武器供應,於右軍的軍火上,也是個很大的影響。

    好在電報機答應借出,趙冠侯到裡面連發數封電報,心情略定。巴森斯雖然對他很多不滿,包括女兒被綁架,也是因為到中國來才遭遇這不幸,但是看他的態度,倒是比毓賢可靠。不管普魯士的戰鬥力多強,要想在山東救人,都離不開金國方面的幫助,或許女兒唯一獲救的希望就在他身上。

    因此,當趙冠侯拍出最後一封電報之後,巴森斯來到他身旁道:「七天之內,我會盡力影響李曼侯爵,避免戰爭的發生。但是七天之後,我會毫不猶豫的,站在侯爵一邊。還有,我希望你明白,漢娜和你是不會有結果的。」

    「教官放心,卑職自有分寸。」趙冠侯微微一笑「卑職不會不知進退,漢娜小姐,也一定可以做出對她自己負責的選擇。您要相信自己的女兒,也要相信下官。」

    李曼侯爵見他的態度比郭運生及毓賢積極,又有簡森夫人出面斡旋,他的態度也好了一些,神情中悲傷漸漸大過了憤怒。「請你們體諒一個父親的心情,我不能失去我唯一的兒子。如果……如果我的小理查有個三長兩短,我發誓,山東將沐浴在血與火的海洋裡。所以,請你們盡力,避免這種事態的發生吧。」

    抱犢崮,巢雲觀內。

    這裡位於抱犢崮山頂,山勢險要,道路難行,乃是個難上難下的所在。曾經的道家七十二福地之一,海西第一洞天的道觀,此時卻儼然變成了一座大型監獄。原本居住於此的道士,早在山河變化,因為戰火或是災荒等各種因素,走了個乾淨。整個道觀,現在都是抱犢崮孫當家的產業。

    這裡被土匪佔領以後,就改造成了肉票房,山頂的肉票有五十幾張,都是家裡拿不出或不肯拿錢的,只等死而已。不想旦夕福禍,因為抓了過百張洋票,這些肉票為了給洋票挪地方,竟被全部釋放,現在整個山頭,儼然成了山東的六國飯店。

    一個個高鼻深目的洋人,被囚禁在這裡,人群中不時傳出女性的抽泣聲,或是絕望中的祈禱聲。觀門外,十幾名剽悍的男子往來巡邏,手中皆持步槍,背後背著鬼頭大刀。還有幾個男子站在牆上,面朝裡面,監視著人質。

    雖然孫美瑤嚴禁部下間銀女票,但是匪徒們從人質手裡拿東西,則是題中應有之意,只是前幾天孫當家自己拿走一條金項鏈時,卻遭到那個女人發瘋般的反抗。要不是孫美瑤武藝高強,幾乎當場要吃虧。而激烈反抗的代價,就是漢娜現在只能躺在那裡,每天的食物,也只有一頓稀飯。

    在爭奪項鏈的過程中,她挨了幾記狠的,傷的不輕,躺在地上還不停的咳嗽。小李曼侯爵,手中捧著半個發黑的窩窩,跪在漢娜身前。

    「吃吧,漢娜,你現在需要食物。這是我今天的口糧……我偷偷的把它藏了下來,你吃了它。我想,我可以去找他們要一些水。」

    漢娜搖著頭「不……我不需要這個,我需要我的項鏈!這些該死的強盜,他們全都該下地獄。」

    「我可憐的孩子,如果你想拿到你的項鏈,前提是你必須身體健康。像你現在這樣,可沒辦法做什麼。來,聽話,把東西吃下去。然後跟著我一起祈禱,讓我們相信,主會降下福音來拯救我們。」一個五十幾歲的男子,身穿紅袍,胸前掛有十字架,在漢娜的身邊小聲的做禱告。雖然在道觀裡做禱告的事情有點怪,可是眼下這個時候,倒是沒人關注這種細節。

    小李曼侯爵附和著「是的,我們應該相信安德魯主教,只要我們堅持住,就一定可以得救。我的父親,會派出軍隊來進攻這裡,把這些野蠻人全部消滅!」

    「得了,你父親的軍隊來進攻的話,他們就會把我們都殺了。再說,侯爵也不知道我們被囚禁在這裡。」漢娜並沒有吃窩窩,與其說不餓,不如說是不想吃李曼提供的東西。她只喝了些水,然後也默默的禱告著

    「我的騎士,你趕快出現吧,如果再不來,我們就只能在天堂才能重逢。萬能而又仁慈的主啊,請讓我的騎士快些來拯救我……」

    另一邊,一位身材高壯的揚基年輕人,向漢娜那裡看了幾眼,小聲嘀咕著「真是個美麗的姑娘。看來並不是每個普魯士少女,都像龍騎兵一樣健壯。好吧,胡佛,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你現在要想的是,怎麼從這離開。這些強盜,他們到底想要多少贖金,見鬼!希望這一切早點結束,我的時間很寶貴,在這裡浪費時間造成的損失,比贖金要大的多。」

    一個年輕的扶桑人,則在肉票隊伍裡與眾人交談,他言語得體,應對得當,倒是不招人討厭。肉票在極度驚恐之中,不經意間,也將一些平日不會對陌生人說的消息流露出來。而這個扶桑人的名字,也漸漸被大家記住:板西八郎。

    廟門以外,十幾名頭纏紅巾,手提草叉的大漢走過來,為首者與看守打了招呼「是二當家讓我們過來,幫著你們一起看著人犯的。這些洋妖花樣極多,要小心他們使妖法逃脫,我們得用個咒,把人看住。等過幾天,咱們就在這裡擺個大陣,拿這些洋人祭天!」

    負責守衛的土匪,卻毫不猶豫的端起了槍「往後站!大當家有話,除非拿令旗來,否則,誰也不許接近肉票,再往前來,我們就開槍了。」

    那些拳民只好後退了一段距離,聽那些土匪罵罵咧咧「幾百個洋票,這得值多少錢啊,說祭天就祭天?祭他乃乃個腿!沒收到錢,誰要是敢撕肉票,俺就拿槍子招呼他!」

    拳民們彼此對望,心知老師父所言不虛,這些土匪愚頑不靈,非得用神通剷除,否則是不可能幫著大家滅洋興漢了。

    郭運生在門房裡,直等到太陽落山,一無人給水,二無人管飯。與普魯士人語言不暢,無法溝通,剛要出門,就有幾支步槍頂過來,隨即就不敢動彈。只能聽到外面陣陣罵聲,如同池塘蛙鳴,聊以解憂。

    等到趙冠侯一行出來,見是李曼侯爵親自送出,他心裡就一驚,匆忙迎上去時,趙冠侯卻只皮笑肉不笑的朝他哼了一聲,並沒打招呼。直到一群人回了臨時館驛,趙冠侯才突然一變臉色

    「郭大人,我向您問過,您說匪徒方面,並沒有派人來辦交涉。可為什麼我聽到的消息,並非如此。匪徒方面,自劫車案發生之後,即派出山寨頭目孫桂良,與毓撫台商談招安之事,且有墨林公司的買辦作為中人。結果一行人為官府所拿,生死不知,不知郭大人做何解釋?」

    郭運生一愣,隨即道:「趙大人,我想您是誤會了。孫某前來,並非是要招安,而是欺騙官府,騙取糧餉。山東匪徒,其性狡詐,言而無信。曾有假稱招安,待等圍解後,復又為匪者。毓撫台此次以上萬大軍剿匪,四路齊進,兜殺賊黨,使其無處立足,無從轉圜,行此破釜沉舟之計,只為求喘息之機。若是我們真的給了他們錢糧器械,其復又為亂,不是中了賊人奸計?所以毓撫台有令,不與匪人交涉,不予一文贖金,不發一槍一械,至於洋人……他們觀察我國山川地形,包藏禍心,不可不防。一旦為其將山河形勢盡數看去,他日對我用兵之時,則地利盡為其所有。所以撫台的意思是……」

    「犧牲人質?」

    「不,只是不受要挾。想來那些匪徒亦非豕鹿,當曉利害。見官軍勢大,且無動搖之心,必會望風而降,絕不敢加害肉票。這也是老撫台一番苦心,生怕趙大人過於遷就匪人,為其所愚,因此才未曾明說。」

    「也就是說,你從一開始就存了心,要我對這些山賊動硬的?撫字,從未想過?」

    「趙大人,您不在山東,不知我們本地的情形,這些山賊只能剿,撫不得。他們賊性難馴,不遵法度,今日招安,明日復叛。既不能為朝廷出力,亦不能安定地方,且挾人質在手,便肆意索要,與勒索無異。區區一夥山賊,張口便要編成新軍一協,以一協員額索官要餉,且一次就要發放一年軍餉,這簡直豈有此理。另外,其軍自成體系,不許官府插手,不接受官府派兵派官,亦不接受改編整編,這分明是要自行其是,不遵調度,因此這安絕對不能招。」

    郭運生又道:「在下雖然是文官,但幫辦糧台,亦與軍伍往來。自來兩軍交戰,最忌為將者首鼠兩端,戰和不定。上位者既無自主,下僚自然無所適從,難有勝算。因此下官奉賢毓撫台之令,瞞下這個消息,只是為了穩定軍心,振奮士氣。只要趙大人一聲令下,我們就可以踏平抱犢崮,為山東除此頑疾。」

    「那人質若有損傷,普人豈肯善罷甘休,李曼侯爵到時候發兵問罪,整個山東又何以自保?」

    郭運生微微一笑「大人多慮了,普魯士人進兵,並無可慮。其於膠州,不過數千兵弁,分兵留守,能出動者不會超過兩千人。洋兵善水,而不善陸。我山東新募勇目便有萬數,何況還有拳民,以百敵一,豈有敗理?且撫台已經備好火船,只待朝廷詔旨一下,我們以火船燒掉洋人戰船,洋兵便無足恃。且登州有宿將夏紹襄,曾隨左侯出征西域,與洋人見過仗,絕不會畏懼洋人。有精兵,有名將,還怕打不贏麼?只要朝廷明詔一下,我山東水陸並進,先發制人,定可一舉收復膠州,一雪李秉衡之恥。」

    趙冠侯乾咳兩聲「郭大人,你覺得,拳民可用?與洋人可戰?」

    「拳民以十萬計,皆習武藝槍棒,且有不畏死之心,遇敵各自奮勇向前,恥於退後。不管法術神通,單說這血勇與兵力,就足堪大用。與洋人不但可戰,而且當戰,若不戰,則整個山東,不幾年,即為洋人所有,不再是大金祖宗之地。趙大人既為七尺男兒,難道沒有熱血報國之心?我輩以一腔熱血,何愁不能驅逐洋夷,青史留名?」

    趙冠侯無奈的搖搖頭,舉起了茶碗,霍虯就扯開脖子大喊了一聲「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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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第181章 拜山(上)

     將郭運生趕出去,趙冠侯一行人湊在一起,開了個小會。這些人或是心腹,或者乾脆就是枕邊人,自然就不用隱瞞。

    「開戰,自是萬萬不可,戰端一啟,山東一省不復為朝廷所有。不管怎麼樣,我都要試一試,爭取把人救出來。絕對不能讓官兵和孫美瑤他們開打,更不能讓人質死傷。實在不成,我自己摸上山去,也要想法子把幾個關鍵的肉票保住。」

    姜鳳芝聽到肉票裡有那個普魯士姑娘,又看他如此上心,就有些吃味,一挺胸脯「師弟,要上山還是我去。我跟孫掌櫃認識,還是同門呢。我上去,跟她好好說說,讓她先把人放了,有什麼話再說。」

    「得了,你要能和她好好說就怪了。再說,這麼多人都綁來了,光是管窩窩,也是上百斤的糧食,哪能你一說放,那邊就放了?沒有這個道理麼。這事光指望人情沒用,必須得讓她看見好處,我們才好說話。除了我去,你們誰也不能去。師姐,你留在這,替我保護一下簡森夫人,如果有可能,和練拳的人接觸一下,安撫一下拳民,不要讓他們再生是非。當然,這只是個額外要求,能做就做,做不了,就算了。」

    霍虯道:「大人,要去匪巢,那便讓卑職跟您去。卑職好歹也有幾斤膂力,也學過些拳腳,到時候可以為大人當個幫手。」

    「沒用,孫當家的身手我見過,你怕還差的遠。再說,人家山上幾百人槍,一兩個人去,不管有多好的身手,都沒用。這事不能動武,只能動謀,動之以情,曉之以利,總之要搶在毓賢那幫混蛋把事情徹底搞砸以前,把人弄出來。否則,就一切都完了。」

    簡森夫人微微一笑,以卡佩語說道:「親愛的,漢娜小姐要訂婚了,你難道不難過?自己費盡力氣,去救別人的新娘,這可不是你的作風。」

    「沒辦法,我不這麼做,整個山東就要亂起來了。一旦普魯士人動起刀兵,那就是不測之禍。且坎離二拳橫行不法,素無綱紀。一旦日久有變,真與普魯士駐軍發生摩擦,就無力回天了。至於新娘……只要沒成定局,一切皆有可能。這次的事如果做成,不但你能在李曼侯爵那裡落個交情,對於咱們將來在山東的生意,也大有好處。畢竟山東的區域遠比津門為大,如果在山東辦電廠,收益也比津門要高。」

    兩人以卡佩語交流,不怕走漏風聲,簡森嫣然一笑「這才是我認識的趙冠侯,做事一定要有自己的利益,山東有豐富的礦藏,我們比利時,也很需要。所以這次,我一定要在山東拿下幾個礦,也要拿下路權,而你,要幫我。」

    她拿了筆,為趙冠侯開了一張匯票「這是兩萬阿爾比昂鎊的匯票,足夠支付他們所需要的軍餉。人質裡包括兩名華比銀行重要股東,用兩萬鎊贖他們,是董事會批准的,反正將來會找你們的朝廷要回來。所以土匪如果想要錢,你就給他們,給多少都行。別充英雄,永遠別去冒險。」

    甚至顧不上旁人在側,簡森就與趙冠侯擁在一起,一番唇舌舞弄,倒是讓一眾看客進也不是,退亦不是。趙冠侯只好逐個安慰一番,又對簡森道:「我已經給直隸拍了電報,相信上面亦有安排,也有點事,請你幫忙,不過這事總得慢著點辦……」

    山東巡撫衙門內,毓賢聽了郭運生那名長隨的回稟,冷哼一聲「你們老爺的差事,真是越當越回去了。好端端的一件事,怎麼就搞砸了?坎字拳的神通,是本官親眼目睹,怎麼會有假?他不懂!請神上身,要的就是一口氣,一懷疑神通不靈,就等於是洩了人家的氣,那還怎麼請神道護體?這事,壞,就壞在了他的身上。那些混帳話,我不要聽,也不要信,你回去告訴他,趕快設法補救,否則,我饒不了他。」

    花廳內,一名中年漢子和一名高大僧人坐在那裡,這漢子頭上纏著紅巾,背後披著大紅披風,身後兩名隨從,為他捧著一口斬馬長刀。而僧人背後,則是兩個小沙彌扶著一條鐵禪杖。能在巡撫花廳裡公開攜帶兵刃,已是極大的無禮,等見到毓賢之後,二人的態度,亦無平民見一省疆吏應有之謙恭,反倒是甚為急躁。

    「毓大人,自古來兵貴神速,我們怕是不能等了。洋鬼子在膠州,聽說已經整裝待發,部隊朝夕守備,戒備森嚴。若此時不動手,等他們器械糧餉補充齊全,便只有他來打咱們,沒有咱們打他的份了。」

    毓賢素為酷吏,行事極為狠毒,平日裡官威亦重,即便是多年的心腹,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可是對這兩人,卻極為恭順,不停的解釋

    「朱老師,心誠大師,本官也是沒辦法。我雖然忝為疆臣,卻也不敢無旨進兵,那是要殺頭的。朝廷電旨遲遲不到,端邸亦無指示,本官怎敢隨便就讓大家進兵?好在二位都是有大神通的,到時候只要做起法來,百萬洋兵也殺的盡,區區幾千洋兵,不怕他們能鬧出什麼風波。」

    「話這麼說是沒錯,可是從來打仗與打拳一樣,都是講個先下手為強。咱們要是動手遲了,只怕多少要吃虧。這劫車案鬧到現在,不打,我看是不成。大人若是不能下決斷,在下就只好親自去一趟棗莊,把事情先做下來再說。」

    那僧人也道:「不錯,撫台進兵,需要朝廷電旨,可我們坎離二拳亮拳,並不需要朝廷節制。這一陣,朝廷不打,我們打。聽說洋妖頭目就在棗莊,先斬了那個頭目,朝廷想不打,也得打!」

    毓賢思索片刻,略一點頭「二位老師說的極是,若是能斬了李曼老賊的人頭,那麼朝廷想不打,也由不得自己。只是他身邊有洋兵護衛,難以近身,二位可有把握?」

    「料也無妨。」一僧一俗,皆是身懷絕技之人,兼之素受毓賢敬重,此時自是不能說一句軟話。兩人本想向毓賢討一批洋槍,可是毓賢張口閉口只談法術神通,顯然是不怎麼信的過洋槍,自己總不好落自己的台,只好咬牙告辭,出了巡撫衙門,前往棗莊。

    看著兩人背影,毓賢冷笑一聲「想要洋槍,做夢去吧!我是不會讓你們要到那些東西。且讓你們與洋人鬧一鬧,等到你們驅逐了洋人,我再來殲滅你們,到時候一舉兩得,敢在我的面前放肆,絕對沒有好下場!」

    他已經從端王那裡得到消息,朝廷要摘他的山東巡撫印綬,且要交部議處。其治山東時,殺伐過重,於錢糧上雖然禁的起查,可是在刑科上細緻究起來,就有極大的關礙。更有他支持飛虎團,在地面大殺教民,所得財寶三家分潤之事。這種事落到朝廷那,就是一件大罪,一旦自己不是巡撫,這些案子發作起來,是可以要命的。

    要想留任,唯一的辦法就是與洋人交惡,最好演變成刀兵相見。戰事一起,朝廷絕對不會易撫,也不會有人想過來替前任巡撫背這種鍋。同樣,只要跟洋人打起仗來,自己當初縱兵殺教民的行為,也可說是未雨綢繆,是整個戰爭的一部分,誰也翻不起風浪。

    於山東動武,他得的是端邸授意,背後有京城王府撐腰,加之自己準備充足,以打擊教民所得的錢款購買武器槍炮,又編練大軍,勝算極大。可是他心裡有數,如果自己沒有朝廷明旨,擅自出戰,不拘勝負都是大罪。端王也不會替自己說話。現在需要的是藉口,一個不打不行的藉口。

    坎離二拳這些愚昧拳民,就是現成的一口快刀。他們殺了李曼侯爵,普魯士朝廷必然會一怒興師,自來先下手為強,自己再動手殺人,就不為過錯。乃至於將來再行消滅凶手,殺人滅口,則山東之事,再無後患。

    他思慮再三,這一條計策可稱天衣無縫,所關者,就是對於普魯士人作戰,能否取勝而已。不過對於這個方略,他已與幕僚商議良久,反覆推敲,不管怎麼想,都是有勝無敗的局面。現在自己就好比赤壁之戰的周公謹,只需要等李曼授首的東風一到,即可成功。

    自到山東履任以來,山東三害,一水二寇三洋人,其中水患為天災,人力無可抵禦。匪患則與洋人又密不可分,只要平滅了洋人,山東三害,皆可蕩平,自己也可在賢良祠內入祀,將來的成就,說不定可比曾文正。一想到自己驅逐了洋夷,捍衛了華夏道統,乃至日後為萬民夾道歡呼青天的情景,毓佐臣不由露出一絲笑意。

    就在他摩拳擦掌,準備著與洋人大戰一場的當口,一份來自棗莊方面的急電,送到了毓賢案頭,全權處置劫車案的二品候補總兵趙冠侯,離奇失蹤,下落不明。

    紅日西垂斜照著在臨水鎮上,將整個鎮店染成一片金黃。秋風拂面,並無蕭瑟肅殺之意,反倒飽含著豐收季節的甜美與希望。雖然斷了鐵路,出了劫案,但是作為大鎮店,南來北往客商眾多,依舊熱鬧非常。由於火車不通,騾馬大車行,乃至趕腳的腳伕,也都變的繁榮起來。

    時近黃昏,到了休息的時候,各處招商客棧的生意,也到了熱鬧的時節。這裡的店房不用跟人客氣,反正不管什麼態度,生意永遠都是那麼火暴。山東爺們脾氣沖,便是小二也比別處的氣粗。若是問的人不得法,便只會得到一個硬邦邦的回答「沒房!」多一句話也不肯說,反正店房不愁住,永遠不用擔心有閒房。

    只是客人亦分三六九等,背包袱扛行李的,都是苦力或是逃難的,住店所費也有限,一晚上賺不到幾文。可若是遇到真正的闊老,那便要仔細應付,否則掌櫃的就先要用煙袋來教規矩了。

    是以,看到一位年輕英俊的後生,一手牽著高頭大馬,馬上還放著沉甸甸的褥套時,四下尋找住處時,幾個店房的夥計,就都衝出來搶韁繩。「二爺,住俺們的店吧,俺們的店乾淨,另有頂好的上房,不管多晚,始終有熱水,灶上不封火。您想吃什麼,張羅一聲,小的就給您預備下。」

    「二爺,俺們店裡有頂好的茶水,廚子的手藝,不比酒樓的差,收錢才只收酒樓的一半,住俺們這裡保證不吃虧。」

    來人看了看,便選了一個最為強壯高大的夥計,將馬韁繩一交,「這牲口給我仔細著些,飽草飽料,夜裡多加點豆子,明個賞你二百個大子兒。」

    「謝謝二爺的賞,您放心,牲口到了俺這,保證伺候的好。俺爹原來就是獸醫,伺候牲口伺候的可好。您這馬……口外的?咋生的這高啊。」

    「哦,朋友借的,他從哪買的,我也不清楚,總歸是好腳力,不便宜。可好生伺候著,別讓別人牽了去。」

    等到了店房裡,另一名夥計迎過來,直接帶他奔了上房。不比前面的大通鋪,一張大床睡二三十個爺們,臭腳丫子味能熏的人腦袋疼。上房是一明兩暗三間房,收拾的乾淨利落,牆壁刷的雪白,房間裡用了些香料熏過。住在這裡,只要肯出錢,就算是寫局票叫條子,也一樣可行。

    來人先是要了兩壺好酒,八個上好菜色,隨後問了價錢,「這還真有點不巧,出來的挺急,身上沒帶著現洋。堂師傅,你看看,拿這個頂帳成不成啊。」

    說話間,來人自靴子裡,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手捏刀頭,刀柄朝外,向著夥計手裡一遞。

    見他拿刀,夥計的臉色先是一冷,可等看到刀柄上一個「孫」字,以及刀身上兩處暗記,他連忙雙手接過匕首,恭敬的回應著「爺,小的就是個跑堂的,這麼大的事,小的一個人做不了主。您等等,俺去和掌櫃回一聲,看掌櫃的拿主意。」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6
182.第182章 拜山(下)

     來人等到夥計走了,從身上取了打簧金表出來看著時間,過了不到一刻鐘,房門被人敲響,隨後,一個五十開外的男子走進來。這人生的精明強幹,一身家織布褲褂,朝客人一抱拳。「這位爺,失敬了。小的是本店的掌櫃,按說是該親自招待的,奈何櫃上事情太忙,沒能親自去迎接,是小的不是,您可別見怪。但不知,您這次是從水上來,是從陸上來的?」

    「好說,在下水上也來,陸上也走。」

    「那看來道是不近,不知道水上過了多少灣,陸上走了多少灘?」

    「時節不好,大水茫茫不見灣,大路茫茫不見灘。」

    「那掌櫃的手裡有多少船?」

    「讓掌櫃的見笑了,小買賣,沒多少船,不多不少,九千九百九十九條半。」

    「出門在外,規矩怕是不少吧。」

    「規矩自然是不少的。行走江湖,敬的是天地君親師、求的是四季平安福、吃的是金木水火土、學的是仁義禮智信、怕的是生老病死苦。」

    掌櫃的哈哈一笑,拉了椅子坐下,復一拱手「果然是漕幫的朋友到了,老朽姓李,是這李家老店的東家,亦是在幫的兄弟,多問一句,這位爺可是津門人氏?」

    「好說,在下正是津門入幫,在幫裡,頭頂興,腳踏大,懷中抱著禮。」

    「敢問一句,您什麼蔓兒?」

    「燈籠蔓兒。」

    一番切口對下來,掌櫃的知道沒認錯人,二次起身見禮,態度上,就熱情了起來。「趙二爺,果然是您老人家大駕光臨,方才多有慢待,您老可別見怪。大當家的匕首,只有一把流在外頭,她給我們下過令,持匕首的,就是她的大恩公。當初在津門,要沒有大恩公幫襯,大當家的性命難保。想當初小的要不是有大當家護持,早就沒了性命。您救了大當家,就等於是救了我,咱就是一家人。您這次來,是燒香還是請仙?」

    燒香指為入夥,請仙意為告幫,趙冠侯搖搖頭「一不燒香,二不請神,我這次是來拜佛的。前些天臨城的大買賣,是咱做的吧?我也不和大掌櫃藏著掖著,這次過來,就是來談這件事,當個說合人的。」

    那老掌櫃神色微變,但隨即又恢復了笑臉「哦……是怎麼個事啊,那小的可做不了主,這事要跟山裡回一聲,聽山裡是怎麼個想法。您老人家受點委屈,先在這忍一宿,有什麼話,得等明個天亮再說了。您想吃什麼,就跟小的說,咱是大鎮店,上好的酒席,也做的出來。小的孝敬您一桌,也是應當。」

    趙冠侯笑著告了謝,從褥套裡,將兩支手槍以及子彈帶,外加一柄腰刀都拿了出來。他既說是拜佛,就是要拜山,按江湖規矩,身不得帶寸鐵,以示無暗算之心。是以將這些武器全都拿出來交給大掌櫃,又與其攀談起來。

    「老掌櫃,您是山裡的耳目,眼界自然是開闊的,有些話我不方便和山裡說,也方便跟您說。這次的買賣做的……不好。火車不是不能劫,但總要選好了再下手,要是貨車還好,客車能有多少油水,你們怎麼就想起打它的主意了?過百洋票,動靜鬧的太大,官府就算想不管,都不可能。一旦發大兵來攻山,又該如何是好呢?」

    老掌櫃的取了茶壺,倒了兩碗熱茶,與趙冠侯對坐喝著茶水,又吩咐著夥計去叫菜,這才說道:「趙二爺,您既然是我們東家的大恩人,在津門天羅地網裡,把我們東家救護出來,又是在幫的人,那咱們就沒必要繞圈子。我們這次,確實案子做的大,鬧騰的動靜也大,可是非如此,又怎麼震住毓賢?不震住毓賢,山寨又該怎麼活下去?」

    他喝了口水「毓佐臣自從任了山東巡撫,九州十府一百單八縣,就都沒有好日子過。這個人心太狠,手段也太毒,殺起人來不眨眼,就算是生員舉人,只要沾上邊,也一樣有被他弄死的,何況我們這些真綠林?以往遇到官員剿匪,好歹湊些錢給他,大家相安無事。毓佐臣卻是個出了名的又臭又硬,不但自己不貪錢,也不許手下收禮關說。就算是跟隨他多年的人,若是為別人說話一樣沒有好果子吃。這條官道就走不通。大家就只能玩命,他的勇營四面兜殺,手裡又有不少洋槍,山上的日子,也難的很了。」

    按老掌櫃所說,這次抱犢崮劫車,實是在官府剿匪壓力下,不得不如此的自保之道。匪徒以往靠著和官軍互相勾結,打的是默契仗,加上自己馬多,馬術亦精,總能自保。

    可是毓賢頗有將略,用的是當年剿捻匪的辦法,逐步推進,自外圍向裡圈合圍,四處修築工事,使馬隊難以騰挪。其用的將領,乃是登州總兵,老將夏紹襄,姜桂之性,老而彌辣,用兵極為出色,並非山寨響馬所能比。抱犢崮抵擋不住,很吃了幾次大虧,眼看山寨都保不住。

    不知是哪一路朋友,給孫美瑤出的主意,********,要求招安。上次抱犢崮買械失敗,雖然錢財上沒受損失,可是武器上大有問題。洋槍十分有限,洋火藥也少。

    如果這次可以藉著洋票,先向毓賢要到一批糧餉軍火,抱犢崮就有了和官府周旋的資本,為了劫車,那位朋友也出了不少力。既派了部下幫忙,還和官府的內線取得了聯繫,把火車的情形搞的透徹,孫美瑤號召了周邊幾路匪徒聯手行動,這才做了一筆大案。

    按照最初的構思,出了這麼大的事,肯定是以息事寧人為上。官府為了保住洋人不死,就能和山寨談判,只要許給招安,這一盤死棋,就算徹底做活。

    不想毓賢性剛,不但不招安,連洋行的買辦都被下了監,參考他以往的手段毒辣,孫美瑤的那位族叔以及充當調停人的買辦,怕是都難逃一死,現在山上的態度,就也變的強硬起來。

    「我在這裡開店當耳目,見的人多一些,也明白,這一仗要打到底,山上是有敗無勝。不管是毓賢的勇營,還是洋人的軍隊,我們都敵不過。可是敵不過,也沒有路可以退,除了拚命,還能有什麼辦法呢?左右是個死,還不如鬧大一點,這麼多洋人都宰了,我看毓賢也活不了。我們抱犢崮幾百老少爺們,能拉上一個巡撫陪著掉腦袋,也認了!」

    趙冠侯點點頭,心中對事態以及綠林中人的想法,已經有個大概掌握,這時,酒菜也送了過來。掌櫃的說得不錯,這裡酒席的味道,比起京城裡善於烹飪魯菜的飯莊,相去無幾。趙冠侯食量甚佳,與掌櫃推杯換盞,吃喝無忌,倒是一副胸懷坦蕩的樣子,也讓老掌櫃去了疑心。

    酒過三巡,趙冠侯問道:「老爺子,問個事,山上的洋票,除了架票那天,打死一個洋人以外,可曾別有死傷?」

    「不曾有。」老掌櫃斬釘截鐵說道:「老朽雖然只是個耳目,但是山上的事,還是略知一二的。若是真有人質傷亡,這麼大的事,我肯定能聽到消息。到現在為止,山上的人質都活的好好的,沒人受害,這一點老夫可以保證。」

    他沉吟片刻,看看趙冠侯那剪過的頭髮「二爺,你是替洋人辦事的吧?說句我不該說的,若是洋人自己想要贖票,這事怕是難辦的很。縱然你和我們大當家有交情,可是也不能就因為交情,隨便就把人放了。最多是把幾個不要緊的人放給你,真正要緊的票,一個也不能丟。若是洋人真想要人,就跟毓賢那裡說句話,把他的兵撤了,我們和他相安無事,自然保證人質安全。要不然,那就只好魚死網破!」

    「好說,這事,我會想辦法辦妥,既然是說合人,總歸是一手托兩家,最後要八面見線,誰也說不出怨言來才好。」

    趙冠侯笑了笑,並沒跟老掌櫃說太多,直到酒席撤去,他倒在鋪上,細細盤算著,又計算了一下日期。這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了,七天時間,還剩五天,也不知朝廷那裡,又有什麼反應。若是毓佐臣有意破壞招安,事情便有些棘手。

    到了凌晨時分,房門被人敲響,趙冠侯從睡夢中起來開門,見老掌櫃後面多了幾條彪形大漢,手中提了繩索,外加一口麻袋。老掌櫃苦笑一聲,抱拳一禮「二爺,都是場面上的人,規矩,不用我多說吧?」

    「哦?兄弟們來的夠快的,那就有勞吧。」兩個大漢上前為他搜了身,見身上並無其他兵器暗器,才將人領到門外,一名夥計牽著那匹歐洲白馬。趙冠侯飛身上馬,另外幾人為他牽著韁繩,一路出了城,等到了野外,才將麻袋拿出來,朝趙冠侯一笑「二爺,對不起啊。」

    「沒說的,這是規矩,你們哥幾個受累吧。」趙冠侯將手向背後一背,又把眼睛閉上,立刻就有人將麻袋套在他頭上,又取了繩索上綁。綠林拜山,是否善意難以預料,加之擔心有人借拜山為名,探勘山路地形,是以進山必有的手續,就是上綁加上進山罩。做完這一切,便領著他,開始向山裡走。

    店房裡,老掌櫃望著趙冠侯的背影,暗自嘀咕「山上兩代人的心血,能否保的住,就看這一回了。山神爺顯靈,保住抱犢崮這片基業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7
183.第183章 攻心(上)

     趙冠侯在馬上由著人牽引著前行,對方不說話,他也沒話說,過了約莫小半天光景,對方在不少地方繞了圈子,才感覺走上了山路。馬匹自下而上前行,路面上明顯變的崎嶇不平,趙冠侯邊在馬上顛簸邊道:「幾位朋友,小心著些,我這腳力不好找,可別讓它的蹄子被石頭傷了。」

    「放心,咱弟兄手上有數,既是大寨主的朋友,那就是咱自己人,保證沒毛病。」

    兩下的關係其實並不惡劣,進山罩只是規矩的一部分,並非刁難,彼此都不會因此而生嫌隙。又行了約莫一個小時,遠遠的就聽到了一聲銃響。

    時間不長,就聽到大隊人馬向這邊趕來,有一個熟悉的聲音高喊道:「趙冠侯?好啊,你小子終於想起來看你家寨主爺了,俺們山東爺們最是好客,今天你不喝到吐,就別想走。趕快撤了進山罩,自己人,搞這個沒意思。」

    說話之間,趙冠侯頭上的麻袋已經別人掀了去,先眨了眨眼睛,隨後就見到一支數十人的馬隊,向這裡跑過來,為首者頭戴氈帽,身上穿著藍布裌襖,外面罩一件坎肩,兩桿半新不舊的左輪槍左右插著,背後還背了口大砍刀,仔細看去,正是孫美瑤。

    看她的打扮,與男子無異,估計山裡怕是有不少人也拿大寨主當成了男的,趙冠侯也不點破,含笑道:「大掌櫃,別來無恙,趙某今天前來拜山,可是要討大掌櫃一杯酒吃了。」

    「好說,俺這條命都是你救的。在津門沒有你,俺就算交代了,這個人情,俺一直說得報答,今天你來,沒說的,好酒好肉,敞開管夠。來人,別傻站著,替我的好朋友解了綁啊。」

    綠林中人,應酬往來亦不可避免,孫美瑤熱情好客,在蒙陰地區素有孟嘗之名,平日裡來了客人,招待的也不少。不過熱情歸熱情,像是今天擺出這麼大陣仗的時候不多。更何況山寨內一有貴客,二有要事,此時擺出這種規格,就更見對來人的重視。

    幾名嘍囉連忙用刀挑開綁繩,趙冠侯催了馬上前,與孫美瑤並馬而行。孫美瑤大剌剌地為他介紹著「這幾位都是俺山上的兄弟,幾位當家。整個抱犢崮,就靠他們幫俺撐著。上次俺就說,讓你一起上山發財,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你偏不來。怎麼今天想通了,願意上山掛柱了?」

    「孫掌櫃,咱們有話裡面說,我今天來,一不是掛柱,二不是借糧,而是有事拜山,事關重大,外面不是講話的地方吧。」

    幾名同來的頭目,也在觀察著趙冠侯,見他並無多少匪氣,反倒有些官氣,總覺得這人和自己不是一路。有人看到了他斷指上戴的金甲套,便知他是漕幫裡新近極為出名的斷指冠侯,可是聽幫裡兄弟說,這位趙爺入了官府,得了頂戴,怎麼今天反倒上山了。

    抱犢崮的二當家,乃是個四十幾歲的中年漢子,生的魁梧結實,滿面鬍鬚,臉上有數道疤痕,相貌極是凶惡。他將馬落在後面,幾名與他相熟的頭目就知道有話,便也紛紛放慢馬速。「二爺,您老有什麼話說?」

    「這個時候,上山拜佛的,我看多半不是為了交情,而是為了做說客,大家可要當心,別被人花言巧語,把咱給裝到坑裡。給大當家的掌著點眼,別讓他被人騙了。再說,你們記不記得,前幾天在路上打火車那事?那個朝廷派來的官,是不是姓趙?」

    一名頭目點點頭「沒錯,那人是姓趙,可是那是個二品總兵吧?這人我看才二十上下,總不可能是總兵。大抵是同姓,張王李趙遍地劉,這是常有的姓,重了不足怪。」

    「話是這麼說,可是這個時候來的,咱就得多個心眼。你們去請玄玄子道長來,讓他來看看,是不是那人。咱心裡得有個數,這事上該幫誰,不該幫誰,都得想明白了。」

    一行人進了山寨,一路到了聚義廳這才坐下,孫美瑤指著自己身邊,讓人放了把椅子,按著趙冠侯坐下。「我跟大家說過不止一回,上次在津門,沒有你啊,爺這條命就算完了。咱跑江湖的,重的就是義氣!早就想去給你送份禮物表達心意,可是想著,那樣一鬧,就顯的生份了,反倒是顯的沒交情。今天你來的是最好,千萬別客氣,這就是你的家,在這你是座上賓,跟俺平起平坐。來,給你引見下幾位當家。」

    那位魁梧的二當家姓齊,報號萬年好,三當家姓林,報號叫一陣風,四當家卻是個讀書人打扮,大家都叫他秀才,亦是這個山寨軍師之屬。三名當家都是中年人,看來比孫美瑤要高一個輩分,不過綠林無輩,倒是沒這麼多講究。

    幾人都要給孫美瑤面子,與趙冠侯見面後抱拳寒暄,場面倒是融洽。等到一圈的禮見過來,萬年好問道:「趙二爺,您現在還是在幫裡發財?又或者是做別的生意?」

    「二爺好說,在下現在倒也吃碼頭飯,可是這主要,還是吃皇糧祿米。」趙冠侯邊說,邊將外衣撩起來,露出了穿在裡頭的黃馬褂。這些山匪並不識貨,但是秀才卻知道這是什麼東西,面色一變「黃馬褂!這是黃馬褂!」

    黃馬褂縱然沒見過,聽亦是聽說過的,一聽這話,幾個頭領及一眾小頭目的臉色都一變,不少人都伸長了脖子來看,想要看看說書人嘴裡的黃馬褂,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孫美瑤哈哈大笑著,在趙冠侯肩膀上一拍「行啊,你出息了。當初咱兩見面時,你還是鍋伙頭呢,怎麼這麼點日子,你都混上黃馬褂了?說說吧,幾品啊?」

    「二品頂戴,記名總兵,還沒有實授的地方。」趙冠侯笑了笑,也不隱瞞「孫掌櫃消息靈通,應該知道,朝廷派了個姓趙的,全權處置臨城之事。實不相瞞,那個人就是我。孫掌櫃在鐵路上做了一筆大買賣,收了不少的貨,可是光有貨沒用,您得有個下家,才好出手。我就是朝廷派來,跟您談價錢的,只要大家談的籠,這筆生意就作成了。」

    孫美瑤哈哈一笑「哦?原來你是來談生意的?怎麼,你當初救我那事,露了?」

    「不曾,其實我來之前,也不知道是大當家做的這一筆。只是我知道,孫掌櫃在蒙陰這地方名聲在外,提您的名字一定好用,還想著讓您當個調人,幫我把生意談下來。結果到了才知道,這打瞌睡送了枕頭,是自己人做的買賣,這就好談了。我是一手托兩家,金磚不厚,玉瓦不薄,大家做買賣,圖的是個和氣生財。咱們商量個價,該出手,就出手了吧。總留在手裡,也是個燙手的地瓜。」

    孫美瑤一笑「這事啊,不忙。談買賣是正事,論交情是私事,私事永遠得排在公事前面。來人啊,看看廚房裡有啥好吃的,都給預備下,今個好好招待一下我的恩公。」

    二當家萬年好面色一寒,雙手抱拳「大當家且慢,您這位恩公不簡單啊,居然都是二品大員了。如果是朋友,我們自然歡迎,可是赤字入窯,準沒好事。他今天是要當黃天霸,拿您當了竇爾敦!咱們吃綠林飯餓人,不和吃官飯的人談交情,他對您有恩,可是官府卻和咱們有仇。依我之見,應該先把人拿了,然後有什麼話再說!」

    另一邊的一陣風搖搖頭「二哥,你這話說的不對,咱們綠林人,恩怨分明,要是大寨主的救命恩人都能捆上,那咱以後在綠林還混不混了?兄弟們出門,都被被人指脊樑骨,秀才,你說是不是這個理?依我看,還是該好好招待,然後送恩公下山,臨城那筆買賣,我看沒的談。」

    秀才顯然是被那件黃馬褂搞的有點迷糊,半天沒回過神來,此時才搖頭道:「美瑤,這筆生意是你做的,這個山寨也是你的,到底談還是不談,我們不能替你做主,你自己看著辦。總之,你怎麼定,我們就怎麼聽,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要是誰都能張口說話,不就沒了規矩了?」

    孫美瑤拿出煙袋,又取了火刀火石點驗,聽幾人說完,點點頭「這話,你們幾位說的都有道理,至於誰的更有道理,我現在也說不好。這個山頭不是我一個人的,是大家的,我也不能自己大包大攬。可是這個恩公救的,是我孫美瑤的命,咱們吃綠林飯的,要是有恩不報,將來下山,就別怪道上朋友打黑槍。所以這個人情,我得先還了再說。趙冠侯,走,跟我到後屋,先抽幾口煙,今晚上我得排開酒宴,接待恩人。說正事的話,明天再說。」

    她辦事乾淨利落,拉起趙冠侯就走,自後門而出,很快就來到一處小院之前,這裡就是她的居所了。門外侍立的兩名嘍囉,見寨主回來連忙讓開,等進到裡屋,就看到一張砌的很大的土炕,中間放著煙盤菸槍,一應物件齊全的很。

    孫美瑤款了外衣,一指土炕「你躺哪邊?我這沒別人,就我自己伺候你,給你點泡了。」

    「別,我不抽這個,要我說,大掌櫃的也少抽,這玩意害人不淺,不管多大的英雄,抽上這個,也就沒了力氣。」

    孫美瑤一笑,按著他的肩膀,將他推在炕上。「就你話多,先躺下。」等她點燃了煙,也自脫了鞋,飛身上炕,與趙冠侯對面而躺,可是那菸槍並沒有拿,就由著它在那噴煙。

    「俺爹活著的時候就說過,不許碰煙土,俺自然是不抽的。可是要不說帶你抽菸,咱又用什麼辦法脫身?總不能在聚義廳那裡,現在就說出個板眼來不是?」

    她得意的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她皮膚略黑,算是黑裡俏的姑娘,可是牙齒倒是格外顯的白。微笑道:「有人以為俺愛抽菸,這其實是好事。他們以為這是俺的破綻,俺遂了他們的心願,等到時候,看看誰倒霉。」

    趙冠侯不想,這個看上去豪爽有餘,而細膩不足的女賊頭,居然也有這種狡黠心思。而她向以人粗豪表現,用起計謀來,反倒更容易成功。點頭道:「大掌櫃好算計,趙某倒是輸招了。」

    「別說我,說你吧?剛才還說跟你敘敘舊,沒想到一來就差點鬧大了。現在聊聊吧,怎麼樣,和蘇氏成親了沒有?」

    「成了,去年的事,擺了油鍋之後不久,我們兩個就成了家。現在,我們搬家了,不住過去那,搬到紫竹林租界邊上去了。大掌櫃若是得暇過去坐坐,大家老朋友,說說話也是好的。」

    聽到他已經成家,孫美瑤的神情僵了僵,但隨即又從懷裡,摸出條金項鏈來。「俺這沒趕上送禮,心裡過意不去,這回算補上吧。這鏈子,是俺這次生意裡得來的,算是給寒芝妹子的禮,你給她送去。」

    趙冠侯接過項鏈,隨即就在雞心墜子上,看到了那行普文。這是自己費心請人打造的,自然記憶深刻。只是他面上不動聲色,彷彿只當是件普通禮物,說了聲謝,將鏈子一收,隨後問道:「這鏈子的主人,現在怎麼樣了?」

    孫美瑤並沒回答問題,反問道:「怎麼,你們兩個認識?」

    「不但是認識,這鏈子就是我送她的。」

    話音剛落,一記拳頭就劈面打來,兩人之間隔著煙盤子,孫美瑤這一拳來的全無徵兆,但是趙冠侯手段亦不弱,反手擒拿。兩人在趙家打鬥過多次,對彼此路數熟悉的很,未拆數記,大煙盤子就落到了地上,兩人也從拳腳變成了摔跤,滾成了一團。

    孫美瑤一邊試圖騎在上頭,一邊小聲道:「俺這是替寒芝妹子教訓你。家裡有媳婦,外面還不老實,男人都是一樣……你說,你和這洋女人什麼關係?我一拿她鏈子,她就要跟我玩命!」

    趙冠侯腰眼使力,反身騎到了她身上「我們兩個是極好的朋友啊,這次上山,也有一半是為了這女人。當然,另一半是為了你,現在沒功夫跟你打架,先說放人的事。我告訴你,這些洋票關係重大,要是真出了閃失,你這抱犢崮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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