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督軍 作者:普祥真人(已完成)

 
Babcorn 2016-10-30 07:39:5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17 246526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6
134.第134章 談判(二)

     她的個子比同齡人為高,在那小密室內,待的極不舒服,一出來就不住的伸著懶腰,對韓榮不住撒嬌:「阿瑪,那裡面太悶了,又矮有窄,一點也不舒服。還沒有點心吃,下回女兒可不進去了,除非您把它改高點。」

    韓榮看著她的憨態,慈祥的笑著「福子,是你非要進看洋人的,受罪還不是活該?沒事,前些天貴州蕃司來拜,送了十瓶回沙茅台,阿瑪賞你一瓶,算是給你的犒勞。」

    那女孩聽到有酒,頓時大喜的給韓榮行了個蹲安「謝謝阿瑪,還是阿瑪最好。」

    在她身後,則是個剛過十歲,虎頭虎腦的孩子,一出來就抹著眼睛「阿瑪,我不喝酒,不進那裡面行不行啊?地方又小,還沒有點心吃。姐姐擋著氣眼,不讓我看,悶也悶死了。」

    他剛說到這,卻見姐姐朝她狠瞪了一眼,便不敢再說。韓榮將這男孩抱到腿上,囑咐著「慶哥兒,這事我知道,你嫌沒意思,可是沒意思,你也得學。等你長大了,是要做官的,做官學什麼?不是學四書五經,那都是敲門磚,咱用不上。學的,就是這個,送往迎來,談判交涉,這才是真正值錢的東西。福子,你不是學洋話麼,他們說的什麼,你聽懂了多少?」

    「說的太快了,聽不清。女兒也是剛學時間不長,師父慢慢說還行,他們這一快,就聽不懂。」那少女搖著頭,但是又說道:「可我聽著話裡的意思,似乎是兩面談的不好,但是洋人沒佔到便宜,所以叫了停,不知道幹什麼。」

    「幹什麼?當然是去商量壞主意去了。」韓榮冷笑一聲,一邊摸著兒子的頭,一邊對女兒福子道:

    「這洋人啊,不管彼此怎麼不和,可是到害咱們大金的時候,心真是往一處想,勁也是往一處使的。卻不知,趙冠侯後面,還有什麼後手。如果一味示強,卻也不是多麼高明的手段。」

    「阿瑪,您怎麼不親自跟他們談?您也會洋話,說的也挺好的,何必非要託付外人?」韓榮之子倫慶還小,不大明白父親的想法,大眼睛看著韓榮,不解的問道。

    韓榮哈哈一笑,在兒子腦袋上一彈「傻小子,就是實在。阿瑪會洋文這事,你們自己知道就行了,到外面別說。他們以為我聽不懂,在我面前就什麼都敢說。如果知道聽的懂,我就聽不到真話了。他們都覺得我不懂,我就做個不懂給他們看看,這樣我才能聽到點實話。談成了,是我的功勞,誰也奪不去。談崩了,談壞了,這個責任阿瑪能推的出去。這叫進退自如,慶哥,這個就是得學的地方。福子沒聽明白的,我聽明白了,趙冠侯是咬死了口不賠款,這話說的也都在禮數上。我覺得,他後面是有下文,這就像你們聽大鼓戰長沙,關老爺假意敗走,後面可藏著個拖刀計呢。我看他辦洋務啊,倒是想起個人來。」

    大女兒福子比較開朗,忙問道:「阿瑪,您想起誰來了?」

    「賢良寺的那位合肥相公。這趙冠侯要是早生二十年,我看啊,包準又是個張樵野。看著吧,他要是待會只會犯混,我就換將,自己上。反正他前面的窩兒,已經給我打好了,我有辦法,跟洋人談的下價來。」

    福子不解道:「那要是他談的好呢?」

    「那我就保舉他個前程,我這正好有個差事等著人做,他要是能談好,就給他了。這就是他的造化。」韓榮笑著逗了一陣兒子,就讓這一兒一女,又回了垂花門後,自己重新把書架擋好。拿起那份卡佩文書寫的條約

    「賠款四十萬兩?好大的胃口!有了趙冠侯這個青頭愣,我琢磨著,三十萬就能把這事辦了。我向那洋娘們借四十萬,二八折扣,這就是八萬銀子,這買賣做的過。」

    他盤算的時候,房門被敲響,卻是兩位領事已經休息的差不多,談判可以繼續了。

    休息之後的安托萬與詹姆斯,顯然調整了談判策略,在固有賠償,以及人犯處理上,不再與趙冠侯糾纏,而是專注談起額外補償部分。詹姆斯這次取代了安托萬,擔任了主角。

    「趙冠侯閣下,如我所說,胡佛是我的朋友,我很感激你救了他。我更感激,袁大人和他的騎兵隊,像天使一樣,出現在了我們身邊。為了表達我的感激,在剛才,我勸說了我的朋友安托萬,大家可以在賠款的細節上,做一些溝通,進行一些讓步。事實上,我們已經商定出了一個初步的結果,原定的四十萬兩賠款,可以酌情減少到三十五萬兩,並且分五年給付。我想,這已經是一個極大的讓步,你們應該感受到我方的善意。」

    簡森夫人適時發言道:「是的,這筆款,可以由華比銀行向貴國進行貸款,利息方面,我們可以協商,相信,我們會以一個彼此都滿意的條件,來談妥這筆貸款。」

    她向趙冠侯飛了個媚眼,暗示著,這個條件,已經可以算做優厚了。雖然總數上只減少了五萬兩,但是卻延長了給付期,從場面上看,並不算難看。至少自高麗兵敗以來,大金國能夠談成這樣的結果,就已經可以算做勝利。即使是那些能辦洋務的大員來談,也多半就是這個結果。

    趙冠侯卻搖搖頭「對不起,二位閣下以及美麗的夫人,我想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固然,你們表達出了誠意,但是我還是要在此在此重申一下我的立場。大金國,絕對不會支付賠款,不管以任何方式。」

    兩名領事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就連簡森的臉色,都不好看了。她不明白,自己的愛人到底是為什麼,如此堅持著不賠款這一條。自己剛才明明已經答應他了,只要把賠款的事談下來,貸款的事,自己會從中斡旋,不會讓事情露餡,為什麼他還要這麼固執?

    安托萬將放在眼前的文件收拾起來,顯然已經準備離席而去。與方才的恫嚇不同,他這次是真的不準備再談,如果一文錢的賠償都不出,自己這個領事,也太沒面子了。不論如何,今天他都得維護一下自己的體面。

    「趙冠侯先生,拒絕賠款,究竟是你的意思,還是你們總督大人的意思?我想你最好考慮清楚,如果你和你們的總督閣下堅持不支付賠款,那麼我們之間的會談,就只能遺憾的宣佈到此為止。由此產生的一切後果,我想,你們已經做好承擔的準備了。我只能說一句,我很遺憾。」

    韓榮面色一變,心道:這趙冠侯果然年輕識淺,只一味剛強,又哪是辦洋務的道理?如果真的激怒了洋人,雖然不至於真的到刀兵相見的地步,但是一樣是嚴重的外交糾紛,對於自己以後行事,極是不利。再者,事怕萬一,如果兩人惱羞成怒,真的挑起了兩國與金國的摩擦,那個責任,自己又如何承擔的起?

    他咳嗽一聲,顧不上暴露自己會洋文的情形,大聲道:「二位領事閣下……」

    「二位領事閣下,你們也讓我感到很遺憾。本來我和我們的總督大人,已經有了一個絕好的建議。有關貴我雙方,乃至於租界的建設,都有著系統的建議。可是你們的表現,實在是太缺乏耐性了。難道歐洲的紳士,已經連耐心都不具備了?」

    趙冠侯沒容韓榮把話說下去,搶先發言道:「安托萬先生,對於卡佩租界所遭受的攻擊,我國朝廷深表痛心。但是請您冷靜的想一想,是什麼,導致了這次攻擊。第一,是因為大批難民的出現,不管是在金國,還是在歐洲任意一個國家,這麼多的難民,都意味著危險。如果現在,再盲目的索取賠款,那麼難民的數字還會增加,未來還是存在著發生襲擊的風險。第二,則是因為租界之內的防衛力量不夠強,雖然我們的條約中約定了,租界內今後將加強武備,由我國出資為租界修建新兵營。但是您覺得,只憑一兩座兵營的部隊,就足以保障安全?」

    安托萬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趙冠侯閣下,你是準備說服你們的總督,給我們增設幾座兵營麼?如果是那樣,我倒是非常歡迎。」

    「不,安托萬先生,我是說,要想保障租界的安全,確保類似事件不再發生。第一,是我們不能製造更多的難民,從源頭上,掐斷騷亂發生的誘因,所以,不能盲目的增加開支。第二,就是我們之間要實現更多的配合,讓金國和貴國之間,實現更多的聯動,就像這次的事件一樣。一遇到問題,我們的部隊可以配合貴國租界內的武裝,共同消滅暴徒,保障租界的安全。事實上,這樣的軍事行動,我們也要開支不小的軍費,消耗大量的武器彈藥,但是我們並沒有把這作為談判籌碼拿出來,因為大家是朋友,朋友之間互相幫助,是不必要拿出來講價錢的,你們覺得呢?第三,就是我要說的重點,租界自身的建設也很重要。二位領事把目光集中在賠款上,而我想的,卻是建設。」

    他從公文袋裡,拿出一份鉛筆繪製的簡易租界草圖,上面標註了部分受到襲擊的位置。這份圖紙是他自己手繪,整體上比較粗糙,但是都能看懂。「請看一下,這次受到襲擊的地方,未必沒有士兵防禦。有些區域,明明也有租界的士兵防衛,但依舊被放了火,或是受到了洗劫,原因,固然有難民太多的因素,但是另一個原因,也是當時是晚上,人的視力受影響,導致射擊的威力下降。步槍並沒有發揮出應有的威力,所以,抵擋不住進攻。而且,在這裡,我發現了一個點,阿爾比昂租界的世昌洋行,在倫敦道維多利亞公園開辦的絨毛加工廠以及附近的尼德蘭領事館,並未受到襲擊,難道二位閣下不想冷靜的分析下,這其中的原因麼?」

    「這根本不用分析,因為那裡有電。它們裝設了一台小型直流原動力發電機並且向附近的尼德蘭領事館送電,那裡燈火通明,照明情況良好,所以,難民們並沒有敢隨便攻擊那裡。」

    詹姆斯對於發生在自己租界內的事情,自然是掌握的。他用煙斗指著「在那裡,一個排的士兵,就足以抵擋幾百名暴民的攻擊。但是這和我們的談判有什麼關係呢?」

    「當然有關係,如果我要說,我國雖然不準備支付賠款,但是卻準備以合資的方式,與華比洋行共同建設電廠,架設線桿,為租界送電。同時由我國出面,負責將租界內的路燈全部換成電燈,並為兩國領事館安裝電燈,二位領事閣下,還會堅持著要賠款,而不要電力麼?」

    趙冠侯說到這裡,微笑著說道:「二位閣下,我想大家都必須承認,光明先天就有對抗邪惡的力量。人做惡時,下意識的都會選擇在黑夜,或是偏僻的角落裡。租界裡的路燈,全都是用煤油燈。事發之時,一部分煤油燈並沒有工作,另一部分工作的,提供的照明也都有限。但是我們必須承認,即使是如此有限的燈光,也對歹徒有一定的作用,凡是有路燈的地方,受到進攻的情況比沒有燈的地方,要好的多。如果,租界都像尼德蘭使館一樣燈火通明,士兵可以通過電燈提供的照明射擊,即便是再多的難民,也很難對抗部隊攻擊,你們覺得如何?」

    不等安托萬發言,詹姆斯直接點燃了煙斗「很好,你繼續說下去,我很有興趣。」

    作為領事,賠款並不是給他們私人的餽贈,只能算是他們從金國身上獲得的工作業績。自己能夠從中得到的,實際也很有限,主要還是用於母國,或是直接用在租界建設上。何況三十五萬銀子分五年給付,每年給付的數字也很有限了。

    兩人甚至有一個心理底線,哪怕是二十萬,他們也可以接受。總之就是有賠償,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與區區二十萬兩賠款相比,如果能給租界供電,由此帶來的商業繁榮,以及生活上的享受,就更為划算。目前金國境內,建立電廠,給租界提供電力的城市都集中在江南,且總數有限。

    一如當初鐵路一樣,金國百姓對於電廠本身就充滿敵視情緒。尤其看到高聳的煙囪,噴吐黑煙,覺得有傷天和;建立線桿一如修築鐵路,恐壞風水。

    至於機器震動,晝夜不停,電廠周邊居民也大受其擾。再者就是偷盜電線,破壞電力供應,隨意擺弄電器設施,導致觸電傷亡等等,這些都是客觀存在的問題。經常引起糾紛,都影響著電力的發展。

    租界內生活的商人,其實早就有建立電廠的訴求,但一方面受限於資金和技術,另一方面就是受限於場地,通電之事,只能停留在計畫上,無法實施。

    如果這次真的可以實現租界通電,其意義在於北方第一,對於兩個領事來說,不但是重要的工作業績,而且於名聲上也大有好處。簡森夫人就更不必說,目前在津門,有能力修建電廠,且做了相關準備的,只有她的華比銀行與簡森洋行。比起促成談判的佣金,以及貸款的利益,顯然還是修電廠所得更多,換電燈布電線,都不是金國所能完成的工作,最後還是得交給她做,這裡則蘊藏著龐大的商機。

    詹姆斯咳嗽了一聲「趙冠侯閣下,恕我直言,你可以決定這件事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7
135.第135章 談判(三)

     趙冠侯反倒不急,朝兩人一笑「二位,我覺得,這個問題,不該談的那麼草率。電廠的選址以及電力的優先供應,都是要仔細斟酌的問題,我們不必急於這一時。我們總督衙門的一品官席,乃是不可多得的珍味,如果我是二位閣下,就一定不會錯過。在那之前,我們應該放鬆一下,喝一點咖啡,具體的細節,可以慢慢談。」

    韓榮朝趙冠侯招一招手「冠侯,你先隨我過來,我有話問你。」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一旁的小花廳,韓榮的面色一沉「趙冠侯,你可知罪?」

    「大帥,卑職事先未曾請示大帥,實在罪該萬死。只是事在緊迫,卑職於電廠之事,雖有個謀劃,卻只是個大概。如果事先說出來,恐怕大帥的幕友那裡,便首先過不了關。是以卑職只好將謀劃放在心裡,事先未曾奏稟。若是能夠說服洋人放棄索賠,這電廠之事,本也不必提。可是洋人態度堅決,執意索賠,卑職無奈,也只好出此下策,實是無奈之舉,請大人見諒。」

    韓榮的面色依舊難看,但還是擺擺手「起來說話,你跟我說一下,你到底怎麼想的?為什麼好好的說什麼電廠?現在把洋人的心氣撩撥起來了,我再想說不成,怕是洋人那裡先不饒我。在天子腳下搞出個電廠來,到時候民間糾紛不斷,給我找出無數麻煩暫且不提,你就不怕朝廷震怒,降罪下來?」

    「大帥,下官之前也瞭解過,這供電一如鐵路,在京城,都有人弄過。老佛爺的頤和園裡,一樣裝著電燈。只是就像您說的,皆不成規模,所用範圍亦十分有限。可是,在泰西,電廠卻是發展的極快,洋人家裡用電燈,還有夏天的風扇,都是以電為能。實在是一件好東西。盛愚齋在松江辦電報,再早辦鐵路,哪一件,也都是祖宗沒有成法,敢為天下先的事。大帥如今乃是疆臣首領,權柄威風,豈是區區一個盛愚齋能比,他能辦的事,我們為何不能辦?若是修成電廠,日後京城中提起辦洋務來,您的名號便是第一。」

    韓榮哼了一聲,並未做答,似乎對此不屑一顧。但是趙冠侯卻心知,他不肯說話,就已經是被自己說動了心。若不然,何至於讓自己說這麼多,只一揮手,將自己趕出去就是了。

    正如趙冠侯所料,韓榮並不保守,事實上,他才是京城裡第一個用電燈的人家,就可知其開化。這次洋務的艱難,也是實打實的存在,翁放天這一擊,打的就是他左右為難。既不能戰,又不讓他和,逼著他掛冠辭職,收回北洋兵權。

    他相信翁放天正在用盡辦法找自己的岔子,若是這次賠款,且被他抓住痛腳,言路上一定放不過自己。即使借貸洋債,也一樣有後患,是以,趙冠侯咬住不賠款,於他而言,確實是在幫忙。

    再者,就是趙冠侯提到盛愚齋,也確實戳中韓榮的心事。不管論出身還是資歷,盛愚齋都不能與自己相比。

    可就是因為追隨章合肥辦洋務,又在松江辦電報局,現在把個電報局這個聚寶盆控制在手裡,外人萬難插手。就連一本萬利的鐵路,也被他所把持,這修路巨款,重利都在他手裡,外人只能分點湯水。自己一個疆臣首領,軍機大臣,反倒是不如他來得方便,這確實讓他心內有些惱火。

    但是電廠事關重大,他輕易之間,也難下決定,一時間,卻也難以決斷。

    「大帥,請容卑職斗膽一言。如今津門地面難民眾多,如果不妥善處置,難免再生變故。卑職想來,朝廷固然籌措糧款發放賑濟,但是對比災民,依舊只是杯水車薪。如果以興辦電廠名義,挪出一筆款項,也可以先行發放賑濟,穩住局勢。再者,興辦電廠,就需要大批工人,以工代賑,又可使一部分人得食。他們有了飯吃,又可以養活自己的家人,就不至於鋌而走險,不至於舊事重演,觸怒洋人。」

    「你說的這一點,本官已經想過了,早已經移文山東巡撫,讓他想辦法,把他的子民弄回去。又行文朝廷,著令河南巡撫妥善對待,用不了太久,津門地面的流民可去大半。這修電廠的好處,若只有這點,本相絕不會答應。」

    趙冠侯連忙道:「大帥,修電廠的好處,當然不止這一點。雖然是我大金和洋人合資辦廠,但實際上,我們並不需要出多少現款,主要可以用土地來支付。其餘工料等項,亦折算到款項之內,洋人所謂賠償,我們以這部分就足以支付。而且,即使是現款部分,也不需要我們自己出錢,而可以官商合辦方式,招商入股,籌措資金。」

    「官商合辦?這不是章桐當初搞的那個船廠的辦法?」韓榮想起當初章桐辦船廠,又商辦又官辦,往來騰挪,幾經倒手,就讓數以十萬計的白銀去向不明,多半落入自己腰包之舊事。心內一動,這筆生意,要是這麼個做法,倒是值得自己冒險了。

    洋人想要辦電廠,土地就是大問題。租界自有地界限制,並不能隨意擴張。而洋人想要買地,地方上一來百姓不願意出售,二來索價亦高。

    是以大金的地價折算時,也定的較高。可是官府徵地,與洋人不同,只不過象徵性給些錢財,便發官軍徵收,兼之現在殺流民殺的血流成河,此時徵地,地價更低。一進一出,這裡大有可做手腳處。

    另一則就是工料,慈喜太后修頤合園,所費錢財不知多少,園子就彷彿個吞金巨獸一般,吞噬著海量金銀,竣工之期遙遙無期。可是內務府,乃至材料商,不知道出了多少富戶。

    土木不可輕動,這個電廠雖然不能與園子比,可是一修起來,自己手上,也是很能發一筆財的。韓榮的心終於被說動了一些,看著趙冠侯道:「你可曾想過,本相說的那些問題?若是有人以此攻訐,又該如何?」

    「大帥,電廠一如過去的鐵路。當初我們修鐵路時,朝野內外,清流疆臣,不知多少人視之如猛獸。可如今,鐵路修了不少,其利有目共睹,可見這事,要做,就能做的成。電燈目前還通不到華界,電死人的事,還提不到日程上。再說,先拿洋人練練手,我們自己在旁邊學著,要是學會了這修電廠,管電燈,咱們自己將來辦起來也方便了。就拿那倫敦道的發電機說,只那麼一轉,尼德蘭領事館那的燈泡,照明足抵的上一千支蠟燭。大帥請想,要是我們用一千支蠟燭,先不說煙火氣,就是回祿之險,就讓人防不勝防。若是有朝一日,您這裡也通了電燈,晚上辦公,也就方便許多。」

    「你少跟我提電燈,本官家裡就用著電燈,頤和園裡也有,我見的多了。你說的這些,我承認是個道理。但是本官這裡,也有我的道理。一旦通了電燈,那些賣蠟燭、燈油的,又該任何過活?當年修鐵路,朝廷想的,就是那些趕車行船的人,如何生活。現在辦電廠,我也要先想想他們。」

    趙冠侯倒不曾想,金國官吏並非自己想像的那麼顢頇,亦有過人之處,這番話說的,也極為務實。好在他亦有準備,連忙回奏道:「大帥,此事亦不為難。咱們的電,是通到租界,華界並不供電,那些人的蠟燭油燈,也賣不到租界,並無影響。將來咱們華界用電時,把這干人招到電廠做工,也可安撫。這洋人的電廠,未必修的很大,管不了整個租界,等咱們的電廠修好後,他們說不定還要用咱的電。再者正如鐵路,我們先學會修,免得守制於洋人,而不能歸自己。大帥以為如何?」

    韓榮點點頭「你小子倒是有些腦筋,想的路子倒也不叫錯。先拿洋鬼子練練手,看看這電廠是個什麼玩意,怎麼修的。將來,咱們自己也修它幾座,讓洋人也買咱的電用。不過這事太大了,咱們自己做不了主,先跟洋人談個意向出來,本相再修本進京,請萬歲和老佛爺定奪。」

    他話雖然是這麼說,實際上,一旦總督與洋人談個大概出來,這事基本上也就板上釘釘。畢竟當年因為反悔食言,最終導致洋人打進京裡的事,殷鑑未遠,誰也不敢在這種事上再犯錯誤。

    等重新回到會議室時,簡森夫人對趙冠侯丟了個眼色,顯然,她這邊也取得了極大進展,兩位領事的工作,也差不多做通了。

    阿爾比昂租界受的損失本來就不大,詹姆斯對於索賠,就是抱著可有可無,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的心態。要多多少,都是賺的,要不到也談不到損失。

    而比利時的華比銀行,在阿爾比昂租界內,電廠一修成,肯定是優先向阿爾比昂租界送電,他得到的利益更大,因此自然是對電廠大力支持。

    安托萬與他恰恰相反,對於修電廠,頗有些牴觸,還是想索要賠償。但是詹姆斯一退出聯盟,他便有些孤掌難鳴。

    這一如章合肥辦洋務的原則,不使洋人合而謀我。韓榮雖然辦洋務上不夠精明,但是察言觀色的手段,卻是在金國官場裡修行而來,非同泛泛。觀察之下,也發現兩個洋人領事貌合神離,不再是鐵板一塊,對於趙冠侯就更多了幾分讚許。

    洋人既然分了心,韓榮的態度也就堅定起來,兩下里談的話題,就變成了土地如何折價,工料又折價多少。安托萬雖然表示了反對,但是詹姆斯卻搖搖頭「安托萬,我覺得這種處理方式很合理。如果你拒絕接受的話,可以離開,我會代表阿爾比昂,與金國繼續接觸。」

    簡森夫人也道:「如果卡佩政府覺得自己的利益受到損失的話,我們可以在電費問題上仔細探討一下。但是我覺得,這個處理結果,對我們所有人都好。如果您始終認為不夠合適的話,我可以把這份意向書送到呂班公使那裡,由他來進行判斷。」

    見她搬出呂班這尊大佛,就連安托萬也沒了話說,公使看問題的角度,和自己這個領事不同。本身呂班現在也不想和金國交惡,更不想進入戰爭。到時候肯定會支持電廠的主張,而不會為自己出頭。到了這一步,他除了原則上同意以外,也沒有其他話說。

    經過一下午的拉鋸,兩下的合作意向基本談成,大金以三十萬兩白銀作為投資,與華比銀行合資興辦熱電廠。而這三十萬兩銀子,以土地、工料等方式支付,現金支付部分為四萬兩白銀。而這四萬兩,則通過商人入股方式,向民間募集資金。而卡佩方面,不需要自己出錢,而擁有價值十萬佛郎的股份,阿爾比昂擁有兩千阿爾比昂鎊股份,所需的錢款,由大金支付。

    這麼一樁麻煩,到此時總算是得到了初步解決,韓榮臉上也露出笑容,吩咐一聲「來人啊,擺宴!」

    「魚翅這個東西呢,是有名的中看不中吃。魚翅下面是雞絲、肉絲、白菜墊底,

    既不爛,又不入味。凡是吃過的,給這道菜上了一個尊號,稱之為怒髮衝冠。可是你看這總督衙門的魚翅,那就不同了,不但形狀做的像桂花,廚師也用心。翅子用上品小排翅,雞湯支火清燉,到了火候,然後用大個紫鮑、真正雲腿,連同膛好的油雞,僅要撂下的雞皮,放好作料來燒。燒好之後再蒸,自然入味的很,吃起來,也有味道了。」

    總督衙門客房內,趙冠侯與簡森躺在被子裡,他眉飛色舞的講著晚飯時,那魚翅的做法,簡森聽的入神。

    「上帝啊,你們在食物上的態度,簡直就像是一個藝術家。怪不得,你們的食物可以做的這麼好吃。如果你們把這種態度用到辦公上,一定會非常可怕。」

    「等著吧,早晚有這麼一天,會有人把做飯的態度,用到做事上的。不過現在這樣有餓不錯啊,要是他們用這種態度做事,我們怎麼發財?」

    這熱電廠的修建,簡森原本是籌措了二十萬阿爾比昂鎊的款,可是土地、工料等問題迎刃而解,對於資金上,就節約了一大筆。購買設備、安裝,乃至架設線桿等等,計算下來,大約有五萬到六萬鎊就足以解決,這一下省下了一大半的資金,也讓這位異國美人刻意逢迎,侍奉的趙冠侯極為愜意。

    阿爾比昂與卡佩的股金,是以採購軍械的方式解決的。韓榮虛構了一份採購手留彈的合同,將款項如數撥發,實際上,那些手留彈與地雷,只存在於帳目上,錢款就進了簡森的口袋。

    再有就是租界安裝路燈,給領事館安裝電燈電線等等,這些費用,也不是一個小數。幾廂利益疊加,這次的衝突裡,簡森算是收益最大的一方。她微笑著看著趙冠侯,心裡覺得:這男人對自己的女人,還是很不錯的,不但是個很好的床半,亦是個很好的夥伴,這個男人,自己沒找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7
136.第136章 暗子

     單是這筆生意的佣金,就足夠趙冠侯還清簡森的欠債,不用把自己抵給她。可是簡森卻固執的為他開了支票,隨後兩人一番盡歡之後,躺在他懷中道:

    「我不會讓你有機會還清我的債,你別想擺脫我,我知道,辦你岳父的喪事,花了你一大筆錢。這麼大數目的銀子拿回去,你的夫人一定會很高興的。」

    「簡森,親愛的……」

    「好了,親愛的。」簡森溫柔的一笑「你幫我做成了最想做的一筆生意,這是你應得的。等到你讓我建立起電車公司,你所得到的會更多。哦,我必須承認,這種事的滋味……很美妙,當然前提是要跟合適的人做,讓我們繼續……」房間裡的燈燭熄滅,帷幔又劇烈的晃動起來。

    韓榮房中,在密室裡悶了一天的兒女,狼吞虎嚥的吃著點心,韓榮看著兩人,慈祥的說著「慢點吃,別急。你們兩個,今天學到了什麼?」

    福子將點心吞下去,然後問道:「阿瑪,您以前教過女兒,不但要學會搭橋,更要學會拆橋。趙冠侯把事情都談成了,您為什麼不拆了他這橋,把功勞自己拿過來,何必非得用他?」

    「傻女兒。你不能死學,這趙冠侯與那洋女人有私情,我要是把他的路子斷了,這事還談的成?幾十萬銀子的股本,怎麼也能落下六七萬,等你出門子時,能著實辦些嫁妝呢。再說了,太后還要用他看著袁慰亭,那是正事,拆橋可以,但是拆了橋,讓要緊的人過不去河,就是罪過了,所以橋不能不拆,也不能亂拆,你啊,還得慢慢學。」

    「阿瑪欺負人……」福子已經是大姑娘,自然知道出門子的意思,臉微微一紅「阿瑪,那個趙冠侯,懂的倒是挺多的。可是,連洋人都跟他有私情?這……這可是以前沒聽說過的事。」

    「是啊,這事確實透著稀罕,連阿瑪我,也是第一次見。這個人,我要用一用了,只衝他的才幹,若是只為袁慰亭所用,就太可惜了。」

    按韓榮原本的想法,是把趙冠侯留在自己身邊,來個劉備借荊州有借無還。一個四品涅藍頂子,給自己當個戈什哈,也不算屈材。可是聽女兒一提,他卻想到,自己的閨女,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正是有女淮春,吉士誘之的年歲,最是容易出問題。趙冠侯年少英武,能搭上洋人,自有手段。若是日久天長,也有了什麼閨閣醜聞,自己卻是把老鼠放到了米缸裡,這個想法只好作罷。

    到了第二天,兩個領事辭行回了津門,韓榮也把會談經過擬成奏摺,連同草約內容附於奏摺之後,派人送往京城。隨後將趙冠侯叫到簽押房內,這次的他,卻不似初見時那般急,也自沒了那份禮賢下士,而是面色嚴肅,神態間也有幾分傲慢。

    「趙冠侯,這次的差事做的不錯,不管朝廷如何批覆,咱們也算是盡了力,也是對的起皇上,對的起佛爺,不失臣子的本分。」

    「一切全靠大帥調度有方,下官不敢居功。」趙冠侯見他神色,心知,這是卸磨殺驢。不過簡森還在保定沒走,韓榮也絕對不敢做的過分,否則那些款子上隨便卡一卡,就能急的他跳腳。

    只聽韓榮又道:「趙冠侯,你也不用給本官戴高帽子,我問你一句話,你好生回給我。你這頂子,是誰給的?」

    「卑職的前程,自然是老佛爺的賞賜,眾位大人的栽培。」

    「錯了。你的頂子,是老佛爺給的,跟其他人沒關係。你為朝廷立過大功,還算救過駕。可是又怎麼樣呢?王文召不知道你,袁慰亭,只給你一個七品頂子。是老佛爺,又賞頂戴花翎,又賞黃馬褂,你才活的像個人樣。做人要知恩圖報,你應該知道報答誰。」

    「卑職明白,自當為老佛爺效力。粉身碎骨,再所不辭。」

    「明白就好。自從長毛子做亂,咱們大金的武職就有些氾濫,紅藍頂子,不像過去值錢了。本相身邊的戈什哈,也有個三品頂戴呢。你若是只得了個涅藍頂,就心滿意足,這輩子的造化,也就到頭了。若是想要好好混呢,本相保你個亮紅頂子穿朝馬,也不是什麼難事。若是你不好好幹,不但頂子保不住,就連腦袋,也危險的很!」

    「一切全聽大帥安排!」

    韓榮面色忽然一正,厲聲道:「有懿旨說與趙冠侯聽,接旨!」

    回程時,簡森包了一個火車包廂,在包廂內,一如個乖巧的妻子,蜷縮在丈夫懷裡,絲毫看不到一點女強人風範。

    「親愛的,你們的總督,讓你去做密探,負責看住袁慰亭?我的上帝,他為什麼不直接罷免他的官職,而要用這種辦法,監視自己手下的軍官。」

    「簡森,你不明白。他並沒有解決掉袁慰亭的理由,何況袁是一個出色的軍官,能力擺在那,他怎麼可能無緣無故的罷免掉他?甚至說起來,韓大帥還要算做袁大人的舉主,若是有人攻訐,他還要設法保全袁大人。」

    「我的作用,其實類似於一道保險,如果袁大人對金國忠心耿耿,我便永遠發揮不了作用。可他若是因為自己手握重兵,而心生惡念,我便要負責砍掉他的腦袋,以保住金國的江山。韓榮一方面是個人,要為自己考慮,一方面,他也是金國女真高官,也要為金國的江山考慮。他這次讓我回去帶一個炮營,為的,就是讓我把最有戰鬥力的部隊掌握在自己手裡,為其所用。而我身邊,說不定也有這種暗子,在負責監視我。」

    眼下這個時代,並沒有某一個軍兵種可以說自己天下無敵。各種兵種之間,實際是有個微妙的平衡,任何一個兵種,都是戰場上不可缺少的。但是炮兵單以進攻能力而論,確實是各兵種之冠。誰掌握了炮隊,誰就擁有了更大的發言權,步兵騎兵攻堅破敵,哪個也離不了炮隊發威,炮兵的帶兵官,也越來越被主官重視。

    正如曹仲昆分析的一樣,原本的炮營管帶段芝泉,被派到東洋,目前的炮營屬於翼長直轄,而實際權柄,則在炮營左隊隊官兼任幫帶商全手裡。商全亦是津門人氏,論年齡,比趙冠侯要大十幾歲,論起資歷,則有著普魯士留學,學習洋炮的經歷,根基也硬,想要奪他的權柄,也並非容易事。

    只是韓榮身為直督,新建陸軍為其麾下部隊,他想要對裡面的人事變動插手,屬於名正言順。趙冠侯本身就有四品官銜,放為管帶也是天經地義,從手續上誰也說不出什麼話。但是到了實際的部隊裡,能否掌握住部隊,那就要看自身的手段和本事。

    好在韓榮給趙冠侯的權力很大,不但有普通的管帶的人事權、經理權,連帶又准他招募工程、輜重、補充兵各一隊,並可設管帶直屬隊一哨。這三隊又一哨的兵力加上原有部隊,炮兵一營的實際兵力差不多就能頂普通部隊兩營。

    簡森想了想「你這樣的權力很大,但是軍餉開支也很大,一下子多出這麼大的編制,武器彈藥,物資補給上都有很大問題。當然最嚴重的問題,是軍餉。哦,親愛的,我似乎又看到了商機。你要想一想,你們新設部隊的火炮購買,可以考慮一下我們比利時的新式火炮,我可以保證,全是最新產品……」

    「行了,你還是先把你那電廠鍋爐穩好,咱們再說什麼買炮的事。軍餉,軍需,這些問題……袁大人如果解決不了,我會向他建議找你來談。但是現在,我紅的有點快,得穩當一點,要不然容易被人找麻煩,處境就很不利了。」

    簡森點點頭「我明白,放心吧,等下了火車,我會表現的像咱們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不過現在……你是我的,就像我是你的一樣。」

    等到小站下車時,趙冠侯懷裡除了多了一張簡森開出來的佣金支票外,另外還多了一份承諾。如果炮營的軍餉出現問題,可以向華比銀行暫時拆借。由於這一營的軍需經理權在他手裡,擔子也極重,簡森的這個承諾,算是幫了大忙。

    袁慰亭接見趙冠侯時,已經從總督衙門那裡接到了電令,知道韓榮的安排,他點著頭,目光中滿是讚許

    「冠侯,你這次差事辦的不錯,仲帥很是讚揚了你一番,不卑不亢,有理有節,既不失國體,也不觸怒洋人,應對的很得當。這炮營管帶的位置,其實本來我也是想委給你做,唯一要考慮的,就是幫帶商全。他畢竟是幫帶,芝泉一走,按說順理成章,就該是商全任管帶。可是這回有了仲帥的命令,諒他商全也說不出什麼。只是這修電廠的事……地址為什麼選在金家窖?商全便住家便在金家窖,這事搞不好,會被他認為是你故意為之。」

    趙冠侯一笑「大人,這也怪不得卑職。金家窖地形最是適合修建電廠,前有海河後有金鐘河,取水方便,修電廠,雖然不講什麼風水,但要講個便當,這地方最是合適不過。商幫帶若有什麼不滿意,卑職自會和他分說明白。」

    「你自己有心就好,若是實在說不通,我就把他調開。讓他到其他地方去做幫帶,把曹仲昆換過去,你們兩個也好相處。」

    「這可不敢,軍營公事,豈敢牽扯太多私交,再者,商幫帶聽說曾於普國學習洋操,精通炮術,亦是難得人才,還是留在炮營更為合適。」

    趙冠侯心知,袁慰亭這話,有一多半是在試探自己。以他的為人,絕對不允許自己把營頭管成鐵桶江山,正因為曹仲昆是自己的結拜手足,才不能讓他和自己搭班子。再說曹仲昆現在已經放了管帶,如果調動到自己手下做幫帶,以兄長對拜弟行下屬之禮,日久天長,反生嫌隙,索性自己先說出來,免得這袁慰亭心存疑慮。

    見他如此說,袁慰亭只說了一句「你自己有數就好,咱們是自己人,有什麼難處只管張口,我定會幫你解決。」便不再談他到炮營的話,而是又問起保定的天氣,總督衙門見聞這些閒話。

    趙冠侯卻知,這時,需得自己主動說話,否則就成了有意待價而沽。簽押房內看不到其他人,但他依舊道:「大人,卑職這裡,還有下情回稟,請大人屏退左右。」

    袁慰亭一愣,隨即道:「無妨,我這裡沒有外人,外面也不許人接近,你有什麼話只管說,保證不會走漏風聲。」

    「如此便好。這次卑職臨行時,仲帥將我叫去,很是說了一些話。這些話,他雖然有話,不許對外說,但我還是要對大人說清楚。」

    接著,他將韓榮讓他來做暗子,監視袁慰亭的事一五一十,全都說個乾淨。袁慰亭臉上神色雖然未變,但是趙冠侯卻依舊可以捕捉到,他面部肌肉的輕輕顫動,可見內心並不是如表面一般平穩。

    房間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過了良久,袁慰亭才道:「既然仲帥有話,不許你對我說,你哪來那麼大的膽子,竟敢抗令?」

    「回大人的話,仲帥雖然有話,不許我把這些話說與袁大人,但卻沒有說過,不許說與姐夫。卑職與大人,既是上級下屬,也是親戚,這話怎麼可以不對親戚說清楚?」

    袁慰亭聽到這裡,面上忽然露出一絲笑意,轉而哈哈大笑起來「親戚……說的好!仲帥用人謹慎,袁某無話可說,只是我也有幾個好親戚,這卻是他仲帥不及我處。我做官只求為國盡忠,無愧於天,哪怕他派了多少耳目,我也不懼。冠侯,你只管好好當你的官,做你的耳目,我的一舉一動,你儘管上報,也好讓仲帥知道,袁某到底可用還是不可用。」

    趙冠侯心知,袁慰亭這一笑中,包含無數心思。但是不管怎麼說,自己這次主動倒戈,在袁慰亭心裡,基本已經被確定為心腹,接掌炮營的事,也不至於再生什麼枝節。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7
137.第137章 練兵

     冬去春來,和煦的春風,驅逐了冬日的嚴寒,覆蓋於津門大地的冰雪在春日的陽光下,化做涓涓細流流入海河之內。曾經的那場暴亂所流淌的鮮血,已經被沖刷的乾淨,租界與華界,又恢復了往日的熱鬧喧囂,彷彿災難從未降臨。

    在這段日子裡,津門縣衙門每天都在處決難民,前後共砍了上百顆腦袋,總算是平息了洋人的怒火。比起當初教案只砍十八顆頭,這次砍的要多的多。但是從事件的角度上看,這次怎麼著也是難民們無理,加上死者中,並沒有幾個津門老哥,是以並沒有像教案那般,鬧的津門震動,把個曾文正罵的狗血淋頭。

    街巷間,更多議論的是,那天晚上新建陸軍的威風,高頭大馬鐵甲兵,如同天兵天將般殺出來,殺的人頭滾滾血流成河,這等兵威,可是少見的很了。再有,就是聽說他們有神通,會張手雷,一揚手就是個法寶丟出去,能炸的人仰馬翻,血肉橫飛。

    津門本地,那位姜不倒的舊識張德成,卻也在民間人望漸高。都說他有法術,會神通,那天晚上,只朝租界那麼一指,租界裡就燒起了大火。如果不是後來新建陸軍來人破了術,說不定,那場火能把整個租界燒個乾淨。

    砍頭的風波,沒落到他頭上,反倒是在他的家鄉,越來越多的年輕子弟,心甘情願拜在了他的門下,與他學起神通法術,拳腳刀槍。一請天地動,二請鬼神驚的咒語,在鄉間漸漸傳播開來。

    整體而言,不拘華洋,對這次的事件,基本都是持正向肯定態度。乃至於朝廷裡,還特意褒獎了一番袁慰亭處置得力,應變迅速。

    尤其是韓榮據理力爭不賠分文的處理結果,很是得天子歡喜,也算是自高麗兵敗之後,朝廷少有的一次外交沙鍋內的勝利。乃至於中比合作辦電廠一事,也很快得到了上諭,一應照準。

    剩下的難民,經過這一場血洗,不敢再生變亂,更重要的原因是,生存的希望變的逐漸大了起來。天氣漸漸的暖和,原本身體差的,在寒冷的冬日裡,已經長眠於路邊、橋下、或是某個壟溝之內。挨過去的,便也不至於在春日裡凍死。

    九記孟家為首的一部分津門富商,粥場辦的逐漸多了些,災民們可以找到地方吃飯,即使吃不飽,但也餓不死。隨後,孟記紗廠、紡織廠、中比電廠、新軍炮營,用工的地方越來越多,青壯們,也就多了條生路,於是局勢也就越發穩定下來。

    金家窖大批的民房被拆除,官府僱傭的力夫,拿著工具將一間間民房變為廢墟,再由大車運走垃圾,以紅繩圈定範圍,一座泰西電廠,將在這裡拔地而起。而距離這座電廠不遠,就是蘇三兩蘇大夫的四合小院。

    他的家不在拆除範圍內,可問題是,電廠離他家,實在是太近了一點。人的年紀大了,本就有睡午覺的習慣,可是這當口並沒有文明施工的概念,拆除工程從早到晚,人生鼎沸,就算是正常的睡眠都難以進行更別說午睡。

    比這更重要的是,電廠一旦落成,機器晝夜轟鳴,吞煤吐煙,煤灰加上粉塵,就能讓蘇府變成土地廟。蘇三兩抽著煙袋,聽著外面的鬧騰,眉頭皺成一個疙瘩。旁邊他的孫子蘇振邦道:「爺爺,您也別生氣了,這就是我常說的趨勢。興辦電力,辦工業,這是趨勢,我們是阻擋不住的。您如果受不了,我們還是換個環境。」

    蘇三兩苦笑一聲「厲害,這手厲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是去年那兩次折腿的過節,現在發作起來了。明著是不拆我的房,實際是要擠兌我搬家走人,這一走,我的臉可就算丟到頭了。蘇某人在九河下梢,也混了大半輩子,還沒栽過這個跟頭呢。」

    蘇振邦對於爺爺當初給人治腿時下暗手的事,也頗有微詞,但此時總不好公開指責爺爺的不是,只好安慰「不一定是這件事,可能您想的多了。電廠選在金家窖,也是圖個方便。這裡面,應該是比利時人佔的比重更大,您要是不想搬,我可以去和他們交涉,讓他們動靜小一點。再有,就是給咱們一定的賠償,比如優先給咱們供電……」

    「供電?我才不要電!咱蘇家幾輩子,就沒用過那玩意!反正房子我有的是,也不差這一處,我蘇家的牌匾一掛,到哪都是病人跟著咱走,不是咱跟著病人走。你這樣,去租界找個房,我就不信,他還能追到租界鬧我去。還有,備一份禮,給他送去,就說是恭賀趙大人高昇。光棍打光棍,一頓換一頓,咱把事做到了,也就不怕他將來報復。」

    蘇振邦先是安頓了爺爺,又出去備了份禮物,坐火車前往新農。蘇家名聲在外,軍隊裡骨傷難免,有不少軍醫,都是蘇家的門生弟子。因此他很容易的進入軍營,經人指點著,來到炮營的訓練場。

    此時正是炮營做訓之時,他本想遠遠的看著,等訓練中途再過去,卻見有不少頂戴花翎的官員以及幾個洋人,在看著操場,彷彿在看什麼熱鬧。便也湊過去,隨著那些人一起觀看。

    只見操場內,幾百名兵士排成十幾列橫隊,而趙冠侯手中提一條趕馬車的長鞭,在隊前訓話。

    「聽著,你們這群白痴!廢物!垃圾!人渣!我恨你們,恨你們所有人!你們以為我把你們從難民裡挑出來是為了幹什麼?訓練你們成為合格的戰士,然後讓你們掙著一個月比別人多二兩的軍餉,將來靠著本事,一刀一槍博個官職?白日做夢!我告訴你們,就在小年那天,一部分難民闖到了我家,殺死了我的岳父,我妻子現在還在穿孝,我找你們來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報復!你們會說,那不是我們幹的,可是我不在意,我只知道是你們同伴干的,那就夠了!本來我是要把你們都殺了,可是朝廷不允許,所以,把你們招來,我就可以不用考慮後果的,把你們全都弄死!沒錯,你們沒聽錯,我就是要把你們都弄死,我喜歡看著你們在操練之下累的口吐白沫,像死狗一樣癱軟在操場的樣子;喜歡看你們被操練的癱軟如泥,求我高抬貴手的樣子;最後我喜歡看你們活活累死的樣子。你們的噩夢,開始了!」

    「你們中,誰會木匠活?」

    詢問之後,有大約三十幾名士兵疑惑的舉起了手。

    「很好,太好了,你們可以為你們自己和戰友打口棺材……哦不,我說錯了,你們死了之後只能得到蘆席,或是就地挖坑,有什麼資格使用棺材呢。棺材只有軍官才可以有,你們不配。你們這些會木匠的,說出自己的名字和棚號,等到常規訓練結束後,還有屬於你們的加訓,修車軲轆!」

    等到做好登記,趙冠侯的鞭子在空中狠勁一甩,爆出了一個響亮的鞭花「現在聽我命令,所有人都有,排四列縱隊,繞操場行軍,要求保持隊列不亂,開始!」下達命令之後,他從身邊親兵手中接過韁繩,飛身上了自己的坐騎,騎著馬,在士兵身後小步跟隨,邊走邊吆喝。

    「ONETWOONE,ONETWOONE……挺胸收腹頭抬高,甩臂擺腿重落地。沒錯,我要聽到你的腳與地面發出接觸的聲音,越重越好……ONETWOONE,注意節奏,那個大個子,你特麼的難道從來沒有學過節奏麼?還有你,第三列第五名,你如果再撞到前面的人,我就讓你一個人背五十斤糧食繞操場跑三十圈……。你看看你們這些蠢貨,連左右都分不清,果然是一群無可救藥的垃圾。我跟人打過賭,說你們訓練七天之後,依舊是一群走不好隊列的垃圾,你們只要保持這樣的面貌,我就可以贏得賭注!」

    漫罵伴隨著蔑視以及污辱的言語,狂轟亂炸,足足持續了一個小時的隊列行軍,這些新兵顯然頗有些不支。趙冠侯卻笑的更厲害「很好,你們如我所願,表現出了自己是廢物的本質,簡單一個隊列,就走成了這種鳥樣子,很快,我想就能看到你們尿褲子了。現在,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休閒時間結束,現在開始我們的常規訓練。所有人都有,稍息,立正,正步走……停!」

    所有人踢出的正步懸在半空,一足立,一足懸,呆立不動。趙冠侯點點頭「很好,從現在開始,到我下命令以前,必須保持不動。誰的腳如果擅自落地,就去給我清理營屬廁所一個月。當然,我們新建陸軍有很多廁所,我不怕你們犯紀律。」

    「你們中有人想問我,為什麼要走正步,我實話告訴你們,就是為了整你們的。就像要求你們把被子疊成豆腐塊,誰做不到,我就朝誰的被子上澆水一樣,就是因為我恨你們,我要折磨你們,這只是折磨的一部分。記住我的忠告,你們這些白痴的大腦是不需要思考的,你們需要做的,就是無條件服從主官的命令,不管命令是什麼,都給我去做就好!下達命令是我的事,執行命令是你們的事,誰的腦袋如果發達到可以分析命令合理性的地步,我就把它切開做成腦花吃!」

    他邊說邊走下來檢閱,偶爾對著一個人立著的腿的腿彎就是一腳。有的人腿立的很直可以撐住,有的卻被踢的一個趔趄,懸空的腳,不受控制的落了地。

    「太好了,這個月的營屬廁所不愁沒人弄了。你們這幾個人,這個月生活肯定多姿多彩。其他人,如果不想跟他們一起,就把腿給我繃直了!腳一定要抬到位置,否則加罰一個時辰。……很好,都很好,改正的很快。看在你們這麼聰明的份上,我決定發發慈悲,離開你們一會,到操場外面抽兩支菸。至於給你們的恩賜,就是這段時間內沒人罵你們是白痴廢物,好好享受這段時間吧,垃圾們!」

    趙冠侯邊說邊取出火柴,點著了一支香菸,來到操場邊上,先是與幾個看操的人見禮,又來到幾個洋人面前。這幾個洋人都是營務處的參謀,為首的,則是很有可能成為他姐夫兼岳父的巴森斯。

    「巴森斯閣下,沒想到您肯賞光看操,實在令卑職惶恐。」

    「冠侯,你不用客氣,你們炮營的訓練,現在是整個軍營裡的焦點,很多人都對你的訓練方法很感興趣。腓特烈大帝曾經說過,要讓士兵畏懼自己的長官,超過畏懼敵人,畏懼軍棍,多過畏懼子彈。我想,至少從目前來看,你的部隊畏懼你,肯定超過畏懼敵人。只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非要用阿爾比昂語讀數,而不用漢語。還有,其實你可以考慮用普魯士語。」

    「大人見教的是,下官以後會注意的,阿爾比昂語,只是單純習慣了。」

    巴森斯指指一邊的蘇振邦,「這位紳士已經等了你一個多小時,我想他是有事找你,你們可以先談一談,接下來的訓練,你的部下會做好。」

    趙冠侯見是蘇振邦,連忙熱情的打了招呼,將他讓到自己的房間裡,又吩咐親兵預備了熱茶。蘇振邦說明來意之後,趙冠侯笑道:「客氣,太客氣了,我這不過是小小的陞遷,怎麼還能讓蘇大夫破費,這可是有點不好意思。」

    「沒什麼,大家是朋友,這些心意,理當如此。」蘇振邦並不太擅長交際,尤其不擅長說這種違心的話,應付幾句,已覺為難。忙轉移話題道:「趙大人,我看你如此操練士兵,動輒打罵,就不怕他們生變?我雖然不懂軍事,但是也知人生而平等,不該如此虐待他們。」

    「人生而平等……蘇大夫,您倒真是個好人。哈哈,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說您說的確實有道理,但不適合他們。這幫渣滓,如果不以嚴刑峻法先把他們教的只知軍令不知其他,是沒辦法讓他們在戰場上,排成一排等著受死的。至於生變,沒什麼,我這些日子也砍了幾十顆人頭下來,你來的時候沒看見,一會我帶你參觀參觀,都在那標竿號令,剩下的,都老實了。」

    兩人閒談幾句,蘇振邦便告辭離開,趙冠侯回到操場上時,正步已經暫時結束。已經提拔為哨官的霍虯、袁保山、袁保河三人,正在大聲吆喝著,監督著新兵以十人為一組,將一根粗大的圓木抬到肩上。

    趙冠侯點頭道:「不錯,現在是要看傻瓜扛木跑的時間了。聽著,傻瓜們,你們現在要做的,是扛著木頭圍著操場跑,哪一組木頭落地,哪一組今天晚上就沒有飯吃。至於跑到什麼時候……跑到我厭煩的時候,或是你們都累死的時候為止吧。現在,開始跑!商大人,你幫我看著他們,其他軍官,跟我到屋裡,我這有好茶葉,咱們喝茶聊天,算算帳。」

    炮營軍官聽到他的安排,臉上並沒有多少喜色,霍虯試探問道:「大人,要不小的也在這監督……怕商大人自己忙不過來。」

    「你那麼喜歡監督?要不要也脫下衣服,跟他們一起共苦一下?」

    見趙冠侯如此一說,霍虯只好乖乖走向房中,一眾軍官知道,自己的訓練,也該開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7
138.第138章 飛騎炮隊

     事實上炮兵雖然是時下攻擊力最為出色的軍兵種,但是其訓練本身,比之步兵更為辛苦,也更為乏味。作為炮兵,最大的要求就是體力。裝彈、清洗炮膛,大炮復位,以及炮車修理,這些都是炮兵必須掌握的技能。要想在交戰中與對方進行持續炮戰,好的體力與組織紀律性,同樣重要。

    除此以外,雖然炮兵屬於特種兵,但是射擊、拼刺的訓練也不能落下。固然戰場上,炮兵應有其他軍兵種保護,但是趙冠侯對於時下金軍的團隊作戰配合水平缺乏信任,還是更願意相信自己。所以炮營的射擊訓練和拼刺訓練,比起普通的步兵,也不清閒多少。

    除此以外,工程兵構築炮兵陣地,修築胸牆,搭建橋樑,埋設清除地雷等等,也都在訓練之內。士兵每天一身汗滿身泥,都是家常便飯。

    作為軍官,倒是不需要進行繁重的體力訓練,但是他們的日子更不輕鬆,因為他們和炮長一樣,都需要進行數學培訓。

    現在的金國炮隊,基本都是以經驗為主,發射火炮靠的是炮手個人經驗,一名經驗豐富的炮手,往往是寶貴的資源。而系統的學習,理論知識掌握,乃至於現場計算等等,就不是他們的能力範圍。

    像是商全,因為在普魯士學過炮操,懂一些三角函數,就已經算是新軍裡的寶貝。趙冠侯雖然上一世對數學興趣不多,但是好歹也是一套體系學下來,在這個時代,於金國國土上,至少當個數學教授都無問題,教導這些軍官,就是小菜一碟。

    可是這干軍官文化水平有限,再者習慣難改,讓他們去計算方程式,考慮火炮裝藥量,大炮角度等等,確實讓這些人頗有些不適應。其中有些人,試圖聯繫商全,與趙冠侯對著干,不想商全給他們的回應,卻是冷臉加上喝罵。在普魯士學過炮操,見過泰西軍隊面目的商全,在這件事上,是趙冠侯的鐵桿擁護者,堅決支持軍官進行數學學習。

    管帶幫帶聯手,下面的人就沒話說,只好乖乖的坐下當好學生。三角函數、蘭開斯特方程,一一學起來,彷彿成了趕考的舉子。

    趙冠侯這種訓練方法,開始時確實遭遇了反彈,包括新招募來的士兵逃亡,甚至企圖對他行刺。但是逃亡者在第一時間就被抓回來,在眾人面前梟首,企圖行刺者更會禍及家人。從那以後,這種反抗就漸漸的小了下去。

    炮營士兵的軍餉比普通的步兵為高,這也是保持部隊訓練的一個重要原因。士兵每月的軍餉是六兩五,扣伙食費只扣五錢,能拿回家六兩銀子。招募的這些新兵,都是有家有口,全家逃難者。在家鄉,他們不過是普通農人,一個月六兩銀子對他們來說,根本就是天文數字。現在有了這麼多錢,家裡人可以活下去,自己受點苦,也就都認了。

    再者,趙冠侯也並非一意用酷刑,同時也輔以恩賞,比如每月做訓成績突出者,可以得到賞金。新軍各營伙食自己採購,炮營的士兵每十天可以吃到一次肉,雖然只管有不管飽,但總歸比半個月吃一次肉的步兵強的多。且其又推出,想吃肉,就要練苦功的政策,士兵的積極性,也被提高了不少。

    一個月下來,這支難民組成的部隊,已經很有了幾分樣子。

    操場上,立起了成排的草人,新軍手裡舉著步槍,朝著草人發起攻擊,一記記刺刀捅刺,已經很有些章法,出刀迅速有力,士兵之間也有配合。趙冠侯對商全道:「我打賭,他們裡有一半人都把草靶想像成了我。」

    這幾個月磨合下來,兩人之間,竟是相處的極是相得,原先預想的衝突或者爭權,並沒有出現。固然有商全自己會做人的因素,另外一點,也是趙冠侯讓商全看到了希望。

    以商全的資歷和關係,做到管帶差不多就到了頭,而且段芝泉並不是不回來,只要他從扶桑回國,商全還得讓印。最多就是當一段時間護印官,所以期望值也不是太高。

    趙冠侯未必有多高的統率才幹,但是在武備學堂時,齊開芬不但送了一套炮兵教程給他,附帶又送了自己的全部炮兵心得。這些經驗總結,在眼下而言,算的上千金難買的寶貴財富。而趙冠侯自己的過目不忘之能,便幫了大忙。

    沒有領先於這個時代的理念,但是有著這個時代第一流的教材和一個合格教官的經驗心得,把炮營經營的,遠比段芝泉時代更有生氣和活力。

    趙冠侯這種訓練法,卻讓商全看到,自己這支部隊很有可能成為一支全新式的炮兵。而且部隊兵力多,一個營頂別處兩個營以上,將來說不定能擴充成標。那樣的話,趙冠侯成為標統,自己一樣可以做管帶,甚至可以兼任幫統。到那時候,段芝泉回來,自己也無須交出權柄。

    兩下比較,他反倒是覺得段不如趙,開始全心全意配合。他笑道:「你倒是知道,誰讓你昨天非說,工程營埋了一顆地雷找不到,讓那些新兵在操場上來回的走,去把地雷踩響。他們不恨你才怪。」

    「恨吧,看到他們可以執行命令,我就放心了。能夠冒著這種風險踩響地雷的兵,才能在將來的戰場上,頂著排槍頂著炮彈,往前衝鋒。或是舉起刺刀來,跟敵人打白刃戰,沒有這份饊色,不管士氣再好,也是金弓玉箭,不堪一戰。」

    「這話說的是,當兵的,就得服從命令,知道軍令如山。沒有主官命令,不能動搖潰散,這支人馬照這樣練上一年,可著金國國內,同等兵力火力交戰,我看沒誰是咱的對手。」

    趙冠侯沉吟道:「商大人,就你看來,咱炮營,現在還缺什麼。」

    商全道:「這個問題,我已經想過了。咱們炮營現在缺兩樣東西,第一是缺炮,第二是缺馬。咱的炮,現在太小,十二磅大炮只有兩門,其他都是兩磅和三磅炮,再者就是挽馬和馱馬少。當然,拉小炮夠用了,可是你要組建那個飛騎炮隊,這牲口就有點不足了。我們當下,還是得想辦法,多搞一些馬回來。」

    他這個炮營,按照計畫,是想配備十二磅野戰炮六門,六磅炮十二門,二磅炮十八門。馬匹按照需求,應有三百匹挽馬。但是實際上,六磅炮一門沒有,十二磅炮只有兩門,馬匹擁有量不足一百,就算加上騾子,也湊不夠三百。

    如此一來,機動性上大受影響,導致不可能把擁有的火炮都拉到戰場上參戰,戰場機動性也差。除此以外,再一個困繞他的問題,就是他想要的地雷,實在太少了一些。

    趙冠侯與段芝泉的思路不同,前者注重炮兵及炮術訓練,於其他輔助兵關注有限。戰場思路為,集中炮火攻擊敵人,至於保護炮兵的事,則交給步兵來完成。

    後者更注重營屬工程隊和輜重隊的建設,換句話說,實際是想著怎麼自救。炮兵戰鬥力雖然強,但是在基礎的戰鬥訓練強度上,要遠遜色於步兵。必須要有步兵保護,否則很容易被敵人偷襲,端掉陣地。

    趙冠侯向袁慰亭討了一哨專門負責埋雷及排雷的雷電隊加強到隊伍裡,按他設想,一旦炮兵需要就地作戰,就埋上一堆地雷,預防敵人的襲擊。另外就是多配些馬匹,確保部隊機動靈活,火炮開炮之後,立即轉移,打了就走,儘量不被敵人打反擊。遇到戰事時,馬匹拉著彈藥車和炮車,軍官全體上馬,部分炮兵也上馬前進,確保部隊行動速度。這種快速反應加快速打擊炮兵,就參照時下泰西的叫法,命名為飛騎炮隊。

    要組建這種炮隊,商全自然是歡迎的,而且以他的觀點看來,這種炮隊一旦組建成功,一個炮營就能發揮現在三個炮營的力量。袁慰亭對此,也持支持態度,但是巧婦難為無米炊,想要實現這些,就得有炮有馬,才能談的到其他。

    有簡森夫人的關係,加上袁慰亭現在身為臬司兼理藩司,錢也是可以搞一些,通過洋人買,倒不是做不到。但這裡有個問題,就是手續,或者說名分。韓榮是這支部隊的最高長官,背著他購買大炮軍馬,很容易給他目無上官的印象,很可能買來以後,還被他一紙命令,撥給別的部隊使用。現在武衛前後軍都在要炮,要馬,這些事不可不防。

    聽說韓榮新近,也採購了一批洋炮加上好馬,但是準備留給自己的武衛中軍自用,不想下發。各部隊都看著那些炮和馬是塊肥肉,哪怕是韓榮吃大頭,自己也想分點湯水,各自都在想著辦法。

    商全提這事,也是希望趙冠侯能不能想想辦法,幫炮隊搞一批炮和馬回來,從骨子裡,大家都有私心,有小算盤。希望自己的部隊,給養裝備都比別人好一些,這也是人之常情。

    趙冠侯點點頭「這事,確實得辦,我這就去見大人,向他老人家請令,去一次保定。至於這裡的事,就有勞商老兄了。」

    他是袁慰亭的親信,見袁十分容易,只一通報,立刻就可晉見。房間裡只有他們兩人,等到見面施禮落座之後,袁慰亭笑道:「算算日子,就知道你該來了,又該到了向韓榮要新的套格的時間了吧?」

    趙冠侯也一笑「姐夫所言極是,每到這時候,就該是要套格的時間。我還是得跟您告假,到保定去一次,順帶,幫炮營要點家當。」

    由於他身上還有密探這個身份,每個月都要向韓榮寫信報告。他們的書信表面上看,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但如果用上特殊的套格,就可以讀出完全不同的意思。這種套格,每三個月換一次,也是防著別人找到規律。

    可是韓榮不知道的是,所有給他的秘密書信,都是袁慰亭擬的,趙冠侯謄抄,給他的情報,都是袁慰亭確認過的。韓榮自以為掌握局勢,實際是被別人當成了提線木偶。

    袁慰亭道:「這事是得去做,現下的朝廷動盪,仲帥對我這裡,恐怕就更不放心,你這個時候去,也去的極是時候。多要幾門炮,多要些馬,他也多半不會拒絕。總之,這口飯,咱們武衛右軍得吃到嘴裡,不能落到其他人口中。簡森夫人,也有事要去保定,你們兩個,可以一趟車。」

    說到這裡,他又是哈哈一笑,趙冠侯則也陪著笑了笑,腦海裡迴蕩著最難消受美人恩這個詞。簡森夫人食髓知味,這些日子三天兩頭來和自己找藉口約會,只怕早晚消息走漏到寒芝那裡,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

    可是自己做的孽,自己就得承擔後果,悔亦無用,只好走一步說一步。

    駛往保定的火車上,趙冠侯與簡森兩人坐在包廂內,說著貼己的言語。這次到保定,主要是為著電廠的事,土地已經批了下來,電廠也開始興建,但是總有些工作,需要金國官府出面協調,才能繼續推動下去。是以簡森這次,是打著談判的旗號,實際上卻是和趙冠侯重溫鴛夢。

    「冠侯,你們國家的皇帝,現在終於擺脫了太后的約束,可以完全親政。從風聲看,他要進行一次全面徹底的政治變革,我覺得,這是個機會,一個對你很有利的機會,你這樣的年輕有為的將領,應該很容易受到年輕天子的賞識,從而得到提升。」

    「不,如果他完全親政,充分放開手腳的話,我就得考慮著往比利時跑了。我畢竟得罪過他身邊的親信太監,他要是緩過手來,可是饒不了我。」想起幾個月朝局的變化,趙冠侯也是一陣苦笑,太后歸政,天子當權,龐得祿怕是就要算算老帳。雖然有袁慰亭護持,但是自己的麻煩,怕是又要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7
139.第139章 鬧衙門(上)

     幾個月時間裡,朝廷中風雲變幻,太后似乎真的想要過過鬆心日子,把權柄下放,自己去頤和園享福,由著天子施展拳腳。甚至有小道消息說,太后對皇帝說過,只要不改服飾,不剪辮子,其他一切由著他去。這話固然可以看做皇帝不要太胡鬧,卻也可以理解成充分放權,至於天子,從目前情況看,似乎是理解成了後者。

    天子完全掌握大權之後,據說很看重那位爭長素王的康聖人的言論,幾次想要見見這位康聖人。以康祖詒的六品官身,還沒有資格面君,天子幾次想過要見,都被統領軍機的六賢王給擋了下來。說是按著祖宗家法,天子不能召見四品以下官員,若有詢問,只能代書代問。不管天子是否滿意,但是六王叔的面子必須得給,事情也就耽擱了下來。

    只是剛到了四月,這位六賢王卻先撒手人寰,一命嗚呼。訃告到了小站這裡,袁慰亭看後,沉吟良久,只說了一句「六爺這一去,軍機裡,怕是沒人攔的住皇帝了。是福是禍,就只有天知道。」

    當然,這種高層的變動,暫時還影響不到趙冠侯這種下面的小人物身上。他現在忙的是兩件事,第一是練兵,第二是拉關係,套交情。

    原本做哨官時,有交情的除了身邊幾個部下,就是唐天喜那干人,外人來見袁慰亭,就要給他些好處。現在他自己獨擋一面,統帶一營,風水輪流轉,就蓋世他討好其他親兵頭目的時候了。好在有沈金英的關係在,其他人倒也是不敢招惹他。

    另一方面,要維持的,就是一些軍官間的交情。包括其他幾營管帶,大家都是平級,一旦上了戰場,生死都要對方照顧,人情往來是少不了的。另外,便是幾個袁慰亭頗為看重的愛將。

    不管內心的真實想法,至少表面上,現在趙冠侯在軍營裡人緣頗好,從那位掛面姜桂題,到下面各營管帶,大家見面都極熱絡,甚為親切。儼然是一副手足情重的樣子,當然,內中真假,就只有自己知道。

    他也和袁慰亭聊過,六王一去,朝廷裡幾乎沒有能掣肘天子的人物,他要想重用康黨,怕是就沒人攔的住。趙冠侯與龐得祿有過節,與康黨有十個錢的小嫌隙,對方怎麼想也還不知道。總之,不管怎麼看,皇帝親政,對他都沒什麼好處。

    簡森以手托著下巴,看著窗外風景,聽他這麼說,面帶笑容「哦,這麼說,你似乎走投無路了?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好消息。你現在可以去辦辭職手續,然後來我們華比銀行工作,我相信以你的才幹,完全可以生活的非常好。」

    「或許如此,但是現在,情形還沒到那麼糟糕。韓帥依舊在位,我也用不著現在就走。總要看到輸贏之後,再說跑路的事。而且我有個預感,這次的局面,未必真的是我輸。」

    簡森夫人一笑「親愛的,我就喜歡看你自信的樣子。其實你想要的馬和火炮還有地雷,都不是問題。我都可以為你買到,而不必要非要去求你們的總督閣下。只要你答應在下個週末陪我去出席那個慈善晚會,我就保證為你購買一批比利時最新出產的十二磅山地榴彈炮。它是仿製卡佩同型號火炮製造的,輕便,易於操作……」

    「等等,我記得你們簡森洋行,是不做軍火生意的。」

    簡森夫人微笑點頭「沒錯,我們不做軍火生意,但是……你是唯一的例外。我在努力的學習,而且你要知道,我學的速度非常快。像這些無聊的數據,我現在都可以記下來。」

    趙冠侯心內感動,但還是說道:「暫時……我還不想利用咱們私人的關係,為我的炮營去爭取什麼。韓榮這個人……他是想要我為他練兵,卻又不肯出好處,這怎麼行呢?想要我效力不是問題,但是好處總得給我,炮營的補給我不找他要,又找誰要?」

    見簡森沒明白,趙冠侯又為她解釋著「我的一個特種兵營,兵力快趕上兩個步兵營了,這顯然不正常。說到底,韓榮是拿我這當了練兵地,想要我替他帶兵呢。武衛軍按編製為五軍,現在前後左右都有,但是中軍,也就是韓榮自統一軍,依舊空懸。他是想用女真本族人,組成真正的禁衛。可是女真人如今已經大多不堪戰,就算想充門面也充不起來。尤其像這炮隊,更是要有專人操演,才真正得用。他給我立這一個營,實際是為自己搭班子,等他女真人的部隊招的差不多,就會從我手上湊走幾個炮隊,到他那裡直接組建成炮營。連火炮裝備都能拉走,省去很多手腳。」

    「如果他直接從袁慰亭手下調兵,又怕那些士兵不夠忠誠……」簡森也明白了過來,手中的銀勺輕輕攪動著咖啡,「用新兵,是為了保證忠誠。由你來訓練,將來再為他所用,而你所獲取的裝備,他也會分走一大部分。」

    「他是直督,分走的當然是大部分,而且還是好的。所以啊,我憑什麼要給他做嫁衣?你的火炮都給我留著,等我實掌一營時,再拉來給我。現在,我缺什麼都得找他要,要不然我就不辦。當然,那些山地榴彈炮如果確實好,那可以用一個十分『合理』的價格賣給韓榮,我想,他一定樂於促成這筆生意。」

    由於他打的旗號是來換套格,這種事總是要秘密進行,因此前往直隸總督衙門時,並不與簡森同行。當他剛剛到了上次那個吃驢火的攤子附近,就聽到一個極熟悉的聲音喊了他一聲「四弟!」

    趙冠侯一愣,尋聲望去,只見二嫂鄒秀榮,一身西裝長褲,做男兒打扮,著在那驢火攤子旁邊朝自己打招呼。

    她是大家閨秀,平日裡舉止雍容,可是今天卻滿面焦急,神色也很憔悴。見他過來,主動迎上去,抓住了他的胳膊「四弟,你這次要幫幫你二哥,他被總督衙門的人抓起來了。」

    趙冠侯並沒動問,而是先和鄒秀榮坐下,招呼了掌櫃的。賣驢火的徐二,是認識趙冠侯的,畢竟帶著個美麗的洋女人吃驢火喝雜湯,身後再帶八個材官保鏢的事,也是不多見。一見是他,連忙問道:「爺,您還是老規矩,一份錢兒肉,一碗雜湯麼?」

    趙冠侯搖搖頭「今天不麻煩了,來一壺茶就好。」

    等到茶水沏山過來,趙冠侯先讓著鄒秀榮喝水,又問道:「二哥好端端的經商,怎麼會被人捉到總督衙門裡去?敢莫是得罪了什麼人?二嫂說說,我看看能不能找找關係。」

    「不是……不是得罪了人,而是這些人不講道理。明明早過了付款的日子,可是收了貨,卻不肯付錢,然後又偽造了我們的簽字。思遠和他們理論,就被總督衙門的標兵捉到了牢裡。我去看了兩次……那些人很不……規矩。」

    說到這裡,鄒秀榮的臉微微一紅,她雖然已經三十出頭,但是姿色頗為出眾,加上一身洋裝,很是時髦。那些監牢的看守,便對她存了些非分之念,要挾著要她以身相酬,否則便不許見自己的丈夫。

    若非是她終究是個有錢人,那些獄卒不敢做的太過分,怕是就要動用武力。她原本是穿著裙裝,現在都換成了男性裝束,就是怕遇到些心懷不軌之人。

    「我們和華比銀行訂的還款期是半年,眼看就要到了,貨款雖然收上來一些,但是距離還款,還是有些差距。本來是想著把這筆款收上來,就足以還清貸款,卻沒想到,現在變成這樣。我……我並不想勉強四弟什麼,只是希望你能讓我見一見思遠。他從小沒受過苦,我很擔心他……」

    「那二嫂你在這裡是?」

    「等韓總督。」鄒秀榮目光堅定,神色中帶了一份決絕「我已經決定了,韓總督只要一出來,我就攔轎喊冤,讓他為我主持公道。我手裡有合同,他們就必須按和約辦事,這種野蠻的行為,我相信韓總督是不知情的。」

    「總督出行,前護後擁,你向上一撲,他們拿你當刺客,說不定就開槍了。」

    「為了思遠,我不在乎。」鄒秀榮理了理鬢髮,「我已經在這裡等了兩天,就是看不到總督出來,如果不是遇到四弟,我會繼續等,或者直接闖進去。」

    趙冠侯搖頭道:「那樣太冒失了,官場中最重個上下尊卑,二嫂這麼衝進去,是不把韓榮的官威當一回事。官司沒打,就先輸三成了。您娘家是山東大族,應該也有些熟人朋友,若是有他們的面子,還好用一些。現在……您得先告訴我,是誰下令抓了我二哥。」

    「總督府的小糧台,是個四品官,叫宋廉。當初與我們簽合同的,便是他手下的人,那是一筆很好的生意,賺頭很大。可沒想到,卻是個陷阱。他們根本就沒想過要付錢。明明應該是三個月付款,他們百般推脫,推到了現在,又拿出了假冒的簽章。我現在擔心,他們會不會對思遠不利,四弟,你們既然是兄弟,你一定要幫幫他。」

    趙冠侯心道:我早就提醒過二哥,跟官府做生意,必要多長幾個心眼。若是按他所想,定個三個月還款合同,處境就更尷尬了。不過眼下不是說這話的時候,他先是寬慰著鄒秀榮

    「下毒手,我想他們還不敢。畢竟二哥也是有頭有臉的人,關到監牢裡嚇唬一下,讓二哥放棄索要貨款,這些倒是有可能。但是人命關天,這種事,他們不敢做。二嫂,你先跟我去監獄,去見見二哥,然後我帶你去見仲帥,把話當面說個清楚。」

    總督衙門並沒有自己的監獄,關押人犯,使用的是本地縣城的監獄,位置在城北。等到下了人力車,依舊是鄒秀榮走在前面,趙冠侯跟在身後。那守門的獄卒認識鄒秀榮,見她來,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孟夫人?您又來了?可是想通了?其實吧,這事很簡單的,你們這喝過洋墨水的,最講一個那什麼來著……對了,開化。什麼事只要放開了,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其實想想,也就是那麼回事,只要你乖乖的聽四老爺的話,他就高興,您也沒吃什麼虧,還能讓孟大爺吃香喝辣,這是皆大歡喜的事……」

    他話沒說完,卻見一個涅藍頂子的武官朝自己走過來,正在想著,這是哪個衙門的官員時,冷不防,趙冠侯已經飛起一腳踢在他的肚子上,將這名嬉笑的獄卒踢的怪叫一聲,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混蛋東西!竟敢對我二嫂無理,也不掃聽掃聽,爺是什麼人!把你們這裡的典史找來,我有話對他說。」

    那名士兵負痛慘呼,監牢裡看守立刻衝出來十幾個,一個中年漢子走在最前,他臉上還帶著些酒意,大抵是正在喝卯酒。

    邊走邊道:「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這鬧事?這裡是朝廷的監牢,人犯王法身無主,不管是誰,到了這也得好生給我守著規矩!津門的一個財主,怎麼還能橫到我們保定來了?」

    他正說著話,迎面,就看到鄒秀榮和她身邊一個四品武官。他心內一動,管監的典史,在衙門裡稱為四老爺,實際是不入流的佐雜,跟四品武官可碰不起。好在他這裡還有個要人,也是個涅藍,但卻是個文官。文官四品比武將四品值錢的多,倒是不至於怕了他。

    可是表面上的體統總是要講,他連忙撣撣馬蹄袖,上前請了個雙安「這位大人,卑職不知大人駕到,有失遠迎,當面恕罪。不知道您是在哪個衙門辦差,到我們衙門裡,有何公幹?」

    趙冠侯卻不理他,而是問鄒秀榮「二嫂,對你言語冒犯的,就是這個玩意?」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8
140.第140章 鬧衙門(下)

     鄒秀榮畢竟有著西洋留學的經歷,並不像時下金國女性那般保守,對被調系的事羞於啟齒,想起這人幾次的言語冒犯,乃至動手動腳。點點頭「就是他,他是這裡的典史,有他攔著,我便見不到你二哥。」

    「哦,那就好,咱們先出這口氣!」話音剛落,那位典史就知不好,可是還不等動身,就見一隻官靴迎面襲來,在眼前逐漸放大,直到覆蓋了整個視野。

    監牢裡的獄卒固然是怕一個四品官,但是典史卻是他們的直接上級,縣官不如現管,自己的上級被人打了,卻不能無動於衷。當下有人喊了一聲「有人要劫人犯了,弟兄們抄傢伙!」就舉了棍棒衝上來。

    鄒秀榮也沒想到,趙冠侯居然如此衝動,說一句話,接著便動手打人。眼看這麼多人圍上來,連叫道:「老四,你快跑啊。」

    「二嫂,不用怕,我倒要看看,誰敢動手!」趙冠侯冷哼一聲,一口雪亮的腰刀已經抽在手裡。一腳踏著那位典使的後背,刀脊在他的頭上輕輕拍打著,神態很是悠閒,但越是這種悠閒,卻越讓人覺得心驚。

    這干獄卒,平日裡殺人放火的罪犯打交道的不少,知道越是這種人,越是敢下死手,真若是逼迫得狠了,怕是真要把四老爺的頭砍下來。

    大家都是吃糧當差,犯不上拚死命,彼時就連舊軍都缺乏拚命之膽略,更別說這些衙役獄卒。被趙冠侯那如刀鋒一般的目光掃過來,只覺得脖項生寒,忍不住向後退著。

    縱然監裡有幾桿鳥槍,可是大家的準頭心裡有數,誰敢保證一槍出去,打中的是這位拿刀的主,而不是把四老爺開了瓢?再說,拿鳥槍打一位四品武官,這個責任又由誰來承擔。

    正在這時,監房裡忽然有人高喊道:「這是哪個衙門來的,如此放肆,難道還要劫人犯麼?」

    話音剛落,一位五十開外的文官,邁著四方步不緊不慢的走了出來。他身上的頂戴官服,乃是四品服色,與趙冠侯一般都是涅藍。但是文貴武賤,文官四品,倒不是一個武將四品能比的。

    鄒秀榮一見來人,小聲對趙冠侯道:「他就是那位宋糧台。他的官職聽說也是四品,在總督衙門裡權勢很大。思遠就是與他講理時,被他命人捉起來的。」

    她看到宋廉時,宋廉也看到了她,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孟夫人?我說呢,是什麼人這麼大膽子,大白天就敢劫獄。也只有你們這等富商,才敢如此放肆,不把朝廷的王法放在眼裡。你前幾次到總督衙門攪鬧,我念你是個婦人,不與你一般見識,可是這一次,孟夫人,你鬧的似乎太過分了吧?你找來的幫手是……」

    他正要說什麼,趙冠侯卻已經棄了那位四老爺,直接向這名宋糧台衝來,將他下面的話擋了回去。宋糧台見他直接朝自己衝過來,心知不好,連忙向左右喊道:「攔住他!」

    可是話音剛落,一支左輪手槍已經頂在了他的頭上。那幾名獄卒不等做出反應,就看到了手槍,嚇的大叫一聲,向四下散去,連鳥槍都不敢去拿。

    「宋糧台,咱們兩個大約是沒見過,不過仲帥手下的總辦糧台蕭同蕭大人,我是跟他同桌吃過飯,一起吃過一品翅的。津門辦電廠,蕭大人去了兩次,也是我接待的,你回去問問就能知道。我跟仲帥一起吃翅子的時候,連口湯都沒你的,就你這種連上桌都沒資格的小糧台,也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的?就憑你,也敢抓我二哥?說好的,咱們到仲帥面前講道理,要想動武,我今天跟你並了骨再說!」

    見他邊說,邊扳下了左輪槍的擊錘,顯然下一刻就要發射,宋廉也嚇的沒了魂。他敢動孟思遠,主要也是知道,這位商人雖然有身家,卻無靠山。

    即使自己明著吃掉他的產業,也不至於惹出什麼禍患。乃至於他那位可人的洋派妻子,自己亦可一近香澤。哪知情勢急轉,半路里殺出個程咬金,眼看一場挑簾裁衣要變成獅子樓,連忙道:「別動手,有話好說!」

    鄒秀榮也在後面急道:「老四,別胡來!」

    就在兩下僵持之時,監獄外面,幾騎快馬如飛而至,一人在馬上高喝著「住手!全都住手!」隨後幾匹馬就這麼衝進院中,馬鞭在眾人頭甩出陣陣脆響,將獄卒們驅趕的四下走避躲閃。

    那位四老爺剛剛掙紮著爬起來,卻見到衝進來的這幾個人,一水都是亮藍頂戴,馬褂腰刀,正是總督身邊的戈什哈,嚇的又連忙跪在地上,不敢動彈。

    宋廉也認出幾人身份,忙招呼著「幾位好兄弟,你們可是來了,趕快救命,不知道哪來的土匪,要劫獄。」

    為首的戈什哈卻自馬上跳下來,在趙冠侯面前一拱手「趙大人,兄弟跟您討個人情,咱把傢伙收起來好不好?都是做官的,拿刀動槍,讓人看了笑話。有什麼話,到總督衙門,去跟大帥面前說不是更好。」

    趙冠侯手上一動,幾人甚至看不清動作,左輪槍已經被他塞到了衣服下面,又招呼過來鄒秀榮。

    「這是我二嫂,我拜把子二哥被關在監裡,她想來看看,這幫人不但不讓看,還不說人話。這事若是放到幾位身上,難道就認了不成?讓我二嫂跟我二哥見一面,咱們就去總督衙門說話,要不然,今天這事怕是不能完。」

    那名戈什哈一愣,轉頭道:「把那個典史叫過來,讓他把事說清楚。趙大人的二哥,怎麼給下了監了?大家都是好朋友,怎麼把事情搞成這樣。」

    這些戈什哈頭上都有三品前程,在韓榮面前自然只是扈從之屬,但是在縣衙門裡,卻是比大老爺要強硬得多的上差。一個不入流的典史,還不放在他們眼裡,宋廉連忙拉著戈什哈到一邊,在他耳邊嘀咕幾句。這名戈什哈點著頭「哦……是這樣?那也不能不讓人見面啊?這事……我也說不明白,讓大帥做主裁奪吧。」

    他又打量幾眼鄒秀榮,「老宋,你這是毛病又犯了,要說人家收拾你,也真不冤。好歹掃聽明白了再說啊,這爺也是你惹的起的?人家的洋相好,現在就在總督衙門呢,只要說句話,摘了你的頂子都不費勁。這事我不攙和,你們自己看著辦,反正得先讓人家看人犯。不是死罪,不許探監,大金國有這規矩麼?」

    那名典史向宋廉看了幾眼,可是趙冠侯那裡已經手握住了刀柄,氣的戈什哈一腳踢在他的腰上「墨跡什麼呢?爺沒那麼大功夫陪你這玩,領人家夫人看看自己爺們,你要辦不了,我辦。」

    鄒秀榮隨著那四老爺進老監,一名獄卒從裡面搬了幾把椅子出來,又端來茶水。趙冠侯坐在那裡,將茶一飲而盡,看向幾名來人「幾位,你們跟我一道了吧?怎麼著,我這進了保定,大帥還怕我走丟了?」

    「誤會……誤會了。我們哥幾個是看趙老弟在外頭喝茶,接著又走,怕是有事,這才悄悄跟上,沒想到還是讓您看見了。沒說的,今天這事是他們不對,等到了大帥那,我們弟兄也當給您做個見證。」

    過了約莫半個鐘頭的時間,鄒秀榮滿面淚痕的從牢房裡走出來,再次抓住趙冠侯的胳膊,卻已是泣不成聲。

    「他們……他們給你二哥上刑了……還把他跟一些重犯關在一個牢裡……」

    只說了這兩句,趙冠侯就知道孟思遠的情形不怎麼樂觀,他先是安慰了鄒秀榮幾句,又看向那名戈什哈「朋友,這話可怎麼說?」

    那四老爺眼看情形不妙,摘了帽子趴在地上道:「幾位大人,這不怪小的啊,實在是牢房裡沒地方,只能把人混著關。至於用刑,小的可沒給他用過刑,準是牢房裡的兔崽子們幹的,我……我回頭一定整頓,一定整頓!」

    「回頭!你他娘的還有回頭!」那名戈什哈也是老公門,心知此時必須把場面做足,否則怕是連自己都要被趙冠侯記恨上,只要那洋相好說幾句話,自己的前程就都毀了。腰刀連著鞘掄出去,正抽在這名典史臉上,一聲慘叫中,人已經滾了出去,牙齒和著血吐出老遠。

    宋廉也道:「這……這簡直豈有此理。我可從沒說過,讓他們用刑。我把人抓起來,只是想讓他知道官府厲害,誰知道,怎麼鬧成這個樣子。」

    趙冠侯語氣陰沉「先給我二哥看傷,換房,別的什麼都別說。現在你就是讓我們領人出來,我們也不能出來。好好一個商人,無緣無故進了監牢,還被人動刑,這事,我要個說法。宋糧台,你跟我走一趟,咱們先到總督衙門去,把話說個清楚!」

    他一把揪住宋廉的衣領,顯然是要提著他走,那名戈什哈連忙勸解「千萬別……這是省城,讓人看見太難看。給咱當官的留點臉吧。您放心,有我們呢,他跑不了。您二哥的傷,咱們想辦法治,這位姑奶奶,您給說句話吧。咱現在是先看病要緊,可不是鬧事的時候。」

    鄒秀榮雖然心疼丈夫,但終究是個名門閨秀,不是講打講殺的性子,她也道:「老四,咱們還是先去講道理,你二哥的傷……卻不知道能不能治的好。」

    「治不好的話,這監牢裡的人,誰也別想活!」趙冠侯甩了這麼一句,扶著鄒秀榮上了人力車,卻把車伕推開,轉頭對戈什哈道:「喊兩個監裡的人過來拉車,這是他們應該做的事。我這話放到這,我二哥有個好歹,可別說我不講交情!」

    一行人到了總督衙門,有這幾名戈什哈開路,也就不用通稟,直接到了簽押房等候。房間裡,簡森夫人就坐在那,而在她對面,則是一個十四五歲,梳著兩把頭,穿著花盆底的女真人少女。模樣很是討喜,手中拿了個酒杯,桌上放著酒壺及幾樣醬菜,居然也是在喝卯酒。

    見趙冠侯與鄒秀榮進來,簡森夫人起身打了招呼,又指著那小姑娘道:「這位是總督閣下的千金,一位聰明而又可愛的姑娘。她懂得卡佩語和阿爾比昂語,我們的交流很愉快。」

    「我叫福子,你就是趙冠侯?上次和洋人談判時,我見過你。今個怎麼回事,為什麼帶個女人來見阿瑪,她是你太太?」

    福子並不怕生,相反倒是很大方的打了招呼,趙冠侯也忙打了個千「見過大小姐。這位是我的二嫂,我二哥被總督衙門的人無故關押到牢房裡,還動了刑。我來見大帥,就是為我二哥要個說法,討一個公道。」

    「動刑?居然有人對孟先生動刑?」簡森夫人配合起這種事,算是駕輕就熟,臉上立刻露出驚訝以及憤怒雜糅的情緒,轉向那名戈什哈「我必須向你們說明,孟思遠閣下是我華比銀行重要的合作夥伴,也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他在貴國遭到不公正待遇,華比銀行,絕對不會坐視不理。」

    福子此時將酒杯放下,先讓鄒秀榮坐下「你們先別鬧,阿瑪有客,得一會才能見你們。這事說來給我聽聽,我先來斷一斷。若是這衙門裡真的有人陷害無辜,我一定會讓阿瑪給你們個公道。」

    另一邊,總督衙門糧台的衙署內,抽冷子跑回來的宋廉,急忙著對其餘幾名糧台道:「壞了,這回出大事了!孟思遠他有根基,跟那個趙冠侯,卻是換了貼的兄弟。他方才到監獄那鬧了一回,差點把人宰了,現在到大帥那,這事怕是要麻煩。」

    另外幾名小糧台彼此對視,也知道事情嚴重。一人道:「老宋,那八萬三千銀子,雖然是咱們幾個提出來的,可也不都是咱們花的。內中有兩萬,是孝敬了大帥,一萬是孝敬了夫人,這都是明帳。就是蕭大人那也使了咱五千,這些不說,大帥前者買軍械,提的款也是從那筆帳裡走的。咱們幾個分的不足兩萬,想來也沒什麼大妨礙。就是你總惦記姓孟的他那婆娘,才惹出來的簍子吧?這事讓我們彌縫,可不夠仗義。」

    「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人家都鬧到門上了,趕緊想轍,要不然我完了,你們誰都別想好?」

    幾個協辦糧台互相指責,互相推委,吵的不可開交。忽然門外一聲咳嗽,一個四十幾歲的亮藍頂三品官,不緊不慢的進來,正是隨韓榮同來的新任總糧台蕭同。他掃了一眼眾人,哼了一聲「幾位,你們做的好大事!我跟你們說吧,這事現在鬧大了,幾位大人,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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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第141章 借題發揮

     福子那裡聽著鄒秀榮說著事情經過,小臉氣的發白,用手拍著桌子「不像話,太不像話了!怎麼就敢在阿瑪眼皮子下面,搞這一套?這事不能算完,等會我跟阿瑪去說。」

    她天真爛漫的樣子,倒是讓人很難對她產生惡感,鄒秀榮心情是委屈加上悲痛又有些憤恨,此時反倒是被她開解了不少。門簾掀動,兩個戈什哈前頭打簾,隨後便是一身正裝的韓榮走進來。所有人全都起來見了禮,韓榮卻擺擺手「別客氣,有話坐下說,怎麼著,我聽說我的衙門裡出事了?誰給我說說,這到底怎麼個意思?」

    福子第一個跳過去,趴在父親耳邊嘀咕著,而韓榮的臉色隨著女兒的敘述越變越差,最後猛的一拍桌子,將桌上的茶杯震的叮噹做響。

    身為直督兼北洋大臣,疆臣首領,一旦發怒,自有赫赫之威。他隨口朝幾名戈什哈吩咐道:「把一干糧台都給我提來,我有話問他們,誰也不許請假。還有,拿我的片子,到牢房那把孟東家請來,我要跟他當面對質。這事要是真的,我今天怕是要講不了老情面,要把這總督衙門,好好的理一理了。」

    福子此時不便再留,拿了酒壺轉到後面去,韓榮則看著鄒秀榮「孟夫人,你也不要太難過,尊夫所受的委屈,韓某定給他一個交代。不管這件事牽扯到誰,我總要讓他知道,本帥的軍法不是擺設。只是,若是誣告上官,這個罪,也不小。」

    「大人,草民不敢誣告,若是不信,等到把人提來,我們可以當面對質,把話好說個清楚。」

    趙冠侯聽著韓榮話語的尾音,心內卻是已經確定,這場官司,自己一邊應該是贏了一半出頭。韓榮話裡既然說了老情面,可見這個宋糧台,是王文召時代的遺臣。自來糧台為全軍命脈,非親信不得授任。

    尤其如今部隊首重餉銀,採購軍械、發放軍餉乃至其他兵費開支,錢財度支,軍餉核銷,都在糧台手裡掌握。各位督撫大員的開支裡,從軍費不知要走多少,把糧台任了外人,又怎麼敢放心。就算沒有這場官司,韓榮也會早晚找機會換血,把這個位置上的人,都換成自己心腹。這回的官司,則是給了他一個契機,他的傾向,多半是在孟思遠一邊。

    時間不長,先是宋廉從外面進來,先給韓榮行了禮,隨後就把帳本以及收款的憑據花押,全都交了上去。

    「大帥,我們採購布匹的錢款,已經如數下發,孟某人也簽字認可。可是事後又來討要,分明是故意放刁訛人。卑職初時好言安撫,可是他一連幾個月,屢次上門滋擾,實在是太過目無王法,卑職這才命人把他送入牢房之內反省。只是希望他能夠痛改前非。至於牢房裡給他用刑的事,卑職實在不知情,望大帥明察。」

    韓榮並沒理會,而是把收條拿給鄒秀榮,鄒秀榮搖搖頭「這字跡雖然是模仿我丈夫的筆體,但終究還是有出入。我丈夫在津門做買賣,簽的文書極多,草民身上就帶著幾份文稿,請大人派人一驗就知。」

    「不必了。這東西做的是很像,可惜,本帥不糊塗。」韓榮看著宋廉,語氣格外冰冷「不需要看收據,只需要從常理,就可以知道。如果他真的收到了錢,為什麼還要繼續要款?孟某人並非刁棍,也沒有什麼後援,否則不會被你如此擺佈。那他到底有什麼憑仗,敢來敲總督衙門的竹槓?這件事,你能給我解釋一下麼?」

    「另外,那筆款子是否被提了,在哪裡提的,提款人是誰,一點也不難查。這麼大數目的款,即使是四大恆的票子,也要事先跟票號說明,約好時間,才能提款。本官只要把保定城裡幾個票號的掌櫃請來,一問就知。宋廉,你真要我走到那一步?」

    宋廉沒想到,韓榮居然一點不肯放鬆,明明這錢裡,有四分之一是他用的,可是現在卻咬死了不放。自己若是攀咬出來,一則缺乏有力證據,二則就是得罪死了韓榮,下場想來不妙。額頭上汗如雨下,卻是沒有了話來分辨。

    又過了一陣,外面有人將孟思遠用軟轎抬進來,趙冠侯這才看到,多日不見,昔日裡衣冠楚楚,風度翩翩的孟思遠,此時變的如同一個流浪漢。頭髮散開,遮擋著面部,囚服上滿是血跡,腿上似乎受了傷,不易走動,只能抬著進來。

    「思遠……」即使見過了一次,但是看到丈夫的樣子,鄒秀榮依舊忍不住抽泣著。而簡森夫人則冷冷的看著韓榮「尊敬的閣下,我覺得,如果這起事件不能得到妥善的處理,對於貴我兩方今後的商業合作,將有著非常惡劣的影響。」

    「侯爵夫人放心,本官自然會給各位一個交代。」韓榮又看向宋廉「這是怎麼回事?孟思遠犯了什麼王法,受此嚴刑?」

    「大帥……大帥明鑑,這跟小人無關啊。小人從來沒說過要對孟公子動刑。孟公子,您可要說實話,對您動刑的人到底是誰,可有一個是我指使的?」

    趙冠侯這時已經離開座位,來到孟思遠身邊,單膝下跪,看著孟思遠身上的傷,又用手摸了摸他的腿骨,然後安慰道:「不礙緊,只要是皮外傷,就不算什麼。腿傷等回了津門,請蘇三兩出手,保證可以恢復。二哥,兄弟來晚一步,對不住你。」

    孟思遠搖搖頭「冠侯,這事不怪你,事實上,你已經提醒過我很多次,是我自己太天真了。」

    韓榮目光朝孟思遠略一點頭「孟東家,你受苦了。這棉紗的事,本官事先並不知情,否則絕不會讓事態到這一步。但是你放心,本官自當秉公而斷,不會讓你冤沉海底!」

    他看向宋廉「宋廉,你現在不管有多少話說,都難逃公道二字。本官自當修本上京,你就等著聽參吧!這回,本帥也要學一學那官屠岑三兒,把這總督衙門裡的一干惡徒,好好的屠上一屠。你從今天開始,就閉門待劾,順帶好好想一想,怎麼彌補自己的過失,否則事到臨頭,悔之晚以!」

    大金官場規矩,上司彈劾下屬,幾無不准之理。何況宋廉所犯罪行確實,這次絕對不是簡單的丟官那麼簡單。搞不好就要下監乃至發配軍台效力,都大有可能。韓榮讓他彌補自己的過失,顯然就是張落著賠款,清退款項,減少罪責。

    他又對孟思遠道:「我這就命人,備一張十萬兩的銀票給你。除去應付貨款外,剩餘之數,便是官府對你的賠償。日後我總督衙門所需布匹,皆由孟記供應,不再外購他人。」

    孟思遠卻搖搖頭,以手托起自己的亂發「孟某不敢,請大人開恩,保全孟某殘軀歸鄉,孟某就感激不盡了。」

    趙冠侯連忙接過話來「卑職替二哥,感謝大帥的恩典,今後衙門若有需求,孟記定當盡力報效,不敢有絲毫短缺。」

    「好!」韓榮點點頭,朝他一點手「你跟我來一下,我這裡正有一件事要找你。」

    自簽押房到了後面的小書齋,那裡是韓榮的休息室,到了房間,趙冠侯再次見禮,卻被韓榮止住,而是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自己則點了個煙泡,先吸了十餘分鐘的煙,才長出了一口氣。

    「舒坦!從天一亮,就沒騰出空來,一直忙個不停,就連想抽一口都抽不上,這日子……怎麼,你來一口?」

    趙冠侯搖搖頭「卑職不會。」

    「不會挺好,沒有這個嗜好不耽誤公事,不像我,走到哪,身上都得帶幾個救急的煙泡,要不然心裡就空落落的。你這次來見本官,就是為了給你二哥出頭?」

    「並非如此。卑職只是適逢其會,正好遇到而已。卑職這次來,主要是為著向大帥討新的套格,另外,就是請大帥撥一批牲口以及軍需下來。炮營裡牲畜太少,一旦有了戰事,空有炮運不上去。再者,就是防止敵人衝擊炮陣用的地雷也太少了一些,卑職希望能夠採辦一批地雷,還有大炮……」

    「那些都是小意思。」韓榮答應的很痛快「我這裡新來了一批馬,既有口外的戰馬,也有拉炮用的挽馬和馱馬。十二磅洋炮有六門,六磅炮則有八門,程功亭和董五星都給我上了好幾個摺子,朝我要馬要炮,我也許了他們。可是你既然張了口,我也不好駁你,挽馬馱馬給你四百匹,上好戰馬給你五十匹,你正好在你的炮營裡,編一個騎兵哨。那些洋炮,你就拉走吧,反正本官這裡也沒有炮兵,大炮就是個擺設,沒有用處。另外再撥給你五萬銀子,買地雷手留彈,你自己看著辦,你跟侯爵夫人的事,本官就不多過問了。」

    「多謝大帥恩典。」趙冠侯沒想到韓榮如此痛快,就把自己所需要的物資都批了,倒是格外順利。韓榮接下來話鋒一轉「你最近把軍營的事交代一下,讓你手下人替你管一管,我這裡有個差事要給你。你就算不來,我也要發電報把你叫來,你倒是省了我的事。」

    「大帥有何吩咐?」

    「方才來的客,是京裡的。跟我說一件事,普魯士的亨利親王和他的妻子伊蓮妮公主,進京拜見陛下。咱們這邊總辦各國事務衙門那,有人保了你的差事,讓你跟著參與這次迎接招待。」

    韓榮二次起復,與慶王的交情極厚,兩下算是同氣連枝,可是慶王那邊,並沒對自己說起過趙冠侯,讓他心裡隱約有些犯疑。難不成這人是個雙料的細作,一人拿著好幾份錢糧,同時為多人服務麼?

    趙冠侯聽了這個保舉,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大帥,京裡面能辦洋務的很多。別人不說,張樵野、合肥相公,他們都是久辦洋務的老手了。再說總辦各國事務衙門,不是有專門辦普魯士股的章京?下官這點前程和身份,似乎都不方便吧?」

    「那是朝廷要想的事,咱們幹活的,就只知道按令而行就是了。那幫普魯士股的章京,幾曾接待過親王?一聽到名字,就先沒了魂,再說那位親王可不是自己來的,是帶著一支艦隊來的。現在艦隊就停在膠州灣,一個應付不慎惹出外交糾紛,洋人發炮出兵,這個責任,誰又承擔的起?午樓公倒是和普魯士皇帝很是熟慣,只是這位親王性子與其兄迥異,與午樓的交情也很淡。所以,這次的接待,午樓公不會出面,只有你來挑大樑。聽說你會跳洋人的舞,會彈他們的樂器,這都是好事,拿出你周身的解數來,把場子應付下來,千萬別出了什麼紕漏。」

    趙冠侯這時也明白過來,原來從一開始幫著孟思遠,到對自己的要求有求必應,固然有藉著自己的事由,清理總督衙門的因素,但是根子還是在這差事上。雖然不知道是誰保的自己,但是差事的重要程度,倒是很容易理解。

    洋人本就不好對付,何況是帶了一個艦隊的洋人,稍有應付不周,就可能釀成戰禍,兵火連結,最後倒霉的肯定是朝廷。再者,這是皇帝獨掌權柄以後,第一次接見外使,且又是個王爵,身份尊貴,朝廷上下都不敢有絲毫慢待,規格上,也不一般。若是鬧出身嗎外交糾紛,又或者失了體統,怕是要有損國體國格,牽扯也極廣。

    韓榮見他沉默不語,生怕他推辭不去,固然上峰差事,下級無有不應之道。但強扭的瓜不甜,到了地方以後不肯出力,那等於是白費力氣。當下寬慰道:

    「我也知道,你的官職是小了點,可是那幫子章京,也沒多大麼。這樣吧,我先保你一個二品暗紅頂子,算是權宜。等到這事辦的漂亮了,就把這頂子落實了。你今年也才剛二十吧,二十歲的暗紅頂子,我可不記得國朝出過幾個,這可是天大的造化,好自為之。」

    「多謝大帥栽培,卑職定到盡力為朝廷辦事。」

    趙冠侯對於什麼暗紅頂子,倒是不在意,無非就是把藍玻璃球,換成了紅玻璃球而已。只是有了這個身份,在新軍裡,將來就不愁升不到標統這一級,如果再努力一下,翼統制也大有可為,到那時候,就能給寒芝討一個誥命,讓她也做一個真正有官身的女人。也算是自己,給她的補償。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8
142.第142章 剪辮子

     離進京的日子還有幾天,他特意告了假,回家既取黃馬褂,也把這消息對蘇寒芝說了。姜鳳芝在旁聽著,眼神有些呆滯,半晌後才反應過來,晃著蘇寒芝道:「姐,你聽見了麼?冠侯這眼看就要變二品了!二品啊!我聽人家說評書,黃天霸也才是個二品。你這再來個誥命夫人,我見你還得給你磕頭了。」

    蘇寒芝呸了一口「你啊,快別把我搖晃散了,我就知足了,還磕頭呢。再說,我可不想讓冠侯做這差事,跟洋人打交道,太危險了。聽說那幫人野蠻的很,稍不如意,就要打要殺,頂難伺候呢。我寧可冠侯當個太平官,吃點太平餉,也不願意他冒這險。」

    不管她怎麼說,但是趙冠侯出發的事已經定了,自然不能更改。晚上一家人湊在一起,吃了一頓飯,算是接風,也是餞行。至於多出一個姜鳳芝,大家似乎都已經習慣了,沒人覺得她在這裡不合適。

    等到夜晚時,趙冠侯抱了鋪蓋,剛要走到書房去睡,卻被蘇寒芝叫住。後者在黑暗裡沉默了良久,才鼓足勇氣道:「女人不比男人,不講守孝三年,我給爹守孝也到一百天了,今晚上你別走,就住這吧。」

    三日之後,趙冠侯自老龍頭啟程進京,在馬家堡車站下了車,毫不意外的,就看到了那輛亨斯美。駕車的,還是前兩次那位名叫進忠的跟班,朝趙冠侯打了招呼,將人讓到車上。

    完顏毓卿今天並不像過去那樣打扮成男人,而是穿了一身西洋裙裝,頭上戴著一頂天藍色小帽,顯的既美麗又洋氣。等到馬車跑起來,之後,她笑著問道:「怎麼樣,好看麼?」

    「當然好看了,十格格穿什麼都好看,來讓我好好看看。」

    毓卿輕輕抗拒了幾下,隨後就任他抱著,只小聲說著「誰怕誰?十爺還怕你不成……額駙……」

    兩人小別重逢,卻勝新婚,膩了一陣之後,趙冠侯忽然將一條長長的發辮放到十格格手裡「你上次說,我沒有辮子就好了。我答應了你,一直沒做,這回補上。」

    「啊?你……你把辮子剪了?你不要命了!」毓卿上次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趙冠侯真的把辮子給剪掉了,腦後只戴了條假髮辮充數,若是仔細看,很容易看出端倪。

    此時金國對於辮子管的還是很嚴,除非是教徒或是領事館裡吃洋飯的,其他人剪辮子,是要掉腦袋的。尤其京城不比南方,管理的更為嚴格,金十大驚道:「你這人……怎麼……怎麼這麼楞啊。我就是一說,你就真干啊。」

    「怕什麼?我們那的殷午樓殷大人,從普魯士一回國,就把辮子剪了,見老太后,也就戴條假的充數罷了。我這回是要見普魯士親王,自然少不了要應酬一番,這樣利落。再說,你既然說過我沒有辮子比較好看,我就聽你的了。」

    毓卿心內一甜,她性子比較古怪,既有男兒的豪爽任俠,卻也有女兒家的細膩與多情。當日在衝動之下失去貞節,趙冠侯又自有婦,她心裡始終有個疙瘩未消。直到見他肯為自己剪了辮子,只覺得在他心裡,一定是自己的位置更重要一些,也就格外的歡喜起來。

    「你這次的差事,還是我跟阿瑪那說的,沒想到,你倒是剪了辮子,真是膽子太大了。只求老天保佑,千萬別被看出來,否則真的會很麻煩。」

    她邊說,邊將那條辮子仔細的收起來,這是這個男人送自己最好的禮物,亦是二人情義的見證,自當妥善保管。

    「迎接親王這差事不好幹,不知道哪裡做的不得體,就會引發糾紛。就連賢良寺那位合肥相公,這回也被請出來一起負責接待事宜。只是他與張樵野不合,兩人互相掣肘,誰也不肯出力。至於那些普魯士股的章京們,就更不要說了。要論本事還不如我,給阿瑪愁的夠戧,我就只好保舉你了。雖然差事難做,但是只要做成了,升轉也便當,便是連升幾級,也大有可能。」

    說到這裡,十格格面上微紅,一個四品涅藍頂,自然是入不了慶邸法眼。可如果一個二品大員,好歹也算是有資格,娶她這個野格格。只要瞞著父親兩頭大的事,這事就大有希望,只是一想到這一層,不管是如何大膽的姑娘,依舊是難免有些害羞。

    這次由於是公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差遣,宣旨傳召,要求有召必到,住六國飯店就不方便。

    時下官員進京,流行住會館,可是津門離京城太近,在這裡並沒有會館。是以車馬停在西城附近的一處小宅院之外「這是那琴軒的一處別院,我跟他說,問他借幾天住一住,他也答應了。你放心,他跟我阿瑪很是來得,住上幾個月也沒關係。」

    完顏毓卿邊說邊在前領路,門上的下人,內宅的丫頭,也都配的很齊全,態度上也極是恭順,彷彿趙冠侯真是這宅子主人一樣。當然,每人一份的好處,也不可短缺,否則便沒有僕人給好臉子。

    等到坐定之後,丫頭獻了茶,隨後就乖乖退出去,毓卿問道:「額駙,你這次進京,帶了錢麼?」

    「錢?當然,肯定是帶了,兩萬多吧,怎麼,你要是有用項,就都拿去吧。」趙冠侯前者分了元豐當的抄家物,那幾幅古畫有一幅送給了齊開芬,另外三幅字畫交給簡森夫人出手。

    不想,內中既有前朝皇室手跡,更有一幅極珍貴的字帖,乃是大宋權相蔡京的真跡,拿到了香港的拍賣行,扣除手續及往來費用後,到手的款也有三萬五千餘兩。

    他這次進京,備了兩萬兩的大數,另外還有三千多兩,準備打點下面。只當十格格用錢,當下從護書裡,把銀票都拿出來。

    毓卿的眼睛一紅,又拚命的眨了幾下,總算把眼淚擋了回去。「沒有……我用錢會跟阿瑪要的,我是說你……現在萬歲當家,那龐得祿便又威風起來了。他要是對付你,可是不好辦,總要有個人護持著才好。要想對付姓龐的,就得把皮硝李喂飽。別看太后如今還政,可是萬歲見了皮硝李,也要叫他一聲諳達。他肯為你說句話,龐得祿也不敢對你怎麼樣。」

    她邊說,邊也拿出自己的荷包,將裡面的銀票攤開,卻足有三萬多。她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神色「怎麼樣,不少吧?我告訴你啊,我把六國飯店的房子退了,又把一些玩膩的小玩意出手了,要不是那輛亨斯美沒人接手,我就把它也賣了。現在我住我娘那,不如過去方便,可是省錢啊。還有,鼻煙我現在聞的很少,也用二路煙湊合,像是那鴨頭綠,我可是不再抽了,太貴。」

    一個使錢如流水的格格,現在卻開始像個家庭主婦一樣計算起開支,趙冠侯心內一軟,一把捉住她的手「毓卿,你不需要這樣,我可以養的起你的。」

    「我知道,我的額駙肯定能養的起我。但是……你若是把銀子都養了我,蘇氏那裡怎麼辦?她當初跟你相識於寒微,能陪著你一起吃苦,一起過窮日子。我為什麼不可以?她能受的罪,我就能受,否則的話,不是被她比下去了?我完顏毓卿,可從不會認輸。再說,我現在日子過的也不苦,吃喝玩樂的場面,一樣應酬。就是把不必要的開支去了,這樣也挺好的。我都沒想到,我這些年,花了這麼多冤枉錢。這錢你拿著,我們去東興樓吃飯,再把錢存上,我想皮硝李那邊,也就明白咱的意思,剩下的事,就全看他了。」

    東興樓乃是京城裡第一號的山東館子,背後的東家就是李連英,趙冠侯與毓卿到了樓上,徑直奔了單間,隨後就點了糟燴鴨條鴨腰、鹽爆肚仁、炸肫去邊、烏魚蛋格素幾個招牌菜,再將一個一萬兩的銀票遞上去,只說是在櫃上立個摺子,為了將來再到這裡吃時方便。

    掌櫃的乃是乖覺人,自然知道,這麼大的數字,不會是什麼壓櫃,自是有事求自己的東家幫忙。何況四九城大名鼎鼎的金十,一身洋裝相陪,似乎像是相好,就更不敢小看,將趙冠侯的名字履歷,都詳細的記下來。

    趙冠侯與金十在雅座只喝了幾杯酒,菜也剛上了壓桌碟,門簾忽然被人掀開,兩人抬頭望去,只見大總管李連英從外面走進來。

    「十格格,趙大人,你們這是鬧的哪一出?若不是奴才恰好出宮辦事,下面的人,險些就把那錢收下了。這話是怎麼說的來著,這不是沒交情了麼?這東興樓是咱自己的產業,你們想來就來,想吃就吃,吃完抬腿就走,提結帳,不是打老奴的臉麼?一萬銀子壓櫃,這個禮……太重了。」

    兩人連忙起身見了禮,十格格親切的上前叫了聲李大叔,趙冠侯也道:「大總管,這十吊銀子,是孝敬大總管的,還請您不要嫌少。」。

    李連英卻笑著擺手「不敢當,不敢當。十格格,你這是存心折奴才的壽數啊,見面就喊大叔,我哪有那麼大的福分,壓不住啊。」他又看看趙冠侯

    「聽說韓仲帥保了你二品的頂戴,我會相法,上次見你,就說你印堂發旺,官運亨通。果然麼,這剛剛二十,就是二品頂子了,將來的前程,定是無可限量。至於這十弔錢,我可不能要,你不是袁容庵,更不是韓仲華,沒他們進錢容易。有個心意到了,我也就知道了。看來這天下人,也不都是勢利眼,還是有人記得我這把老骨頭,還肯認我這個老奴。」

    「李大叔,您這說的什麼話,我們哪個敢不認您?這點錢,是我幫冠侯湊的,您也知道,我存不住錢,手上的錢財有限,只那麼點意思,您別嫌少。將來手上寬鬆了,再多孝敬大叔一些。」

    趙冠侯也道:「大總管,您客氣了。這點錢不算什麼,不過是在下一點小小心意,孝敬總管買包茶喝而已。您要是不嫌少,就請收下,否則今後在下可是沒臉來這東興樓吃飯了。」

    李連英打個哈哈「要這麼說,我不收錢還不成了,既然這樣,那這回我就收下。可是下次,千萬不准再送,否則咱就不見面了。這菜啊,你們是點了不少,可是別在這吃了。你們跟我走,咱去吃個大戶,你們點的菜,待會我讓夥計給送去。」

    「大戶?不知是哪一家?」

    「酒醋面局,楊立山他們家。今個楊四爺請客,我們就過去湊個趣。他是個四九城有名的吃主,家裡的廚師很有幾下本事,與這酒樓裡的手藝大有不同,到時候一試就知。」

    雖然慈喜太后歸政,可是李連英於眼下京城裡,還是一號遮奢人物,他肯開金口相邀請,沒人能不給面子。二人隨他下樓,金十與趙冠侯上了亨斯美,李連英則是自己有一輛馬車,直奔酒醋面局的楊宅。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8
143.第143章 風起清萍

     酒醋面局緊挨著西十庫的教堂,等離的近了,就能看到一些外國人往來行走。楊立山是內務府出身,現在工部做侍郎。

    當初修頤和園時,他很是賺了一筆,有了潑天傢俬,據說家裡奇珍異寶藏了無數,光朝珠就有三百餘掛,一天一換,絕不重樣。他與金魚胡同的那琴軒,都是四九城有名的老饕客,於吃上很是講究,與李連英的私交也是極厚。

    李連英與立山是極好的朋友,三人下了車,也不用通稟,一路走進去,只聽得客廳內胡琴聲陣陣,裡面正在開戲。李連英笑道:「立山是四九城梨園護法,準是有著哪位梨園子弟日子過不下去,被他知道,邀到家裡唱一出,給一些錢,讓他們可以生活。要是沒猜錯,善二也在。」

    他說的善二,乃是朝中肅王之弟,完顏善豫。他是疏宗,年紀雖然不小,但是輩份只是濮字輩,論起來比金十還有矮一輩,熟悉之人,就都稱他一聲善二,不稱呼他的班輩。

    十格格往日與立山也是見過的,大家都是場面上的人,一起吃飯喝酒,本是難免之事。只是那時十格格是男兒打扮,乃至叫條子喝酒,都與男子無異,大家也好相處。

    可是今天她既是換了一身女裝,就不大好再如此相待,立山出來與幾人見了禮,就吩咐著內宅裡單開一席款待十格格,由自己的夫人和女兒相陪,趙冠侯則留在外面與李連英等人同席。

    在立山府的,一位便是人稱善二的善豫,另一位則是在禮部做主事的王昭,此人素有急智,好為大言,與肅王兄弟很是來得,便也被邀了來。另一位陪客,皆是京城梨園中,近似俠義一般的人物,響九霄田瑞麟。

    這些人或是大員,或是名優,於京城之內名頭極大,十格格就更不必人多說,趙冠侯卻名聲不顯。加上他未穿官服,也不知是什麼衙門的人,就更不摸底,但是想來能和李連英同行,多半不是無名之輩,也沒敢予以小視。

    李連英為幾人介紹道:「這位趙大人,便是咱大金眼下第一等的人才,你們也知道,過些天,那普魯士的亨利親王就要來了。咱們這位趙大人,便是辦洋務的第一號人才,特意從津門過來,專為了接待亨利親王,是從新建陸軍裡特意調來的。」

    楊立山一聽這話,就曉得這人多半是慶王的愛將,再一想到十格格第一次在人前穿女裝,心內更有了計較。言語之間,對趙冠侯就客氣恭維起來,連帶著那位善二王爺,也對趙冠侯頗有些恭敬。

    田瑞麟則是想起另一件事「趙大人莫非就是前段時間,大名鼎鼎的斷指冠侯?……令尊在世時,對津門梨園子弟很是回護,亦是我們梨園行的一位好朋友,咱們兩家,可得算一個世交。」

    他雖然只是個優伶,然乃是內廷供奉,進宮為太后唱戲的名角,於四九城內結交公卿巨室,達官顯貴,很是有些門路。與他攀交情未必太難,但是由他主動來攀交情的,可也是不多見。

    善豫最與梨園子弟相善,時常粉墨登場,於街巷掌故所知亦多,當下哈哈笑道:「鬧了半天,冠侯,你就是在津門當手指頭,海底撈印那個啊。聽說你在小站,還給老佛爺唱過戲,哪天票一出吧,我邀角。」

    這位宗室好詼諧,也沒什麼架子,一提起京劇來,就眉飛色舞,有他在酒席的氣氛很是熱烈。只有那位禮部主事王昭,神情有些不以為然,輕輕拍著桌子

    「這個亨利親王,是帶著艦隊從普魯士出發,來向咱們示威的。自古以來,豈有客人帶著刀槍,到主人家做客的?明明是個強盜,咱們反倒要把他奉為上賓,這天下哪有這種道理!普魯士人對山東虎視眈眈,意圖吞併,膠州灣為我中華北方第一良港,卻為洋人強行租借,加上之前的威海,也被阿爾比昂人佔了。我們自己的艦隊,反倒是很難找到港口停泊。我等不能守衛國土,反倒奉寇仇為上賓,以款待洋使為要事,他日祖宗基業又該如何保全?這天下,確實到了不變法不行的地步了。」

    「小航,你的酒多了吧?楊四,讓人給他準備一碗醒酒湯吧,沒有這麼大的量,就別喝這麼多的酒。」

    善豫偷眼看了看李連英,生怕王昭言語無狀,犯了這位宮內大紅人的忌諱,那便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楊立山更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對雙方都不想得罪。李連英與他私交固然極好,王昭卻是新貴,未來的前途誰也說不好,連忙分說道:

    「自從高麗兵敗,朝廷也想要變法,也想要圖強,不過這麼大的事,總得一點點辦才好,欲速則不達。何況現在洋人大兵在外,若是一個接待不當,惹惱了那位亨利親王動起刀兵,就什麼都變不成了。手無寸鐵,何以白戰,總是要慢慢來,等到咱們養成了氣力,也就不用怕洋人了不是?」

    李連英笑了笑,打量著王昭「王大人,聽您這口風,跟米市胡同南海會館的那位長素先生,想必是極熟的,保國會裡,多半有您老兄一股吧?」

    王昭一挺胸膛「李總管所言不差,下官不才,正是保國會發起人之一。」

    「哦,那就對了,這變法啊,圖強啊,新近在京裡可是頂時髦的話。六賢王在世的時候,曾和老奴說起過,誰不巴望著國富兵強?這法,要變也沒什麼不對。只是做事一定要踏實,一定要腳踏實地,知道該從哪裡做起,也要知道該怎麼做。若是好高務遠急於求成,一事無成算是個好結果,怕是就要把局面搞的一發不可收拾,那可就真是悔之晚以。」

    雖然太后歸政,可是李連英這幾句話說出來,依舊讓人覺得陰風陣陣,不寒而慄,王小航也覺得這酒喝到嘴裡,有些不是味道。

    趙冠侯連忙接過話來「法變不變,是另一件事,咱們先說這亨利親王,遠來是客。不管是不是惡客,總歸人來了,我們就得接待,以示朝廷柔遠人的氣度。總不能落了口實,讓人家逮到把柄,到時候又是要錢又是要地,那局面就更難看了。」

    楊立山忙打著圓場「就是這話,咱們****上國,總得要個肚量。總不能說,跟人家有點夙願,來了客人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那也忒不講交情了。這親王的接待,還真是得慎重點,讓他知道知道,咱大金國是禮儀之邦。咱們以誠相待,他總不好意思再動刀槍了不是?」

    有他從中彌縫,氣氛總算是維持的不錯,楊立山府中廚師的手藝極好,菜色也是極佳。等到散席之後,十格格與趙冠侯攙著李連英出了楊府,李連英笑道:

    「你們兩位,一個是主子,一個是能辦洋務的高人。眼裡能有老奴這把老骨頭,是給老奴臉。奴才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冠侯,你的事放心。現在只有龐得祿怕你,絕對沒有你怕他的。包括端邸那邊,也是一樣。你現在是辦洋務的要人,他們誰惹了你,你一擱車,那個親王來了,誰來接待?這麼大的沉重,誰也擔不起。所以不管龐家有多大的氣,這些日子,也只能悶著,可是不敢招惹你。等到親王走了,你的差事只要做的好,留下個能辦洋務的名字,他們也不敢動你。」

    他這話就是個保障,有這麼個話在,趙冠侯目前的安全是不成問題的。他一笑道:「卑職在京裡,有朋友,也有仇人。能保住我平安的,就只有朋友。亨利親王,不是我的朋友,大總管您才是卑職的護身靈符,有您老人家護著,卑職就誰也不怕。」

    「你啊,倒是會說話。」李連英微微一笑,自從太后歸政之後,他的行情也有些回落,不復當初的威風,說心裡沒有失落感,那也是騙人的。有這麼個人巴結著,還送錢給他,與過去送錢打點的人,心情又自不同。此情堪比雪中送炭,看他,也就格外順眼。

    等到將他送上馬車時,李連英忽然問道:「冠侯,方才那王小航說的變法,你是怎麼個看法?」

    「變法……總是一件好事,自古以來,就沒有不變之法。概因一法之立,適用於當時,不適用於永遠,因勢利導,以變圖存,本就是尋常事。其實朝廷一直在變法,否則又哪來的總辦各國事務衙門,又哪來的新建陸軍。只是方才大總管說的極是,變法總要徐徐圖之,不能急於求成。更重要的事,一定要由能做事的人來辦,而不能交給好為大言,胸無實策的人去搞。就說米市胡同那位康長素,他不過是個舉人出身,沒在地方上做過官,又懂得什麼庶務了?若是說讓他說,自然洋洋萬言,要說這些事該怎麼做,我怕他也是個『莫宰羊』。」

    他最後三個字用廣東話說出來,李連英先是一愣,隨後哈哈大笑起來「好一個莫宰羊。這三個字啊,準能逗的佛爺笑一晚上。你在東安大街那好生住著哪也別去,不定什麼時候叫你,可得找的著人。」

    馬車臨行時,李連英忽然又把頭探出來「冠侯,抽空去買點東西準備著孝敬慈聖,花錢不要多,看的是份心意。也不要太貴重的東西,就是要個人心。但是記得一點:買首飾一定要紅的。」

    亨斯美搖動馬鞭,向著東安大街那裡趕過去,完顏毓卿對趙冠侯說道:「都怪你不好啊,當初給保國會上十個大錢的禮,否則的話,現在咱可就有個交情了。如今保國會走紅,在京城之中,炙手可熱,結交也廣。康祖詒雖然只是個六品章京,卻有不少大員與他往來,名聲大的很。攔著他陞遷的六爺也去了,說不定將來有大用,你仔細著,他將來要是算計你,可是不好辦。他們變法,第一怕是就要動官,留神摘你的頂子。」

    趙冠侯一笑「毓卿,這幫人,說要變法這種話,聽聽就好了,真說到要他們變,一幫沒當過官的,又怎麼可能知道怎麼做實務?若是變法由湖廣張香濤又或者是章合肥來做,還有可為。可如今,軍機中以帝師翁放天居首,下面又是康祖詒這等人辦事,我倒是真的希望這變法從一開始就不成,否則這天下,怕是就要大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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