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督軍 作者:普祥真人(已完成)

 
Babcorn 2016-10-30 07:39:5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17 246536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1
154.第154章 舞會

     章桐自視甚高,極少誇人,今天能說這話,已經給足了趙冠侯的臉。他又說道:「你這猢猻,說的倒是不錯。房子破了,是該要換梁動土,可是為人臣者,所能做的就是裱糊。至於這老房子怎麼修理,我們可以幫著主家出些主意,聽與不聽,總要是主家自己說了算,總不能下人做了主人的主。只要各自做好自己的差事,就算對的起主人給的月俸工食。我的年紀大了,下面與洋人交涉的事,你要多費些心,運籌帷幄的事我來,衝鋒陷陣的事你做,老夫也算沾你些光。」

    「中堂過謙了。中堂當國數十年,辦洋務、修鐵路、設北洋,要說沾光,大金國幾萬萬官民,又有幾個沒沾過您的光?能為中堂出力,那是下官的福分,旁人想來分潤,卻還沒有這個機會。」

    這句話正搔到章桐癢處,忍不住大笑起來「老朽少年科甲,中年戎馬,晚來洋務,閱人無數,保舉的一二品大員不知多少。到了這把年紀,還用你這個猢猻誇獎?還不快滾去辦差?若是辦不好,有你的好看。若是辦的好,老朽就保你個好前程!」

    兩下里既沒了隔閡,也沒了爭奪,趙冠侯並沒想過與章桐爭功,也沒想過自己從中得多少利,內耗便談不到。而他掀了張陰恆的公案,根子是因為反對保國會,這一動機,又很對慈喜的心思,兼之為李連英小出一口氣,在頤和園那邊,自是順風順水。

    也正得太后青睞,趙冠侯身上,便又擔了一個差事:教導天子西洋禮儀及番語,以免堂前出醜。

    天子學番語,習番禮,對於一向自居****上國的金國清流來所,自是被認為奇恥大辱。但是於趙冠侯看來,卻並沒什麼大不了。與洋人交談,能夠掌握他們的語言,兩下自可造膝密談,不受掣肘,早就應該如此。當然,現在的時間上,不可能從頭教授,只是把到時候該問什麼,由天子記牢,再掌握發音。至於西洋禮節的握手之類,就更好教的很,不費什麼力氣。

    這個差事不能和教授天子聖賢文章的帝師相比,但實際上,卻一樣都是教授天子學問,一來親近天顏,二來又可借教授之時,拉近關係,百官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心中羨慕。只有趙冠侯自己心裡有數,自己能被任命這個差事,實際是因為自己在天子眼裡黑如煤炭,才會被太后安排來擔當師傅之職。

    張陰恆是天子極喜愛的大臣,自己把他搞了下去,天子不恨死自己才有鬼。也正因為知道這點,太后確信自己絕對沒機會成為帝黨,才讓自己能夠承擔教授之責,順帶也可作為耳目,監視天子行動。

    玉漱堂內,天祐帝面無表情的複述著趙冠侯的話「貴親王何時在柏林起程?貴國大皇帝好?……貴親王今日周旋,不無勞乏,可從容少息。寶星一件以答貴親王勤懇修好之意。」然後看向趙冠侯,顯然是等著對方評判自己的發音標準與否。

    「萬歲的發音無礙,那位亨利親王定會感受到萬歲的誠意……」

    「那又如何呢?」天祐帝以往只是用這個專門的時間來學習,其他話和趙冠侯是不說的。今天卻破天荒地張了口「他感受到了朕的誠意,就會退出山東,不再修鐵路,不再挖我們大金的礦藏麼?」

    趙冠侯在這種時候,任何回答都是錯的,只能選擇沉默。而天祐帝的臉色卻依舊難看

    「朕辦洋務,學西學,為的是富國強兵,增強國力,有朝一日,可以把送給洋人的一切都收回來。而不是為了取悅洋人。可是……可是現在,朕為什麼覺得是在本末倒置?朕在這裡努力的學著洋話,而那位亨利親王,卻不需要學中文,這公平麼?今天,在事務衙門那裡,又接到了普魯士人的照會,要求我們確保山東不再發生仇教事件。百姓無拳無勇,也知報效朝廷,為國出力,爾等武人,又在做什麼?」

    「臣有罪!」趙冠侯只是說了這三個字,隨後跪在地上,天祐帝揮揮手,隨即抓起了青花茶碗,重重的丟在了地上。

    「今兒個,是不是誰和萬歲說什麼了?怎麼那麼一肚子邪火?」等到出園時,趙冠侯忍不住問著李連英,李連英得意的一笑

    「還不是為著保國會?今個老佛爺寫了道懿旨,讓天子轉發上諭,取締保國會。保國會的後台是張陰恆,這下算是落了他的面子,天子心裡不痛快,找個人撒撒火,別往心裡去。」

    「不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這個道理,下官還是明白的。只是擔心天子心情不好,等到迎接亨利親王時就帶著氣,那就不好了。遠來是客,簡慢客人,總不是個待客之道。」

    「那倒不會,總是想著辦洋務,學洋人的,怎麼也不會和洋人鬧翻。萬歲也是想不透,關閉保國會,是老佛爺顧唸著他的面子,刻意保全著那些人。否則等到下面把那些話和發的文書拿到檯面上,那怕不是查禁能了事的。」

    趙冠侯點頭稱是,心內卻自有些隱憂,直到上了亨斯美,與十格格耳鬢廝磨之際,心內依舊難以釋懷。母子失和,天子急於建功,又有一幫急於出位的舉人在坊間奔走,這座破房子裡,大概是有人想要好好折騰一番,只是不知這種折騰的結果,是會將破房子戳出幾個窟窿,又或者是讓它垮掉。自己既無義務修房,更無心情拆房,唯一要做的,就是在它垮掉之前逃出去,或是揀些木料磚瓦,發上一筆財。

    好在接下來的發展,正如李連英所說,並沒有因為母子失和,而發生外交上的衝突。大金國自高麗兵敗之後,對洋人問題上,不管是洋務派還是保守派,都知道該以和為貴。也不會因為內部的爭端,就和洋人相仇相殺。

    清流首領翁放天,舊派大臣剛子良等,對於洋人未必有好看法,但是在大事上,至少懂得輕重。扯腿拆台的事敢做,到了洋人來時,卻是一團和氣,賓主盡歡,盡顯禮儀之邦素柔遠人的風采。

    整個接待流程,順暢無比,遞國書、接見、賜宴、遊園,流程走的很標準,也沒有瑕疵,當然也談不到出彩。弱國無外交,亨利親王對於大金天子並沒有太多的重視,外交辦的多用心,也不會有多少好評。唯一的一點例外,就是天子居然去參觀了亨利親王衛隊操練,自金國與外洋建交以來,這還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這支近衛隊雖然沒有火炮,但是隊列以及射擊演習下來,依舊讓天祐帝看的頗為神往,顯然是在心裡和自己的禁衛軍做了對比,隨後得出結論,自己遠不及洋人。一同觀操的大臣,卻頗不以為然。等到會操結束後,軍機大臣協辦大學士剛烈便主動叫住了趙冠侯

    「前次直隸觀操,本官也去看了。今天看來,袁慰亭搞的,和這普魯士人,也沒什麼差別。果然都是普魯士人教出來的,連玩意都差不多,你們學了他們的玩意,若是在疆場上遇到,這徒弟,可能贏的了師父?」

    趙冠侯知道,這位「草菅人命」剛子良,學識上極差,能到軍機的位子上,雖然靠的是翁放天保舉,但卻是個後黨而非帝黨,對自己並沒有什麼威脅。與他說話,倒也不至於太過擔心,便也直言不諱

    「回剛中堂的話,您說這問題,卑職難以回答。固然手段是跟他們學的,可是在疆場上鬥起來,槍子可不認師徒。勝負之說,不以師徒名分而定,總要看各家的本領高低。」

    剛子良搖搖頭「這話不對。你們那槍炮,都是買的他們普魯士貨色,若真到了那一天,只要他們大皇帝下一道旨,不許賣貨給我們,你們槍彈不濟,就不會打仗,這可不成。說實話,你收拾張樵野這事,辦的痛快,本官最是喜歡這等爽利人,特意來教你個妙法,包準你們能贏洋人。」

    趙冠侯頗有興趣的看著他「剛相,您這話卑職聽不懂,怎麼這還有必勝的法?」

    剛子良一臉神秘「這法當然有了,兩字:練拳!山東那邊出了高人,懂法術有神通,一句咒語唸完,就能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洋槍洋炮,全沒用處,槍彈打不壞,大炮打不響。你回去跟袁慰亭還有韓仲華說一說,讓他們在軍裡設壇做法,我可以幫你們去請師兄,到時候咱們武衛軍各個刀槍不入,看他洋人還敢不敢小瞧。」

    趙冠侯面色一陣僵硬,但隨即還是擠出個笑臉「多謝剛相指點,卑職回去之後,就和我家大人稟報,請他拿主意。待會在普使館有舞會,卑職可不陪您聊了,舞會那邊的事情極多,卑職要去安排。」

    剛烈哼了一聲「舞會?男男女女摟抱跳舞,成何體統?這幫洋鬼子,就是一群野獸,根本不懂什麼叫羞恥,什麼叫禮法。聽說前幾天,慶邸還去跟公使海靖的夫人握手了?她男人在旁邊看著,難道不動怒?」

    「剛相,洋人握手乃是常理,不會因此發怒的。」

    「那……親臉也是?」

    「這個各國風俗不同,有的國家不親,有的國家這確實是風俗,依據親疏遠近,親的位置不同。總要因地制宜,以國區分。」

    剛烈搖搖腦袋「荒唐,簡直是荒唐!這不是成了不顧廉恥,傷風敗俗麼?這股風,在咱們金國絕對不能漲,否則的話,人心就要壞了。」

    等到趙冠侯離去,剛烈還在念叨著「跳舞?親臉?這洋人怎麼就這麼不要臉呢?亨利親王的夫人也在,他看著他老婆跟別的男人跳舞,就不吃醋?這王妃,該不會是假的吧?」

    舞會設在普魯士公使館,洋樂隊是早就請好的,普魯士公使海靖夫妻以及金國方面的接待大員,共同負責操持,所需費用,則是金國支付。趙冠侯上一世有過這種舞會的經驗,設置流程,佈置安保井井有條從容不迫,章桐則與海靖夫妻談笑無礙。兩人一個負責實務,一個負責與上層溝通,分工明確,倒是讓亨利親王頗為讚許。其他受邀前來的各國公使,也不住點頭稱讚。

    金國總稅務司赫德在金國專門培訓了一支洋樂隊,這次也被拉來助興。雖然成員都是金人,但是對於西樂的掌握,絲毫不遜色於洋人樂隊,也讓亨利親王一行頗為讚賞。

    樂聲悠揚,擾人清夢,居住在東交民巷的大學士徐同,聽著這陣陣西樂之聲,只覺得火撞頂梁,眼前發黑。連那平日裡背的滾瓜爛熟的太上感應篇,也大受影響,竟然忘了字句。

    他怒道:「章少荃忒也無恥!海外諸夷,不過阿爾比昂、卡佩兩國,其餘皆是這兩國洋人編造出來,威嚇欺騙我大金的。這個亨利親王,本是個泰西騙子,江湖光棍,居然真以親王對待,簡直辱沒了我大金列祖列宗!現在又弄這洋樂擾民!要我說,這金國的國土上,就不該有西洋使館,把這些夷人都趕回自己的國土,大金就能太平了!來人啊!」

    他喊來了自己府上的聽差,吩咐道:「去請幾支吹鼓手來,不拘錢數,人越多越好。在我府門外,給我吹嗩吶敲鼓,動靜越大越好,只要聲音蓋過洋樂,就重重有賞!」

    當然,這樂手是不會請來的,管事也不會蠢到這個時候去得罪洋人,只是虛應故事,先離開自己家主人再說。徐同回到客廳,雙目微合,口內念叨著「太上曰,禍福無門,唯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希望以此道德文章,聖賢文字對抗西夷洋樂,亡國之音。

    奈何有心殺賊,無力回天,太上感應終不敵銅管西樂,隨著租界內幾個樂隊先後加入,樂聲越來越大,太上感應篇的文字被碾壓粉碎,連徐同自己,都記不起自己接下去,該背誦的內容是什麼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2
155.第155章 定國是

     舞會這種場合,按說是少不了十格格這種愛好社交,喜歡熱鬧的人,她做舞伴,也是天經地義。可是賽金花這次大老遠從津門坐火車過來,又幫著趙冠侯做了不少事,所圖的,就是這個場合出頭揚名。

    毓卿倒也不是不講道理的女人,加上知道,賽金花志不在內宅,也就對她沒什麼敵意,樂得成全她。是以趙冠侯今天帶的女伴,就是賽金花。

    她天生就是這等地方的干將,沒用多長時間,就和一干公使有說有笑,乃至與那位亨利親王也很談得來。亨利親王今年三十出頭,年富力強,大概也很樂於收穫這麼一位東方美人,卻不知自己也是這個女人眼裡的獵物。

    親王的夫人伊利蓮公主則舉著酒杯來到趙冠侯身邊「趙冠侯,你就是小漢娜喜歡的那個東方男人?哦,我必須承認,你確實很優秀,但是……還不夠。我這次點名要你來負責接待,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什麼魔力,能迷住我的表妹。你要想佩的上她,需要更努力一點才行,一個二品官,差的太多了。聽說你鋼琴彈的很好,可以彈一首給我聽麼?我要看看你的藝術修養,是不是像她說的那麼好。」

    這是個三十出頭,高大風滿的女性,樣子生的不錯,給人的感覺像個****。趙冠侯事先做過功課,知道這位公主來自黑森公國,那裡城邦林立,貴族眾多,由於通婚的關係,扯上親戚關係十分正常。

    趙冠侯這次辦差,洋人不生異議,與這位公主給面子,也不無關係。對於她提出的要求,自然不能拒絕,點頭說了句「樂於效勞。」隨即走到鋼琴旁邊,手指於琴鍵上飛舞。

    優美的曲聲,從鋼琴處傳來,洋樂隊也開始演奏著舞曲,宣告著舞會的開始。賽金花如同花蝴蝶一般,更換著一個又一個的舞伴,而趙冠侯在彈奏了幾曲鋼琴之後,也參與到舞會之中。

    在這種場合出現東方人並不奇怪,但是看他的舞步純熟,在此時卻是極少見,不多時一如賽金花一般,成為許多女性爭相邀請的目標。

    亨利親王身價非凡,各國公使都應邀出席普使館的舞會,章桐年紀大了,跳不得舞,但也要出席以示尊敬。看著趙冠侯與伊麗蓮公主正在跳華爾茲,老人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暗道:「誰道我中華無人,你們西洋的舞蹈,我們這裡一樣有人會。可是我們的舞蹈,洋鬼子又有幾個懂的?」

    如同看子侄輩嬉笑玩鬧一樣,章桐就這麼在沙發上看著舞池裡,趙冠侯與公主及各位女伴的舞蹈,過了約莫二十分鐘,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少荃兄,別來無恙?馬關一別,至今數載,少荃兄精神不減,實在令小弟佩服。」

    說話的,是個一身西裝的老人,年紀比章桐略小,身形不高也並不胖,但是很結實。鬍鬚修剪的一絲不苟,目光銳利有神。他朝章桐一笑,舉起了手中的酒杯。「舊友重逢,小弟敬少荃兄一杯。」

    「伊藤賢弟?聽說你如今無官一身輕,只當你終於可以擺脫煩惱,安享自在,卻沒想到,還是擺脫不開。你最好清淨,這等熱鬧的地方,向來是不喜歡的,卻也還是得應酬啊?老朽是沒辦法,人在官場,職責所在,似你這等閒雲野鶴,還要繼續奔波勞碌?酒,我是不喝了,年紀大了,不比你們,喝酒便要出醜了。」

    章少荃對於來人自然是認得的,當日發動高麗戰爭,一手摧毀了他全部家當,又逼迫馬關簽下條約的扶桑前相伊藤博文,這老相識,又怎麼忘的了?兩人之間有些私交,但於馬關之日,伊藤點名非章桐出面不肯談。逼迫章桐不得不應下談判差事,彼時兵敗如山倒,手上沒有底牌,任是章桐舌敝唇焦,最終也只有失敗一途。

    當日之馬關,一如曾文正之於津門教案,隨著馬關議成,章桐最後的一點聲譽也損失殆盡,於民間成了萬夫所指的賣國賊。兩人有此芥蒂,當日的一點私交,也就不必談起。

    以兩人的身份,自然不會口出惡語,可是對於伊藤博文主動開口向自己搭訕,卻也覺得奇怪。章桐辦外交時,素來把各國使臣當成後生晚輩,對於這位伊藤博文,就更不必客氣。雖然以兄弟相稱,實際上,卻依舊是以老前輩看待後輩的態度對待,言語之間,指點的成分多於寒暄,於外交上看,頗有些失禮。但是章桐如今已經丟了前程,算是閒散廢員,伊藤也已罷相,言語失當,亦無計較,反倒是可以放心大膽的說話。

    伊藤也不著惱,舉著酒杯坐下「少荃兄,馬關和談之時,兄不幸中彈,小弟心內著實不安。這數年間也曾請人專門探聽仁兄消息,生怕那一發彈丸,損傷了仁兄貴體,小弟就無顏面對兄長。看到老友今日如此健旺,我便放心了。」

    「有勞老弟掛念,愚兄也曾戎馬疆場,率軍殺賊,千軍萬馬彈雨槍林見的不計其數,區區一發槍彈,又算的了什麼。倒是你的氣色,我看著可不如當初。老夫懂得些醫道,要我看,你是食積不化,按西醫所說,就是吃東西吃的太多,太快,消化不良。你是該少吃一點,節制一些了。」

    「多謝少荃兄指教,不過小弟不能和仁兄相比。兄長生於書香門第,家大業大,自可講求養生惜福,小弟生於農人之家,從小就吃不飽。所以長大了以後,我就有一個習慣,見到食物,一定要吃下去。而我相信,我的胃會適應食物,不管吃的再多,再快,也能消化的很好。比起消化問題,我更擔心的是……搶不到東西吃。」

    他用手指了指亨利親王「這些泰西人的胃口比我們扶桑人大,吃東西比我們快,眼前只有這麼多的米,如果不快一點吃,就要被人搶光了。」

    「那你要小心些,金國的米硬,裡面還有沙石,一不留神,就會咯牙傷胃,到時候,處理起來,會很麻煩的。我們金國人,有鐵嘴鋼牙銅舌頭,你們扶桑人可不行,我怕你們吃不習慣。」

    伊藤博文一笑「多謝仁兄指教,養生之事,他日自當登門請教。今日見少荃兄,實是有正事相邀。當初我就說過,以兄之才,若在扶桑,則成就遠高於我。我若在貴國,則成就遠不若兄。現在小弟已經不再是扶桑首相,但是依舊想為東亞,做些事情。我正在構思一個計畫,此舉若成,則貴我兩國,自此可以稱雄亞洲,泰西諸國,皆不敢正視我邦。不知兄長是否有興趣,共襄義舉?」

    章少荃看了看伊藤「扶桑人字典裡,會有義字麼?這倒真是個奇聞了。」

    「少荃兄,你看那裡。」伊藤用手指了指正在舞池中與一名年輕女子共舞的趙冠侯

    「這就是貴國現在的有能官員,他們已經習慣了穿西裝,跳泰西人的舞蹈,就連辮子,都已經剪了。用不了多久,這樣的官員會越來越多,他們會變的徹底西洋化,而忘記了自己是哪裡人,也不會記得自己的根在哪裡。世界列強之中,只有我們扶桑與貴國同文同種,血脈相連,貴我兩國,只應為友,不該為仇。」

    這時,場內的焦點,都集中在舞會上,這兩位老人這邊,並沒有什麼人,伊藤博文身子前探,輕聲道:「貴國之中,有人提議,貴我兩國合邦。不知少荃兄以為如何?此議若成,少荃兄之材,必可為宰執,日後名標青史,成就必可超越令師文正先生。」

    章少荃沉默片刻,忽然一笑「伊藤老弟倒是看的起我,倒讓老夫很有些慚愧。此議若成,老朽的這點成就且不提。以伊藤兄之材,可為六部堂官,貴國天皇,可仿親貴例,封個不入八分的輔國公。至於貴國將弁,或可為勇營,或可裁汰,文武兩班,按所轄土地丁口授官,卻也是理所當然。但不知到那時,貴國的文武,又該在青史上留下何名?」

    他邊說邊雙手拄著枴杖站起身來「伊藤老弟,這幾天京城裡有一齣好戲,斷密澗,你該去聽一聽。裡面有句唱詞,很不錯的。」

    伊藤也站起身來,舉杯笑道:「人心無舉蛇吞象,風雨豈能陷太陽?」

    「伊藤老弟真是個解人,這戲多看看,有好處。」

    「少荃兄,你也不要把話說的太早,等到過幾日,咱們就有分曉。你們金人喜歡說人心吞象,而我們更支持,人的野心有多大,他能擁有的東西就有多少。一開始就認定事情做不到,然後就不去做的人,注定只能,一事無成。」

    舞會結束時,趙冠侯才得知章荃已經先行返回,好在接待事務已經處理完,此老在與不在,區別都不太大。等到上了馬車,賽金花依舊很興奮,手緊緊的攥著他的胳膊「我和親王跳舞的樣子,被他們照下來了,我想,一定可以上報紙。」

    「沒錯,伊麗蓮公主手裡要是有把斧子,劈了二姐的心都有。」

    「來啊?當我怕她啊。」賽金花一挺胸膛「反正我是跟親王都跳過舞的朋友,將來到京城開碼頭,包準有人脈,人這一輩子不能白活。到四九城裡當一回賽二爺,才夠威風。兄弟,姐晚上好好謝謝你如何?」

    趙冠侯搖頭一笑「二姐,我也想要你謝我,可是格格那的租子,可是拖欠不得。今晚上,你要是搶了她的先頭,不用那位公主,她就能剁了你。」

    差事已了,便該返回,自是不能一走了之,依例要到頤和園內拜別天子和太后。皇帝並沒有接見他,左右普魯士親王已走,對他也沒必要給好臉,就連個面也不給見。降四級留任的處分沒撤消,好不容易換來的暗紅頂,又被換回了涅藍。

    慈喜那裡倒是召見了他,問了問往來過程,普人是否滿意,最後由李連英送他出園。李連英邊走邊道:「老佛爺心氣不順,也沒心思搭理人,冠侯別多心,不是衝著你。你這次差事辦的不錯,老佛爺心裡是有數的。在京裡玩個一兩天,也不要緊,採買些東西帶回去,也算是沒白來。」

    「老佛爺心氣不順?怎麼,誰那麼大膽子,敢惹佛爺生氣?」

    「就是這麼個話了,可他偏就有人這麼大膽子,沒辦法的事。京城裡是非之地,你早點離開也好。萬歲昨個和翁師傅吵起來了,師徒兩人動了真火,這可真是少有的事情。更少有的是,兩人吵嘴的原因,是為著那個『莫宰羊』。萬歲爺非要那個人的一個什麼上書,因為翁師傅不肯給就發火,老佛爺雖然不喜歡翁師傅,卻更不待見姓康的。六爺臨去之前,還囑咐過皇帝,不能和那個妄人相見,現在看來,萬歲還是想用他,老佛爺心裡能痛快的了麼?終歸慈聖年歲大了,又交了權,總不好說了不算,只說了一句兒大不由爺,只要不剪辮子,就都隨他去。是以老太太心氣不順,咱是少惹她老人家為好。」

    趙冠侯默然無語,自己打了保國會的人,又放話保國會見一次打一次,現在保國會首領得天子重看,自己再留在京裡,確實也不妥當,早走自是應當。他對於自己的得失榮辱倒是沒在意,這官職他看的也極輕,唯一的想法是:皇帝若是真的重用康祖詒,大金恐怕要從此多事。

    次日,趙冠侯陪著十格格在大柵欄轉了一大圈,隨後又到廣和樓又去聽小叫天的定軍山。戲台上,譚貝勒一口大刀舞的水潑不進,一段西皮流水「這一封書信來得好,助我黃忠立功勞……」唱的揮灑自如,到了關節處,趙冠侯亦忍不住,隨著身旁十格格大聲喝起彩來。

    就在趙冠侯與十格格品評著小叫天這唱腔韻味時,軍機處裡,帝師翁放天,親自執筆謄抄著一道至關重要的上諭:

    數年以來,中外臣工,講求時務,多主變法自強……

    執筆者精神抖擻,筆走龍蛇,揮灑如意。一邊的剛烈剛子良,則面色鐵青,沉默不語。那位眼花耳聾的琉璃蛋王文召,則捧著蓋碗茶,輕輕以碗蓋打著浮沫,邊搖著頭,邊輕聲念叨著「上好的一壺葉子,可惜啊,太急了。這水不開,就硬沏,再好的茶葉,它也對不了味。糟踐,全都糟踐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2
156.第156章 維新

     以天子的意志為動力,以強學、保國兩個已經被名令取締的組織核心成員為御手,名為新法的戰車,高速的運行起來,巨大的車輪呼嘯而過,擋在面前的,不管是雜草還是石頭,都以碾壓的態勢直接撞了過去。

    通州,作為京城與津門往來的重要交通樞紐,常年之間迎接客商,也是個極為熱鬧的要沖之地。劉長有祖傳三輩,在城裡經營著一家大車店。雖然店面始終做不大,但是總歸可以度日維生。

    自從洋人出現之後,他的生計變的越來越艱難,想要活下去,付出的努力越來越多。他和他的老婆都不認識字,連記帳都靠著一些自己知道的符號,對於所謂新政,他是不大明白的。

    但是他知道的一點就是,新政實行後,他的生活,確實變的比過去好了。一些往常不來住他這種大車店、睡通鋪的人,現在也肯屈尊,到這裡棲身,那能睡二十幾個人的大通鋪,再不用擔心租不出去。

    店裡可以生火,客人可以自己帶了乾糧和蔬菜在這裡起火,也可以花上一些錢,吃店裡提供的伙食。幾名長年住在這裡,指望著賣藝雜耍為生的江湖人,與劉長有有點情面,彼此見面,總要聊上幾句。

    與劉長有正相反,自從新法實行後,他們的日子,變的比過去更艱難了,乃至一天一結的店錢,現在也要申請拖欠。

    「沒辦法,沒有君子不養藝人,現在搞什麼新法,鬧的人口袋裡沒錢,連飯都吃不上,誰還看玩意兒啊。都不看玩意兒,又哪來的錢。」賣大力丸的郝大個是個八尺高的大漢,相貌威風的很,能耍一口大鐵刀。大家即使知道他的藥丸是假的,但是就為了看他的鐵刀,也能聚不少人。往日裡,他的食量最大,偶爾還要吃些肉食,可是今天,他卻滿臉尷尬的數了十個大子過去

    「劉掌櫃,對不起,今天買賣實在不好,這點錢剛夠店錢。這飯……我賒您一頓,明天有了再還上,肉就不用了,有素的就好。/」

    劉長有接過錢,倒是很好說話「別客氣,我這小店房現在雖然好過一點,可過去,都是靠你們支撐著。你們有了難處,我不能不開情面,欠個三兩天,我還能頂的住。只是日子再多了,我就扛不起了。您就是想要肉啊,今天也沒有,您這今天來個鄰居,光濟寺的和尚,澄元師父,行李已經送到了,人一會就來。有和尚在,您吃肉不合適,吃點素的吧,素淨點也好。」

    「澄元?和尚怎麼也住大車店了?」幾個賣藝的人都覺得稀罕「他不是有廟麼?怎麼,把廟賣了?」

    「賣?賣誰啊!讓人給收了!他娘的,這什麼新法,簡直就是不讓人活的法!」說話的,卻正是澄元。不過這位和尚現在沒有半點平日裡高僧大德的氣派,敞胸露懷,肩上扛著根棍子,上面挑的是隨身的包裹,滿身的酒氣,隔著多遠都能聞的見。

    「當家的,您怎麼還喝上了?您可是和尚,能喝酒?」

    「什麼和尚,往日有廟時,我是和尚。現在沒廟了,我還算什麼和尚。」澄元邊說邊拿出錢袋,數了十天房錢過來。「這是十天房錢,另外您今天受累給我做份大肉麵,多放肉絲。」

    郝大個聽到大肉麵,忍不住吞了口唾沫「當家的,您這是豁出去了啊,連肉也吃上了。不是,您這廟好好的,怎麼就沒了?」

    「怎麼沒的?還不是讓朝廷給折騰沒的。都是這狗娘養的新法,說是要辦新學,搞洋學堂。你搞洋學堂我不管,可是憑什麼用廟產啊。天下的寺廟庵堂還有祠堂,都要改成洋學堂。咱這的衙門更缺德,硬是不讓我再在廟裡住,說是把住的地方留給夫子,把我趕出來了,這不是土匪?」

    劉長有為人謹慎,連忙勸著澄元消氣,打著圓場「或許這是衙門裡,一時沒明白上面的意思,把事情做差了。等到弄明白以後,就得把大師父接回去,總歸那是您的廟不是?您在我這,住不長。」

    「什麼弄差了,就是成心的。上面沒這麼說,下面的人,可是會這麼領會。這些年大家還看不出來麼,上面咳嗽一聲,下面就全都得治肺癆。要說皇上,那自然是好的,可是架不住身邊有奸臣啊!你們不知道麼,朝廷要廢科舉了!」

    「廢科舉?不能吧?那要是廢了科舉,這天下還不大亂了,又該讓誰,來管著咱們啊。」

    這幫住大車店的,雖然沒一個人能有機會應舉,但是提起讀書人提起舉子,都有一種發自本心的尊敬,認定自己就該聽從那些人的指揮。一聽說朝廷居然要廢除科舉,所有人臉上都是一臉的驚訝與迷茫。沒了科舉,沒了牧民官,大家怎麼活?

    這當,外面又來了兩個住店的,把僅存的兩個舖位租下了,交過錢之後,一個人開口道:「不光是廢文科,武科也是廢了。原本考的東西,一概作廢,改考槍炮。這不是要人命麼,有哪個武舉會槍炮?京裡的衙門,也被裁了,光祿寺、通政司、詹事府,全都給解散了。一下子,上萬的人,都沒了飯碗啊。」

    另一人道:「上萬人,這還是少說呢,他們把旗餉停了。可著天下的旗人,就都沒了進項,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餓死。比起這些旗人來,一萬多官,就不算事了。京城裡,一幫沒了飯的旗人,正拿著刀,要找康長素玩命呢!這要是碰見,準是個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康祖詒,這人就是個最大的奸臣!」澄元又一拍桌子「他把翁相爺都給害了,聽說翁老相爺罷官,就是他下的黑手。這放在評書裡,準是潘仁美,張士貴。虧得當初,大家還叫他聖人,他也配!」

    那名新來的客人,是個行腳商人,倒是不大贊成澄元的看法。「也別這麼說啊,康聖人還是不錯的,你看,他推行新法,要廢各地釐金,這不就是好事麼。我們原來做點小買賣,光是釐金,就能讓你傷筋動骨。搞的咱們自己的貨比洋貨還貴,去了釐金,我們的日子就好過了。」

    話音剛落,店外走進來一個中年衙役,這人是這片的管街,大家都認得,劉長有連忙上前施禮招呼。那衙役道:「縣太爺有令,打今個起,你們這店房,一律加人頭捐。天天晚上臨落幌子以前,我過來查人,一個住客上兩個大子的捐,不交錢的,一概轟街上去。」

    「加捐?這什麼捐啊?最近不是沒打仗麼。」

    「是啊,他是沒打仗,他不是把釐金去了麼。釐金是沒了,可是衙門口還得吃飯吧,兵營裡那幫子當兵的得開餉吧?這糧餉從哪來,只能從別處找。這兩個子的捐,就是釐金捐。對了,有做小買賣的聽著啊,所帶的貨物釐金不收,但是得收進城稅,按物做價,不交的,東西一概充公啊。」

    他又看向劉長有「對了,縣裡現在要辦團練,裁勇營。原來的綠營,說話就要廢了。現在就得先把團練辦起來,辦團練不用你掏錢,但是你得管飯。你每天準備五十人的飯,早晚兩頓。糧食縣裡出,但是劈柴錢得你自己墊。」

    劉長有的臉頓時苦了下來「我說頭兒,您看看,我這小店,歸了包堆才幾個人,要是做五十個人的飯,我就別幹別的了,住店的人,可就該挨餓了。再說五十人的劈柴錢,這得是多大挑費,天天讓我掏,我實在掏不起啊。」

    衙役與他極熟,倒也不惱,拍了拍劉長有的肩膀「受著吧,這年頭,大家都不容易,誰又比誰好過多少了。你現在出點劈柴,就得燒高香,要是綠營裁不好,那是要出兵亂的,到那個時候,保住腦袋就不錯。這就是新法,一天一個主意,一天一個見識,咱當老百姓的,就只能聽著。我這還得要緊著回衙門,說不定啊,又有什麼新的上諭發下來,我又得去聽著了。」

    等這名衙役出去,那兩個行腳商也沒精神,「這……這沒了釐金,改了捐稅,這不一樣麼?合著這新政喊了半天,一點有用的沒有啊。」

    劉長有哭喪著臉道:「有用,把咱都擠兌死了,他就有用了。一天五十人的劈柴哦,我可怎麼活啊。」

    一名對朝廷政令有些瞭解的客人道:「新法也有不錯的,你看,這鐵路商辦,老百姓也能修鐵路了,這不是好事?」

    劉長有晃著頭道:「那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有買枕木的錢,還留著買劈柴,給五十個團練做飯吃呢。」

    「也別那麼說,怎麼叫一點有用的沒有呢,朝這秀才舉人的,不就是圍著衙門要說法麼。」

    幾個客人陸續回來,說著街上的熱鬧,今天通縣最大的熱鬧,就是一干讀書人,把縣衙門圍了。往常秀才們擺破靴陣的事,確實發生過,可是自從當年楊白案發生後,這種事就不大見。可是今天,圍困衙門的不光是秀才,還有本地幾個舉人。舉人乃是士紳,他們一鬧事,比起秀才來,其聲勢不知要大出多少,就連縣尊都得謹慎應對,不敢有絲毫大意。

    「那些舉人老爺現在既不能上京應考,又不能選官,秀才們,念了一輩子的五經四書,現在告訴他們,這些東西作廢了。考策論,考西學,這不是要他們命麼?這幫大才子,除了唸書應舉,一無所能,現在不讓他們科舉晉身,又讓他們以何維生?不鬧衙門,又去鬧誰。再說西式學堂那是什麼人辦的?洋教士!他們辦的學堂,教出來的人,能向著咱大金國?那幫人當了官,咱都沒活路,要我說就得鬧。」

    「該鬧,確實是該鬧。」澄元點點頭「看來,我也得邀請一下縣城的同道,讓衙門給我們一個交代。別的不說,得給我們來點產業吧,要不然,我們吃什麼,喝什麼啊。對了劉掌櫃,那大肉麵快點啊,我這有點餓。」

    面端上來,澄元狼吞虎嚥的吃著,咀嚼聲如同鋼針,刺在那幫啃雜合面窩頭就涼水的苦老哥心裡。郝大個看看店裡戳的那鐵刀,尋思著,自己是不是也該去團練那看看,是不是能靠這身力氣,換口飯吃。但又想著團勇的名聲,自己總歸是個賣大力丸的,不能自甘墮落,混到丘八中去,又打消了念頭。

    劉長有忽然一拍大腿「我想起來了,這幾天啊,咱通州來了不少廣東人,聽說都是投奔康祖詒的,想要他保舉,進京做官。還有一幫,是講新法,講變法維新的,羊毛得出在羊身上。我這就出去,託人給我寫個告白條,凡廣東人及維新者,食宿翻倍!」

    一根根名為百姓、書生、僧道、釐金的雜草,在車輪下被碾成粉末。但是,這些雜草的出現,卻還是讓車身發生了一絲顛簸,只是駕馭者此時,並沒有發覺。

    京城,頤和園裡,慈喜飯後,照例由李連英扶著,在長長的廊道間不緊不慢的溜躂著,既是消食,也是解悶。李連英也能趁這個機會,把從外面打聽到的消息,向她進行匯報。雖然她已經交出了權力,但是依舊有大臣通過各種關係,請求拜見老佛爺,訴說著自己的委屈與不甘,請其主持公道。

    這位老婦人表面上似乎真的打算享清福,不問政事。對於這些拜見,雖然全都接見,但總是很不耐煩,邊走邊道:「這幫人,就是不肯讓我省心。現在我已經不訓政了,有什麼話,去跟皇帝說啊,有什麼委屈,去那訴苦。都跟我說,這算是怎麼回事,我一管,不是就被人說閒話了。」

    李連英當然知道這話的言不由衷,他自有應付之道,在旁分說著「老佛爺,也不怪那些大臣到您這來哭訴,實在是變法之後,京裡的市面上,可是比過去亂多了。這旗人您是知道的,肩不能擔,手不能提,都指望旗餉活著。萬歲把旗餉說停就停了,這幫人怎麼活。還有那麼多衙門,說裁撤就裁撤,又停科舉……總歸,京城裡人心不定,大臣們,也是擔心出亂子。」

    「哼,那幫子旗下大爺,自己沒能耐養活自己,也不能怪皇帝啊。都是慣出來的毛病,餓死幾個就好了!可是話說回來,這幫人裡,備不住就有誰的祖上,跟先皇爺老祖宗身邊做過事,立過功,把他們餓死,我這心裡,又怪不落忍的。這樣吧,連英,你從我的內帑裡提三十萬銀子,買成糧食,往下發一發,跟他們說,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好歹著,給他們對付口吃食。至於其他的,我這個老太太,可就管不了嘍。兒大不由爺,現在皇帝行的是新政,學的是洋人,我哪能干涉?」

    她抬頭看看天空,幾隻鳥從空中飛過,她嘆了口氣「長大了,翅膀硬了,老鳥再想攔著不讓它飛,就不成了。大鵬展翅恨天低,讓它可著勁的飛,飛的高,飛的遠,飛的越好,我越高興,我等著看咱們大金國是怎麼中興,是怎麼變成強國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2
157.第157章 本初進京(一)

     七月裡的天氣,若是按時令說已經入了秋,但是在津門地面,就算沒有秋老虎,這時候也是正熱的時候。新農鎮,操場上,炮營的人馬剛剛完成拼刺訓練,累的七歪八倒,全都找陰涼的地方坐下。火頭軍推著白瓷罐,裡面放的是不涼不熱的綠豆湯,白糖放的甜而不膩,正是消暑佳品。

    到了炮長這一級別,除了綠豆湯,還有白糖水,若是喜歡喝茶的,就有高碎。要是做到了哨官,便有足夠的尼德蘭水這等泰西飲料供應。用著泰西大炮,喝著泰西的飲料,這樣的日子若是再不賣命,那還有人心麼?

    整個武衛後軍萬把弟兄,雖然糧豐餉足,可是要說這等享受,除了炮營之外,卻也再沒有其他人。七天一頓葷腥,十五天一次大餅燉肉,這是神仙都不敢想的日子。

    固然炮隊重要,但是這種照拂卻是所有特種兵都沒享受到的,哪怕是騎營的待遇,也遠遜於炮營。乃至有的騎營或是輜重營的人,已經想著托關係調動到炮營來。

    有了遠勝同僚的福利,足額的軍餉,不管是練兵官的皮鞭棒子,還是那些廢物之類的稱呼,大家也就沒了怨言。尤其隨著訓練的進行,這些新兵也漸漸明白,在冷言冷語之後,教授的是戰場上殺敵保命的要領。雖然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這句話沒有傳開,但是其意,大家心裡就都有了數。

    自趙冠侯回津之後,訓練強度日益加強,負重、長跑,隊列、體能,訓練科目多,要求也高,但是士兵們的熱情不減,部隊的素質在明顯提升。按照那位普國通殷盛的判斷,現在的炮營兩隊,大概可以抵洋兵炮隊一連。而在過去,大金炮隊五隊,也未必抵的上洋兵一連,趙冠侯的練兵成績,堪稱右軍之冠。

    炮營的這些福利一方面是上層的照拂,另一方面,就是趙冠侯從簡森夫人那裡拉來了贊助。簡森以自己的簡森洋行名義捐獻了一筆款,專門用於炮營士兵福利,確保他們有各種飲品和肉食。

    時間一長,自家管帶與這西洋美寡婦之間有些不清不楚的消息也就流傳出來,士兵們對此倒是沒什麼鄙視,反倒是羨慕的情緒居多。還有人嘀咕著自家長官為了炮營弟兄捨身,確是三軍表率。

    原本韓榮讓趙冠侯的炮營擁有這麼大編制,是惦記著等到他把架子搭好以後,從中抽血,填充自己的武衛中軍。但是武衛中軍一時之間並沒有成型,只是停留在紙面上,連步兵都沒招起來,特種兵配備就談不到。再者趙冠侯這次進京辦洋務有功,順帶還差點擠掉張陰恆,實在是名聲太響,搞的韓榮也就不好再抽他的炮隊。

    事實上,除了他以外,惦記炮隊的人還有不少。武衛前軍程功亭的本職為直隸提督,本身又缺炮,就連購買的一批挽馬馱馬,都被趙冠侯截和,是以一直想把他的炮營抽調出一部分到武衛前軍。

    武衛後軍董五星部,本就是亂民流匪招安而成軍,部隊戰鬥力雖然剽悍,但是裝備奇劣,本部只有土炮沒有洋炮。對於這支炮隊更是垂涎,已經向韓榮提出要人要炮的要求。

    趙冠侯這邊聽到消息後,帶著幾個帳房連夜造了若干帳本出來,上面記載著炮營目前積欠虧空若干,隨後將之一攤。大有誰要是想從炮營抽血,就得先替炮營填補虧空的架式,簡森夫人又通過洋人的勢力略一施壓,此議也就作罷。只是炮營與武衛前、後兩軍之間的嫌隙,卻也就此產生。

    營房裡,炮營軍官一個時辰的數學教授剛剛結束,士兵送著冰鎮荷蘭水進來,與長官們消暑。商全邊喝著荷蘭水邊道:

    「我以前在普魯士學炮操時,他們那裡,也是這樣。炮隊軍官,都要學數學,根據射表計算火炮角度和藥量。只是我大金的兵,向來輕視此道,回國之後,此議不興,不想管帶好像也在普魯士學習過,又把這方法復興起來。炮營的人都會計算,發炮之時,準頭就好,炮彈長了眼睛,看敵人向哪裡藏。」

    隊官張懷之卻笑了笑「咱們的炮沒用過,好不好用,總要上戰場才知道。但是趙管帶的炮,卻一定好使。你們想啊,他要不是炮術精良,怎麼把那洋寡婦伺候的舒坦,要錢給錢,要物給物。這可是真正的炮術,靠這炮術才能揚我國威,一雪前恥啊。」

    幾名軍官哈哈大笑起來,眼睛則溜向了另一邊待客室方向,腦海裡幻想著各種場景,心裡羨慕、嫉妒的情緒都有。

    軍營裡原本禁止女子,但是簡森夫人身為洋使,又是路款使用的監督大員,不在禁令之內。就連韓榮對她都客氣幾分,何況小小的炮營,自是想來就來,不受阻礙。此時的簡森夫人面色緋紅,體軟若酥,並沒有往日裡女強人風範,將衣裙整理了一番,見趙冠侯已經穿戴整齊,抱怨著

    「為什麼每次都是選在你的軍營裡,還都是在桌子上。我投資了這麼多,你們就不能買一張床麼?」

    「那太露骨了,看破別說破麼。我也說了,你在租界裡等我就好,我一有時間就會去,這樣影響不好。」

    「讓影響見鬼去吧!誰敢對我們的行為有意見,我就中斷貸款!你們的大皇帝現在要搞新法,到處都需要錢,除了原有的路款之外,又向我們提出借貸,而能否借貸成功的關鍵人物……是我。」

    簡森得意的揚起頭,她最近往返於京津兩地,奔波於借貸事宜,總辦事務衙門也長來長往,也就越發的驕傲起來。只是隨即,她又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婦人似的,抬腿輕輕的踢著趙冠侯的腿

    「你不守信用。答應過我,一定要經常來看我的,可是你從京城回來以後,一直陪著你的老婆,卻很少來陪我。而我,卻在幫你談生意。地雷現在賣了很多,包括租界還有山東那邊,都有人買進了大批地雷,我想軍火生意,或許也可以考慮做一下了。」

    「買地雷?租界買這個做什麼。」

    「防範你們國家的亂民。那些拳匪襲擊教堂,攻擊神的僕人,同時也對我們商人進行冒犯。這些地雷對付暴民很有效,所以我們的生意很好。」

    趙冠侯點點頭「生意很好就好,我所得的佣金,你幫我存在華比銀行,拿出其中的一半兌換阿爾比昂鎊。另一半就存現銀吧。」

    簡森夫人一愣「非常好,你終於想通了,願意把財產存到我的銀行裡。我保證,你的錢絕對安全。」

    「我的錢就是你的錢,你的錢……還是你的錢,我當然放心。我現在擔心的是,大金的錢莊。過幾天,我會把我所有的錢都提出來,交給你換鎊存現銀,我信的著你。還有,我托你的事辦的怎麼樣了?」

    簡森夫人一笑「由我出面,不會辦不成。在山東,我替你存了兩百發榴霰彈,現在,我要佣金……」

    趙冠侯一聳肩膀,吃人嘴短,拿人手軟,自己向簡森夫人要了贊助,又讓她幫自己購買了威力巨大的榴霰彈,其他方面,就得聽她吩咐。好在這種佣金,他願意多付幾次,自己也不覺得吃虧。兩人又在一起膩了一陣,他才問道:

    「除了鬧拳民的事不提,京城裡情形怎麼樣,現在地方的局勢感覺很混亂,每天都有電旨發下來,搞的我們暈頭轉向的。剛開始的時候,還要當一回事,現在……已經沒人在乎了,實在也在乎不過來。好在,我們軍隊裡,受的影響,暫時還不大,除了釐金方面。」

    那份定國是詔的上諭發佈之後,上諭頻發,電旨不斷,整個大金,在趙冠侯看來,就進入了一個混亂且浮躁的狀態之中。不到三個月的時間,有關行新法的電旨上諭,已經發了幾十道。

    其內容從經濟到制度復又涉及軍事、政治、官制,包羅萬象,上至京城,下至地方,無所不涉,其正確與否,是否合適,不問可知。京城裡,裁撤通政司、詹事府等六處衙門,京城之內,無罪而失官者,幾過萬人。而於地方,湖北、廣東、雲南三處督撫同城之地巡撫裁撤,漕運督署撤消,部分無鹽場之鹽道,也被撤消。

    與軍隊直接產生關係的,一是裁撤綠營,大辦團練,另一條,就是停收釐金。自洪楊亂起,朝廷募兵團練,所費錢財皆賴釐金。當年章少荃正是靠著釐金收入,可以購買洋械,聘用洋員,才有後來淮軍赫赫戰功。及至興辦北洋水師,編練新軍上,釐金就更是重要來源,津門為商賈稠密之所,靠釐金收入,就可養以重兵。一旦釐金盡廢,則武衛軍的軍餉都大成問題。

    不過這些制度雖然有上諭明發,地方上的態度,卻還是持保守觀望,津門的釐金依舊照收,若是有人以上諭相抗,自有鐵拳大棒,向其解釋一番上諭是上諭,事實是事實的道理。可是這種土辦法能維持多久,這些當兵的人心裡也都沒數,趙冠侯則聯想著自己在京中的所見所聞,總覺得這麼個搞法,似乎不怎麼妙。

    簡森夫人道:「你們的大皇帝,是一個充滿熱情、理想和進取精神的年輕人,他的很多想法都很好,在我們看來,他比你們的老佛爺更為開放,也更友好……」

    「你這麼說我要吃醋了。」趙冠侯把臉一板「你難道不知道,我們金國男人很小氣,不允許自己的女人誇獎其他男人麼?」

    聽到他這句自己的女人,簡森微笑著在他臉上一親「親愛的,你真是很會討我喜歡,知道我喜歡聽你這句話。好吧,我是說,他是一個很符合我們利益的皇帝,但是……他不符合你們的利益。他手下缺乏優秀的幕僚,而他自己,則是一個任性的孩子。想幹什麼,就干什麼,從來沒有考慮過後果。連他的師傅,不是也被驅逐了麼?」

    變法初期,群情激昂之時,帝師翁放天忽然獲罪,被開缺回籍,這算是給變法帶來了一絲極不協調的雜音。尤其大金素重師徒道統,師徒如父子,以徒驅師,如同以子逐父,名聲上,總是有妨礙。

    名義上,固然是有人參劾他與張陰恆在交涉阿爾比昂與普魯士借洋債中,得賄二百六十萬。但是另一方張陰恆尤在,翁放天卻被逐,這怎麼看,也是厚此薄彼。再聯繫到之前天子與師傅已經幾次爭吵,以徒驅師之說,也就更為人所接受。

    簡森回憶著京城的情景「很多人失去了他們的職位,而得不到新的安置,這對他們不公平。畢竟,他們只是按照你們的規則做事,無緣無故就失去了職位,肯定很不高興。另外不高興的就是女真人,大皇帝要停掉他們的旗餉,讓他們自己去謀生路,而這些人已經被養了幾百年,現在說放棄他們,他們肯定是要發火。」

    「還有讀書人,從小就學八股,現在告訴他們不考了,要考別的,又不給他們一個時間做緩衝,他們能高興才怪。」趙冠侯搖著頭「女真人不滿意、大臣不滿意、地方督撫不滿意、讀書人不滿意,就連那些廟產變成學堂的和尚道士也不滿意,我是真想不到,這新政到底是為了讓誰滿意的。」

    「維新派內部,也在爭權。那位康祖詒先生一直以天子心腹自居,可他事實上只見過天子一面。他的官職只有六品,不能得到召見,這是個無法踰越的障礙。據我所知,他在向天子建議,設立制度局,由他來擔任負責人,這樣,就可以繞開規矩,也可以繞開那些大員,親自跟天子去談了。」

    簡森笑著說道:「雖然這些制度看上去有些可笑,但是對我來說,這樣的金國才是最好的。你們需要我們,離不開我們,我們才能控制這個國家。就像我離不開你,所以你就控制了我一樣……」

    眼看兩人又要纏在一處,這間會客室的門,忽然被人敲響了,簡森夫人臉一沉「我記得我說過,我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擾!看來,有人應該學會遵守規矩!」她邊說邊跳到地上,三兩步來到門前,隨後就看到了那個男生女相的唐天喜。

    如果對上別人,她的怒火肯定會直接噴發出去,但是唐天喜是袁慰亭愛將,簡森夫人對其也要客氣幾分,只好見了個禮「唐天喜先生,請問有何貴幹?」

    唐天喜向房裡看了看,提鼻子一聞,便知道兩人方才在做什麼,臉上則不動聲色「袁大人有令,要趙大人去見。這是很急的公事,實在對不住。」

    「很急?抱歉,我想知道,這到底有多急,我和你們的趙大人之間,也有很急的事情要談。這涉及到一筆數目很大的貸款……」

    趙冠侯捏了捏她的手「我想,大人找我一定是有急事,咱們貸款的事,改日再說。」

    簡森無奈的退了出去,唐天喜則朝趙冠侯挑了挑拇指,趙冠侯將一張銀票遞過去,然後問道:「唐老兄,麻煩您給個話,大人這邊是有什麼事?」

    「別擔心,不是壞事,是帶你去演天河配,不是讓你去演殺四門。」唐天喜說了句俏皮話,等看到銀票上的數字,才又透露了一個消息:天祐帝有電諭:「命直隸總督韓榮,傳知按察使袁慰亭來京陛見。」

    趙冠侯這時便也明白過來,多半是袁慰亭對進京之事心存疑慮,生怕有什麼危險,要自己這個子龍,隨行保駕。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2
158.第158章 本初進京(二)

     自新農發往京城馬家堡車站的火車,只掛了一節車廂,自是袁慰亭的專列。袁慰亭帶的隨員極少,馬弁材官數人,親信唐天喜也留在營房裡不曾帶出,跟隨他出行的親信,就只有一個趙冠侯。

    這花車裝飾的極為豪華,西洋沙發明亮的玻璃窗,上面還有吊燈,比起富豪之家的裝飾尤有過之,當真是個極享受的物件。趙冠侯絞了熱手巾過來,給袁慰亭擦臉,袁慰亭用手一指對面「坐下吧,坐著好說話。這車到站還得有一會,正好有些話要說。這次讓你跟我進京,是仲帥的意思,用意,你該很明白吧?」

    「這倒是很明白,離間計而已。我的炮營太大了,仲帥不放心,希望我和姐夫離心離德,他便好箝制。」

    「不,這不是箝制你,而是箝制我。你的一個炮營,差不多能頂我手下一個翼。仲帥,這是對我不大放心了。從新農到馬家堡,沿途駐紮的是程功亭的武衛前軍,董五星的後軍,也要進京護駕。那群土匪都可以進京,偏不讓我的右軍進京,這不就是防著我真的是新黨,與仲帥為難麼?讓你跟著我,就是當個耳目,看看我跟什麼人見面,又在想一些什麼,我……很難啊。」

    袁慰亭嘆了一口氣,顯出幾分疲憊之態,在政壇上沉浮多年,走鋼絲的時候多了,只有這一次,他覺得這鋼絲有點難走,不知該何去何從了。新黨裡,徐仁壽來過幾次新農,話裡話外的意思,便是要他表態支持皇帝,確保武衛右軍為天子所掌握,不聽令於他人。

    徐仁壽為翰林院侍讀學士,戶部堂官徐致靜之子,乃是當今天下四大公子之一。與陳三立、譚壯飛、陶菊存其名,亦是維新變法中,開路先鋒一等的人物。他的接觸,自然就代表了新黨的態度。

    天下之兵,皆是天子的部下,何必特意說明?反而是因為特意說明,才讓人覺得這裡面有些不尋常。隔過韓榮,單獨找他,更說明一點,就是這話的意思,就是朝著韓榮而去,天子是想要架空韓榮,來抓軍權。

    韓榮素來只知有母,不知有子,加之蓮花六郎的傳聞,為天子所惡,有此行事倒也不算出奇。他表面上自然不能對袁慰亭與徐仁壽的接觸說什麼,但是心裡不能不防,不論是安排趙冠侯同行,還是調動前後兩軍沿京駐防,都表示出對袁的不信任,同時,也不能不讓人心中生出一絲疑慮。這看似尋常的拱衛京畿背後,是否又藏著一些其他的東西?天子召見,又是為了什麼?

    趙冠侯倒也沒有保留,直接挑明「萬歲手上沒有兵,心裡就沒底。皇帝總要抓住一些什麼,才好讓下面的人做事。要麼是權,要麼是錢,要麼是兵,要麼是規矩。要權,有老佛爺在,萬歲的權也是虛的。至於錢……也就是洋債。至於規矩,前不久,剛剛罷免了禮部六堂官,自大金立國以來,從來都是上司彈劾下屬無有不中,下屬彈劾上司,縱然贏了,也是個兩敗俱傷。可是王小航一個司官,彈倒了六個堂官,這天下的規矩,怕是要亂了。所以,他現在要抓的,就只能是兵。天下能戰之兵,還有能超過姐夫手下這一萬兒郎的?」

    皇帝號令百官,統領天下,靠的就是規矩二字,現在皇帝自己帶頭破壞規矩,這便讓人聞到一絲不祥的味道。何況六堂官裡,懷塔布之母,與太后的關係極好,其妻亦是太后身邊紅人。未經太后允許,就罷免懷塔布這種堂官,太后自然就會不高興。雖然現在看不到有什麼結果,可是想來身在局中的皇帝,有什麼壓力自己心裡很清楚。

    加上韓榮的這種佈置,在局外人看來,都有些毛骨悚然,至於局內人,更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袁慰亭一笑「你跟我面前,就不用說那些恭維話。咱們的右軍是很強,但也沒強到可以以一軍而敵天下的地步。這兵都是萬歲的,萬歲想要,自然可以拿走。只是隔過仲帥來找我,這總讓人覺得有些不對。」

    「沒辦法,仲帥雖然支持辦新式學堂,又與林日昇有書信往來,可是在萬歲眼裡,認定他是守舊派,自然不肯加恩。姐夫曾為強學會捐款列名,想必也被萬歲看成是新黨,是以引為奧援。」

    「新黨舊黨,我看不到,我眼裡所見的,只有能幹的人,和沒用的人。變法,我袁某人向來支持,但是這樣變法,卻不是我想看到的。那些上諭,發的太多、太快,讓下面的人無所適從,不知如何是好。不是臣子敢不奉詔,而是不知從何奉起,不知該如何奉詔。何況各省情形不一,各有困難,豈能一概而論,以一道旨意,而定大局?」袁慰亭並不拿趙冠侯當外人,直接說了心裡話。

    「以釐金為例,如果不收釐金,我們的右軍就要喝西北風。這些事,上面的人是看不到的,他們只講道理,卻看不到實際。他們看的在那」袁慰亭用手指了指火車車廂的廂頂,隨後又一指腳下「可是我們總要站在地上,看不到地面,又怎麼站的穩?所以天子的電諭執行不下去,心裡便會著急,這一急,就想著要抓兵權,但是這麼個搞法,是要出亂子的!眼下咱們大金要的是歌舞昇平,最怕的就是出亂子。洋人就在我們身邊,內亂一升,外侮必至,到時候我們哪個不是罪人?」

    趙冠侯向馬弁要了茶水,先給袁慰亭倒了一碗,又給自己倒了一碗,「姐夫,別急,我倒是從簡森夫人那聽了個消息,不知道真假,說來您做個參詳?」

    「若是你們閨房秘戲,就不必跟我說。若是京城的消息,不拘真假,說來聽聽總是無妨。」

    趙冠侯一笑「聽說,仲帥見駕時,正好是康長素見駕那次。兩人朝了相,便也說到了變法,仲帥說,法自然是要變的。但是祖宗之法,施行多年,豈是朝夕之間,就可變成。縱然要變,也是要徐徐圖之,不可急於一時。康祖詒區區一個六品芝麻官,但是在仲帥面前,卻不肯低頭,居然反唇相譏,說只要殺幾個一品大員,這法朝夕間便可成功。」

    袁慰亭哼了一聲「若這笑話是真的,這個康某人,便當真可殺了。區區一六品章京,敢妄議殺一品大員,怪不得人們叫他癲康,當真是個瘋子。大金國勢衰微,民窮國敝,法是應該變的。但是總要用對了人,若是用個瘋子來主持變法,不啻於為病人請來個庸醫,再以虎狼之藥,那便是要謀人性命。萬歲這次用人,真的是用錯了。」

    「姐夫,要說用錯人,又何止萬歲,我看仲帥也好不到哪去。他用程功亭部守鐵路,這怕也是一步貽害無窮的昏棋。王小航與程功亭是結拜兄弟,他是新黨中人,程功亭若是與王小航同心,仲帥怕也指揮不動。」

    袁慰亭搖搖頭「若是那樣,萬歲何必見我?可見程功亭那裡,他們說不動,就來找我了。你啊,聰明是聰明,還是缺少歷練,總要踏下心來,好好揣摩一番官場上的規矩,才能再進一步。」

    趙冠侯表面上連連稱善,心內則想著:與這等梟雄人物打交道,總是要進一步退兩步,既要表現出自己的才幹,也要犯蠢。總要讓他認為能拿捏的住你,才好相處。若是自己不說最後這句,你又怎麼放心把兩個營的龐大兵力,歸我提調。

    火車於馬家堡停住,一行人下車之後,先到了法華寺。此時官員進京,要麼是住會館,要麼就是住寺院。法華寺地方開闊,乃是一處宏偉的禪林,進京官員中,不少人都願意在此做公館

    。知客僧與官府來往的多,也知道該如何伺候,趙冠侯奉上了一百兩銀子香資,又許以臨行另奉香油,就將一處極為寬大的跨院打掃出來,供應一行人居住。

    這跨院不但乾淨,而且出入方便,可以不經過正門,很是便利。院子裡有單獨的廚房,就是在這裡升火做飯也沒問題。和尚們表面上不動酒葷,總不能讓住在這裡的官員也跟著吃素,有這麼一個廚房,倒是彼此方便。

    等到眾人安頓好行李,天不到晌午,十格格便遞了帖子,隨著一名馬弁走進來拜見。她身上依舊是一身男兒打扮,一身寧綢長袍,貢緞馬褂,手中拿一柄湘妃竹灑金摺扇,神采奕奕,儼然個濁世佳公子。見了袁慰亭,先自施禮,喊了聲四哥。

    袁慰亭當日曾拜入慶王門牆,以慶王為師,是以慶王子弟與他以兄弟相論也是尋常。十格格既然做了男子打扮,袁慰亭也就裝做糊塗,將他當男子看待,稱呼著十弟,讓他坐下。

    「阿瑪有話,四哥這次進京是奉了天子的電旨,未曾陛見,不便私自拜訪。可是四哥既然進了京,也不能不交代,這接待之事,就交到了小弟身上。招呼不周,可不要見怪。」

    「十弟,咱們自己人,就別說見外的話。愚兄進京,乃是公事,可不敢驚動恩師大駕。十弟你來接待,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我哪還能有什麼別的話說。京城裡我雖然來過幾次,但是終究是個生客,一切就有勞十弟你這個小城隍安排了。」

    「四哥不必客氣,阿瑪有話,咱們都是自己人,到了京城就是到家,沒有必要見外。小弟知道四哥口味,特在厚德福定了席,請師兄品評品評他們糖醋瓦塊魚做的是否地道。」

    厚德福的位置在前門大柵欄那裡,門面不大,鬧中取靜別有一番風味,河南菜做的拿手。瓦塊魚用的是黃河鯉魚,黃河水泥土味重,若是現撈現吃,雖然鮮美但是土腥味重。厚德福這裡,專門有清水池,將鯉魚養上三幾天,將土腥味吐淨,又有好手名庖,懂得抽筋的將大筋抽去,然後才開始炮製。是以肉厚且滑膩,入口滑膩,肉也入味。

    袁慰亭對於家鄉菜自是極有心得,坐定之後,吩咐一句要寬汁,不多時一盤先煮後煎的細面條便送上來,袁慰亭一便以滷汁拌麵一邊道:「這裡的魚味道做的,比家鄉還好,爽口開胃,十弟找的這地方,倒是合我的心意。」

    「四哥滿意就好,等到吃過飯,我請四哥到陝西巷坐一坐,聽幾個曲子,打上幾把牌。」

    對於十格格離經叛道,袁慰亭早有所聞,聽到她逛窖子,倒不至於驚奇,但也絕對不會參與,連連擺手「袁某家有愛妾,可不敢在外胡為。再說有冠侯在,他與他義姐說句話,愚兄的這點鬍鬚就要遭殃,兄弟你可千萬不要害我。」

    十格格一笑「這有什麼,拉他下水就好了。到時候大家互有把柄,他就不敢多說了。」

    「那賢弟只管去把冠侯拉下水,愚兄用過飯,就先回寺裡,與方丈談談佛法。法華寺乃是古剎,方丈必是佛門大德高僧,我想請他相一相面,測測前程,去了小班,再去找大師,這與佛不敬,不能做。」

    十格格見他不去,也就不再勉強,而是說起其他。他們坐的是雅間,但是也能看到,外面往來的人極少。十格格搖著頭「若在往日,這個時候這裡早就起滿坐滿,就想吃這瓦塊魚,也不一定有。可現在麼……門前冷落車馬稀,咱們這種食客,不多見了。」

    趙冠侯問道:「這是為何?」

    「為何?一萬多人丟了官,天天鬧個沒完,丟了官的沒錢下館子,那有官的,也不敢隨便下館子,生怕被人逮到,就是個麻煩。再者,康祖詒那干人停了我們的旗餉,京城裡幾十萬女真子弟都沒了錢糧,又哪裡還下的起館子?你是不知道,這些天,我們王府裡來告幫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大家祖上都沾親帶故,現在沒了飯,八桿子打不上的,都能來借糧。也是他們自己,平日裡有一個花兩個,吃乾當盡,外面還有債,沒了旗餉,就不知道怎麼活了。老佛爺發了點賑濟,阿瑪那裡也預備點款,可終究不是個長久之計。下館子的事,他們就別想了。至於朝廷裡得勢的維新黨,又要講個表率,說個操守,下個館子,也會損害他們的清譽,所以這一行都不怎麼好過。再說,康長素是廣東人,吃飯也是吃廣東菜,這河南菜他哪裡下的了口。所以生計也就艱難了。」

    袁慰亭問道:「賢弟,現在京裡的情形,看來不大好?」

    「是啊,確實是不大好,官也罵,民也罵,讀書人也在罵,就聽不到多少人不罵的。那些翰林們,借了京債,原本就想著等到放考時還,這下改成了考策論,連翰林自己都不曉得怎麼當考官,又如何還的起債,被債主堵門的翰林們不知有多少。還有那武科,弓箭槍刀,考生在家即可習練,這槍炮,讓他怎麼練法?總不成讓老百姓自己鑄炮買槍吧。更別說洋槍口徑、款式不同,滑膛線膛,燧發火繩,用什麼槍當標準都不知道,怎麼開科。」

    十格格說到這裡,用扇子輕輕一敲桌緣「要是這麼搞下去,我看這大金國,早晚要完!」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2
159.第159章 本初進京(三)

     大金要完這種話,從十格格嘴裡可以說,袁慰亭天膽也不敢說出來,甚至連發表意見都不能,只好將一箸面條放到口內,又連喝了兩口酒,故意露出幾分醉態「不成,火車晃的我頭暈,這酒有點多了,老十,改日愚兄做東請你,今天怕是要跟你告假。冠侯,你留下陪著,不用跟我回去。」

    等到送袁慰亭上了馬車,趙冠侯才道:「那話你跟我說也就是了,怎麼能當他面說?大人聽了你這話,哪裡還能吃酒?」

    十格格張開摺扇,得意的扇了幾下,臉上洋溢著計謀得售的奸笑「我故意的。你好不容易來一回,我又好不容易在額娘那裡告了假,自然好好好陪你,哪有那麼多時間陪這個大頭。只好用幾句把他擠兌走,否則太耽誤時光,吃完東西,我們去六國飯店。」

    那間包房她似乎又重新租下了,到了地方熟門熟路的開門進去,隨後就投到趙冠侯懷中,由他抱著連轉幾個圈之後才道:「你不知道,這幾個月我發了大財,洋行裡存了十幾萬的款。那個簡森夫人不是有錢麼,我早晚要比她還有錢,免得她財大氣粗,以財壓人。」

    趙冠侯和簡森的關係,她已經知道了,只是也知道,這沒什麼辦法。兩人木已成舟不說,簡森夫人自己是有錢的侯爵夫人,於金國官場上亦大有面子,野格格的威風壓不住她。如果為了爭男人鬧翻,左右是自己沒臉,連帶阿瑪的臉也都丟了,就只好暗氣暗憋。想著發一筆財,顯示一下自己的手段,也證明自己有錢,不再讓男人花那女人的洋錢。

    趙冠侯少不得以好話應承著,哄著格格高興,兩人自是有一番離情要述,等賴在自己男人懷裡,十格格才把自己發財的事說了。

    「萬歲不是要變法,行新政麼?內中就有鼓勵商業,又是讓商辦鐵路,又是支持開礦,還要買機器傚法西方辦農業。這些都離不開一個字,錢。康祖詒支持商辦,反對官辦,商人們自己卻沒有那麼大的力量。最後其實還是找官府裡的關係,由官府出資,掛個官商合辦的幌子,好處都落到自己口袋裡。官府手裡沒錢,卻可以去借洋債,我在使館區那麼熟,有的是關係和門路,就幫一些衙門,談了幾筆生意,然後按規矩,二八折扣,十幾萬銀子就到手了。怎麼樣,我做的好不好?」

    「我的格格當然好了,不管能不能賺錢,你都很好。今天怪不得看你那麼高興,原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得了這麼大一筆財,換誰都要歡喜。」

    十格格搖搖頭「錢財麼我雖然高興,可是十幾萬比起那個洋寡婦來,也只是九牛一毛,算不得什麼。要想讓我的額駙不為洋錢折腰,還差的遠呢。我真正高興的有兩點,一是你這麼早就進京,我就能看到你。二麼,就是老佛爺要出來訓政了。」

    慶王當年落魄時,以出賣自己的字畫維生,生計很是艱難。但即使那時,他依舊以微薄的收入,接濟方家園太后的娘家,乃是不打折扣的太后心腹。他的陣營沒有選擇,注定是後黨,而非帝黨。

    天子掌權之後,雖然礙著太后的面子,不能把慶邸如何,但是聖眷既薄,行事上,就多了許多顧忌。加上還有個龐得祿從中煽動,慶王自己又多有不檢,日子很是有些難過。

    慶王的日子難過,十格格的威風也就跟著小了許多,若是太后可以重新出山,慶王府可以重振雄風,十格格也能繼續做她的十爺,自然是歡喜。

    趙冠侯問道:「這消息可不能亂說,搞不好是要殺頭的,可有什麼把握?」

    「那自然是有的,否則怎麼敢說。你沒聽京裡人說麼,九月初五,太后要和天子到津門觀操,到時候太后一聲令下,韓仲華就要兵諫,把天子抓起來廢了。另立一個新皇帝……」

    她話沒說完,就被趙冠侯以口封住,良久之後,趙冠侯才正色道:「這話也是敢亂說的?讓人聽到,那可不得了。我跟你交個底,這事絕對是沒有。觀操,就是來看我們武衛右軍,可真若說拿人,現在怎麼著也得有個消息,仲帥那裡什麼消息都沒有,就可知這信是假的,根本信不得。再說,你也不想想,廢了皇帝,又到哪去找現成的人,讓你哥哥振大爺頂上?」

    「我家是疏宗,哪敢想這個。可是翔鳳胡同有小恭王,他怎麼就不能繼位了?再說了,就算兵諫的事是假的,韓仲華調兵遣將的事,總不能也是假的吧。程功亭、董五星,兩路大軍眼看就要進京城了,這要是沒有老佛爺的話,韓榮他敢?我跟你說,老佛爺,怕是真的要動氣了。你大概不知道,萬歲先是冊封四京卿,繞過軍機處,有事都由四名軍機章京承旨抄發,這是傚法世宗朝,廢內閣的故智,要廢軍機處。接著,又未經老佛爺點頭,擅自罷免了禮部六堂,自行任命了六名堂官。現在又要開懋勤殿,設立顧問,所有顧問無品級出身中西限制,有事只回奏於天子,不奏於太后,這不就是……。」

    「這就是要造老佛爺的反了。」趙冠侯表情凝重,他對於慈喜倒談不到忠誠,但是他確實是和保國會不對的。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自己過去所依靠的,一是十格格,二就是皮硝李這等後黨。

    之所以龐金標到現在都不敢找自己的麻煩,也是因為太后還在,他鬧出了格,就會被太后的力量收拾掉。如果天子翻盤,徹底掌握權柄,自己的日子怕是將難過的很,從這一角度出發,他也絕對不希望是維新派取勝。

    再者,在他看來,天子的贏面確實不大。新政實行,吃虧的人太多,固然有一部分人受益,但是他們卻不成為當下的主流。新政或許是一件好東西,但是太過急於求成,就等於瓜未熟而硬摘,味道自己不會甘甜。

    這麼多道明發上諭下來,差不多讓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皇帝是個心裡沒有成法的人,既沒有定見,也沒有方略,聽風是雨,別人怎麼說便怎麼聽,與其說是皇帝,倒不如說是一台蓋章的機器。這樣的天子,能夠保持帝位已屬不易,妄想挑戰慈喜這等老於政壇的好手,未免就是自討無趣。

    天子手中無兵無權,京畿之內,兵權盡為太后所有,只要她說一句話,廢立天子,又何須等到閱操?可問題在於,金國若是發生了廢立之事,洋人是否會坐視不管。正如簡森所說,天祐這樣的天子,極符合西洋各國利益,屆時一個要廢君,一個要保帝,那就是一件極為棘手的事情了。

    「聽說懋勤殿的顧問名單裡,還包括了扶桑前相伊藤博文。阿瑪聽了這個消息後,連罵了好幾聲荒唐,他一個扶桑人,有什麼資格到我們金國來做顧問?到時候他肯定是向著自己國家多一些,不是花錢請了個奸細?」

    「是啊,問題是這話咱們明白沒用,總要皇帝明白才行。章合肥怎麼樣了?」

    「處境不好。原本接待了亨利親王后敘功,讓他重新到總辦事務衙門裡辦公,可是沒過幾天,張陰恆就銷假歸衙,再過了幾天,就又把章桐逐出衙門。這事實在邪門,張陰恆借一次洋債,就收了一百三十萬的好處,天子卻還是用他。章少筌死活就是不肯用,弄的老頭很難過,據說回賢良寺閉門謝客,誰也不見了。你說說,要是這麼搞法,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還有誰為朝廷出力,老佛爺不出來管一管,可怎麼得了?」

    十格格又道:「雖然撤了簾不好再掛回來,但是卻可以訓政,只要太后一拿回政柄,我們就又有好日子過了。額駙,我……還要。」

    褲腿胡同,瀏陽會館之內,譚壯飛以擦刀布輕輕擦拭著手中的龍泉寶劍,劍光閃爍,劍身光可鑑人,手離的近了,便能感受到這劍上的森森寒氣,端的是一口吹毛利刃。

    在他對面,坐定的是個四十幾歲的男子。這人生的身材中等,體形健壯,方面大耳絡腮鬍須,二眸精光四射,端的是個極威風的相貌。

    「大公子,這口劍是我廢了很大心力,從龍泉一位相交多年的老友那裡求來的。這是他的傳家之寶,輕易不外借,好在我當年曾救過他的性命,救命大恩,總不能不報,再者,我們做的也是正事,他也就不好不借了。這劍不但鋒利,另有一樁好處,就是可軟可硬,可以圍在腰裡,當做腰帶,輕易不會被人發現。與天橋說書先生說的那秋風落葉掃,一般無二。」

    譚壯飛將劍輕輕屈起來,劍身成一個橋形,一鬆手,便又恢復如初。「畢大俠,這端的是一口難得神兵。只是單憑一口劍,我們只能殺三兩個人,要想成大事,這卻是遠遠不夠的。你的朋友……可靠的住?」

    「大少放心,我這次邀請的,都是永年過命的交情,足有百十人。他們中,要麼就是和洋人有死仇,要麼也是這些年彎著腰做人,不知受了多少窩囊氣,還有的,是有至親骨肉死在高麗。總之,只要是能讓咱們大金富強,能讓我們不再受洋人的氣,就算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他們也願意幹。」

    「不,不是讓大金富強,而是讓中國富強。」譚壯飛糾正了畢永年的一個口誤「這片江山,是我們漢人的,我們才是主人。而現在住在西苑、頤和園的,只是一群外來人,是入侵者。與洋人,並沒有什麼區別。譚某雖然封為軍機章京,卻從沒想過為其賣命。我所圖者,只有一件事:驅逐韃虜,光復中華!畢大俠乃是人中龍鳳,自然會明白,這裡面的區別。」

    畢永年見譚壯飛如此坦率,自己若是再有所保留,未免就不夠朋友了,當下連忙抱拳「大公子所言極是。說來慚愧,畢某被江湖朋友稱一聲俠客,可是要論見識,卻是不敢和大公子相比。只是我不大明白,咱們這次圍園殺後,所圖者,不是慈喜那妖婦麼?」

    「不,殺那妖婦只是開始,而非結束。」譚壯飛一笑「我與長素先生在有些事上看法不同,但是在這件事上,我們兩人卻是一致的。只保中華,不保大金。我們裁勇營,興團練,改官辦為商辦,所求者,就是強我漢人之力,減金人之能。論起手段本領,天祐帝比起那妖婦相去甚遠。只要老妖婦一死,他也不過是我們股掌中的人物,讓他怎的,他便要怎的。」

    說到這裡,譚壯飛冷笑一聲「我們今天可以圍園殺後,明天難道不能圍宮斬君?皇帝弒母,就等於失了法統,只要我們讓他做下了這事,就等於是讓他自己鑽到鬼頭刀下。承湉小丑,哪裡看的出這些?他只要弒母,我們就可以推翻他的寶座。復我漢家河山,光復祖宗基業,便在此一舉!」

    「可是……可是護園的人馬不少,手裡有洋槍,弟兄們手裡只有刀劍,怕是很難接近。何況現在還有程、董二部,重兵在外,此事怕是很難做。」

    譚壯飛點頭道:「這事我知道,所以我們才請本初進京。我們中,有過爭論,有人認為該拉攏千里草,長素先生則覺得本初可用,這事,我還是支持長素先生。」

    此時提人,喜用隱語,千里草扣一個董字,指的是甘軍統領董五星,而本初為袁紹之字,借此袁代彼袁,也就是指袁慰亭。譚壯飛道:「前者妖婦觀操時,所見的便是本初的兵,聽說此兵精銳,不遜泰西。固然此言有誇張之處,但是其兵之精,亦可見一斑。聽說他部隊中一個炮營,足抵其他各軍所有大炮。若能為我所用,破前、後兩軍,易如反掌。」

    聽他提到炮營,畢永年心中一動「大公子,我掃聽一件事,他那炮營的管帶,是不是姓趙,少半截手指?」

    「畢大俠,不可造次。」譚壯飛面容一正「我知道你與他有殺弟之仇,但是現在,不是時候。大局為重,不可因小失大。現在殺了人,我們和袁某,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今天是七月二十九,八月初一,袁慰亭就要見駕,現在這個時候,鬧出點亂子來,我們就會前功盡棄,畢二爺的血,也就白流了!」

    畢永年的嘴緊緊閉著,手抓著椅子扶手,胳膊上的肌肉如同小鼠一般跳來跳去,忽然一聲大吼,人從椅子上跳起來,一拳砸在兩人面前的桌面上。「此仇今日不報,他日也要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這話好說,等到復我漢人衣冠之後,殺趙某如殺一犬,譚某單人支劍,也要與畢大俠一道尋仇。」

    「如此,那我就容他多活幾天!」

    那張木桌上,一道裂紋出現,在一聲脆響中,半個桌面,連同上面的茶壺茶碗摔了一地,碎片四濺。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2
160.第160章 再會壯飛

     袁慰亭自二十九進京,只和十格格吃了頓飯,其他時間,全都待在法華寺裡足不出戶,既不去拜客,也不怎麼見外人,只守著那本《拿破崙傳》在翻閱。趙冠侯心知,這是袁慰亭對於目前京城局勢觀察不明,不敢隨意的參與進去,生怕一步踏錯,就萬劫不復。

    慶王那裡,第一不適合去,第二也問不出什麼有用的,至於皮硝李,這個時候他怕是根本不會出皇宮,也就不必去找麻煩。暫時搞不清勝負,也就不好下注,是以現在的袁,還是想著坐壁上觀的打算,自然要謹慎為上。

    趙冠侯陪了十格格一天,晚上的時候,又到陝西巷坐了一坐,楊翠玉消息靈通,要知道自己過門不入,心裡難免不歡喜。兩人見面,自是情熱,楊翠玉溫情若水,與十格格的天家貴胄又自不同。

    只是她未曾留客,倒不可真個一飛衝天,只是討了些口上的胭脂來吃。到了七月三十,趙冠侯自己也不再出門,只安心做個侍衛,在門上垮刀侍立。等到天色將晚的時候,知客僧送來了名刺,並非求見袁慰亭,卻是來拜他的。

    見貼子上龍飛鳳舞的寫著王正誼三字,不由就想起了那位一等一的好漢,和他那口厚背闊刃刀。袁慰亭得知是個京城裡俠林中的人物,倒不曾重視,只說了一句「既然是來拜你的,那便見一見,也是無妨。我這裡有那幾個人,也就夠了,你只管去。」

    見面的地方,依舊是糖房胡同的大酒缸,與上次相比,這裡顯的更為熱鬧,往來的人似乎多了不少。王五身高體健,加上那把大刀,極是好認,很快就找到了人。只見與他同席的,依舊是大金四公子之一,如今則身列四京卿的譚壯飛譚大公子。

    趙冠侯很是和善,見面先賠笑臉

    「王五爺、譚大公子,你們二位怎麼有閒,邀我吃酒?這吃熊掌的日子,好像還沒到,咱倒是能吃點冰碗,聊以解暑。」

    王五將一隻酒碗遞過去「要吃冰碗得去會賢堂,在這,咱就是海淀的蓮花白。來,我敬你一碗。」

    「謝五爺!」

    譚壯飛也舉起了手中的酒碗,三人的碗在空中碰了一下,各自喝了一大口,趙冠侯又朝譚壯飛道:「大公子,我倒要向您說聲恭喜。上次咱們見面時,您是知府候補,現在卻已經實授軍機章京。萬歲有旨,不經軍機處,而直接由四位章京承旨,於京城之內,提起四京卿,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三月之內,電旨過百,內中大半,想必出自仁兄手筆,他日前途不可限量,我這裡倒是要提前說一聲,指日高昇。」

    「趙賢弟,你客氣了。章京也好,候補知府也好,只要是為朝廷出力,就沒什麼區別。我明白你話裡的意思,是不是覺得,電旨,太急了一些。」

    「此乃國家大政,冠侯不敢妄議。」他用手指了指莫談國事的告白,譚壯飛卻一笑

    「這是掌櫃的忘了撕了,待會讓殿臣把它撕下來就好。萬歲變法之始,就明發上諭,凡金國之事,金國之民皆可議,人人都可將自己所想具本上奏,直達天聽,這莫談國事的話,就不用提了。你或許嫌我們太快,但是我卻嫌我們太慢。咱們已經被世界其他國家甩的太遠,如果不走快一點,又怎麼追的上呢?其他的國家,或許可以慢慢來,但是於我國而言,就必須快,否則,永遠也追不上他們。」

    「譚大爺說的有道理,只是這麼個快法,我怕是難免有所疏漏,造成些無辜之人,成為變法的犧牲品。不提別人,就說令尊,他老人家並未有過,結果就因為裁撤冗官,就被革了巡撫之職,這似乎有些不公平。」

    王五笑了笑「趙老弟,這國家的大事我是不懂的,不過要說這裁官的事,我倒是知道一些。你看,這大酒缸裡是不是比過去熱鬧了?我跟你說,這裡面有不少人,就是當初幾個衙門裡的堂官、司官。當初吃飯,不是玉華台就是東興樓,再不就是慶和堂啊,會賢堂這類的地方。現在一下沒了官身,就只好到這裡來吃了。這些衙門要我說,早該撤了。四九城的老戶誰不知道,太醫院的藥方,武備庫的刀槍,光祿寺的茶湯,這都是有名的不中用。留著那衙門,除了耗費錢糧,也沒什麼用,裁了以後,倒是能省不少開支。」

    譚壯飛也道:「不錯,家父與張香帥督撫同城,名為共治,實為應聲蟲。家父居武昌城北,香帥居城南,遇有大事,家父總要坐轎子過去,問一問香帥的意思。武昌城裡有一座蛇山,把整個城分成兩半,每去一次,就要翻一次蛇山,個中辛苦一言難盡。這樣的巡撫,不撤又有何用?不是督撫爭權,就是空置冗官,與其這樣,還不如撤了乾淨。」

    「那女真人的旗餉?」

    「他們本來就該自己想辦法養活自己,不能指望著鐵桿莊稼。正是因為有旗餉,他們才不事生產,不思進取,盤鷹架犬,無事生非,於國一無用處。原本不讓他們勞作,是希望其專心為兵,可是如今一有戰事,便用新軍,旗人已不能臨陣,為什麼還要養活他們。我知道,我們的一些措施,看上去可能激烈了些,下面的人,可能會覺得很艱難。但是他們不管多難,卻也沒有萬歲難,也沒有國家難,難關在前,每個人都要辛苦,他們只是其中之一。」

    譚壯飛放下酒碗,一臉鄭重的對趙冠侯道:「前者迎接普魯士親王一事中,賢弟與長素先生有些誤會。這其實是極小的小事,長素先生不會介懷,你我兩家,也沒必要記在心裡。這次,袁大人進京,萬歲召見,必有重用。賢弟既與袁大人同行,必是心腹愛將,望你一定要為國家著想,不可耽於私怨,因私廢公……」

    王五也點點頭「冠侯,上次的事,我若是在京裡,絕對不會鬧成那樣子。我後來去找過打行的人,他們也向我保證過,絕對不會再犯。保國會當時的人很雜,難免有些人糊塗,做了些蠢事,你不要記在心裡。男子漢大丈夫,心胸寬廣,不要被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亂了方寸。眼下,正是個極好的時機,像你這種有本事的人,大展宏圖的時候到了。」

    譚壯飛點點頭「萬歲開懋勤殿,就是為了不拘一格使用人才,扶桑前相伊藤博文,雖然是洋人,但只要願意為我們出力,一樣可以參加到我們之中。而冠侯你,也一樣可以擔任顧問,參與國事,卻比做一個武夫,於國更有用處。朝廷過去用人,只講出身,不講才幹。見面之後,先敘科甲,後敘年資,只比八股制藝,大卷子功夫,於國家而言,又有什麼好處。」

    他用眼睛掃視了一下大酒缸「若是這裡的人,都可以暢所欲言,直言時弊,我大金又何愁不強?不論是修鐵路,還是辦商業,都是於國於民,有利無害之事,我想冠侯也不會反對。你能說一口流利的洋文,能與各國公使相談甚歡,足見是個眼界開闊之人,絕不是那些抱殘守缺的舊黨。當初的與保國會的糾葛誤會,不該成為我們之間的障礙,」

    趙冠侯未置可否,只是笑著喝了口酒「譚爺,我雖然懂些洋話,也能跟洋人聊上幾句,但是終歸是個混混出身,跑江湖走碼頭,眼皮子淺的很。論見識,卻是不能和你們這幾位讀書人相比的。你說的那些事,確實聽上去很好,但是我有個疑問,錢從哪來?不管是修鐵路,還是開礦,又或者購買機器,興辦實業,都需要資金。如果借洋債,就少不了洋人的干預,何況我們又以何為抵押?別忘了,馬關的款,我們還沒賠完,按現在的電諭,我看起碼得需要幾萬萬的款子,才有可能把那些事做好。而朝廷,又哪裡拿的出那麼多錢。」

    譚壯飛搖搖頭「這事我已經想過了,辦大事,當然就要花錢,雖然大金手裡沒有,但是洋人手裡有。我大金江山萬里,除南七北六之外,疆、藏,乃至柔然,於我何用?這些省份,皆有數萬里之大,我之力終不能守,徒為我之累贅。既要派兵費餉,又要災年賑濟,還不如賣與列強。其所賣之值,怕不能抵幾十萬萬兩白銀?而其中一部分,可以用來支付給洋人,以這部分款,換取他們廢除不平等條約,另作為兵費,僱傭洋人保護我大金國土。洋人得了土地,又不用支付那麼多現款,斷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剩下的部分,也不必都要現錢。洋船、洋藥、鐵路之鋼條、木板、洋槍、洋炮乃至應用之一切機器,都可以抵充。剩下的錢可以廣興學校,無一鄉一村不有學校;大開議院,有一官一邑即有議院……」

    王五聽他說的興起,卻有些發愣,這些話,以往譚壯飛與他所提及亦不多,於王五而言,今天也是第一遭聽到這個構思。頗覺得有些匪夷所思,半晌之後,才猶豫道:「賣……賣國?大公子,你的酒是不是多了?」

    「五哥,你當我醉了?」譚壯飛哈哈一笑,卻將碗裡的酒一飲而盡,當真拿出了四大公子的豪態

    「這點酒還差的遠,根本放不倒我譚某。五哥,我說的是真心話,你當那些地方是國土,在我看來,卻算不上。只要我漢地諸省不失,那些地方,失於我何損,得於我何益?再說,今天阿爾比昂人可以在長江巡遊,卡佩人租借廣州,普魯士人佔膠州,鐵勒人虎視關外。現在賣出去,好歹可以得一筆款,並可以獲取時間。利用這段時間,我們可以富國強兵,他日兵勢強盛,失去的東西,都可以收回來。若是還這樣渾渾噩噩,等到洋人來瓜分我們的時候,那些國土只能拱手相送,什麼也得不到了。」

    趙冠侯道:「譚大爺心憂國事,這一點,是小弟很佩服的。有您這樣的賢良輔佐,又哪怕變法不成?但不知,我一個粗人,又能做些什麼?」

    王五道:「冠侯,你這話就不對了,我們是真心拿你當個朋友,你不該拿這種片湯話來敷衍。袁大人帶你進京,證明你是他的心腹,若是在他猶豫不決時,你在旁說一句話,就可以一錘定音。王某不懂得太多道理,但是也聽人說過,一言興邦,一言喪邦。你可要想著,自己是金國人,是萬歲的臣子,做事,要講一顆良心啊。」

    譚壯飛也道:「我也是這個意思,袁大人倚你為臂膀,你也該為袁大人謀,同時為國家社稷謀,為萬歲出力。」

    「二位,這就是把我看小了不是?」趙冠侯神色一正,將酒碗舉了起來,「趙某不才,也是個七尺男兒,自然知道為國出力,為朝廷盡忠的道理。只要是為著朝廷好,便是粉身碎骨的事,我也肯做,何況是說幾句話。你們又何必把我單獨請出來,說這些事?小看人了!」

    三人的酒碗再次撞到一起,這次用的力量有些大,酒漿灑的四處都是,只是王五、譚壯飛兩人心裡,都十分高興。既然能說服趙冠侯,想必說服袁慰亭,就大有希望。

    等到三人離開大酒缸,趙冠侯自去法華寺站班,王五則與譚壯飛兩人回了會館。會館內,畢永年早已經候在那裡,在他身後,還有幾條大漢,看相貌也極為剽悍,只看身形,就知道是精通格鬥的練家。

    譚壯飛雖然酒喝了不少,但是神智並不糊塗,看看幾人,隨後問道:「其他人呢,可曾被發現了?」

    「大公子放心,大家都是久走江湖的,在地面上都有自己的關係。只要糧餉足,藏個十天半個月都沒問題,保證不會被官府查到根腳。現在的問題,就是得和官府比快了。」

    畢永年面色沉重,「楊叔喬帶出了天子的衣帶詔,似乎情形很不妙啊。萬歲說自己的位子都已經不保,看來老妖婦和韓榮他們,是要篡位了。若是咱們動手晚了,怕是一切就都完了。可是我方才到頤和園外面轉了轉,發現帶槍的人比以往還多,武勝新隊的兵,也調過去不少。他們手裡有洋人的快槍,警戒又嚴,一兩個人摸進去還湊合,但是大張旗鼓的殺進去很麻煩。」

    「所以我們要用袁慰亭!」譚壯飛斬釘截鐵的表示「他手下那一萬人,只要能有五千人進京圍園,就足以解決掉那些護園子的衛隊。」

    「那袁慰亭到底靠不靠的住,要不要我們……」畢永年做個手勢,卻被譚壯飛阻止了「你們殺了他,又有誰來指揮軍隊?那不是上趕著把兵權交了出去?此事不可魯莽,反正明天萬歲要接見袁某,一切等到陛見之後,就知分曉。他若是不肯為萬歲所用,不用畢大俠,譚某就先取了他的首級。」

    說話間,譚壯飛手扣腰間,下一刻,那柄龍泉軟劍,就出現在手中,如同一條飛龍,即將掙脫譚壯飛的手,直衝九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3
161.第161章 舉棋不定

     到了八月初一,袁慰亭天一亮便穿戴整齊,乘了馬車一路趕到頤和園遞牌子。來到園子外面,卻見巡邏的侍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人數比上一次趙冠侯晉見時,多了好幾倍。背後全背著嶄新的步槍,腰裡挎有腰刀,神情極為嚴肅。

    在這一帶巡邏的首領,正是趙冠侯的熟人,當初帶人去捉他的那個翼尉展英。這個場合,不是聊天的地方,兩人見面也只略一點頭,彼此算打個招呼。兩名太監過來搜了身,隨後就有一名太監從園裡出來,叫了袁慰亭的起。

    趙冠侯挎了刀,候在馬車旁邊,只是沒站多一回,就有上次領他進宮的那名蘇拉走出來,朝他點點手。趙冠侯將腰刀解了,又把手槍也摘了交給展英,隨著蘇拉進去,隨手之間,便將一張二十兩的銀票塞了過去。

    「趙大人,奴才一個小蘇拉,可不敢當您這麼大的恩賞。」

    「好兄弟,別客氣,我這人就是喜歡交朋友,只要是朋友,錢財不叫事。跟我說說,這次是誰找我?」

    「是李總管,他老聽說趙大人到了,特意吩咐我來找您,說是有話說。」兩人邊說邊走,不多時,來到一處八角涼亭之內。這頤和園亭台眾多,這處涼亭並不出奇,來往的人也很少,倒是個造膝密談的好場所。

    李連英點點手,將趙冠侯叫過來,先是問了幾句閒話,隨後便切入了正題。「昨天在大酒缸,譚壯飛和王五,邀你喝酒來著?」

    「回大總管的話,是有這麼回事。下官上次因為儁貝勒的事,跟端王那裡有些個摩擦,請了王五來做保鏢,因此與俠林之中算是有些往來。而他和譚壯飛交情很好,也就這麼著,在一起喝頓酒。他又送了兩隻熊掌給我,說是等今年快入冬時,吃一頓熊掌席。昨個,只當是說這個事情,不想是說別的。」

    「沒關係,一起吃頓飯喝頓酒,這算不了什麼差錯。譚大公子乃是新近很紅的一位京卿,他要是給我下貼子,我也不見得會駁他的面子。咱們兩下很投緣,你和十格格又有交情,衝著十格格的面子,有些話我也要說。在場面上混,交朋友是應該的,可是什麼朋友能交,什麼朋友不能交,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自己心裡,一定要有個數才是。別的不說,做人總要知恩圖報吧。我跟你說,老佛爺上次啊,可著實給了端邸一個釘子,說他再要是肆意妄為,帶著武勝新隊拿快槍亂跑亂動的,就收了他的兵權,把端邸嚇的魂不附體。其實,有沒有王五,他都不敢動你,有佛爺在,下面的人,誰敢放肆?」

    這話裡的意思,趙冠侯自然明白,有太后在上面威壓,下面的人,就不敢行為太過放肆。可是一旦太后有失,天子威權不重,則下面諸王的反應,乃至於地方督撫率臣的態度,就誰也說不好了。

    韓榮調兵派將的動靜,京城裡不可能無所察覺,就目前而言,雖然太后的牌面很好。但是武衛右軍是太后觀過操的,對其兵威陣容,很是有印象。一旦這支部隊反水,老太后心裡,怕是也不會安穩。

    如果直接收買袁慰亭,一來是有失太后威嚴,二來也容易讓人產生不必要的猜想,尋思著是否真要宮變。與自己這個大將交談,則是釜底抽薪的辦法。到時候只要自己的立場站在太后一邊,縱然袁慰亭反水,其部下也會失去戰力,難以為害。

    這個時候,便是需要表忠心,或者說是站隊的時候了。雖然帝后兩宮,未到圖窮匕見之時,但是宮外列甲環兵,乃至韓榮的調度,譚壯飛的邀請,都說明,這一步只是個時間問題。

    趙冠侯離座跪倒「大總管放心,卑職雖然愚頓,但是好歹還是能分的清的。是誰給了卑職涅藍頂戴,又是誰一直回護著卑職。我不懂那麼多道理,就知道有恩必報,有仇不饒。咱的炮營,是老佛爺的炮營,老佛爺怎麼吩咐,卑職就怎麼聽,絕對不敢有二心。如若違誓,天地不容!」

    「言重了!」李連英慌忙的站起來,將趙冠侯拉起「你說說,這是唱的哪一出啊,我不過是個奴才,您是個大將,哪有大將跪奴才的道理?這要是讓十格格知道,還不拆了我這把老骨頭。我上次就說過,我會相面,一看就知,冠侯你是個忠義之人,絕不會做出親痛仇快之事。」

    兩人重新落座之後,李連英小聲道:「跟你交個底,這次讓你隨扈進京,表面上是韓榮的軍令,實際是慈駕的懿旨。當初讓你在袁慰亭身邊打探消息,便是慈聖老人家的意思。這回進京,你不用多說,只管聽,只管看。把袁慰亭說什麼做什麼都記下來,若是其果真有狼子野心,就和韓仲帥去說,與他商量著辦。」

    「卑職明白。以往不知是慈聖懿旨,多有怠惰,還望大總管幫忙彌縫些,否則怕是不好過。」

    「這話就說的遠了,咱們是有交情的,我能幫你的地方,一定幫忙,只要你對老佛爺忠心,其他的事,就沒關係。就像你這假辮子,你當老佛爺看不出來?但是佛爺有話,你既然辦洋務,有時就得按洋人的規矩走,只要心還是紅的,其他的,就隨他去。你看看,這是多大的恩典,換個別人,早就人頭落地了。」

    趙冠侯連忙又叩謝了一番慈恩,隨後道:「卑職昨天在大酒缸,聽譚某說了這麼一番話,不敢隱瞞大總管,當面回稟。」

    等到將賣五省籌款的事一說,李連英神色幾變,但隨即又恢復正常「好個譚壯飛,倒是個有膽略的,連這主意也想的出來。咱們大金國,最近真的是淨出一些妖魔鬼怪,先是有個癲康,現在我看這又該有個癲譚了。像這種痰迷,應該先找個地方看郎中去,怎麼也進了京卿?萬歲這回,真的是用錯了人,這個話,我記下了,回頭會說給老佛爺聽。以後再聽到這種話,一定記得回稟。」

    兩人談了小半個時辰,直到那名蘇拉來通了消息,李連英才送客。「你們袁大人的起叫完了,你也該回去等。見我的事可以說,其他的話,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自己心裡有數。以一個臬台,第一次叫起就是獨對,一次面談一個鐘頭,袁慰亭當真是好大的面子。」

    趙冠侯回到馬車旁邊,先領回了自己的武器,等了時間不長,就見袁慰亭大步流星的走出來,也不多說,只上了馬車,隨後就閉上眼睛一言不發。趙冠侯不敢多問,吩咐著馬車回法華寺,一邊偷眼觀察著。

    袁慰亭頭上臉上,滿都是汗水,不知方才獨對時,是否賞了消暑的酸梅湯或是金銀花水。雖然閉著眼睛,但是從面部表情以及手指不經意的動作間,還是能看出,袁慰亭現在的心情既激動且複雜。顯然有一樁很要緊的事,要他做出取捨,他正在自我權衡。

    這種人在自己拿出定見之前,不大會與人商量,到了與人商議時,無非就是看下面人的想法與自己一樣不一樣。趙冠侯對這種人見的不少,也就不去打擾。閉目養神,直到回了法華寺,袁慰亭走回自己的臥室,拿著那本拿破崙傳看了半天,才猛的放下書本「冠侯,你進來,我有話對你說。」

    等到趙冠侯走進來時,見袁慰亭的精神已經平復了許多,不像方才那麼激動,但是整個人,還是略有些亢奮。不等趙冠侯發問,主動道:

    「今兒個,萬歲跟我是獨對。聊了很多事情,看來對咱們新軍洋操,很有興趣。還說知道咱們艱難,要撥出內帑一百萬,給咱們購買洋械。又問我各國之中,以哪國的械最好,兵最強。哪一國的械好,就買哪一國,哪一國的兵強,就雇哪一國的教習。還說要辦軍屬兵工廠,自己製造槍炮,整個工廠也交給咱們自己負責。至於冗兵廢員,就要裁汰。比如董五星的甘軍,程功亭的毅軍,動不動就上萬人,按萬歲的意思,是要裁掉七成。節省下來的兵費,都給咱們。」

    趙冠侯連忙做出一副笑臉「這要是成了,倒是一件很好的事。甘軍咱們不必說,毅軍裡倒是有不少好兵,把他們裁汰了,再招到我們軍營裡,略加訓練就可以用。只是不知道程功亭,肯還是不肯。」

    「萬歲下了旨,也由不得他不肯。另外一件事,就是我的官職要動一動了。」

    袁慰亭壓低了聲音「萬歲這回估計已經明發上諭,讓四京卿承旨,開去我的直隸按察使,改以侍郎候補,專管練兵事務。」

    趙冠侯連忙為袁慰亭道喜「如此,就要恭喜姐夫了。以臬司轉堂官,這便是一步登天的局面,他日外為疆臣首領,內入軍機,正是個錦繡前程。到時候還望姐夫多多提攜,讓我也沾沾光。」

    按品級,按察使為正三品,侍郎為正二品,按察使是實授,侍郎為候補,似乎看上去,袁慰亭是吃了虧。但是實際操作中,是不能這麼算帳的。

    以臬台轉藩司,再以藩司署理督撫事,直到最後真除,不知道要經過多少年的苦熬資歷,還要有恰當的時機才能做到。而侍郎候補,卻為六部堂官,與尚書並駕齊驅,只接受軍機的領導,不接受尚書領導,與尚書不算上下級。

    如果在朝內,提拔的話,直接可以由侍郎而入軍機,如果外放,就直接有了擔任督撫的資格。也就是說,天祐帝對於袁慰亭這次的提拔,實際上是讓他越過了藩司以及護印這兩個坎,直接就一步到位,隨時都有了擔任督撫的資格。

    再加上,他仍然有專管練兵事宜的差遣,實際權力並不受影響,類似於金國此時的萬能候補道,不管做什麼差事都能有候補道充當。候補侍郎,一樣有這個資格,管理各項事務,名位既高,權柄不墮,於袁慰亭而言,實是既有面子又有裡子的理想陞遷。

    他出身不過一未曾進學,連秀才都不是,現在卻有了進入軍機處的資格,為人臣者一生的追求,也不過就是如此,難怪他心情會如此激動。不過趙冠侯恰到好處的一句恭喜討賞,倒讓他從熱情中,又找回了幾分理智。

    「你我之間乃是一家,還用的著這些俗禮麼,你且坐下,幫我參詳參詳,萬歲這麼做,為的是什麼。也不怕你笑話,我現在的方寸,已經有點亂了。我當年科場不利,靠章合肥抬舉,入高麗理事,又得跋扈之名。後與合肥交惡,又不見容於常熟,這些年宦海蹉跎,幾經沉浮。若不是有這練兵之事,我怕還是在虛渡光陰。現在忽然告訴我,可以做侍郎,為督撫疆臣,我的心,卻是怎麼也靜不下來。」

    趙冠侯坐在對面,為袁慰亭倒了杯茶「姐夫,不怕您笑話,您心亂,我比您心還亂。正如您所說,您現在可是有資格當督撫了,要說高興,我比您還要高興幾分。若是您坐了仲帥的位置,我就算跪門,也要求您給我弄個分統噹噹,可不能只給我一個管帶。現在我滿腦子裡想的都是陞官發財,要說主意,怕是一個都沒有了。」

    「坐了仲帥的位置麼?」趙冠侯看似無心的一句,卻讓袁慰亭頓時一震。是了,天子如此的厚待自己,歸根到底,不還是讓自己去碰韓榮麼?

    目前武衛四軍裡,不算唐慶的左軍,以右軍一萬人對敵前後軍各一萬餘,其中勝算幾何?更重要的是,名不正言不順,同室操戈,內部火並,一萬兵將又是否會聽自己調遣。

    一想到這些,他的心略微冷靜了些,趙冠侯又道:「內帑一百萬這個,我覺得還是不如侍郎管用。那錢也就是口惠,實未必至,萬歲到時候賞下一百萬昭信股票來,咱們連十萬銀子都兌不出。我跟姐夫說,現在皇帝也缺錢的很,昨天譚大公子請我喝酒時,還跟我說了這麼個籌款的主意來著……」

    聽到他說了賣土籌款之事,袁慰亭將茶杯重重一放「異想天開,白日做夢!四大公子,怎麼就想出了這麼個籌款的主意,比起股票,還要糟糕的多。至於懋勤殿,雖然說要開,卻也一直沒聽到消息。」

    「這話難說的很,萬歲或許是一時心血來潮,就說要開懋勤殿,等到過段時間,一冷靜下來,就又改主意了,也說不一定。」

    「心血來潮麼?」袁慰亭想了想,忽然又拿起了那本拿破崙傳,揮揮手,示意趙冠侯離開,自己則安心讀書,情緒則漸漸平復下來,不複方才的亢奮與激動。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3
162.第162章 風雨將至

     到了次日,依舊是袁慰亭的獨對,不過今天是問了外洋軍事,各國軍隊操法之類的話,袁慰亭回來時,便沒了昨天的那股精氣神。回到跨院裡,依舊拿著書再看,不知在想些什麼。

    提拔他為候補侍郎的上諭已經明發下來,除了責成專辦練兵事務外,上諭中另有一條,也同樣引人注意。「責成專辦練兵事務,所有應辦事宜,著隨時具奏」。這不但使得袁慰亭以未曾進學而得封部院,並得專折奏事,直達天聽。這是所謂「大用」的開始,非尋常陞官可比。只是今天的袁某,已經沒了昨天的亢奮與激動,對於這道上諭,反應也很平淡。

    天空陰沉沉的,看樣子是要下雨,趙冠侯向袁慰亭告了假,直奔六國飯店。十格格為了和他廝混方便,在六國飯店定了兩個月的房,沒事時,就都住在那。等他到了地方,十格格為他脫去外衣,如同個細心的妻子,將衣服小心的掛好。

    「長本事了?以前你可是什麼事都需要人伺候的。」

    「我跟翠玉學的,既然要當別人的娘子,就總要學會伺候自己的額駙。」十格格臉一紅「什麼時候跟我去見見額娘?我和你的事,阿瑪那裡未必清楚,額娘那可瞞不住……」

    對於自己女兒放浪形骸的事,那位夫人也自有知覺,只是管不了,也管不住,只好聽之任之。可是平日裡行為出格也就罷了,現在把身子都賠了進去,這就是大事。這種事瞞不過母親,一番拷問之下,十格格也只好把趙冠侯供了出來。

    「額娘原本是想告訴阿瑪,發個夾片把你抓起來的。可是又一想,那樣我也沒臉做人,就想著一俊壓百丑,先去見個面,然後就乾脆就成親算了。我可沒和額娘說你有老婆的事,你也記得別說啊,否則額娘一生氣,我怕她有個好歹。」

    趙冠侯握著十格格的手「我心裡有數,不會把這種話說出去。但是現在……不是時候。外面的局勢你也知道,山雨欲來風滿樓,哪能談這個。時局,就如這天氣,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場秋雨就會落下來,我們現在,得先忙著找傘,顧不上其餘。我今天是告了假過來的,有正事。」

    「什麼事?」毓卿並非普通人家的女兒,自然也不會為著婚姻的事就糾纏不休,知道情勢可能有變化,表情也鄭重起來。

    「你把你手頭所有的款,都存到洋人的銀行裡。還有你額娘的,也勸她存一下。至於慶邸,他是大人物,做事有時要考慮的東西多,尤其又管著事務衙門辦洋務。要是讓佛爺知道他在洋人銀行存了款,怕是懷疑他與洋人有勾結,這個不能提。不過最好也是提一些現款放在手裡,四大恆雖然是幾百年的老字號,可是也不能完全相信。要當心它突然倒閉,或是提不出款,可就麻煩了。」

    毓卿一愣「不會吧?那可是很大的錢莊,不知道多少人的身家存在裡面,要真是出了什麼意外,京城裡怕是要出大亂子。換皇上都沒有四恆倒閉的亂子大,就算是真的有什麼事,也沒人會動四大恆啊。」

    「那是咱們自己的人,不會動四大恆,可要是這裡摻上洋人,就不好說了。洋人的態度麼,其實還是更傾向於皇帝,或者說,是穩定。他們不希望咱們的政局有大的變化,那樣不利於他們的利益。何況皇帝現在的新政,對這些洋人較為有利,他們就更要支持。如果一旦帝位動搖,洋人動手干預,那時候我怕出大事。」

    毓卿被嚇的臉色有些發白,緊拉著他的手「洋人出兵?不可能吧?這……這可不敢亂說,洋兵要是一來,那社稷可都不安穩。」

    「就是這個話,希望不會如此,但是有時,光是希望也沒用。皇帝明發的上諭你也知道了吧,要我說,這就是一句話:病急亂投醫。再說,許袁大人專辦練兵事務,不就是要奪韓榮的兵權?這道上諭又是明發,而非附片,這是向天下人挑明,皇帝要和太后爭一爭了。這場衝突,怕已經難以調停。好端端的,怎麼會變成這樣,秋操廢君這種胡話,又是怎麼傳出去的?還有,我跟你說個事,也是新近聽說,有人向皇帝建議,請工人進頤和園,挖掘庫藏。說太后在頤和園裡埋了一千多萬銀子,應該挖出來助國用。」

    毓卿登時明白過來,若是讓外面工人進園,魚龍混雜,良莠難辨,哪裡是挖園,分明就是行刺。天子如果真的准本,與篡逆幾無區別。她道:「你是說,這裡有壞人?」

    「是,沒有壞人,不大可能鬧成這樣,母子之間,縱然有些不睦,若是有人用心的彌縫,總是可以緩頰。現在的問題是,天子身邊,用了一群狂人,看不清局勢,又不懂得實務。這假話八成就是從他們嘴裡說的,逼皇帝下決斷。而老佛爺也不是省油的燈,也不肯指點皇帝也不肯說自己的想法,而是隱忍不發,只待雷霆一擊。」

    「不管是誰動誰的手,這國家怕是都有一番動盪。咱們也做不了什麼,趕緊的把錢都換地方,才是真的,再有,就是保護好你自己。這的房子別訂兩個月,訂兩年。錢不夠,我給你去想辦法,眼下我能想到的地方,要麼是租界,要麼就是這公使區。只要人沒事,其他的,都沒關係。」

    毓卿心中感動,想到他能在眼下這種亂局裡還能先想到自己,心裡大為甜蜜,兩手摟住他的肩膀「放心吧。本格格在四九城混了這麼長時間,黑白兩路都熟的很,自保綽綽有餘,不會出事的。我跟你說個事啊,最近京城裡,有點怪……」

    等到了八月初三,情勢陡然有變,直隸總督韓榮發來電報,稱阿爾比昂與鐵勒交惡,兩國會獵於海參崴。大沽口外也見了阿爾比昂人的兵船,不可不防。津門是袁慰亭防區,右軍也離不開袁慰亭的統帶,催其立即回任。

    袁慰亭接到電報看了良久,將之放在桌上,又抬眼看看外面。昨天雖然陰,但是沒下雨,今天上午又出了太陽。可是此時,天空中復又陰沉起來,他只將電報一合,嘀咕了一聲「好古怪的天氣。這京城,看來是不能待了,得要緊著回去。」

    西城,義興木廠,乃是京城中一個頗有些名望的買賣,當初修三海,這家木廠也參與其中,很是賺了一筆錢。只是這家木廠的熟客發現,最近,義興木廠的李掌櫃不大做生意,也不與生意上的熟人盤桓,偶爾應酬,不是請蘇拉,就是請太監,偶爾還請幾個侍衛。有人估摸著,宮裡多半又是要興什麼土木被他掃聽到了消息,在為自己鋪路。

    木廠之內,昨天本已經苫蓋好了,可今天出太陽,又撤了油布。眼看天氣復又陰沉,夥計們匆忙的給放在院中的木材重新苫蓋油佈防雨。

    一群新來的夥計,身高力壯,論幹活一人能頂三四個,可是對於苫蓋的活計並不怎麼搭手。抱著肩膀好像在看熱鬧,惹的一干老夥計對他們怒目而視。但是知道他們是掌櫃的極看重的人,卻只敢怒而不敢言。

    「苫什麼油布,苫不苫都沒用。事情不管成敗,他的木廠都不用再開了,這幫人,真是……沒腦子。」一個獨眼中年漢子,一邊在廊簷下吹著風,準備看雨景,一邊對忙碌的夥計嗤之以鼻。

    在他身旁,則是個三十幾歲的健壯大漢,赤著上身,露出一身虯結肌肉。「話也不能這麼說,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何況這幫夥計不知道的,也不能怪他們。李兄在京城待了這麼多年,也賺下了一份家業,這次若是事情不成,怕是就牽連了他,心裡倒有些過意不去。」

    「他兩個兒子,都死在了高麗,成了絕戶。不管有多少家業,也沒人繼承,這份產業,他也早就不在乎了。我只可惜啊,等將來他百年之後,交牙十二金槍術的功夫,就要失傳了。」

    「失傳的東西多了,倒也不缺他這一門槍法。何況那洋槍洋炮一用,什麼功夫,也頂不住。還是譚大爺說的對,與其抱著祖宗留下來的玩意不放,不如把眼睛放開,去看看別人都用的什麼。別總想著自己祖上多了得,先看看現在人家多威風。這次只要能做成大事,就算是死,也對的起同門以及祖師爺了。」

    獨眼漢子一笑「你老哥可得好好活著,雌雄鏢的功夫,你這一代就你一個人會,你要是有個高低,這功夫就也絕了。千萬好好的,咱還得看著光復河山,驅逐韃虜呢。走,進屋,喝二兩去。」

    瀏陽會館內,李掌櫃根據記憶繪製的頤和園草圖,擺在桌面上,畢永年看了良久,不得要領。「這個圖不行,殘缺不全,而且總覺得不對勁。要是按這個圖進去,我怕是要誤事。」

    譚壯飛無奈的嘆口氣「樣子雷的燙樣拿不出來,我進園也只是到玉讕堂,要是寫出全部的東西,也做不到,園子實在太大了。李掌櫃只是在修園時供過工料,能記得這些,已經很不錯了。他最近用了很多錢,打點了些蘇拉、太監還有護軍,又問出了一些,可依舊合不上。」

    畢永年道:「能不能買通些人,把我們帶進去?」

    「恐怕是不行,李連英很謹慎,最近園裡戒備森嚴,聽說端王的武勝新隊也要調動進來。兵力多,而且各自防備,互相監督,送錢,他們也不敢帶。挖庫藏那事,估計行不通,只能等著袁慰亭的兵進來。」

    「怕只怕,遠水救不了近火!」畢永年心裡,更屬意離的較近的武衛前軍程功亭,可是據說此人事金極忠,就算是結拜兄弟王照,都不敢對他提這事。若是找他,非但事情不成,怕是還要糟糕。

    譚壯飛道:「無妨,事情還沒急到這個地步。據我掌握的消息,妖婦廢君之事,應在九月秋操時發動,我們還有時間。萬歲賞了袁某一個侍郎,於他一個秀才都不是的人來說,這是天大的恩賞,亦是個極光明的前途,我想他知道該怎麼選。今晚上我再去見一見他,看看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見他?這不好吧,萬一走漏了消息?」

    見畢永年有些遲疑,譚壯飛一笑,手臂只一動,那口軟劍已經出現在掌中。「我自然要察言觀色,若是他有什麼異色,我便取了他的首級,先為天子除一害!以我之能,十步之內,殺袁,如殺一犬!」

    「大公子,你怎麼去說服他,咱們憑什麼讓他信服?」

    譚壯飛一笑,鋪開宣紙,提起狼毫飛速的書寫起來。「憑這個,我給他寫一道上諭,讓他誅殺韓榮。」

    畢永年一愣,「偽造上諭?這也能騙過他?」

    譚壯飛筆走龍蛇,口內答道:「這並非偽造。上諭下發,也由軍機承旨代書,我既為章京,便有承旨之職,由我寫出來的,就是上諭,怎麼能叫偽造?」他此時將上諭寫完,輕輕吹乾墨跡「比起韃酋來,我覺得我寫的,才該叫上諭!袁慰亭是生是死,就看他今天晚上的表現。」

    .

    他的手段,畢永年自然知道,只是這一劍刺出去,他也就暴露了。自告奮勇「我是個粗人,爛命一條而已,這次進京,本也沒想過活著離開。動手的事,交給我吧。」

    「畢大俠,你沒有官身,見不到他的。咱們兩個,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情,殺妖婦在你,說袁斬袁則在我。你為荊軻,我為朱亥,各有職司。若是我有個閃失,只求你告訴五哥一聲,讓他幫我照顧家中老父。譚升,備車,去法華寺。」

    譚壯飛到法華寺時,天色已經入了夜,趙冠侯將名片遞進去,袁慰亭卻也不能將四京卿之一拒之門外,只好吩咐一聲請。

    廟裡用的並非美孚洋油,而是菜油,燈光很是昏暗,譚壯飛與袁慰亭的身影,在昏暗的燈光映照下,顯的分外詭異。

    趙冠侯站在門外,只聽譚壯飛先與袁寒暄幾句,又說了下自己與康祖詒的保舉,以及韓榮等守舊大臣,礙於袁出身,對其陞遷的阻撓。談了一陣,忽然喝了一聲「有上諭!」隨即,袁慰亭便離開座位,跪倒在地接旨。

    此時,戲耍了四九城老少爺們兩天的雨,終於落了下來。黃豆大的雨點落在窗戶上,打的窗紙沙沙做響,廊簷下的雨水落到趙冠侯身上,讓他感到陣陣涼意。悶熱了許久的京城,終於迎來了入秋以來的第一場雨,自此開始,秋意漸濃。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3
163.第163章 圍園之謀

     「韓榮密謀廢立弒君,大逆不道!著袁慰亭馳往天津,宣讀上諭,將韓榮立即正法。其遺缺即著袁慰亭接任,即封禁電局鐵路,速帶兵入京,半圍頤和園,半守營地,欽此!」

    譚壯飛的嗓音洪亮,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吐字清晰,夾雜在風雨之中,依舊聲聲入耳。

    袁慰亭並沒有說遵旨,而是充滿疑慮的問道:「圍頤和園,所為何來?」

    「不除此老朽,國不能保。此事在我,公不必問。」

    風雨之中,譚壯飛的聲音似乎又變大了一些,袁慰亭在詢問,而他在解答。一隻不知何處的野貓躥過,一塊瓦落下來,掉在院裡摔個粉碎。就在這一聲碎響中,譚壯飛的最後通牒已經下達「如不許我,即死公前。公之性命在我手,我之性命亦在公手……」

    趙冠侯的手,早已經抽出了槍,轉輪手槍在雨中並不影響發射,何況他是站在廊簷下。雖然房間裡燈火昏暗,但他沒有夜盲症,這種環境裡,依舊可以確保首發命中。

    他固然清楚譚壯飛為技擊中人,劍術極為高明,而且在進門時,他也注意到了,對方腰裡那不尋常的隆起,似乎是纏有兵器。不知道是練家用的鐵腰帶,還是軟劍。

    但不管是什麼,他都有把握,在對方出手前,先行將之擊斃。只是這種事,無論如何,也得參照袁慰亭的意見,在譚壯飛出手前,自己不能擅自決定。

    袁慰亭原本跪倒接旨,此時卻站起了身來,藉著昏暗的燈火,仔細看了這道上諭,隨後搖了搖頭「這不是硃筆。」

    天子發詔書,按例應用硃筆,也就是所謂的朱諭,譚壯飛的會館裡並沒有硃筆,只能以毛筆代替,便被袁慰亭找到了破綻。「我殺韓榮,如殺一犬。但是他是總督,封疆大吏,如果以這種旨意就殺人,一不能服眾,二就是開了一個極壞的頭。」

    袁慰亭邊說,邊回到了自己的坐位上坐下「不管是變法還是圖強,都不是不要規矩,而是改掉陋規陳例,改行新法新規。但不管是新法舊法,再爛的規矩,也好過沒有規矩。如果隨便就可以殺掉一名疆臣,那明天,就可以隨便殺掉任何一人,這天下就沒了法度。這就不是變法,而是亂法!如果譚公子執意要慰亭奉此詔,不如現在就刺死我。」

    說完這話,袁慰亭閉上眼睛,做出引頸受戮的態勢,譚壯飛反倒是沒法動手。自己說的是道理,對方說的也是道理,只要他肯支持變法,就一切都有的談。至少從目前的角度看,變法派裡唯一可能爭取到的掌兵大臣,就只有他了。

    「容庵公,你亦是強學會中列名之人,若是萬歲有難,新法不行,舊黨大臣,亦不會放過你。」

    「譚公子,你說的,在下明白的很。慰亭奉皇命,編練新軍,教導以忠義二字。只要天子有令,部下無有不遵,赴湯蹈火,再所不辭。任何人敢行篡逆之事,我武衛右軍萬餘勇士,皆會與其死戰到底,絕不妥協。所以你儘管放心,韓榮要是敢下令捉拿天子,我的部下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就砍下他的腦袋。袁某是萬歲的臣子,過去是,現在是,將來還是。只要萬歲有一句話,袁某願意肝腦塗地報答聖恩。現在,只要有天子朱諭一下,袁某立刻回津,定為萬歲分憂。」

    「好!袁大人,望你言而有信,今日之議如成,他日袁大人便是變法功臣,便是當日的曾公左侯,亦不及你。譚某這便回去請朱諭,告辭了。」

    袁慰亭與趙冠侯各撐開一把傘,送著譚壯飛,上了馬車。車伕搖動馬鞭,車輪濺起水花,在夜幕中向著遠方駛去,而袁慰亭原地未動,等到良久以後,才對趙冠侯道:「回去談。」

    房間裡,燈光已經晦暗,而外面的雨,似乎越下於大。雨聲正好掩蓋了談話的聲音,也就不擔心被人竊聽。趙冠侯四處巡視了一圈,也確保沒有人偷聽,隨後,便關上了門。

    「圍園殺後……這幫新黨的膽子,實在是太大了!」袁慰亭方才正言厲色,一副鐵骨錚錚的樣子,可此時譚壯飛一去,他便如洩氣的皮球般軟了下來。

    「冠侯,這次你可要為我做證,否則仲帥疑心我首鼠兩端,我便難以做人。既不能見容於太后,又不能容於萬歲,袁某的首領怕是也難保全。」

    「姐夫放心,您對太后的忠心,我想太后和仲帥,一定會知道。您也不用想得太多,仲帥又怎麼離的開姐夫帶兵。您這樣的能臣,他怎麼可能加害。」

    袁慰亭搖搖頭「你不懂。自古來,朝廷從來就不怕沒有良將,所怕者,只有良將不為自己所用。我一進京,就等於捲進了這個漩渦裡,固然秉持中立要粉身碎骨,投奔一方,其實也不一定就能保全自己。譚壯飛雨夜來訪,不管我們談了什麼,這件事總是傳了出去,落到有心人耳朵裡,只要稍加修飾,就成了我勾結新黨,有不臣之心的證據。還有……這道該死的上諭。」

    鎮紙下,放的就是譚壯飛手書的那份上諭,袁慰亭拿起來看了兩眼「這種東西,就算多看幾眼,也是罪過,何況是存在手中。他日說不好,就也成了我的罪名。現在我最擔心的,就是萬一天子真的發了朱諭,又當如何?我又往哪裡推托。」

    趙冠侯心知,此時的袁慰亭雖然有野心,但野心也只限於如何在官場上取得更大的成功,讓自己的官職得以提拔,最終或為疆臣,或為軍機而已。即使無事時就拿起那本拿破崙傳翻閱,也不會想著就靠萬餘兵將,起家而為皇帝。

    於他而言,目前天子依舊是至高無上的存在,一言九鼎,金口玉言,做臣子的應當遵守上諭。可是,另一方面,太后同樣也是絕對不可忤逆的存在,這同樣也是他骨子裡認同的。何況慈喜太后手段高明,袁慰亭對這個老婦人顯然是心存忌憚或者說畏懼也不為過,比之對於天子,就更恐懼幾分。

    這兩者之間產生矛盾時,即使如袁慰亭這等人,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怎樣取捨了。圍園殺後這個選項,肯定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或者說他這道命令頒布下去,下面的將弁也不會執行。那種事即使做成,他也變成千夫所指,下場不會比三國時刺君的成濟更好,只要腦子沒壞掉,就不可能去做。

    可若是出賣天子,同樣要承擔巨大的風險。

    不管怎麼說,皇帝與太后是骨肉至親,況且太后春秋日高,皇帝則春秋鼎盛。棄君而佐後,必定成為皇帝的眼中釘,肉中刺。一旦日後太后駕薨,天子再度親政,自己又該如何是好?

    燈火搖曳中,袁慰亭的臉色陰晴不定,外面風雨大做,風聲雨聲流水聲混成一片,衝入屋中。

    趙冠侯將壺裡的茶倒掉,重新沏了一壺「姐夫,不管怎麼樣,現在也要選一邊來站了。此時站邊,好歹也是有一方可以庇佑。我們手上有上萬的本錢,不管投奔哪一方,都可以用來搏一搏。可等到事態結束,見出分曉,那時我們手上的這點本錢,怕是連安身立命,都不能保全。所以,得早做決斷。」

    「你說的我明白,可是,這個決斷,很難下……我的難處,你也該明白。」

    「姐夫,你的難處我自然明白,但是,只要不下這個決斷,總是有人會不滿意。現在就好比押寶,一大一小,咱們只能押一注,掀寶無悔。當然,這裡倒也是能押兩門,但是總有個輕重。」

    袁慰亭也知道,他所謂押兩門,是指自己的幕僚徐菊人,由於是翰林根底,與奉旨辦京師大學堂的大學士孫家鼐都是翰林出身,可以說上一兩句話,亦可飛調入京。以翰林的名義,在新黨那裡參與一下,以示袁為新黨之心。

    不過比起實打實的部隊,以及韓榮的人頭來,這種下注只能算是添頭,意義不大。將來天子也不會因為這種事,而對自己有太多的釋懷。

    他猶豫著「冠侯,你說這一次,這一寶是開大,又或者是開小?」

    「姐夫,我是老賭客,過去在津門時,有錢沒錢便往寶局裡鑽,對這做寶算是行家。這一把甚至連想也不用想,肯定是開大了。至於為什麼?譚壯飛見您都帶了傢伙,從他這就存著玩命的心,就知道他們實際已經走投無路。再者,以子弒母大逆不道,誰做這種事,都會遺臭萬年。一旦讓他們的意圖得售,天子將成為梟獍之君,誰幫皇帝做這種事,也是萬民唾罵的佞臣!現在咱們大金,要的是個太平。若是你殺我,我殺你的殺起來,洋人怕是不會坐視。」

    「那依你之見?」

    「我沒有什麼見解,只有一點糊塗主意。若是八月初五皇帝那裡沒有朱諭下來,這道偽詔,咱們就把它寫到瓢底下,淹了就完了。就當譚壯飛沒來過,也就當沒見過這東西。若是八月初五,真一二上諭下發,那就沒辦法,這道上諭一併交給仲帥,剩下的事,就由他來辦。」

    袁慰亭略一思忖,也覺得只能如此,要想調兵遣將,都離不開韓榮軍令。而且要是把這些東西交給慶王,一來有拉人下水的嫌疑,慶王不會高興,只會生氣。二來,韓榮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自己不找他而找慶王,顯然是目無長官,想要攀高枝,韓榮這裡,也不會高興。

    他略一思忖,忽然道:「這雨有點大,你明天去看看十格格,順帶給送點衣服過去,別讓十格格受了寒。我這裡,你不用管,他們既然還要用我的兵,就不敢對我動手。」

    六國飯店裡。

    十格格聽了圍園殺後的話,幾乎從被子裡跳起來「好啊,我看這是要瘋!不行,我得備車進府,跟阿瑪回一聲。這事可得早做準備,要不然真要是動了手,就是塌天大禍。譚壯飛還準備了上百人,這是要造反。我得給崇受之寫個片子,讓他發兵拿人……不對啊」

    剛剛想要跳起來的十格格驚覺自己身上什麼都沒穿,顯然哪也去不了,只好又鑽了回去,隨後就醒悟過來。「這話怎麼是你跟我說,還是……還是在那什麼以後。應該是袁慰亭跟我阿瑪說啊,這可是大事。」

    趙冠侯一笑「就因為是大事,所以才只能我跟你說,不能他跟慶邸說。他跟慶邸一回,就成了拉慶邸下水。跟你說,就是我口風不嚴,走漏消息,你可能告訴王爺,也可能不告訴,總之沒有袁大人的責任了。這事你就算說了,慶邸也未必一時就告訴太后。畢竟那是一道偽詔,沒法證明是皇帝的意思,只是該做著些準備,這事王爺肯定會辦好,你不用擔心。一群江洋大盜,再不就是些練武的人,只要別讓他們進園子,就成不了什麼大事。」

    毓卿略略定了定心,也知道,只要袁慰亭大軍不動,那幫人就不敢動手,或者說也不能動手。是以現在主動權還在自己一面,也就略略放心。只要著令步軍統領衙門用心調查,再找機會拿人就是。

    不過她也得趕緊著回府稟報,起身穿著衣服,趙冠侯問道:「我方才在門口,看到送花的,誰啊?」

    「別提了,我過幾天就得搬。普魯士海靖公使回國,原來的一個參贊封了男爵,接任為領事。死乞白賴的纏著我,煩也煩死了。我都說過了跟他沒關係,他還是安排人送花,我也沒辦法,惹不起躲的起,回頭搬回額娘府裡,看他能怎麼著。」

    趙冠侯不想,居然遇到了跟自己搶女人的,還是個普魯士男爵公使。忍不住問道:「他誰啊?這麼大膽子,跟我搶女人。」

    十格格甜甜一笑,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我的醋罈子額駙,我都已經是你的人了,你還擔心個什麼。我難道是那種水性揚花的女人?我反正說過了,不會喜歡他的,你就放心吧。這傢伙啊,叫克林德,原來是在使館做翻譯,後來一路提升,現在到了男爵。總之他跟咱不會有什麼關係,別理他,先顧老佛爺要緊。」

    趙冠侯一邊穿起衣服,一邊念叨了兩遍這個名字,隨後丟到了一邊,一個普魯士男爵而已,跟大金國不會有什麼關係,不必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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