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督軍 作者:普祥真人(已完成)

 
Babcorn 2016-10-30 07:39:5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17 246535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8
144.第144章 頤和園

     趙冠侯上一世,所謂鍵盤內閣這種人,也不是沒見過,彼此沒交集,談不到交情,但是對這種人,還是有個觀感的。他們可能在下面時,看到過有哪裡存在不足,說什麼地方有問題,有一定能力。可是要讓他們解決問題,則是強人所難。

    一件事是對是錯,並不能只看道理,或者說,在實際的工作推行中,道理無關緊要。金國如今確實弊政叢生,但大多陋規,已經成為定製,牽扯的利益關係複雜,上至督撫疆臣,下至衙門吏員,都從中分利,且視為理所當然。

    除此以外,尚有所謂的祖宗成憲,古理古法等等制度,如同一個巨大且堅固的枷鎖,其既是對大金國的束縛,卻也是對整個金國體系的維護保證。要想動這個枷鎖,必須要先找到破局的點,再有能員徐徐橇動,以漫長的時間,一點點更改。

    這裡面既涉及到利益的重新分配,也涉及到權力格局的變化。要付出一部分利益,換取一些人的支持,一部分法要變,但一部分法必須要保留,非是老手不能完成。可是現在不管是翁放天還是康祖詒,卻都缺乏這方面的能力。

    「我聽袁慰亭說過,宮裡面喝香檳,都是事先用針把軟木塞扎破了,這樣的香檳氣早跑光了,沒有味道。可是也因為跑光了氣,保證沒有泡沫,確保不會讓泡沫濺到貴人身上,也不會軟木塞飛出去傷人。酒沒有味道,總好過太監沒有腦袋,所以太監們就把香檳這樣拾掇。宮裡如此,宮外也如此,皇帝只想做事,不管做事的人,能做成事才奇怪。」

    「更重要的一點,是他用的這些人眼裡只知有子,不知有母,口口聲聲,都是如何支持皇帝,卻聽不到他們提太后兩字。這想法對錯先放到一邊,可是卻絕對不適合今天的朝局,只怕將來,離間母子的罪名,是逃不開的。像今天酒席上那王小航,當著皮硝李的面,就大談變法,就說大金難以維持,分明是沒把佛爺放眼裡,這樣的態度,又如何能做的了事?」

    聽他說的頭頭是道,完顏毓卿的臉色也變得鄭重起來「京城裡保國會很時髦,背後又是張樵野在做靠山,不少人都去攀附。我要不是聽你的,怕是也要去湊熱鬧,像你這麼說,若是真去列了名的,難免得咎於太后。我要是列了名字,怕是就要牽扯阿瑪了。」

    原本完顏毓卿是個極有定見的女子,否則也很難在京城闖出金十公子這麼個大名,就更不用說與洋人結交,在租界裡混的如魚得水。以她的性格,像保國會這種熱鬧,她肯定要去湊。可是她如今既以跟了趙冠侯,對於丈夫的話,也不可能不聽,也就只好不去參與,連帶著出手很多玩件,在京城紈袴裡,風頭漸弱,不少人就漸漸看不上她。

    於這事,她口內不說,心裡自然不舒服,可是今天聽趙冠侯一說,反倒是因禍得福。她出身巨室,於這等問題極為敏感,如今知道不會牽扯到父兄,倒是輕鬆不少。

    趙冠侯笑著搖搖頭「那倒也不會。保國會既然是個很時髦的東西,就如同當初的照相館、小火車一樣,好奇的人多,真要是入一股玩玩也沒什麼了不起。就像京裡聽戲,你捧譚叫天,我捧汪大頭,難道說誰捧錯了?更說不到有沒有禍患。太后不是個糊塗人,自然也知道下面的實情,若是不想讓人玩啊,早就有話出來了,法不責眾,加入不加入都沒關係。不過不和他們攙和,總歸是個好事情,那些攙和的人,早晚會後悔。至少那些銀子,就打水漂了。那位張陰恆,我怕他倒是真的要惹禍上身。」

    「張陰恆獲咎於太后,總歸是不會有好下場,這個天下,我看還是太后的,這幫人翻不過來。剛才皮硝李說讓你給慈聖備禮物,八成是要宣召,你這假辮子要是露了餡,可怎麼是好?都怪我,好生生的跟你說什麼剪辮子,你也是,給個棒槌就認真,這下可不好辦了。」

    趙冠侯攬著她的肩膀,在她臉上香了一口「這也叫事?殷大人那假辮子戴了多少年了,你當老太后看不出來?看破不說破,只當沒看見。那老太太精明著,什麼時候明白,什麼時候該糊塗,她比誰都清楚。只要我能為她辦差事,這點事不叫個事。」

    兩人邊說邊行,已經到了下處,毓卿臉微微泛紅「我現在住額娘那,夜不歸宿,額娘就要問東問西很煩人的。再說,就怕你這有客來,我不進去了……」

    兩人這番久別,正是柴火相逢之時,加上十格格這身洋裝還是第一遭穿,更加惹火。可是她說的也有道理,趙冠侯只在她耳邊小聲道:「等送走了那個什麼親王,我再去找你。得空,我還要去拜拜丈母娘。」

    「等你送走了親王,我去津門找你……」毓卿與他親近了一陣,整了整衣服送他下了馬車,兩人依依不捨的分別。趙冠侯剛剛到了府門外,卻見那府這裡的老管家走過來,給自己施了個禮「大爺,您回來了。有一位客人前來拜見,一直在門房候著,小的還直怕您不回來,不好安頓。」

    「我的客?有拜貼麼?」趙冠侯心內生疑,按說自己在這沒什麼朋友,若是有客,也該是自己接待完了親王以後,才會有人來攀交情,難不成京城裡流行燒冷灶燒到這個地步?

    他心裡疑惑著接過拜貼,等看到上面的名字,卻是露出一絲尷尬的笑意,問道:「人在哪呢?」

    門房裡,一個身穿西裝,頭上壓著禮帽,彷彿是個洋行買辦的人,架起二郎腿坐在木椅上。一邊看著手上八大件金殼懷錶,一邊無聊的嗑著瓜子,將瓜子皮吐的到處都是。

    趙冠侯走進來端詳幾眼,咳嗽一聲「賽二爺,您這不在津門享福,怎麼跑到京城來了。大駕光臨,怎麼不提前說一聲啊,你說說,把您扔在這門房裡多不好意思。」

    那人聞言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轉過身來,朝趙冠侯一笑「兄弟,你到了哪,都別想把你家賽二爺給扔下。我這聽說你進京辦差事,就怕你身邊沒個得力的使喚人,這不,特意進京了?誰知道你這倒好,到了哪都有人陪著,讓我在這乾等半天,這眼看天都要黑了,我這可什麼都沒吃呢。趕緊的,給我要個聚賢堂的炸響鈴,再去要個同和堂的天梯鴨掌,我這可餓的不輕」

    來人雖然穿了男裝,但一眼還是能認出來,正是最近在津門混的風生水起,號稱賽二爺的那位賽金花。她一口北方話已經說的很地道,當初的南方口音,只是用做修飾,更增幾分媚意。

    那府的管家看的出,這個女扮男裝的,舉止間也有點風臣氣,但是和趙冠侯什麼身份自己猜不出,也不敢多問,只要打發人去備車叫菜。趙冠侯則做了個請的姿勢,賽金花卻毫不見外的挎住他的胳膊,一路奔了內宅。

    「好啊,小弟,你這到了哪,都有好女人陪著。那個洋寡婦我不提,京裡怎麼還有個亨斯美等著?要不要我跟寒芝說一聲,讓她做好準備,給人騰地方?」

    「我的賽二姐,您就快饒命吧,這事我都沒敢說,您要說了准砸鍋。貧賤之交不能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不管外面怎麼著,寒芝的正室,是不能動的。可是這幾個女人,沒一個省油的燈,我這也很難。」

    賽金花聽他這麼說,才噗嗤一笑,毫不見外的從包袱裡拿出一套旗袍,走到裡屋換衣服,邊換邊道:「你這還算是有點人心,就衝你有情有意這個勁,姐就愛跟著你跑。你也是,進京還不帶幾個人,就像那個鳳喜,模樣也是不錯的,身上還有點武藝,帶在身邊,既可當個下人給你幹活,晚上又能暖被,多好?現在住在這,下人都是外人的,怎麼用著都不得力。姐姐我就吃點虧,這幾天給你當個門子,幫你應酬下客人,免得他們給你耽誤事。」

    趙冠侯這時才得出空問道:「二姐,您這不在津門,怎麼又跑來京城了?難不成,是想換碼頭,到京城來闖?」

    賽金花此時換好了一件嶄新的粉色旗袍,手中拿了支老刀牌香菸,坐在趙冠侯身邊,吐了個煙圈。「你說對了,我就是想要換碼頭了。在津門,我已經賺了不少錢,要是常在那混下去,倒也是個不錯的下處。可是我這人啊,就是一個毛病,心大。總想要混個名頭出來,要想出名,就得進京。這次亨利親王來,就是個機會,我要是能和親王見一面,合張影,還怕不能揚名立萬?將來進京開碼頭,還叫事麼?」

    如今已經不同往日,賽金花在津門的下處,車馬盈門,津門縣都要給她面子,想要見她,要事先預約,排上很久的隊。賽二爺的名號,也越叫越響,連趙冠侯見她,也叫一聲二姐。她現在的理想,已經不是困居於津門一地,而是想要進京發展,魚躍龍門。

    趙冠侯對她這種想法,並不是很支持,主要是她的人脈現在都在津門,到了京裡,又得重頭做起。是好是壞,就難說的很了。可她卻極有自信

    「沒關係啊,我也不是急著現在,但是名聲總要打出去。再說,這次我只要和亨利親王對上話,就一定能有機會成名。那個巴森斯,他和亨利的媳婦沾親,我這還有他的信,只要有機會遞上去,就一定行。」

    說到這一層,她就又得感謝趙冠侯了「要是當初只是開碼頭,迎來送往,也不過是賺點小錢,哪比的上現在,我替人談成一筆生意,只拿一分的回扣,就夠我吃幾年的。現在我已經不發愁錢了,就只想著揚名,這回你還得幫我。」

    賽金花說到這裡,將頭向趙冠侯肩上一靠「你這次只要有機會把我引見進去,姐不會讓你白忙的,想要什麼,我都給……」

    趙冠侯在她胸前一掏「你先別說什麼都給了,我先問問吧,你能幫我備點東西?我現在是有這麼個事……」

    第二天中午時分,一名仁壽宮的蘇拉找到門上,賽金花此時已經換了一身長袍馬褂,在門上擔著門子的差事。將這名蘇拉引到內宅,又替趙冠侯送了十兩銀子過去,就讓這蘇拉高興的喜笑顏開,連忙著道謝

    「趙大人真夠朋友,手面也闊,怪不得乾爹說,誰跑您的府,誰準是有福的。小的瑞錦,乃是李總管的乾兒子,替他老人家傳話,今個太后問起您來了,讓您進園子覲見。」

    頂戴花翎黃馬褂,都是帶好的,穿戴好之後,跟著蘇拉上車,那蘇拉手裡有牌子,因此很容易進了門,又他領著,先到茶水房那邊。蘇拉地位低下,往常得賞四兩八兩,就是常例。賽金花的十兩銀子,著實打動了他,態度也就極好。

    「趙大人,這頤和園可是好地方,前後不知道多少銀子花進去,純粹是拿雪花銀堆起來的園子。您要是想看,改日奴才帶著您仔細逛一逛,只要您換一身衣裳,遠遠的看著,就不會有事,不至於沖了誰。老佛爺這個點啊,正在飯後遛彎,您就在茶水房等一會,等她老遛彎回來,準是第一個叫您的起。」

    「我這外官,也有資格叫起?」

    「瞧您這話說的,外官怎麼了?這次那個洋人親王來,還不都指望您給維持著,誰敢小瞧?您餓不餓?餓的話,我給您拿份點心去。」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一個年輕太監撩起簾子看了看,板起臉問道:「趙冠侯在這?」

    「不錯,下官趙冠侯。可是老佛爺叫起?」

    「不是老佛爺,是萬歲。」那名太監一臉冷漠「萬歲派人找你沒找著,後來聽說你進了園子,又是上下一通找,差點把腿累斷,才把你給尋著。老佛爺飯後遛彎得一會呢,萬歲現在急的很,跟我到玉瀾堂,別讓萬歲等急了。」

    那名蘇拉只是個僕役,在小太監面前就提不起來了,就連分說幾句,卻也不敢。趙冠侯卻只施了個禮,又將一張十兩的銀票遞過去「好兄弟,麻煩幫個忙,幫我遮掩遮掩如何?太后一會遛彎回來,就該叫我的起,若是找不見人,下官可是吃罪不起。」

    那名小太監卻不接銀票,腦袋搖的像撥浪鼓「那可不成。萬歲叫你的起叫的急,誰敢遮掩?再說,我方才看到了繆清客來了,老佛爺必是要和她做畫,那一做少說是一個時辰,得等到什麼時候?少廢話,趕緊跟我走著。」

    趙冠侯見這小太監發急,他的臉也撂了下來,銀票重新收了回去,大馬金刀的坐下,卻是擺出一副不動如山的樣子,不肯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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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第145章 後黨

     那名小太監不曾想,這人居然這麼大膽子,自己都已經說了天子叫他的起,他反倒不動了。勃然變色「怎麼著?你還敢抗旨?」

    趙冠侯的臉色也冷了下來「下官不敢抗旨,是以才不能動。老佛爺叫下官的起,未得太后明詔,我哪也不能去,也不敢去。」

    「你……你簡直是目無君上!」這名小太監,並不像李連英那等人,見慣風雨,閱歷豐富,不拘見識還是修養,都還欠缺的很。抬出天子的名頭,居然趙冠侯反倒更為嚴厲的拒絕,一來是面子上下不來,二來就是覺得自己回去無法交代,嗓門頓時高了起來。

    「區區一個外官,也敢抗旨?我看,你是不要腦袋了!」

    趙冠侯對他的吶喊,似乎沒聽到,眼觀鼻鼻觀口,如同老佛入定,一語不答。這名小太監急道:「跟你說話呢,你沒聽見啊。萬歲叫的起,你敢不去,可別說我喊人拿你了!」

    「誰啊,在這雞貓子喊叫的?這是什麼地方,也能如此的放肆?這規矩,都學到哪去了。」一個冷厲的聲音,從背後響起,這名小太監忙回過頭來,一頂暗紅頂子,先出現在眼前,隨即就看到了李連英那張老臉。

    雖然太后已經歸政,可是李連英在皇宮內,依舊是個傳奇般的人物,畢竟只有他,才突破了大金祖宗成法,以太監而蒙兩品頂戴,再無他人。即使在頤和園內,權柄最盛者,也非其莫屬。雙腿一軟,連忙跪在地上「大總管吉祥。小的是……」

    「我認識你,你不是玉瀾堂的李有麼?怎麼著,現在是抖起來了,連二品大員,也說拿就拿了。別說我不照顧你,人家是要辦洋務的,把他拿了,你去跟那個普魯士親王面前回話啊?不知死活的東西!」

    李連英在這小太監面前,可沒有在趙冠侯面前的好臉,面上如罩寒霜,目光如同刀鋒般冷厲。「老佛爺叫趙大人的起,怎麼著,你想給攔了啊?要是您李爺的事忙,那就先緊著您辦,我回去跟老佛爺稟一聲,就說李有,讓老佛爺等著!」

    「大總管……可是這萬歲的起……」

    李連英搖搖頭「沒用的奴才,你這差事是怎麼當的?回去說一聲,就說人已經去見老佛爺了不就是了?我知道,你是龐得祿的徒弟,可是在宮裡辦事,別管誰徒弟,你得先顧著自己的腦袋!」、

    趙冠侯此時從房內走出,懷裡抱著好幾個禮匣,「大總管,下官給老佛爺帶了些特產,不值什麼錢,就是份孝心。。」

    李連英點點頭,對身後跟隨的太監吩咐道:「接過來,這是人家的一份孝心,可得精細著點,別碰壞嘍。」

    慈喜太后召見趙冠侯的地方,乃是仁壽宮,這是她在頤和園的寢處,房間裡掛了一道珠簾隔絕內外,而李連英則將一方跪墊放在簾前。

    跪墊按說只提供給軍機以及尚書,到了侍郎,就只能生跪,而無墊。而且跪墊放在哪裡,也大有講究。

    若是太監有意使壞,將跪墊放在門首,大臣離的遠,太后問什麼自己聽不清,答什麼,裡面的人也聽不到。聲音大了,又有咆哮慢上之嫌,對答總不得體,久之必為上所惡。以趙冠侯的身份官職,本是沒資格使用跪墊,但是李連英對他刻意優待,又把位置放的離珠簾極近,顯然是有意的回護。

    慈喜太后在簾後卻笑了一聲「別廢那勁了,我如今已經歸政了,就是個無職無權的老太太,有個小年輕的看看我,這是個人心。有這份心意,我也就高興了,那些老禮,就不要講了。給他搬把椅子,讓他坐著回話。」

    御前設座,這是督撫疆臣才有的待遇,趙冠侯本待推辭,李連英卻已經讓人把椅子搬了來「老佛爺怎麼說,你就怎麼聽,沒錯。」

    珠簾後,慈喜先是問了幾時進京,住處乃至津門天氣等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就如同居家中,老輩與小輩閒談一樣。隨後問道:「聽說你還給我帶了禮物?兩盒楊村糕干,一個紅寶石的帽花,還有個紅瑪瑙的戒指,合著你是上我這走親戚來了?難道不知道,宮外的食物,不能隨便送到宮裡麼?」

    趙冠侯連忙離了座位跪倒「臣有罪!臣出身寒微,不懂得禮數,只想著既進了京,就該備一份孝心,卻不知送什麼才好。津門的炸糕、包子都放不住,火車上帶來,怕是難免變質,只有這糕干能存,所以就買了兩盒。若是做的有不當之處,請慈聖見諒。」

    這些東西,便是昨天晚上賽金花的功勞,她在京裡也有些關係,連夜籌措,居然真把兩盒糕干以及這兩樣首飾連夜送了過來。這幾樣東西價值有限,於慈喜眼中算不得什麼貴重物事。

    可是,趙冠侯本身就不是大員顯官,上任時間也短,若是出手送出重禮發,反倒要惹來太后疑心。這些惠而不費的禮物,則是真正的心意。讓慈喜覺得這人確實實在,沒有心機。像是這糕干,是鄉下走親戚時送的東西,卻讓慈喜覺得趙冠侯視自己如尊長心裡倒是頗為滿意。

    李連英的指點,在裡面也起了很大作用,慈喜一生的心病,就是她不是正宮皇后。女真人此時的風俗,已與漢人無異,正室穿紅,妾媵著綠。她為著自己一生不曾為正的心病,就對紅色格外喜歡,善辦洋務,屢得太后賞識的張陰恆,便是因為一塊祖母綠失寵於太后,簾眷不在。趙冠侯送的兩件禮物雖然所值有限,但卻都是紅色,讓慈喜心內大為滿意。

    「得了,坐下說話,我也沒怪你。津門的官不少,想著買兩盒楊村糕干當禮物的,你算第一個。宮裡不吃外食,素筠你把它拿走嘗嘗,告訴我什麼味的。」

    原來在珠簾後,另有一人,正是慈喜身邊極得寵的清客繆素筠。那女人謝了恩,慈喜又道:「瓜子不飽是個人心,你心裡眼裡,還有我這麼個老太太,這很好,我也很高興。可聽說,方才在茶水房那,你和萬歲身邊的人打起來,這可不好。做武將的火氣大,但是也要分個地方,分個場合,跟萬歲身邊的人,怎麼也敢放肆?」

    「臣有罪!」趙冠侯摘了頂子,在地上磕了個頭,李連英則在旁分說道:「李有那個混帳,差事是越當越回去。明知道老佛爺叫了趙冠侯的起,卻要他先去見萬歲,讓老佛爺在這裡等,這是哪門子道理?」

    「李有?新提拔上來的吧?以前沒聽過這個名字,小奴才,還是欠點管教,要好好拾掇一番,才能大用。這人啊,不管宮裡宮外,全都一樣,乍穿新鞋高抬腳,以往是個小角色,一下子發跡了,都覺得自己威風了,是個人物了,不把人看在眼裡了。若是還在過去的位置上,借他個膽子也是不敢的。現在以為自己是個人物,又怎麼會把別人放在眼裡。趙冠侯,你是怎麼想的,怎麼萬歲叫你的起,你還敢不去麼?」

    「臣沒有那麼大的膽,但是,太后既然叫了臣的起,臣就得先到太后這裡來。慢說是宮中,就是家裡也是一樣,母子二人,自然是母重於子,當兒子的,總要事事讓著母親,否則,又叫個什麼家了?」

    他這話說的恰好撓到慈喜的癢處,珠簾後的慈喜,輕輕拍了拍座椅扶手,幾乎將一個好字脫口而出。她本是個極重威權之人,只是年高神倦,精力日衰,再總攬大權已是力不從心,不得已徹底歸政。

    可是她放權之後,最擔心的就是昔日維自己馬首是瞻的大臣,是否會改弦更張,從此只知有子,而不知有母。

    尤其京裡新近出的保國會,言辭激烈,主張也很激進,立場上,更是徹底的支持天子,而無視皇太后。一旦他們養成羽翼,則自己在朝廷中的影響將逐步被排除,最終消失於無。若是歸政之前,這等人鬧一鬧,她也不當一回事,反倒可以用做彼此平衡的工具,歸政之後,反倒是得失之心日重,真的有些在意起下面人的態度了。

    今天趙冠侯與天子身邊的人衝突,原本是極大的不該,武將跋扈,便應翦除,否則早晚必為大患。可是聽到他這句分說,卻是重母而輕子,非是目無君上,而是依舊忠於太后,卻讓慈喜心裡疑慮盡去,喜不自勝。

    「你這個人啊,兩個字:糊塗!宮裡的奴才,也知道跟紅頂白,現在是萬歲當政,你怎麼就不懂呢?你這頂暗紅頂子,是能戴下去,還是乖乖換回涅藍的,不都是在萬歲一句話的事麼?為了我個老婆子,讓萬歲生氣,你就不怕,讓你的涅藍都戴不成,再改回白頂?」

    「回老佛爺的話,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無話可說。但是臣的前程,是佛爺賞賜,這一點,臣從來沒忘過。」

    「這話說的……不錯。咱們大金的人若都像你這麼講良心,江山就有指望了。你坐好,我這有話問你。連英,別讓他在那干說,給他預備碗水。」

    茶水是現成的,趙冠侯謝了恩,就聽慈喜在裡面問道:「聽說,你懂洋務,會說洋話,還會跳洋人的舞,跟洋人敘禮。這都是極好的事,咱們金國吃虧,很多時候,就是吃虧在對洋人不瞭解上。連人家是喜是怒都不清楚,還辦個什麼洋務。章少荃、張樵野、這都是老於洋務之人,對洋人的事,很是明白。只是這事,你卻不能輕忽,不要想著有許多大臣品級比你高,擋在你前面,你只在後面搖旗吶喊等著分功,要是這樣想,我可不會饒你!」

    「臣不敢!既奉詔前來,自當盡心竭力,為朝廷效勞。」

    「你既然懂洋務,那你跟我說說,洋人這使節,我是見得,還是見不得?」

    趙冠侯先是一愣,不知哪來如此一問,但隨後就醒悟過來,這裡面怕是有兩宮矛盾在作祟了。太后交了權,卻又想要刷存在感,亨利親王來,多半是要召見,證明自己仍然是帝國的重要人物。可是帝黨那邊,自然是不希望看到她繼續對朝政施加影響,不知道找出什麼理由,勸說慈喜不能見外使。

    這種勸說,肯定會讓這個迷戀權力的老婦人心中不滿,可是卻又無可奈何,畢竟交了權,就不好為這點事大發雷霆。他想通了這一層,連忙道:「回老佛爺的話,外使前來,您自然是見得的,而且臣斗膽上奏,這人應該見。」

    「哦?這話是怎麼說?你要知道,從我大金立國以來,可沒有宮眷見洋人使者的成例。」

    「老佛爺,事雖然沒有成例,但卻也有道理可尋。家國一理,兒子的朋友到家裡做客,做兒子的自當讓客人來拜母親,也總要母親先見了客人,那兩弟兄才好自己談。若是不與母親見面,豈不是讓兒子落一個不孝的名聲?是以臣以為,若是太后不見亨利親王,必會引來普魯士方面的不滿,不是認為咱們輕視他們的親王,就是認為我們的陛下對母親不夠孝敬。不管是哪一個結果,都不是我們所想看到的。」

    簾後的慈喜愣了一愣,她身邊那位繆清客看到,這位老婦人的臉上,竟是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自從交權以來,她的閒暇日多,可是臉色始終一團嚴肅,卻是有許久,不曾見她笑的如此璀璨。

    只是她臉上雖然帶著笑,語氣反倒是有些個不快「你們啊,就沒一個人體諒我的處境,我年歲大了,精力大不如前,管不了那麼多。撤了簾就是不想管事,想著打打牌,聽聽戲,享幾天清福。你們倒好,還是要把這麼多的事,加到我的身上,這不是要我老婆子的命?那洋人紅頭髮綠眼睛,說話也聽不懂,我本心是不打算給他個面見。」

    「可你們這麼一說,我要是不見他,洋人還就不高興了。事關邦交,又涉及到皇帝的顏面,這不見還就不成了。淨是給我找事。算了,見就見吧,豁出去這把老骨頭,還得陪那洋鬼子說說話。不過我醜話說前頭,那天你得當通譯,你把老婆子推出來,自己可別想躲清淨,我得給你加點擔子。連英!送他去玉瀾堂見皇帝,再替我傳個話過去,有些小太監不成話,得好好教教規矩,否則的話,這頤和園,就沒法住人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8
146.第146章 面聖

     由李連英領著,出了仁壽宮,直奔玉瀾堂,迴廊曲折之間,趙冠侯小聲道:「下官從來不曾獨對,若是有哪裡做的到不到,大總管可要幫下官彌縫著些。」

    「客氣了。就沖十主子的面子,咱也是自己人,不會有什麼差錯的。你方才回話回的很好,老佛爺很高興,說實話,你就是吃了出身的虧,若不然,就憑你這腦子,當個堂官也綽綽有餘。」

    說話之間,已經來到玉瀾堂外,卻見龐得祿帶著十幾名小太監在外面站崗,一見一行人來了,連忙用蠅甩一攔「裡面是翁師傅的起,不得打擾。」

    他斜眼看了一眼趙冠侯,已經沒有了當初津門相見時,那份謙恭和討好。哼了一聲「連萬歲爺的起都敢不到,您這也算是在園子裡拔了頭份了。朝廷裡人才濟濟,難道還缺一個人就玩不轉了?」

    李連英卻是毫不退讓「老龐,你那邊躲躲,我這有老佛爺的話,要說給萬歲聽。怎麼著,你還敢攔著我傳老佛爺的話麼?至於這人見或者不見,那是萬歲做決斷,豈容外人插手?」

    龐得祿無論如何,也不敢攔太后的口旨,否則一個隔絕母子的罪名,足夠把他砍上十次。連忙向旁一閃「大總管,您裡頭請。」

    進去時間不長,李連英從裡面走出,對龐得祿道:「萬歲爺喊你進去有話說,自己個進去討賞。」

    趙冠侯在外旁觀,不多時只見十幾個小太監拖拽著李有從宮裡走出來,李有邊被拖著走,邊大喊著「萬歲爺饒命,萬歲爺饒命!」而龐得祿則面色鐵青的跟在最後,吩咐道:「與我狠狠地打,萬歲爺有話,老佛爺要立規矩,這個李有,就打死了算。」

    又一回頭,看看趙冠侯「萬歲有口旨,叫你進去回話。」

    李連英朝趙冠侯使個眼色,要他進去,只在兩人擦肩而過時小聲說了一句「誰都別怕,該怎麼著,就怎麼著。」

    玉瀾堂內,此時人已經不少,趙冠侯走進來,頗有些惹眼。等他先見了駕,就聽一個低沉的男子聲音傳來「抬起頭來,讓朕看看你。」趙冠侯聞言抬頭,才算是與當今大金國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來了個面對面。

    天祐皇沖齡登基,今年還不到三十歲,正是青春鼎盛之時。可是身形瘦削,面色蒼白,在趙冠侯看來,其身體甚至比起年過花甲的慈喜太后也沒強到哪去。不過看他面色潮紅,兩眼放光,很是有一番雄心壯志,想要大展拳腳的模樣。

    「你既有黃馬褂,也不必跪著,平身說話。方才既是皇額娘叫你的起,李有就不該非把你拽來,這個奴才不會辦事,你不可學他。聽慶王說,你對洋務很精通?」

    「回萬歲的話,臣不敢說精通二字,只能說略知一二。」

    「張陰恆,你來考一考他的洋文,看看他是否真有實學?」

    「遵旨。」

    回話的是一個六十出頭的老者,他用普文招呼了一聲「轉過來,看著我。」

    趙冠侯的品級身份,在這裡自然不可能有坐位,轉過身,看著這位張陰恆。對他的名字,自己倒是略知一二。此人是南海人,與那位新近很紅的康長素是老鄉親,康長素在京師裡搞三搞四,背後也是他大力協助的結果。

    這人乃是章桐一手提拔起來的洋務派,可是到高麗兵敗之後,舍張而就翁,將自己的恩主趕出了總辦各國事務衙門,轉投翁放天門下。其辦洋務的本事極好,為大金國四下奔走,是做了不少實事,被翁放天倚重為辦洋務的第一人。可是隨著天子親政情勢變化,張陰恆因為天子倚重,一心推行全面洋化。復與清流首領翁放天分裂,自成一派,與這位常熟相公又成水火之勢。

    其與阿爾比昂駐華公使竇納樂,是極好的朋友,有洋人為援,宰輔亦難奈何。按說他來主持接待亨利親王,也沒有什麼問題,之所以要選自己,這裡面怕是還有些不為人道的原因。

    見他聽的懂這句,張陰恆又連問了一些文筆,包括接待禮儀、規格等等,趙冠侯一一做答,從容不迫,應對的極是得體。只是其他幾位大臣,全都表現的一臉茫然,現在房間裡,真正懂這些語言的只有一個張樵野,一個趙冠侯。

    一名年近古稀的老人忽然咳嗽一聲「萬歲,趙冠侯四體不全,似乎不應接見外使,否則顯的我大金無人。再者說來,其人乃是武將出身,不曾制八股,亦不曾有功名,不明禮儀,何以能應此差?」

    張陰恆這時與趙冠侯談的卻很投契,他說話有嚴重的南方口音,官話說的極不標準,就算是皇帝與他說話,也覺得很吃力。在京城這種地方,溝通起來的難度甚大。相反,倒是用外語溝通時,難度就小的多。

    可是京城裡,真正懂外語的除了洋人,就沒多少。趙冠侯一口流利的普魯士語,應對自如,對於西洋禮節也十分瞭解,卻是他心中完美的幹員。

    對於這老者的話,他很不以為然「萬歲,臣以為,我們不該拘於成憲,以古法視今人,則萬事難行。趙冠侯雖然體有殘缺,卻不礙於公務,他的洋文流利標準,發音比起咱們同文館、譯書局的學員還要准,與洋人交流無礙。且熟悉西洋禮儀,不至於鬧出笑話,如果這樣的人才不用,卻不知,要用什麼人。」

    「樵野,你的普文亦很好,又何必非要用別人?」

    「翁公,在下的年紀雖然比您小幾歲,可是手上事情很多,精力不濟,分神無術,只怕稍有疏忽,誤了差事。所以需要一個得力的助手,而他,正是最佳人選。」

    聽他話裡的意思,是說自己成天無所事事,所以精力過盛,那姓翁的老者面色一正,就要發作。可是此時天祐帝揮手制止了兩人的爭吵「趙冠侯,張陰恆說你的普文很好,對普人禮節也很瞭解。那朕問你,亨利親王來時,朕與他以西禮相待,你意下如何?」

    不等趙冠侯回答,一名大臣忽然跪倒在地「萬歲,此事萬萬不可!」這人聲音的嗓門極大,整個房間裡,都充斥著回聲。

    「我大金乃是天下共主,四海諸夷,皆是藩屬,他們的皇帝,也不過就是個二品。區區一個化外藩王,品級更低,能讓他一睹天顏,就算是他很大的造化,又怎麼可能讓咱們以西禮相見?那樣,我大金和普魯士,豈不是以敵體相待,不分尊卑。奴才斗膽,請萬歲三思,且不可壞了祖宗成法,自降身價。依奴才之見,此事還是當與慈聖商議,再做計較。」

    天祐帝被這名大臣半路殺出來,搞的很有些憤怒,用手一拍桌子「剛子良,朕沒在問你的話,就不要插嘴。趙冠侯,你來說。」

    趙冠侯看看橫空殺出來的剛子良,見這人生的面相,就是個極為執拗乃至有些偏執的樣子,如果在後世,這種人應該很適合做個德育主任。至於外交公關之類的事,還是滾的越遠越好。

    「萬歲,以臣之愚見,行西禮,是理所當然。」

    天祐帝今天叫了軍機的大起,又召見張陰恆,就是為著如何接待亨利親王的事頭疼。他甫掌大權,極想有一番作為,想要行新政,用新法,於洋務上也看的極重。而亨利親王,則是他完全親政後,接見的第一個洋使,自然也看的極重。想著要開一個風氣之先,以西禮接待西人,以示朝廷重視洋務,一心變法的決心。

    只是大金國向以禮法為重,又自居天下共主,為著一個跪與不跪的問題,都能鬧的不惜刀兵相向,更何況是西禮相待。不拘是素來因循守舊的軍機大臣剛子良,還是帝師翁放天,都對天子的這一主張極力反對。唯一支持他的,便是總辦各國事務衙門大臣兼戶部侍郎的張陰恆。

    但是其為清流及軍機圍攻,亦有力不能支之感,何況此事關系外交,稍有不慎便有巨大責任壓下來。是以張陰恆對接待事宜,很有些遲疑,也不大願意接手,慶王此時保舉趙冠侯,於張陰恆看來,不啻於是個極好的背鍋對象。

    他大力回護中,也未嘗沒有這種考量,一旦把趙冠侯逐走,自己依舊是要裡外不落好。是以把趙冠侯留在京裡辦差,對自己的利益為最大。

    天祐帝對於這種官場心思卻是不知,他只是聽趙冠侯支持自己的看法,心裡便覺快意,一如身陷重圍之孤軍,乍遇援軍。不拘數量多寡,總是一線希望,連忙道:「好,你且說說你的道理。」

    「回萬歲的話,亨利親王為普魯士皇帝之胞弟,地位尊崇,一如我國之親貴。其訪問其他國家,其他國家亦以西禮相待,禮法相同。我們若是獨樹一幟,則不啻於與西人自示有別,使其心中難免視我為異類。他日外交糾葛,便會合而謀我。不若盡力與西人相同,使其不視我為異,則有利日後之邦交開展。再者對普魯士親王尊重,就是對普魯士皇帝尊重,對其慢待,必會導致普人不滿。而今,我國外交親普,軍事上,亦多有倚重普人之處,因為這種禮儀問題,而與普人結怨,則於我興辦新軍,興辦洋務大有妨礙,實是得不能償失。」

    他頓了頓,又道:「自高麗戰後,朝廷意圖振作,要練新軍,要修鐵路,要富國強兵。第一是要借洋債,第二是要練好兵。臣自津門來,小站新軍,所用之槍械彈藥,目前大半為普魯士供應。一旦與普人結怨,則彈餉兩絀,辦新兵之事,也難維繫。是以臣以為,目前應以強兵富國為根本,而不是執於讓普人鞠躬行禮。」

    剛子良方才撞了個霉頭,此時卻開口道:「這話不對。朝廷最重的是禮法衣冠,若是連禮法都不講了,這天下豈不是就沒了規矩?咱們到了洋人的地面,按他們的禮法是應該的,洋人到了咱的地面,就也該按咱的禮法行事。這叫入鄉隨俗,客隨主便。」

    他讀書有限,白字連篇,唯一可取者,就是沒什麼架子。總在市井裡廝混,那些俚語粗話學的極多,但是說在這個場合,卻也言之成理。

    天祐帝卻勃然做色「剛烈,朕知道你眼裡沒有朕,總對朕的主張不以為然。那朕倒要問問你,不按朕的章程,按你的章程,普魯士人能答應麼?他們要是不答應,又該如何?難道打一仗?」

    天子面色潮紅,當面訓斥,直如與朝臣爭本,當面忤君,罪過非小。剛子良想要說什麼,帝師翁天放已經哼了一聲「剛大人,請慎言。」

    他雖然保舉了剛烈入軍機,又同樣反對以西禮待西人,但是他對剛子良不學無術也極為鄙視,加之乃是帝師,維護天子,亦是義不容辭的責任。他向天祐帝道:「萬歲,以西禮接待普魯士親王,不啻於承認普魯士與我國不分高下,萬歲不可不查。」

    「翁師傅,這話咱們在這裡說說就算了,若是到了外面說,朕怕第一個笑的就是普人。他們的兵船都開進膠州灣了,還說與我國不分高下?依朕看,現在是高下以明!」

    他這話說的便是賭氣,至少不該是天子所說,眾臣相顧慘然,不敢言語。天祐帝又對趙冠侯道:「你來說一說,這西禮怎麼個行法。」

    「回萬歲的話,臣的話還沒有說完。雖然說行西禮,但地方,還是避開宮中,改在頤和園內為好。若是在宮內以西禮相待,則聲勢太大,各國使節難免生出厚此薄彼之心。若在園子裡,既照顧了普人的面子,也保全了我們的體統。只當是來一個好朋友,大家好好招待一下也就是了。至於具體禮儀流程,臣年輕識淺,所知有限,還應由各位大人共同商議,臣不敢妄言。」

    趙冠侯語氣平和,不卑不亢,張樵野在一邊看著,心中竟產生了一絲恍惚,這個年輕人,怎麼給自己的感覺,像極了當年的自己,又像極了當年的章少荃。

    按說這樣的人才,正是辦洋務的好手。可惜,聽說他和慶王家的那個覺羅禪來往甚密,定是慶邸一派,這個事務衙門裡,還是不能留他。越是有本領,越要遠遠的趕開,等到這次的事情過來,儘早趕他回歸津門軍營,這辦洋務的第一功,他心裡已經許了人,是絕不能讓這個軍官拿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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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第147章 烤鴨與克食

     關於禮儀的會談,差不多談到下午四點才暫時告一段落。趙冠侯的主張,極是符合皇帝的需求,對於他方才先見太后後見自己,乃至於因他而導致李有的死,天祐帝就都顧不上了。至於亨利親王先見太后,後見天子這一提議,則得到剛子良的大力支持。

    他方才是一力反對以西禮接見的,可是說到太后接見亨利親王時,則大力贊同,當聽到這個提議時天祐帝的臉色明顯變的陰沉了一些,但隨即也點了頭。

    幾個軍機,有剛子良碰的那一鼻子灰,別人也就不上趕著去送死。於西禮接待上,固然有所不滿,但是卻也找不到藉口反對,只能無言以待。這場叫起,搞的跟趙冠侯與天子獨對也沒多少區別。

    等到跪安時,天祐帝見天色已晚,又想到趙冠侯多半沒吃午飯就趕過來,特意下了口諭,從中午的御膳裡賞了一隻填鴨,兩道餑餑下來,給趙冠侯充飢。

    宮裡一天兩餐,第一餐為十點半,第二餐為下午四點半,過了時候就要落鎖。這三道吃食都是十點多做出來的,豆面餑餑、肉末燒餅都已經又涼又硬,和著茶水倒是還勉強可以用,那填鴨則沒法入口。但天子賞膳,這是天大恩典,人臣不好不受,只好領了食物,又給送膳食的小太監遞了二十兩銀子過去。等到將要走出頤和園,領他來的那名蘇拉候在那,手裡還捧了個匣子。

    「老佛爺有旨,賞給趙大人一盒克食充飢。」

    趙冠侯謝了恩,又送了一張十兩的銀票過去,抱了克食匣子及那餑餑烤鴨,卻又犯了難。來時,是坐的蘇拉的馬車,回去時就要自己想辦法。

    頤和園附近沒有馬車,他自己又沒騎腳力,要想回去,就比較麻煩。向前胡亂了走了幾里路,正四下張望著找趕腳的。猛聽一聲響鞭,隨後就見到那輛熟悉的亨斯美馬車,打馬揚鞭的跑過來。車簾掀起,趙冠侯腳下加力,足尖點地,下一刻,人已經進了馬車,隨後一個軟玉溫香的金枝玉葉,就投到了懷裡。

    「我今個去你的住處,遇到了那個賽二,聽說你被叫到園子來,就趕了馬車來候著呢。園子附近可是不好去,只好在稍遠一些的地方。我還擔心,你一個人在這邊沒人侍奉著,想著是不是替你叫翠玉的局票,沒想到,你這居然又有個賽二。歲數雖然大了點,可是樣子還好,倒也配的上。」

    趙冠侯要來解釋什麼,毓卿噗嗤一笑「逗你呢,我又不會吃這種女人的醋。她的路數一看就知道了,沒什麼啊,找她們總比找個相公強。怎麼樣,今個是老佛爺叫的起,還是萬歲叫的起?能在園子裡待那麼長時間,可是不容易。」

    等到趙冠侯說了過往,十格格點著頭「你跟老佛爺說的很好,跟萬歲那回話的也不錯。不過啊,這事其實不大好辦。要說辦差,朝裡有人,可是幾個管事的都有心病。張陰恆有力不出,章合肥則是和朝廷賭氣,這兩人都是精通洋務的,又都怕對方得功,互相扯腿。他們不出力,你就要受罪了。」

    「受罪也沒什麼,別最後落一身不是就好。翁放天、剛子良,軍機裡儘是這樣的人,這朝廷的差事,我看也難辦。毓卿,今個叫起,怎麼沒見到岳父?他老可是總辦各國事務衙門的大臣,又是親貴,這事怎麼也該有他一份啊。」

    毓卿先是一羞「誰是你岳父,討厭……」隨後把臉一沉「別提了,提這事就窩火。萬歲看我阿瑪不順眼,要不是有著老佛爺的面子,阿瑪的差事就要拿掉了。那個龐得祿也沒在皇帝面前少說阿瑪的壞話,這幫子小人,早晚有他們的報應。這次接待亨利親王,阿瑪是那幹活的,可是議事時不叫他,提起來就叫人窩火。」

    趙冠侯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緊緊環著她「行了,彆氣了,依我看,這其實不是一件壞事,離萬歲遠點……挺好的。」

    毓卿身子一僵,隨後將頭靠在趙冠侯耳邊,小聲道:「怎麼,你聽到了什麼消息,還是萬歲有什麼不好?」

    「那自然是沒有,我剛進一次園子,能聽的到什麼。可是有時不需要聽,只看,就能看出個端倪。萬歲爺比起老佛爺來,差的太遠了,就連他身邊用的那些人,也是一樣。除了一個張陰恆,其他人,我看也說不上有什麼本事。翁放天說我四體不全,這倒也沒什麼,可是當場還有太監呢。同著矬人別說矮話,他這麼說,那幫太監心裡能痛快?這分明是眼裡沒人,這樣的做個清流或許可以,可是要做宰輔,掌握樞柄,怎麼可能做的到退讓妥協,連妥協退讓都做不了,又怎麼做事。」

    「他還說別人四體不全?他自己就是天閹!」十格格聽到有人數落自己的男人,心裡自然不痛快,將這件秘辛抖了出來。

    「這個人就那樣,自從李蘭蓀過身,北派清流勢力大衰,南派清流就以他為首。這人是三朝老臣,又是兩朝師傅,自然沒人能和他爭了。其不足為相,可是人品很好,也不喜歡錢。至於女人……就別說了。私德無虧,言路無話可說,萬歲倚重他,倒也不差。至少吏治上會清明,再用一些能辦事的大臣,或許咱們金國就真能中興,就是不知道到那時候,阿瑪是個什麼處境。」

    於振興金國,十格格自然是極為支持的,可是朝廷太遠,阿瑪很近。兩相若是矛盾起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取捨。

    趙冠侯卻笑道:「格格,清官不一定就能辦好事,想做事,也不代表就一定是好的。你看看……」他邊說,邊將那盒克食,和那隻填鴨拿了過來。克食盒子打開,裡面的點心還是熱的,拿一塊栗子糕放到口內,滿口甘香,回味無窮。

    「這兩樣東西若是比,鴨子比克食好,這是不必說的。可是現在呢?讓誰挑,也是吃這克食,不吃這鴨子。這就是萬歲和佛爺的差距所在了。萬歲講的是道理,想要分清楚是非;老佛爺,則知道什麼時候該給什麼,講的是個實惠。講是非的,永遠不如給實惠的討人喜歡。這就是萬歲第一個地方不討喜。」

    他又吃了塊點心「翁放天是帝師,權柄也重,私德也好,有他在,肯定下面的人就不敢再亂伸手拿錢,可這一定是好事麼?他為人太跋扈,不知收斂,與群僚交惡不提,就是與天子也難長久。要知,如今的萬歲已經親政,不再是書房裡唸書的學生,他也不再是師傅,這個關係是該調整過來的。皇帝好不容易從佛爺手裡拿到了權,難道還能容個師傅在自己頭上指手畫腳?兩人的決裂,只是個時間問題。軍機裡,離開這位師傅,佛爺的人,可是比萬歲的人多,皇帝再有雄心,下面無可用之人,也是枉然。」

    毓卿見他拿鴨子與克食做比方,頗有所悟,臉色好看了不少,打開食盒,拿了裡面的點心喂與趙冠侯吃。又向他講著剛烈剛子良的趣事。這人乃是刑部出身,善理訴訟,且有一個好處,就是能與下面人混成一片,是以很多胥吏中的手段,都瞞不過他。

    但是他另有一個極大的短板,就是念白字。比如把草菅人命念做草菅人命,把民不聊生,念做民不耶生,把個庾死的犯人念做瘦死,還振振有辭,若不是餓瘦,又怎麼會死?類似笑話不一而足,是個既愚且頑的人,很是難以相處。

    聽十格格說著剛烈的醜事,兩人笑了一陣,趙冠侯道:「格格,聽我一句,回去跟岳父說一聲,沒事的時候,多來拜見一下老佛爺。即使佛爺撤了簾,但你們都是親戚,拜一拜,也是個心意。對方家園那邊,也別斷了往來。另外在朝廷裡,像是草菅人命剛瘦死這樣的人,也得多來往來往。」

    「你是說……老佛爺還有掌權的那天?不能吧,都撤了簾,哪還能說了不算。」

    「要是像萬歲現在這麼折騰,我看,老佛爺復簾也是個早晚的事。」

    「折騰?」十格格一臉迷茫「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麼,辦洋務,行新法,這是中興之相啊。對洋人上,也要跟那親王以西禮相見,比起當初死活要洋人下跪才肯往來,不是強多了。」

    「話不是這麼說的。」趙冠侯將一塊玫瑰餅吃下去,順勢舔了一下十格格的手指,毓卿在他肩上一捶,隨即被他順勢拉到懷裡「咱們光想著,怎麼接待洋人的禮儀,怎麼叫屈己從人,用西禮是受了多大委屈了。可就沒一個人想過,怎麼不去問問洋人答應不答應?你倒是樂意了,那面樂意不樂意,卻不肯問。這種一相情願的做事方法,是要出大毛病的。」

    等到了將要掌燈時,十格格滿面緋紅的從趙冠侯房裡離開,賽金花幫她整理了一下洋裝,免得被看出什麼破綻。又到房裡對趙冠侯挑了挑拇指,稱讚他果然膽大,連這麼個格格都敢拿下來。復又挑釁似的看著他「虎牢關的呂布,能連戰三英,你成不成啊?」

    「賽二姐你又不是關二爺,我可不怕你。」

    「在這事上,賽二爺比關二爺厲害,不信,就試試?」

    兩人眼看說的就要冒出火星子,門外卻來了人下了貼子,請貼很是簡單,落款只有一個章字。可是一看這請貼,趙冠侯就什麼火頭都沒了,連忙起身,對賽金花道:

    「二姐,幫我拾掇拾掇,這個客,可是不好慢待。就算天下人都不肯重看他,只要吃北洋這碗飯的,就得對他恭敬三分,做人不能忘本。」

    這位下請貼的,正是一手締造了北洋基業,開辦洋務,主張師夷長技,中體西用的那位合肥相公章桐章少荃。不論是辦新軍又或是修鐵路,辦電報,這些事都離不了此老運籌之功。

    當年一手打造了偌大基業,居疆臣之首二十餘載,簾眷深厚,堪為朝臣之首。可惜高麗一戰,威風盡去。先摘花翎,後脫黃馬褂,現在只保留個大學士的虛銜,並無實權,隱於賢良寺內,做了個閒散廢員。

    固然於金國而言,章桐的聲望大不如前,可是泰西各國,對於這位號稱東方俾斯麥的老人,依舊看的極重。這次亨利親王來華,點名要見章大帥。朝廷也只好捏著鼻子,依舊用他做接待大臣,負責接待事宜。

    只是天祐帝對於章同惡感極深,雖委職,卻不放權,平日也不予召見,乃至商議接待事宜時,也不與他相談,依舊是個廢員。即使差事辦好,多半也無大用,可趙冠侯卻不敢絲毫小看此老,要緊著準備前往。

    賢良寺與趙冠侯的住處相距甚遠,此老定的見面位置,則是報子街的同和堂,趙冠侯趕到那時,倒還不算太晚。

    這飯店沒有一般酒樓的二三層樓,而是一處深宅大院,院落眾多,跨院內花木扶疏,曲徑朱檻,儼然就是個富商大員的私宅,環境確實足夠優雅。章家的僕人在前引路,直將趙冠侯引到一處院落外,門首的從人將人引到裡面,直到房門外,就聽裡面陣陣樂聲傳來,等到進了屋,卻見一個妙齡女子懷抱琵琶跪在桌前,正自輕展歌喉,唱著徽地民調。

    指法嫻熟,聲色圓潤,曲固然是美,聲音則更如空谷黃鶯,讓人沉醉其中。一雙皓腕,欺霜勝雪,潔白光滑,再配上那精緻的五官,人曲合一,宛如九天仙子下凡獻藝,小小的同和堂,恍惚間幾為仙境。

    這唱曲女子趙冠侯是極熟識的,正是與自己見面必稱小恩公的楊翠玉,兩下里見面,楊翠玉微一點頭,而在她對面,一位老人拍了拍手

    「停吧。翠玉,老夫聽你的曲子已經好幾年,往來的公卿紳賈,王孫公子也不知多少,人一進門,你的心就亂了,這還是第一回。女大不中留,趙大人,也著實不簡單啊。」

    楊翠玉臉微微一紅「中堂,您說笑了。」

    「老朽早就不是中堂了,還提這個幹什麼,還是叫我乾爹,聽起來舒服一些。趙大人,過來坐。老朽一個閒散廢員請你來,還怕你不肯撥冗,沒想到,你倒是肯賣我這個老朽的面子,倒是讓我臉面有光。」

    趙冠侯這時才開始打量這個老者,他的年齡已過古稀,鬚髮如銀,後背微有點駝,身穿一身六合同春的緞面長袍,玄色緞面馬褂,鼻樑上戴著一副水晶眼鏡,一根斯登克手杖立在一旁。其雙眼之中光芒四射,舉止間,依舊有著從容瀟灑的風範。

    趙冠侯撣撣馬蹄袖,上前請了個雙安「卑職見過中堂。卑職自少年時,就久仰中堂威名,心中仰慕久以,今日得蒙見召,實是三生有幸。卑職一到京裡,就該到賢良寺拜見,只是瑣事纏身,未能成行,反倒勞中堂奔波,這是卑職的罪過,還望老人家見諒。」

    「我說過了,我已經不是中堂了,至於舊事,就更不必比。今天,咱們不過是同僚間的小酌,再有,就是我替自己的乾女兒,看看人。我這輩子,最大的本事就是相人,翠玉放心,我相過的人,他就不會有差,是龍是蟲,一相便知。」

    趙冠侯告了罪,坐到了章桐對面,雖然明知道相人之說,只是個笑談,邀請趙冠侯,也是為了公事不會和自己有關。

    可是不知怎的,等到落坐之後,一向善於場面應酬的楊翠玉,一顆心卻跳的比往日快了許多,頭也羞的低下,這場面,怎麼像極了丈人相女婿?自己,又是否真能得償心願?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9
148.第148章 合肥相公

     雖然為天子所惡,權柄大削,然章桐終究是當國多年的名臣,朝廷上下,自有他的耳目消息。於今日頤和園接見的事,也大為瞭解。他邀請趙冠侯來,也是要探一探他的口風,摸一摸這人的根底。

    這次辦差,名義上雖然以禮親王世鐸、******義匡二人為主。但這兩個王爺裡,前者是個闇弱無主見之人,當初見了李連英都要對跪,除了聽話一無所長。後者雖然也算旗中才子,能書善畫,可是於西法上一竅不通,實際兩人都是掛名,不能做事。

    韓榮、兵部尚書敬信這些都是作為朝廷兵甲的代表,參與接見,於接待規格上,也不甚了了。真正幹活的,實際還是要看張樵野、章桐兩人。

    張陰恆算是章桐一手提攜,才有了今日地位的,可是當日他念及只要有章桐在總辦各國事務衙門一天,自己就沒有出頭之日,竟是在高麗戰敗之後反戈一擊,從背後捅了一刀,最終將章桐驅逐出了事務衙門。

    現在,天子親政之後,洋務上則以張陰恆為主,視其為洋務專家。而於章桐,則多有不滿,其中張陰恆扮演的角色,也頗有些見不得光。因此,兩人的關係,算是惡劣到了極點。

    章桐雖然出席,卻不想管事,任張陰恆去折騰,心裡未嘗不是存了看好戲,再來拆台的打算。而張陰恆則也打算著明哲保身,不敢行差踏錯,寧可自己不得功,也不讓章桐有再起機會。兩下就是這麼拖延著。趙冠侯一來,就總算是有一個人能幹活,而這個幹活的人倒向哪一邊,就很重要了。

    「老朽現在只是一閒散老翁,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給不了,可以看做個無用的廢人。但是好歹,也在宦海裡沉浮幾十年,有些事看的多了,或許還有點老經驗可以賣弄。冠侯,你年紀尚小,不過是個娃娃,縱然是懂洋話,通洋禮,也很難擔的起這麼重的擔。遇到事,不要沖的太前,否則的話,前有強敵,後無援兵,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他拿出當初辦洋務的派頭,將所有人都看做自己的後生晚輩,動輒就拿出長輩的勢派。只是他的年齡資歷都在這,就算是孫子的歲數都比趙冠侯大,稱他聲娃娃已經很給面子了。畢竟那位湖廣張香帥,堂堂翰林四諫之一,在他眼裡,也是衣冠數十年,見識一書生。可知此老眼中,怕是沒幾個人能得他看重。

    「大帥見教的是,在下這點才學,在您老面前,提不起來。也不敢任意妄為,壞了朝廷大政,只是這事,總要有人去做,差事派下來,也推不開,也沒的推。」

    「這話倒是不錯,張樵野肯定不會饒了你,我想等到明天,就會把差事派下來。從此以後使館啊,衙門啊,有的你忙。不過,你也不用太把洋人當一回事,左右就是群化外夷人。朝廷給他們面子,這是待客之道,但若是把他們看的比主人還高,那就未免自輕了。這裡面的分寸,很重要。不過萬歲要學西禮的事,倒是可以教一教,這是個好事,不要讓他們覺得我們不懂泰西禮儀言語,那樣他們就想著要愚弄咱。」

    章桐年齡雖大,精神卻足,侃侃而談,十足是前輩在指點後輩了。章桐的算計,便是想要讓趙冠侯擔任這個搶功手。由他把功勞搶過來,最好再能在天子面前得到好印象,獲得聖眷。

    畢竟皇帝年輕,趙冠侯這種年輕臣子,比起張樵野這種老臣,更容易獲得認同感。如果他可以平步青雲,扶搖直上,將來自可替自己說話,逐漸扭轉印象,最終幫自己東山再起。

    他所謂相面說,倒也不是空穴來風,只是所謂的相,不是真的相人禍福,而是相人能否在官場中有所作為,是否值得自己栽培。與趙冠侯交談之下,他心裡頗為滿意,若是此人早生幾十年,又哪有張陰恆飛黃騰達的份?

    既存了栽培籠絡之心,他的態度上,也就很隨和「人都說我章某用人惟親,這是句廢話。難道我不用人惟親,還要用人惟疏?量才是用,是空話,也是假話。誰有才,誰無才,哪是一兩句話,可以分的清楚的。所以,用人的標準,就是一條,誰辦事能讓自己放心,就要用誰。你這次辦差,手下也要用人,切記,一定要用自己放心的,不要用那些所謂有才有能之人。尤其,不要用那些好為大言,而無實策的。」

    楊翠玉在旁道:「乾爹您老人家說的,可是米市胡同那個『莫宰羊』?」

    她這話一說,章桐的老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用手指著趙冠侯道:「你這個促狹鬼,倒是說的一口痞子腔,也真對的起你的出身。當年我師文正公到津門辦教案,就領教過津門混混的風範,幾十年過去,津門的混混,倒也出了你這麼個人物。」

    趙冠侯並不以自己的出身為賤,微笑道:「中堂過獎了,混混麼,不過就是群吃不上飯,又不肯吃苦的窮哥們。大家賣骨割肉都是為了一口飯吃,想點辦法過活而已。那位莫宰羊聽說是張樵野的同鄉,大帥卻也知道他?」

    「康長素自比聖人,這樣的妄人,老朽倒是沒什麼興趣知道。只是他們在京城鬧的忒不成話,我想不知道也不行了。之前他們搞強學會,私立會當、植當營私,便被朝廷查封了。結果不知悔改,又改變名目,成了什麼保國會,依舊是鬧的烏煙瘴氣,不知所云。在京城街頭,攔著路人號啕大哭,高喊中國必亡,這成話麼?名為保國,實為亂國,更有保中國不保大金之語,這樣的人,慢說做官,就該砍了!」

    章桐當年辦團練,剿太平,剿捻子,那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雖然年齒高邁,但是一旦發威,依舊有著一股殺氣。手做了個下劈的姿勢,然後將眼前的酒喝了下去。

    「張樵野對那頭莫宰羊很是看重,聽說在皇帝面前保舉過,你可要留點心,別讓他把保國會的人,安排到接待中來。那等無心無肝之人,萬不可走上仕途,壞我大金國事。這大金,是該變一變,可是卻不能像他們說的那麼變。內亂必有外侮,這群蠢材,卻不懂這個道理。只想著急於求成,卻沒想過,像他們這麼搞,整個基業,就要沒了。」

    兩下里談的投機,章少荃於辦洋務上亦有經驗,於細節處以及一些關竅地方一一指點,趙冠侯不住點頭記下。他善於洋文,但不善於國事招待,這些地方,章桐的話於他,倒真是萬金不換的寶貴經驗,亦可算做他的良師。

    等到分別時,已經過了二更,章桐自然是不用在意宵禁,由下人扶著上車離開。楊翠玉則由趙冠侯送著,向陝西巷的下處而去,馬車搖晃中,楊翠玉一手扶額,說了一聲「頭好暈。」隨即,就順勢撲在趙冠侯懷裡。

    佳人在抱,吐氣如蘭,加之馬車內再無第三人在,趙冠侯心內,卻也是陣陣動搖。只好尋著話頭問道:「翠玉姑娘,合肥相公是你乾爹?怎麼從沒聽你說起過?」

    「翠玉是個苦命人,做的是這個營生,若是沒有個靠山,又哪裡保的住自己,怎麼做清倌兒?還是當初高麗戰前,合肥相公到堂子裡來,偶爾看到我唱曲,就覺得我的曲子還能入耳,與老爺子有眼緣,就認我做了個干閨女。其實,就是個笑話,人家是中堂,難道我還真能巴望著,卻喊一聲乾爹?可是再後來,他老人家出了事,人情冷暖,事態炎涼,跟紅頂白本是尋常事。門生故舊中,有不少都另尋靠山,可是我卻不能沒有良心。乾爹也就真開始真把我這個乾女兒當個親人看,有些宴請上,便也叫上我。一是想為我覓個良配,二來,也是向大家說一聲,他老人家會關照我,一些浮浪紈袴,就不敢對我逼迫過甚。」

    不管怎麼說,章桐依舊是有影響的老臣/什麼事都要講一個成本,為了一個女子,而真的開罪這種老臣,除去宗室覺魯中,如承振那樣的混球以外,大多數人是不會做的。楊翠玉在京城中可以遊刃有餘,得章桐的助力,卻也著實不小。

    她又對趙冠侯道:「乾爹很少和人說這麼多話,吃這麼長時間的酒,看來是很看重你的。雖然他老現在沒了當初的權柄,但是想要為你鋪些路,倒也不難。你可要好生記得他的話,不可用那個康祖詒,連他的友人也不能用。當初康祖詒辦強學會,乾爹想要捐兩千金洋過去,結個善緣。結果他們居然說干爹是賣國賊,堅決不肯收錢,反倒把乾爹大罵一番,從此兩下結怨。康祖詒又和張陰恆相善,兩下就更不想容,你可千萬不要犯這條忌諱。」

    兩人說話之間,馬車已經到了陝西巷外,這地方雖然到了深夜,但依舊很熱鬧,門外車馬盈門,絲竹管樂之聲,鑽破車壁,直傳到兩人耳朵裡。趙冠侯想要去掀車簾,卻被楊翠玉緊緊拉著他的手

    「別動……求求你,別動。我不想……不想那麼早就回去。因為一回去,我就要裝出一副笑臉,要去迎來送往,要去應酬那些大貴人,大恩客。在這,我可以做我自己,可是進了裡面,我便是當家的大姑娘,要為整個班的人謀吃喝,專開銷,我便不是我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低賤,配不起小恩公,也不敢有什麼妄想,只想能像現在這樣,我就很高興了。如果……我是說如果,小恩公不嫌棄,可以多來這裡坐一坐,翠玉想和你說說話。」

    黑暗中,楊翠玉似乎鼓足了勇氣,在趙冠侯臉上輕輕親了一口,隨後向後一退「對不起,翠玉孟浪了。小恩公如今已經有了十格格,又哪裡還放的下一個小小的翠玉。只是我想讓小恩公知道,翠玉並非貪戀財勢之女,也不想讓這點心思,被埋沒了。今天藉著酒興,發發癲狂,小恩公可別往心裡去。你的事情多,明天說不定還要早起,我讓人送你先回去,自己在這裡坐坐就好。」

    她正說著,忽然趙冠侯那有力的胳膊伸出來,輕輕攬住了她的纖腰,隨後,便是男子的熱氣噴到了她的臉上。

    「翠玉姑娘,我又不是個石頭做的人,哪裡不明白你的心意?只是我不明白,我不過是個小官,又沒有多少錢,且有家室,又哪裡有資格,和那些宗室覺魯相比?翠玉姑娘若想嫁人,我想富商才子,乃至官宦,都不成問題。我這點身份,還排不上,所以一直不敢想……」

    「他們……他們太老了。」楊翠玉輕聲道:「翠玉不想騙你,小恩公說的那些人,我肯定考慮過了,畢竟我也不想一生困頓風臣之中。可是你說的那些人,不合適。肯娶我為妾的,多是七老八十的老朽,有名無實,又有何益?我也是個人,可不想做活寡婦。至於年少公子,俊美多金的倒是不少,可是他們又有幾個真會把我放在心裡。多半隻是將我做個外室,又或者性子不定,貪戀名目,三兩年後,名聲不在,芳華已逝,便就如同大宅門裡無數失寵老妾一樣,不是被打發去幹粗活,就是關在黑房子裡,無人過問。那日子,還不如在這裡。小恩公,我不圖你權勢財富,只記得令尊曾是救過我們的恩人,也記得,你是個有情有義的好男人。」

    她的手,輕輕摸到了趙冠侯手上的甲套「你可以為你的女人斷自己的手指,而裡面的男人,他們想的只是我的身子,可以為我花銀子,但卻絕對不肯為我拚命。我不圖與你的正室比,更不敢和格格比,只求,你能把我當個人看,不要玩膩了就扔了,或是過幾年就打發出府,更不要拿我去宴客送人,我便心滿意足。翠玉學過打牌,但自己賭興不大,可是這一把,卻願意押上自己的一輩子,來賭你不是那位胡順官。」

    她這說的便是那位幫著左季高辦軍餉的紅頂商人,先負芸香,後負愛妾阿巧,為了自己的生意,將兩人送與上官的舊事。趙冠侯笑了笑,「我論經商,十個也未必及的上胡順官一個,可是要我送自己的女人,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是休想!翠玉,我要了你。」

    話音甫落,手一用力,將楊翠玉緊緊抱入懷中,楊翠玉先是一愣,隨後也反抱住了趙冠侯,幸福的淚水,順著臉頰流淌開來。

    當家姑娘留客,是一件極為煩瑣複雜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就這麼操辦下。兩人雖然未同赴仙境,卻也訂下白首之盟,楊翠玉直在車上待到三更時分才下車,臨行時依依不捨道:「翠玉對天發誓,除非是冠侯,否則絕不會讓第二個男人的梳籠。當到留客的時候,你一定要來,我們按規矩成婚,也算是我報答了媽媽。然後就嫁給你,給你做小。」

    趙冠侯摸著口上的胭脂,回味著佳人****,心內卻是想著:這翠玉算是最好安排的一個了,就算是娶到家裡,寒芝倒也不至於為難她,或是太難過。

    畢竟納妾這件事,彼此都該有個心理準備,先從她開始,也好。倒是章桐這邊,沒想到這位老人居然是個小心眼,為著當初的宿怨,就記恨上了康長素,這次保國會的人若想分功,這個惡人,就只好自己來做。

    想要左右逢源,最後怕是只能落個兩頭空,終究是要選一邊來站,表明立場,接下來才好做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9
149.第149章 選擇立場

     「昨個晚上,趙冠侯和章少荃在同和堂,吃到了二更?倒是好興致,這趙冠侯是不是淮軍的子弟,若是那樣,他可是章少荃是子弟兵了。聽說津門混混裡,有不少都出身淮軍,那是章少荃打不散的骨血。」

    錫拉胡同,張宅之內,張陰恆一邊用著早點,一邊對報上來的情報進行分析。他曾經是太后的寵臣,後來因為祖母綠帽花得咎,如今雖然簾眷不在,但是聖眷優隆,依舊是朝內炙手可熱的大紅人。固然不是軍機,可是萬歲經常召見,權柄極重,手下自也不缺乏包打聽一類的人才。

    趙冠侯與章少荃昨天的見面,又請了楊翠玉這種頭牌花魁做陪,本也是瞞不住人的,是以天一亮,他這裡就得到了消息。張陰恆本身不好女色,卻喜歡相公,最近捧的是內廷供奉,徽班名旦秦五九。兩人正在一起吃著早飯,聽著回報,秦五九道:「我聽響九霄田爺提起過這個趙冠侯,他家是幾輩的混混,沒人當過兵,應當不是淮軍出身。」

    「哦,原來田老闆也認得他?既然不是淮軍,那就好說了,這人是個人才,如果能拉過來,自然是最好。我的年紀也大了,精力不如過去,有這麼個人為我分點憂,實際是件好事。只是他的腦子,好像不怎麼好用啊。章少荃已經是過氣的死虎,能給他什麼?難不成為了一個八大胡同的女人,他就要倒到合肥那邊?」

    「這可不好說,聽說他在津門,為了自己的女人能切半個指頭,還差點跳油鍋,倒是個有情有義的。」秦五九說到這,眼睛裡倒是露出一絲媚意,彷彿是在台上唱春閨怨:可憐負弩充前陣。

    張陰恆一笑「哦?那這人倒是個情種了,不過他再是情種,也得先想明白了,現在是誰當家,誰做主。章少荃仗著慈聖眷顧,還掛個學士頭銜,實權已經沒了。如今萬歲秉政,銳意求新,他若是能為抬腦子所用,盡展所長,好好的辦洋務,不愁榮華富貴,封妻蔭子。若是看不清形勢,怕是將來,也是個無下場。」

    他點手叫了下人,吩咐了幾句,隨後叫了車,直奔事務衙門。等到了衙門外面,那名下人去找的人,也已經到了。找來的是幾個二十幾歲的讀書人,籍貫都是廣東,為首者,就是曾與趙冠侯有過一面之緣的康祖仁。

    近水樓台,康祖詒籌辦保國會,雖然於朝廷裡,並沒有多少大佬參與,但是在下層中,這些讀書應考的舉子,廣東鄉親裡,還是不少人投入其中。這些書生,多是應舉不利,蹉跎京師等待下科的。張陰恆既是他們的大同鄉,不但可以上門借盤費,更可以為奧援。保國會發展得如此迅速,與張陰恆這個主要贊助者有極大關係。縱然不管康聖人的名頭,也得考慮張大人的面子,是以京城之內,士子學生踴躍參加,其勢頭比之當初的強學會更大。

    康祖仁在保國會內,已經是一員大將,雖然本人文才並不出眾,可是依舊有不少學子將他當聖人恭敬。在保國會內,更是如此。其兄既為首領,做兄弟的,自然要擔任要職。

    且保國會志向遠大,會內要人的權責亦重,每一名保國會員,都承擔著挽救國家,拯救民族的輝煌使命,必須教化萬民,開啟民智,才不負保國之名。

    具體工作就是將四九城分好區域,各負其責,每天在自己負責的區域內,拉著行人痛哭一番,大喊中國必亡,大金藥丸之類的話。只可惜這些人久居粵地,官話說的不好,哭固然哭的情真,話說的卻難以意切,往往是老百姓只見他們哭,卻聽不懂說什麼。如果不是看他們身上穿的像讀書人,怕是可能要將幾個碎錢剩窩窩遞過去應付了。

    張陰恆除了事務大臣的差事外,還擔任戶部堂官,自然是極闊,於保國會也是第一金主。有資金注入,哭街倒也不是什麼難事,這些科舉不第的舉子也就這麼待了下來,等哭夠三年,再來考試,倒是省了路費。只是拿人錢財,自然要聽人驅策,有他相招,這幾人不敢不來。等到跟著進了衙署,張陰恆滿面帶笑,看著幾人

    「今天把你們叫來,是有一件極好的事要說與你們聽,祖仁,尤其是你,更要聽一聽。亨利親王來訪,朝廷接待之事,你們自然是知道了。可是隨員上,事務衙門的章京人數有限,不敷使用,必須外聘。等一會,那位趙冠侯趙大人來,你們幾個,就跟著他辦差。他去哪裡,你們就去哪裡,他做什麼,你們就多看多學。這個趙冠侯是津門混混出身,得太后賞以四品頂戴,後得仲帥保舉,現以二品頂戴暫充,本職則是在新建陸軍裡當管帶。他辦事很有一套,你們要多學一點,要行新法,就得先有新眼光,多和洋人接觸接觸,開開眼界。」

    這幾名舉子雖然秋闈不利,但是頭腦並不呆板,自然聽明白張陰恆話裡的意思。趙冠侯一有本職,二來出身只是個混混,比不得自己這些人是科甲正途,又是個武官,與文衙門並不相容。迎接親王的事只要做成,將來分功時,有張陰恆從中回護,自己這些人得的功勞可能比他更大,至少也可平分秋色。他還要回到小站去帶兵,自己等人,就可以在事務衙門這裡紮根落腳,不經科場,也可以得授官職。

    另外,話裡話外的意思,也是讓自己這些人暗中監視,掌握趙某人的行動,看來他和張大人,並非同路。

    康祖仁連忙道:「多謝張大人。那我們要不要去拜見一下這位趙大人,彼此先見一下?我們之間,又該如何相處?」

    「拜見就不必了,我已經派人去傳他,想來用不了多久,人就該過來了。你們都是為朝廷辦事的,也不必分一個高低,但是該講的禮數,不能亂。若是能夠讓他也加入保國會,那便是最好的事情。」

    趙冠侯這當口,已經跟著一名事務衙門的章京趕了過來,進門施了禮,張陰恆道:「你的差事不在這裡,調動起來,也很困難。暫時給你補一個總辦各國事務衙門章京的頭銜,等到差事辦完之後,是否真除,則由萬歲決定。這樣,咱們兩邊就都好交涉。另外,你一個人,行事也不方便,我給你選了四個手下,你們見一見。」

    趙冠侯起身回頭,見四名年輕人走過來,與自己見禮通名,只聽口音,就知道是廣東人。他上一世對廣東話極是熟悉,聽起來絲毫沒有壓力,只是看到裡面有一個熟面孔,正是曾經見過的康祖仁,他眉頭微皺

    「康祖仁?咱上次見過吧?」

    「不錯,您曾經到保國會來,聽過家兄演講。」十文錢那事,算是保國會奇恥大辱,康祖仁恨的牙根癢癢,只是暫時不便發作。本想裝個不認識糊弄過去,可對方竟主動提起,這就未免有點當眾讓人下不來台。他陰著臉,偷眼看了眼張陰恆,希望不要在幾個同伴面前,丟了保國會的名聲。

    趙冠侯不再問他,而去問另外幾名學子「那我多問一句,京城裡新近興辦的保國會,不知道你們幾位,是否列名?」

    「當然了,我們都是保國會成員,大家都想要為國出力,保家保國保教。」

    「哦,這就沒錯了。」趙冠侯轉身,朝著張陰恆一拱手「張大人,實在對不住,這幾位隨員,在下一概退回,不但是他們,凡是保國會之人,我一個也不會收。」

    張陰恆已經考慮過,趙冠侯確實存在著不收這幾個人的可能,畢竟他還不是自己的下屬,自己對他也沒有管束權。但是這種安排,其實也是一次測試,如果他肯接受這些人,證明這個人可以拉攏,或可為己所用。如果不答應的話,不管差事辦的好壞,總歸是不能留。

    可是當面拒絕的方式,卻出忽他的意料,這已經是有當面打臉的嫌疑了,以彼此的官職差距,乃至資歷出身,趙冠侯又哪來的自信和膽量和自己叫板?難道真以為一個已經賦閒的章合肥,可以保住他?

    張陰恆的臉色一沉「趙大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雖然你不是我的屬官,可是這次辦理接見亨利親王的事,你是協辦,我是主辦。你歸我管,這是沒什麼話說的。你列了章京的銜,也是事務衙門的下屬,怎麼,我這個堂官給你安排個屬員,都安排不了了?」

    「張大人,下官是新建陸軍的管帶,不是事務衙門的官,你還管不到我頭上。再說,安排屬員可以,胡言亂語,禍國殃民的人,我可不能往我身邊放。萬一將來他們惹了什麼大禍事,不是把我也牽連了麼?您要是安排幾個別人,也就算了,保國會的,一個不要。」

    張陰恆心頭火發,表面上反倒是冷靜了下來,面上露出一絲微笑「哦,要是這麼說,那本官也是保國會的,你我之間又該如何處事?」

    「怎麼處事?那就這麼處事吧。」趙冠侯本來是與張陰恆對面而立,張坐趙立,此時他猛然向前兩步,便已經到了張陰恆的公案之前,不等張陰恆開口,一把抓住公案,隨後用力向上一掀。

    宣紙滿天,墨汁四濺,筆架摔在地上,成了兩半。趙冠侯練摔跤的根基,兩臂極有力氣,一下將公案掀翻,上面的器物散落一地。自張陰恆到那幾個舉子,全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趙冠侯又轉過身,來到康祖仁面前,朝他臉上猛的甩了記耳光,隨後用手一指

    「你們保國會的人再讓我碰上,見一次打一次!」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向外就走,只留了一句「這個接待洋使的差事,我不干了!張樵野,你有什麼轍只管想,爺候著你!」

    新近調來的一個武官,居然掀了堂官張陰恆的公案,這事沒用半個時辰,就傳便了整個事務衙門。有人將這話送到了慶王那,慶王彼時正與禮王世鐸商議著接待的事,先是一愣,片刻之後,便勃然做色,拍著桌子罵道:「混蛋!還反了他了!這眼裡,還有沒有王法了?他人在哪,傳我的話,把他捆上,好好打一頓,給張大人順口氣再說。」

    「回王爺的話,人已經走了,大概是回了津門,又或者是回了他的住處。」

    「這越發是不像話了,怎麼能說走就走,這也太無法無天了,匪性難改,這就是賊性。這事,本王一定得管,走摺子參他,非要好好讓他漲點記性不可!張大人自己沒事吧?他摔壞了什麼東西列個單子,定要這個趙某按價賠償不可。」

    他話說的雖然狠,可是處理的態度,明顯是偏輕,再加上趙冠侯進京,本來就是他的保舉,便有乖覺的嗅到了味道,這裡面的事,怕不是一個單純的耍混那麼簡單。是以,就連查訪行蹤上,也是虛應故事,只是張陰恆本人向步兵統領衙門送了個名片,讓崇禮發兵拿人。

    在趙冠侯的住處,賽金花眉飛色舞「掀的好!要我說,光掀了不行,應該著實打他一頓才好出氣。我家那個死鬼,當年栽在一張地圖上。那張地圖,聽說就是張陰恆授給鐵勒人,為的是藉著害我男人,加害章少荃。不但讓外人白得了大金幾百里國土,還害死了我的男人。你這也算給我出氣。」

    「那是給我阿瑪出氣,沒洪狀元什麼事。」十格格呵斥了一句,又對趙冠侯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出頭,可也不用做的這麼絕吧?張陰恆在衙門裡,總和阿瑪過不去,這是有的。可是你也不能掃了他的公案啊,這跟當面打臉有什麼區別。他要是發作起來,讓官兵拿你怎麼辦?」

    趙冠侯一笑「怎麼辦?你忘了我是什麼出身?混混沒有怕挨打的,他若是讓軍兵打我,我就豁出去賣一頓打,讓他知道知道,混混不是好惹的。我沒犯殺頭的罪過,身上還有黃馬褂,他敢殺我?只要他打了我,這口鍋我就丟到他頭上,到時候看誰難受。」

    他對於和張陰恆的關係,也想過該怎麼處理,但是最終還是決定,找個機會鬧一場,徹底把兩人關係搞到決裂為好。表面上看,拉攏他的無非是章合肥外加一個張陰恆,開出的條件也都不高,但是實際上,這背後牽扯的,卻是帝后之爭。章合肥簾眷猶在,張陰恆是天子寵臣,加之又是皮硝李的對頭,又因為祖母綠的事得罪了慈喜,注定不可能再和太后恢復關係。

    和他走的太近,早晚會遭到李連英甚至太后的記恨,而注定就要往帝黨上靠攏。與其這樣,倒不如大鬧一場,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和張陰恆乃至保國會勢同水火,其他的事,自有大佬們彌縫,自己就只等著他們鬥法跟高下就是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9
150.第150章 坐監

     十格格聽了他的敘述,也點點頭「話是這樣說,李大叔聽到了也一定高興,可是現在是萬歲當政啊,若是為這事真的把你拿了,可該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到時候你記得給我送飯就完了,我當混混,還沒住過天牢,要是真逮進去,也好嘗嘗是什麼滋味。還是那話,我沒犯殺頭的罪過,身上有黃馬褂,頭上有單眼翎,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麼著。」

    十格格雖然知道這種鬧衙門的事至多是摘頂子,不至於下監獄,可是心中總有些不放心,一咬牙道:「那我也不走了,就留在這陪著你。步軍統領衙門的人我很熟,有我在,他們不敢把你怎麼著。」

    「那可不成,那樣我的毓卿,名聲可就不好聽了。我惹的簍子我頂著,哪能讓你跟著挨雷。」

    被趙冠侯捉住了手,又聽到一聲我的毓卿,十格格心裡一甜,越發堅定「名聲……我豁出去了,大不了就跟阿瑪把話挑明了,也落個痛快。」

    等到了天色傍晚的時候,門上的人跑進來,神色上有些不自然。最終還是說明:步軍統領來了一隊兵,就在門外,帶隊的是個翼尉,發話要進來帶人,話說的很凶,場面擺的也很足,但是只堵了前門,後門卻沒留人,看樣子是要網開一面。至於是走是留,就請趙冠侯自己決斷。

    「崇受之這是要瘋!居然真為這麼點破事,就發兵來帶人?我倒要看看,今天本格格就在這,他們誰敢帶你走。」

    十格格說話間就站在門首,趙冠侯朝一旁的賽金花一笑「二姐,看這派頭,她比我像寨主。」隨後一把將十格格拉開

    「格格,您先一邊待會,二姐,麻煩一趟,出去把那位翼尉老爺請進來,我跟他聊聊。他擺這個陣勢,就是要把我驚走。我要是真走了,不是承認自己被張陰恆給嚇住了?凍死迎風站,餓死腆肚皮,濮儁我都沒在乎,還怕他個步軍統領衙門?到哪我也不在乎他。」

    毓卿急道:「你別犯混,那天牢不是好去處,到裡面不死也是半條命。你這官在京裡不算什麼,他們不會怕你,濮儁那次是沒逮到你,步軍衙門現在卻是人在外頭。這天也晚了,要找人可不好找,要不你還是先去六國飯店躲一躲,我去找阿瑪幫忙。」

    趙冠侯哈哈一笑,先是趕走了僕人,又在十格格手上一捏,「我的格格,你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他們擺的這網開一面的陣勢,為著不就是讓我跑麼?我只要往六國飯店一跑,一個勾結洋人的罪名,就逃不掉了。所以我被帶到步軍衙門沒什麼,要是跑到六國飯店,可就不好出來了。」

    十格格一拍額頭「我一下繞住了,卻是沒想到這一層。這該死的張陰恆,在衙門裡跟阿瑪過不去,這又跟你過不去,我饒不了他。」

    「那是後話,現在咱們第一要做的就是不上當。任他有千條妙計,我有一定之規,他想讓我幹什麼我就偏不干什麼,跑是絕對不能跑的,進衙門就進一遭,我倒看看,崇受之會做何決斷。等他們把我帶走,格格你幫我去找個人,就是那位楊都老爺,我花二百兩銀子,買他再動一回筆。」

    那名翼尉雖然是三品武官,可是在京城裡,這種官職不值錢,在十格格面前就更不算是個官。一進屋,就要緊著上前請安「十爺,您好,小的展英,給您請安了。」

    「展老四,我說是誰帶兵拿人,鬧了半天是你啊,你膽子不小,連我的朋友也敢逮了。」十格格穿著洋裝裙服,就不好再像過去那樣架二郎腿,但依舊是冷眼乜斜,抱著肩膀,一副一言不合就要開打演武功戲的做派。

    「怎麼著,後面有給你撐腰的了,就不拿爺的面子當面子了是吧?也不想想,你當這個翼尉,是靠誰捧你,信不信爺一句話,就摘了你的頂子?」

    「十爺,小的這也是沒辦法,上命難違,身不由己。您既然這麼說了,小人回去之後就回一句,來的晚了,人不在家,至於後面該怎麼辦,就是上頭的事,小人做不了主。」

    趙冠侯一笑,把話接了過來「這麼說,這是一位真正的好朋友了。既然是朋友,就不好讓朋友為難,你帶了這麼多人來,不帶我回去,也很難跟上面交代。我能問一句麼?是有旨意,還是怎麼著?」

    「沒有旨意,就是帶您到衙門裡問話,可能著還有個對質。張大人把摺子遞上去了,肯定是要參人,這……上面的意思,我們猜不透。崇大人的意思是,把您請過去最好是兩下和解,再不然,就是等等上面的裁斷。」

    「你們崇大人的意思,是怕我跑了,他不好交代。行了,我跟你瞭解了這事,也算是成全你。怎麼樣,是上銬子,還是捆著走?」

    見十格格鳳眼一瞪,展英連忙道:「沒有這個事,小人在外面備好了車,請您上車,不讓外人看見。您這點事,應該不是什麼大事,不至於鬧的太過,左右不過是打一頓板子,想來也不用太過擔心。」

    「擔心?這我倒是沒有過,就是替你們崇大人擔心,自來請神容易送神難,讓我到步軍統領衙門裡去的是他,要想讓我出來,他恐怕是不成。」

    步軍統領衙門掌管京城治安,捉人的事也不知幹了多少,敢和統領衙門放這種狠話的,趙冠侯還是第一個。展英不知他有什麼倚仗,只好賠著笑臉,將人請到車上,心裡則想著:等到了地方,你也就知道,那裡不是什麼好去處了。

    車子並沒去步軍統領衙門,而是直接把人送到了看押犯人的三里屯監房。人送過去時,天已經到了深夜,監房的管獄從睡夢中被砸起來,自然就有些不快。

    趙冠侯手快,不等這名小管獄開罵,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已經塞了過去,可那人並不接銀票,就著昏暗的燈火,打量他幾眼

    「就是你,掀了張大人的公案啊。膽子倒是不小,外來的武官,就是夠橫。可是在衙門說是在衙門,在我這可是在我這,一個地方一個規矩。在監房這,我說了算。怎麼就這麼散著就來了?這還要不要朝廷王法了?來人,上枷。」

    兩名小牢子抬了半扇枷過來,另外半扇還不知道放在哪。這種魚鱗枷,乃是給死號用的,整扇枷的份量在一百二十斤以上,被這樣的枷鎖上一晚上,確實是不死脫層皮。

    趙冠侯目光一寒,卻是撩起了罩袍下襬,露出了裡面的黃馬褂一角「我看誰敢!這枷戴著方便,摘下來,可就費勁了!」

    這名管獄也是一愣,看向展翼尉「大人,這怎麼回事?犯人進牢,怎麼還穿著黃馬褂,要是這樣,這人犯我可不敢收。他要是仗著有這個愣往外走,我可攔不住。」

    「攔不住,你也得攔,這是崇大人交代的公事,誰敢不好好幹,就趁早給我走人。」展英在十格格面前恭敬,在這名管獄面前,卻沒好臉

    「你給我仔細著些,這人就是在你這睡一宿,明個天一亮,估計就該放了。要是你這出了什麼幺蛾子,可別說我沒告訴過你,咱大人到時候,也不會保你。」

    這名管獄見展英翻臉,忙將他拉到一邊,嘀咕了半天,可是卻沒有談妥。展英一抖袖子,用手指了指這名管獄的鼻子「話我已經給你說透了,這事我不摻和,反正要是鬧出點事來,你自己擔這個沉重。十爺是什麼樣的人,你自己心裡有數,到時候可別指望著往我身上推。」說完這話,轉頭就走,竟是一刻也不多待。

    步軍衙門監獄分了五大一小,一共六個圍起來的院子。其中一個關押女犯,小的院子關押犯了法的普通女真人。以條件而言,則以那裡為最好,趙冠侯身上有錢,按說是該往那院子裡關,卻不想直接被帶到一處大院子前,先是開鎖,隨後就一路到了最深處的一處監房。

    夜已經深了,提著燈籠的牢子在前開路,兩盞破燈籠,光芒明暗不定,如同鬼火,趙冠侯跟在後面,情形彷彿是陰兵過境。囚犯們雖然睡下,可是大門一響,就都醒過來,向外面瞧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等到了監房外,趙冠侯只問到一股刺鼻的臭味襲來,牢門一開,人就被推了進去。那名管監的在外面咳嗽一聲「裡面的人好好的啊,這位就在這過一夜,明天就放,別胡鬧。」

    等到獄卒去了,黑暗的牢房裡,忽然亮起了一束燈光,一燈如豆,微弱的燈光中,十幾條身影,自牆根、稻草中,或是角落裡站起。附近牢房的犯人也睜開了眼睛,緊張的向這裡看著。

    趙冠侯打量了一下這些人,發現他們有個共同特點,就是都沒戴鐐銬,若是自己戴了鐐,手腳上便被束縛住了。他冷笑兩聲「張陰恆就這點氣量,掀了他的公案,就要安排這陣仗?真小氣。」

    「少廢話,我們雖然犯了王法,但是卻沒失去良心,最恨的,就是賣國求榮的奸賊!跟你透個底,我們都是死號,所以……什麼都不怕。所以,你明天或許可以出去,但絕對不能是站著。」一個沙啞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卻不知,是誰發出的。

    趙冠侯也冷笑了一聲「死號?這倒是有點意思,怎麼把我跟一群死號關到一個房裡了。你們要真是死號,我倒是省事了,殺死號,總歸不犯法不是……」

    拳風呼嘯,一記怒拳轟出,卻是從燈光始終沒有照射到的角落裡襲來,緊接著,就是幾聲悶響,以及一聲慘叫。一個尖利的聲音高聲喊道:「快來人,殺人了!」

    錫拉胡同,張府之內,張陰恆聽到康祖仁的回覆,氣的將手裡的茶碗摔了出去。「胡鬧!你簡直是胡鬧!誰讓你去給監房送錢的!我只是要在監房裡關他一晚,讓他知道一下厲害,明天再把他保出來,一收一放,他就該知道輕重,今後不敢任意妄為。你怎麼能讓人進到監房裡去傷人,這種行為,與潑皮有什麼區別?」

    康祖仁不敢說十文錢那事,只好道:「大人,學生只是不憤他掀了您的公案,眼睛裡沒有上官,沒有想太多。不過您放心,我找的都是我們會館裡會武功的人,他們打人很有分寸,不會出人命的,只是讓他臉上受點傷,幾天之內沒法出去見人而已。」

    「幾天?你剛才說,你讓他們打他的臉?」張陰恆面容一滯,他確實沒想到,沒經過官場沉浮鍛鍊的人,連這些衙門裡基本的陰人手法都不掌握。

    就算是要打人,也不能在臉上帶傷,這是起碼的官場常識,怎麼他連這個都不懂。他此時顧不上理睬康祖仁,而是喊著自己的管家「趕緊去趟三里屯,傳我的話,把人保出來,有什麼話等他出來再說。這事搞不好,要出岔子。」

    就在趙冠侯掀了公案不久,頤和園裡的慈喜已經聽到李連英的回報,厲聲訓斥著「胡鬧,不成話,這怎麼當了官,還耍混混?非得好好收拾一頓不可,否則這小猴子,就要鬧了天宮了。」可是等到晚上用膳時,卻比平日的胃口都好,飯都多進了半碗。

    次日清晨起來,李連英伺候著慈喜梳頭、上頭,插了首飾,又吩咐著進點心。慈喜卻搖搖頭「不急,你去問一問,那小猴子放出來沒有?關一宿也差不多了,關時間長了,就寒了人心。統共沒多大點事,不就是掀一張桌子麼,關一宿也就該過去了。」

    李連英轉出去時間並不太長,回來時,臉色就有點尷尬「老佛爺,這事有點麻煩,怕是不大好辦,這裡面出了人命了。」

    「人命?」慈喜把臉一沉「好端端的,怎麼會出了人命?誰殺了誰?」

    「監牢裡,有人與趙冠侯撕打,不知怎的,這裡出了把刀,那人讓趙冠侯一刀給抹了脖子……」

    剛說到這,慈喜已經重重的一拍桌子「這簡直是豈有此理!他就算進了監房,也是自己住單間,是誰讓他們把朝廷命官,和外面的人犯混著關的?這裡面,怎麼又出了帶刀的了?受之這差事,是越當越回去了。我現在歸了政,這事我不管,可是連英,你去皇帝那幫我看著,要是這事就這麼糊塗著過去,我可不答應。還有,去問一問,那小猴子受傷沒有,別的人,有沒有傷亡。把事情來龍去脈,給我查個一清二楚,我要聽真話!」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1
151.第151章 神仙鬥法

     三里屯步軍統領監房門口,看著監房裡兩具死屍,以及三四個傷號,那位和順和管獄的臉色,比死了親爹都難看。趙冠侯身上穿著黃馬褂,加上頂戴並沒有摘,只是臨時進監房,他無權搜身。再說這人是個刺頭,也不是他想搜,就能搜的了。按他想著,這是展英帶的人犯,應該是搜過的,誰能想到,他身上居然還帶著匕首?

    那些打手,是康祖仁花了錢僱傭的,是京城裡打行的人。雖然身上有些功夫,但卻不是亡命徒。加上趙冠侯身為朝廷命官,康祖仁也不敢真讓人殺了他,只是囑咐著將人打的動不了就好,但是絕對不能帶兵器。

    趙冠侯一連用刀殺了兩個,又挑了幾個人的筋,其他人就不敢再動。到了後半夜,監房這邊,全都為一件事奔波,就是如何處理死傷。

    也就在這段時間裡,這名管獄才剛剛認識到,這個趙冠侯的能量有多大。先是章合肥那邊的人,派來過問了此事,縱然他已經罷相,要想收拾自己一個小管獄,也不過是彈指一揮的事。隨後又是慶王府的關係,一名管事親自過來關照,不能讓趙大人受了委屈。而到了此時,這名小管獄也發現自己似乎是低估了十格格和這個姓趙的關係。

    十格格交情很廣,在京城裡,稱的上她朋友的人極多,但大多數都是泛泛而已,不至於真的有什麼牽扯。是以展英提醒他時,他並沒有往心裡去。可是看她關照趙某人的意思,這分明是可以稱為知己的真正好友,這下可就難辦了。

    這位管獄此時並不清楚,更大的麻煩,發生在總辦各國事務衙門。普魯士駐金國公使海靖,正式向金國方面聲明,有關金國提出的外交流程,普魯士帝國無法接受。亨利親王,絕對不會以「立見」的禮儀,去見慈喜太后,必須給以座位,與太后平起平坐,否則就不去拜見。

    本已經焦頭爛額的張陰恆與海靖交涉了一番,並沒什麼作用,而沒作用的最主要原因就是,一向對他比較配合的慶王,冷眼旁觀,暗中拆台。甚至連衙門裡幾個普魯士股的章京,也都不肯配合,等到上午九點鐘一過,楊崇尹參彈張陰恆的摺子,也送到了天祐皇帝面前。

    張陰恆在皇帝身邊也有耳目,奏摺一至,警報即來。久在官場的他,此時本能的感到了情況不妙,原本趙冠侯以小犯上,咆哮衙署,自己佔盡了道理。加上有天子回護,就算關上趙冠侯一晚,也沒什麼要緊。可是現在的局勢發展大出自己意料,竟是有不能掌握之態勢,這一遭恐怕要吃虧。

    仁壽宮內,慈喜太後面沉似水的坐在御座上,兩眼微合,手中捻動著一掛嵌壽意伽南香十八子手串,自顧唸著心經,絲毫不看一旁跪著的天祐帝。雖然目前太后撤簾,皇帝拿回了全部權力,但是見到慈喜太后,雙膝依舊忍不住發軟,自然而然的跪了下去。

    兩人之間,既是姨甥,又有母子名義,且天祐帝是慈喜一手帶大,彼此感情按理說應該極為親厚。但實際上,於天祐帝而言,自小到大,對於這位太后的感覺始終是畏對於敬,而敬又遠多於愛。

    在家庭關係中,太后更多的時候,扮演的是嚴厲的父親,而非是慈祥的母親,乃至稱呼上,都要叫做親爸爸。天子的宮闈秘事,亦受制於太后。當初立後冊妃時,只因為選後不合太后心意,皇帝看中的女子,就被撂了牌子,不得納入宮內,使得這位四海之主,只能看著自己相中的女人被指婚給他人。

    後來他又與珍妃親近,可是這位寵妃與太后這個婆母的關係,同樣糟糕。乃至於如今堂堂天子面見太后,亦要先給太監送上五十兩銀子的禮。否則太監只消選個太后心情不好的時候,讓皇帝去見,就能讓堂堂天子數日不得歡顏,母子之間的隔閡不問可知。

    不管是京官還是各地督撫疆臣中,天子也不佔優勢。雖然太后已經放權撤簾,但大臣中重母而輕子,乃至於只知有母不知有子者,大有人在。天祐帝本身,並不是膽大之人,這次又搞出了大簍子,在太後面前,就更有些手足無措。如同個犯錯的孩子,等著家長的責罰,絲毫見不到天家威嚴。

    慈喜太后不肯看他,直到一段心經唸完,才自顧說道:「皇帝,你已經二十八歲了,成了婚又親了政,已經是個大人了,就得拿出個大人的樣子來。你是大金的皇帝,是萬民百官的天,是他們的主心骨,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都得挺胸抬頭!現在這樣子,要是被外官看見了,他們誰還肯服你?有什麼話,坐下說。」

    李連英手腳麻利的搬來了一張御座,天祐帝戰戰兢兢的坐下,臉色依舊很是蒼白,「親爸爸,普魯士的亨利親王那邊來了話……」

    慈喜卻打斷了他「洋人說什麼,我不聽。這是這國家大事,跟我一個老太太說不著。你現在親政了,遇到事該自己做主。再不成,還有翁師傅,有張陰恆,這都是走一步三個主意的棟樑,我一個沒見識的老太太,你跟我這怕是也說不明白。還是趁早,去找你的翁師傅,找你的張大人,再不,我讓人去皇宮,把景仁宮那個給你找來?那是你的智囊,你有什麼疑難,該去多問問他們。」

    「親爸爸,您這麼說,兒子就不配為人子了。不管到什麼時候,這天下大事,也得是您做主。」

    天祐帝的身體本來就不是太好,此時既緊張又有點不知所措,頭上的汗出了一層又一層。慈喜心裡不忍,吩咐李連英道:「給皇帝倒一碗冰鎮酸梅湯解暑,再準備熱毛巾擦一擦,皇帝,你別急,這事急不得,有什麼話慢慢說。」

    「親爸爸,兒子沒想到,普魯士人這麼野蠻,您答應接見,已經是天大的恩典。可是他們,卻不肯接受立見,要麼不見,要麼就要平坐……」

    「洋人這要求,就沒道理了。你與他們平起平坐,便是平輩相交,他們也與我平起平坐,這輩分怎麼個算法?化外蠻夷,果然是不通人性,怎麼連點規矩都不講了?」慈喜冷哼一聲「不見?這主意誰出的?想的倒是很對我的心思,我年紀大了,正懶得見那幫洋鬼子,還不如乾脆不見,彼此清淨。」

    不見之議,乃是由翁放天提出,借洋人的話,順水推舟,不讓慈喜與親王見面。可是張陰恆久辦洋務,頭腦遠比翁放天清醒,知道這種場合,如果慈喜不露面,必然會讓洋人生出疑問。以為大金國內政局有變,太后或以不在人世,或是國內發生宮變。

    彼時,若是有洋人趁機發難,或過問金國內務,甚至以一旅之師問罪,局勢就無可挽回。是以無論如何,慈喜都必須要見一見亨利親王。

    天祐帝連忙道:「親爸爸,您要是不肯見那洋人,兒子也就不敢見了。」

    「那好啊,咱們娘兩都不見啊,讓這個亨利親王怎麼來的,怎麼回去。你現在是總攬朝局,遇事要有個定見,決定的事,不要隨便更改。若是自己有了決斷,就不必都問我。」

    「……咱們前幾年剛吃了虧,現在國窮兵弱,餉械兩絀,與西人動刀兵,似乎不是時候。」

    「不是時候?」慈喜的聲音一厲,終於將頭側了過來,盯著天祐帝。「我倒不明白了,咱大金什麼時候,和洋人動刀兵是個時候?好像說的,咱能從洋人手裡討到便宜似的。既然知道打不過,那就該好生著談,這邊擬好了章程,把該問什麼話都商量好了,那邊還沒跟洋人通氣,這差事是能這麼辦的?這回在東郊民巷那邊,咱大金國怕是已經成了個大笑話了吧?」

    「親爸爸教訓的對,這是兒子的不是……」見慈喜發怒,天祐帝只覺得心頭狂跳,幾乎又跪了下去。慈喜卻已經哼了一聲「看看你這副樣子,可有一點人主的威風?這事是不是你的不是,我不知道,但是總歸是咱們自己的事沒做好。天子是永遠不能有錯的,有了錯,必然是下面的人,沒能盡心效力!你該想著,是用錯了誰,是誰辜負了聖恩,而不是在我這認錯!」

    天祐帝心知,母后心裡是記恨張陰恆,現在他又是負責接待的大臣,出了這樣的事,怕是很容易就遷怒於他。連忙分說道:「親爸爸息怒,下面的人確實有錯,不過也在用心補救。兒子年輕識淺,不知該如何處理,還請賞個章程,兒子也好設法處理。」

    「章程……我可不敢有什麼章程。你現在是皇帝,定章程的事得是你,我要是定章程,那還叫什麼歸政?大臣,會說閒哈的。」

    天祐帝心知,慈喜心裡還存著彆扭,若是她不肯配合,接見的事,肯定做不下去。乃至於軍機裡的後黨,就足以把整個接見破壞掉。他擦擦頭上的汗「額娘,您就可憐可憐兒子,求您指點一下吧。現在的情形,兒子真的是沒辦法。」

    李連英在旁道:「老佛爺,萬歲確實也很難,現在這個時候,您這當家人,是該給想想辦法。家裡的大爺遇到了難處,老太太也要點撥幾句,免得大爺真的吃了外人的虧不是?再說,現在這裡還牽扯著外人,若是真讓一些人把事情做砸了,最後還是咱大金國丟臉。」

    慈喜這才把手串一放,「你們就是合起伙來,不讓老太婆清淨。不是我不肯開口,而是我說的話,皇帝不肯聽,那我說了,又有什麼用?差事辦成這樣,下面的人,不動幾個,怎麼服眾,又怎麼讓有本事的人出力?還有,我怎麼聽說,昨天晚上京城裡鬧的很不成話?御史指使步軍統領衙門亂抓人,還搞出了人命。我看崇受之這個官是不想當了!要是迎接那什麼親王時,地面上還是這麼亂,我看咱這臉,就要丟到海外了。」

    天祐帝也知,慈喜雖然不出頤和園,但是有李連英替她打問消息,宮內耳目亦多,風吹草動皆逃不過這老婦人的耳目。

    楊崇尹彈劾宋伯魯濫用官威,勾連九門提督,擅捕二品大員的摺子,太后肯定已然知曉,遮掩是沒用的。本來趙冠侯掀了張陰恆的公案,這是極大的罪過。可偏生,張陰恆簾眷盡衰,從昔日的寵臣,變成了太后的眼中釘,趙冠侯則是太后新近頗為看重的紅人。

    太后的紅人,掀了皇帝紅人的公案,隨後被逮到了步軍衙門監房,又鬧出了動刀的事。這件事背後傳遞的信息,顯然已經超出了這一案的本身。老太后今天的火,就是衝著這干人來的。

    「親爸爸教訓的極是,兒子命人去查個清楚,不管是誰怠惰公事或是以權舞弊,絕不會輕饒。」

    「你自己心裡有數就好,我告訴你的話,就是這麼一句。事情要由人來做,用對了人,就什麼事都能做成。若是用錯了人,就什麼都做不成。至於什麼人是對的,什麼人是錯的,那就是皇帝的事,我已經歸政,就不多過問了。否則,又該有人說我歸政是假,戀權是真,我犯的上落這個名聲麼?」

    等到天祐帝趕剛剛走出仁壽宮宮門,李連英就已經小跑著跟了上來,他與天子的關係極為親密,天子見他向稱諳達,以師禮待之。李連英也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內,盡力回護著皇帝,維持著母子兩人的關係。他方才見天子奏對時,並不十分合太后心思,這時就只好追上來,向天子說明。

    「萬歲爺,您想要重用張大人,奴才是知道的,也不能說不對。只是您聽奴才一句勸,眼下這個當口,讓張大人退一步,對他對您,都是好事。章合肥辦洋務多年,這件事,自然有辦法解決。可是他和張陰恆不對,只要張陰恆在,他肯定不會出手。萬歲的想法,奴才知道,可是老佛爺心裡屬意誰,萬歲爺也該有個數。多餘的話,奴才不能說,只說一句,順者為孝。」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1
152.第152章 關我容易放我難

     天祐帝頗有些猶豫「這事裡,張陰恆已經吃了很大的虧,如果再抑陰恆而揚少荃,我只怕,寒了他的心。」

    李連英卻胸有成竹「這絕對不會。張大人那也是辦了多年洋務的明白人,自然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道理。再說,這也是萬歲爺在保全著他,現在退下來,未必是壞事。槍打出頭鳥,若是此時他還衝在前頭,將來想退,怕是就退不下來了。」

    天祐帝一愣,隨即心裡就是一驚,原來額娘對張陰恆的恨意,已經這麼深了?他卻不知,慈喜恨張陰恆,根子確實在李連英身上。因為當初張陰恆不給李連英送禮,兼之開罪內務府,李對張怨恨已深,那祖母綠帽花的事,就是他鬧出來的。現在出來裝做好人,也不過是愚弄天子,不讓張陰恆得功。皇帝不知這裡底細,反倒是感激著李連英的指點,連連點著頭

    「多謝諳達教朕,朕回去便與張陰恆分說一下,先讓他受點委屈,將來再從別的地方補報他。」

    「萬歲爺果是仁君聖主,他要是知道您的用心,就該用性命報答萬歲的皇恩。可要說委屈,不光是他,步軍統領衙門監房裡,還關著一個呢。您要知道,老佛爺為什麼記著這事?不是因為趙冠侯討老佛爺歡喜,他那點前程,還不配。老佛爺氣的是,在天子腳下,就有人敢不稟報萬歲,擅自發兵拿人。這眼裡,還有沒有皇上了?這要是不好好的收拾一下,將來大臣們有樣學樣,萬歲的權柄,可就被人奪了去。強枝弱幹,可不是好事,老佛爺這麼做,也是為了您好。」

    天祐帝面對慈喜時,心裡剩的只有恐懼,於其命令的內容及含義,是沒什麼心思分辨的。此時聽李連英分說,才覺得這確實是為自己著想。「諳達,朕謝謝你,若不是你說,朕也是想不明白。只是趙冠侯咆哮衙署,總是要好好罰一罰,你要替朕在太後面前分說一下……」

    「萬歲爺放心,奴才心裡有數,您是為了維護綱紀國法,老佛爺萬無不應之理。但是老奴也斗膽勸您一句,章少荃年高神倦,與洋人打交道,身邊總要有幾個得力的部下,趙冠侯,還是能用的。」

    李連英為人謹慎,一般而言,不會對某個大臣做出評斷,天祐帝想來,這句能用,多半是母親的意思,只是借李連英之口轉達。自己縱然要重辦他,母后只要隨便下個摺子,由自己硃筆抄寫,當做上諭發下去,依舊是不了了之。

    目前看來,最好的辦法,還是只能屈張揚趙,等到接待事了,再做計較。另一方面,李連英提醒的也極有道理,張陰恆受了氣,想要出口氣,自己可以理解。但是居然要動刀,這就未免太過份,有這一刀在前,自己就算想從重發落趙冠侯,也萬萬不能,只好高舉輕落。

    三里屯,步軍統領監房內。往日裡,這監房內的早飯,照例是沒有的。偶爾上面查監,事先得到消息,會賞給犯人一個黑窩窩,外加半碗看不見米粒的小米粥就算是天大的恩典。

    可是今天,這牢房的地面上,卻放著馬蹄燒餅伴炸油條,吊爐燒餅裡夾著十幾片寶華齋的青醬肉,再一邊的沙鍋裡,盛著滿滿的牛骨髓麵茶,另外還有一大碗冒著熱氣的肉市小橋的炒肝。

    原本關十幾個人的牢房,現在成了單間,就連稻草都換了新的。昨天晚上還威風凜凜的那位和管獄,此時卻如同霜打的茄子,跪在趙冠侯面前「趙爺,您看看這早點滿意不滿意?要是想吃什麼,您賞個話,小的打發人去準備。」

    「嗯……還成,勉強算是能張開嘴,估摸著買這點早點,是你派人天不亮就去的,你伺候你爸爸,也就這樣了吧。」

    「趙爺,跟您說實話,就是我的親爸爸,我也沒這樣過。您就可憐可憐小的,從這搬出去行麼?您要是嫌悶的慌,那邊還關著些女犯,給您提幾個過來解悶,您痛快了之後,趕緊走,冤有頭,債有主,您就算把四九城翻個底朝天,也跟小的沒有干係,你就高高手,把我饒了吧。小的也得養家餬口,吃口飯不容易,您就行行好吧。」

    趙冠侯躺在那髒亂的稻草上,雙臂交疊枕在腦後,一條腿架起來,另一條腿搭在這條腿上,不住的搖晃,嘴裡學著小叫天,「先帝爺下南陽,御駕三請……出去?你這話說的,讓我進來就進來,讓我出去就出去,做夢去吧!告訴你吧,爺就在這,哪也不去,你們牢房裡不是有手段麼?拿來啊,讓爺也開開眼,看你能把爺怎麼著。請神容易送神難,想讓我出去,沒那麼容易!」

    .

    監房的門房裡,翼尉展英面沉似水,手裡捏著那柄奪去兩條人命,又讓三個人變成殘廢的匕首,在手裡來回擺弄。日光照耀下,匕首反射寒光,當真是一口極佳的防身利器。

    等看到姓和的管獄面如死灰的回來,他有意的提高了嗓門「老和,聽說這是你的地盤,不管是誰來,也得聽你的擺佈。想必趙大人讓你給拾掇服了吧?你一說話,他就搬了對吧?這我可得給您道喜,回頭大人那下來恩賞,你可記得請客。」

    管獄雙膝一軟,跪在展英面前,二話不說,先反覆抽起了自己耳光「我混蛋……我不是東西……我該死!展大人,您多救命吧。他那邊是死活不動窩,小的我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沒辦法?不能吧?和爺的手段多著呢,大不了,拿把刀把他殺了,再把事推到我的頭上,不就一了百了?再不成,你就把我也捅死?」展英的臉色依舊冷如冰霜,手在桌上猛的一拍

    「和頭兒,你這差事肯定是當到頭了,現在該想的,是能不能保住你的身家性命。崇大人的話已經交代下來了,趙大人那你必須把人安撫好,把他務必請出監房。要不然就該換你老和,到牢房裡嘗嘗滋味。你也少求我救命,巴結差事的時候,怎麼想不起我來著?現在求我,晚了!」

    和管獄也知,這時不怪展英發火,實在是自己的事做的,實在太差了一些。崇禮已經把話傳了過來,趙冠侯入監,不過是走個過場,務必好生款待,不可有絲毫損傷。實際就是準備著賣交情,留下日後周旋的餘地。

    按照常理,他只要將人請到小院裡,再安排個模樣中看的女犯陪一晚上,到天亮把人放走,就是刀切豆腐兩面光的好事。既保全了張陰恆的臉面,卻也不得罪趙冠侯。

    只是和管獄這裡,不但收到了康祖仁送來的兩封銀子,另外也收到了山東道掌印御史宋伯魯的一個口信,要他想辦法為張樵野張大人出一口氣,收拾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

    御史除了「彈舉官邪、敷陳治道」的本職以外,各道有不同職司,山東道負責「稽察刑部、太醫院、總督河道、催比五城命盜案牘緝捕之事」,步軍統領衙門正要買他的帳。

    和管獄巴結這個差事,倒不足為奇,可是事先不向自己的頂頭上司通氣,就私自想把差事巴結下來,便是極大的不該。更不該的,就是事情不但沒辦好,反而辦砸,現在想讓上官替自己抹平手尾,顯然就難了。

    按他想來,不拘是宋伯魯還是康祖仁,都是體面人,做事肯定要講個分寸。監牢裡安排些打行的人一頓黑拳,將仇家打傷乃至打殘的事,他是做過的。不過趙冠侯頂戴仍在,肯定是不能致殘,最多就是受傷。卻不想,居然鬧出了人命,兩死三殘的結果,卻是壓不住了。

    京城的監房,死人必須報備,何況是這裡還有人動刀?那匕首按說不可能是康祖仁的人帶進來的,他們都得了關照,手上有分寸,只許傷,不許死,不敢下死手。可若說是趙冠侯帶的刀,就等於說展英差事沒做好,沒能搜檢清楚,那就是給自己又樹一大敵,這種時候再這樣甩鍋,是會死的很難看的。

    他只好接連磕著頭「展大人,四爺,是小的不對,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把小人饒了吧。他死活是不動窩,不要說出監,就連換個監號都不答應,小人也是沒辦法。」

    「你沒辦法,那我就更沒辦法,反正中午的時候,崇大人就來,到時候他還是在那關重號的房裡待著,你自己看著辦。不識好歹的東西!」展英猛的一腳,將和管獄踢了個跟頭

    「話我給你帶到了,剩下的事,與我無干,你自己求求神,拜拜佛,看看這神仙們救不救你。再不然,就去找找宋都老爺,看看他老人家是不是能救救你和大爺?」

    這話當然是廢話,昨天安排打手的事,從頭到尾,只有宋家一個小管事出面,宋伯魯從未出頭,也無文書片紙。現在上門,對方肯定是不會承認。而且等到稍晚一些,和管獄就聽到了風聲,宋都老爺往日參人,今日卻也被人參了,那一本寫的很厲害,聽說是很受了一番申飭,不大可能保的住人了。

    急的如同熱鍋螞蟻,正在門房裡不住轉磨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一聲極響亮的吆喝「崇大人到!」

    不報官銜,只報崇大人,那便是本監的最高上司,步軍統領也就是俗稱九門提督的崇禮崇受之。

    於京城地面上,城狐社鼠打行青皮眼中,步軍統領就是他們的皇帝,隨便一句話,就能決定一路大豪的生死榮辱。在這監房裡,他亦是天神一般,不可忤逆的存在。可是等到門簾掀動,早早跪下的和管獄偷眼觀看,卻見自家的崇大人,正高挑著門簾,做了個請的動作。堂堂九門提督給人打簾子,後面的人,得是什麼身份?

    「受之,你太客氣了,老朽如今可是當不起你這麼大的禮。」

    「中堂,您這話下官就無地自容了。在下官心裡,您老永遠是中堂,這也就是現在,頭幾年想給您打簾子,還沒這個身份了不是。您老慢點,留神台階。」

    隨同崇禮進來的,正是寄居賢良寺的章同章少荃。雖然上諭未發,但是崇禮已經得到消息,此次接待事宜,已經由此老負責,張陰恆怕是要上病休摺子,在家裡閉門謝客幾天了。

    昨天裡,張陰恆還是事務衙門堂官,頃刻之間,竟是一敗至此,也讓崇禮心內暗生驚懼,京城風雨急,宦海多珍重。自己這一次也犯了不少忌諱,只好拚命的討好章相,希望不要把自己牽連進來。

    等看到和管獄,崇禮的目光一寒,朝身後吩咐了一聲「來人,綁了!」四名戈什哈一擁而上,將這名和管獄捆了個結實。和管獄連聲求饒,嘴裡卻被塞了個木方進去,連話都喊不出來了。

    「無用的東西,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崇禮惡狠狠說了一句,又叫來兩名獄卒在前引路,一直來到牢房裡。等看到趙冠侯待的牢房,崇禮的臉色已經如同了鐵青「好啊!你們辦的好差事,把人關到這重號的牢房裡,卻送了我的忤逆了。看來,這監房我是得好好整治整治,要不然,不知道還要惹出什麼亂子!」

    趙冠侯將那麵茶、炒肝吃了不少,正躺在草垛上哼著戲,冷不防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道:「猢猻,還不起來麼?這個樣子,是打算把咱們做官人的體統,都丟光不成?」

    他連忙像安了彈簧一般,從草垛上一躍而起,合身拜倒「中堂您早。卑職不知中堂到來,有失迎接,中堂恕罪!」

    章桐笑罵了一聲「猢猻說的好俏皮話,你倒是想要迎接,肯出這門麼?你穿著黃馬褂跪我,我可不敢當,起來吧,我來了,你還要在這裡住下去,接著騙吃騙喝?有什麼話,出來再說。我那女兒可是哭鬧著要進監裡陪你一起受難,你忍心讓她到這等地方?還不趕緊給我出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1
153.第153章 裱糊匠

     來到外面,崇禮早已經命人準備了一套嶄新的袍褂靴帽,又燒了一桶熱水供趙冠侯洗澡。雖然只待了一晚上,但是崇禮安排的極是充分。不但有搓澡的工人,連剃頭、修腳的師傅也都雇了來,甚至還預備了兩個煙泡防備著趙冠侯犯癮。

    等到洗漱已畢,趙冠侯來到外面,崇禮上下打量幾眼,暗道:果然是個極英俊的後生,也難怪那位十格格屬意。一想到他若是真的被紮了幾刀,十格格肯定跟自己沒完,慶王那裡說句話,自己怕是要很吃一番苦頭,心裡就更恨極了和管獄。

    昨天晚上的打鬥中,趙冠侯仗的是夜眼,加上身上有刀,但是身上也吃了幾記拳腳,臉上也有傷。崇禮生怕因此被十格格記恨,將來找個由頭與自己為難,上前連忙拉著他的手

    「趙大人,昨晚上的事,實在是老哥把事做差了。我與仲帥是極好的交情,咱們兩下是自己人,只是張樵野那裡不好推辭,加上還有位宋都老爺。只好走個過場,瞞上不瞞下,不想,這裡面居然出了個小人,差點出了大事。老弟,可千萬不要記恨。」

    「崇大人,您言重了,下官天膽,也不敢記恨大人。這監房裡兩死三殘,倒是我給您添了麻煩。相打無好手,還望大人多擔待一二。」

    「沒的說,這事我已經料理了,老弟只管放心就是,保證牽連不到你頭上。」

    監房裡,和管獄已經被關在趙冠侯曾經住的牢房裡,唯一的區別,就是他身上實打實的砸好了鐐銬,脖子上戴的是死號用的一百二十斤魚鱗枷,想要動一動都很難。躺在那裡無力的哀告著「冤枉……崇大人,冤枉啊……」

    章桐出面帶走了趙冠侯,可是並沒讓他和自己走,出了門之後,就指了指他「猢猻,在步軍統領衙門裡,就算是真正的潑皮無賴,也要謹小慎微,不敢放肆。你倒好,把混混手段痞子腔,帶到了這,也算是出了名。今後不可再這麼放肆了。那輛亨斯美,從天不亮就停在那,老朽要接你走,就得罪了十格格了。她雖然是野格格,可也終究是金枝玉葉,年輕人,記清楚,色字頭上一把刀,自己權衡好得失。還有,不要讓翠玉難過,否則老朽把你塞到這統領監房,就不會讓你這麼舒坦了。明天卯時,到賢良寺見我。」

    章桐的馬車走了不久,亨斯美果然奔了過來,十格格身上換了男裝,打開車門,讓趙冠侯上來後,就匆忙的端詳著「額駙,你怎麼樣?可曾被他們打壞了?……你臉上有傷?好個崇受之,我撕碎了他!」

    趙冠侯一把拉住她,將她扯到懷內「好格格,就別冤枉好人了,這回崇受之的夾板氣,也夠他受的,他與我們仲帥有交情,不好讓他太難做。再說,這事我也沒吃虧,只不過損失了一把匕首。」

    「一把匕首算什麼,回頭咱買幾十把。昨晚上我還在想,怎麼都是帶,為什麼不帶一把洋槍。可是回頭就想明白了,要是帶洋槍,可就不好抵賴。你怎麼著,已經想到他們要使這手段?」

    趙冠侯自然沒法說自己上一世曾經與監獄打過交道,對這種手段司空見慣,只好笑笑「我是混混出身,對於這等事,知道的最透。也想的是有備無患,不至於吃虧,卻沒想到他們真的敢幹。幾個人身手不錯,牢房裡地方又窄,我可不是五爺那等俠林人物,如果不是帶著傢伙,還真要吃苦頭。這回死傷好幾個,打行那邊會不會找麻煩,要不要雇幾個鏢師,我是不怕,可是還有個賽二姐呢。」

    「那老女人,你倒挺關心的。」十格格嘟囔一句,但也知道他和賽金花不是和自己的關係,倒也不會真的吃醋。隨即笑道:

    「崇受之已經派人到打行那裡傳了話,誰敢再和咱搗亂,這四九城裡,就沒了容身之處,哪還敢放肆。我請了會友鏢局的神鉤周亮,他把那護手鉤往咱門上一插,四九城綠林中人,就沒人敢來多看一眼。這回,你可是露了臉,既削了張陰恆的面子,又鬧了步軍統領衙門,說不定那些打行的人看到你,還要叫你聲爺呢。」

    等兩人到了住處,果然見門外掛了一對護手鉤,周亮乃是京城俠林中,與王五並駕齊驅的豪傑,有他的信物在,也就沒人敢來滋擾。賽金花早早的在門上候著,見趙冠侯回來,又是讓他邁火盆,又是說要找粽子葉擦身去晦氣。直折騰到中午,兩名兵部的司官過來,帶來了朝廷對此事的處理。

    張陰恆年老多病,不堪重負,恩准休養一個月。趙冠侯咆哮衙署,目無上官,降四級留任,仍賞戴二品頂戴。整起衝突,以趙冠侯主動惹事掀桌開始,以他兌掉了張陰恆結束。殺傷數人,亦不過是降四級留任,張陰恆卻被趕出了接待團,從結果上看,實際是趙冠侯或者說是章少荃,大獲全勝。

    按大金官場體制,降級是可以用加級的紀錄來抵銷的,留任就更是留出了操作空間。只要接待的事情做的好,或者說,是太后或皇帝認為做的好,開復處分不過指顧間事。

    再者趙冠侯這個二品頂戴,本來就是為了應付洋人接待,而臨時加級,由於缺乏足夠的軍功,能不能真除,尚在兩論。現在的降四級留任,就是把他的二品一路降到了原先的四品,實際是不疼不癢,原地踏步。

    張陰恆著實病休一個月,就等於是從接待團裡退出去,亨利親王連來帶走,也未必用的了一個月,這次的功勞裡,他注定是分潤不上。

    從這次衝突中受益最大的,實際上是章桐,以他的資歷和聲望,都不是趙冠侯能比,差事做下來,他自然是要得首功,而具體幹活的人,則要是趙冠侯去幹。他跟張陰恆存著心病,朝廷沒下旨開復官職,他就不到總辦各國事務衙門辦公,只在賢良寺理事。第二天天一亮,趙冠侯就早早的趕過去,於門上遞了手本,隨後就候著接見。

    賢良寺在東華門的冰盞胡同,本來是親王府邸,舍宅為寺,天子題名「賢良」。,早已經成為封疆大吏入覲述職的下榻之處或是大人物的行轅公館。門上有門子,跑裡跑外的也是管事下人,與府邸無異。

    章桐如今與趙冠侯算是較為明確的上下級,就不像在同和堂吃飯時那麼隨意,手本遞上去,直到過了辰時,才得召見。卻見章桐身上穿的依舊是官服,頭上雖然沒了三眼花翎,但依舊有著大紅頂子。

    「普魯士公使海靖那裡,我已經與他談妥,亨利親王同意以立見之禮,面見老佛爺。」見禮以畢,章桐第一句話,就把這個消息丟出來,顯然是在警告趙冠侯,不可自傲。大金辦洋務多年,自有人才,不至於離了他就處處不靈,自己出馬,已經解決了這個難題。

    他本來就不是什麼氣量寬宏之人,與張陰恆的宿怨,就能讓他背地拆台,恨不得除而後快,袁慰亭當初投奔他的門牆,後又背章就翁,章桐心裡自然也沒好看法。他的心思,還是在於把趙冠侯培養起來,以為羽翼,以趙冠侯在新軍中掌兵,藉以牽制袁慰亭。但是又擔心此人一如當日之袁,一得志,便思離己而去,必要加以箝制。

    所以,在此時小露一手本領,也是讓趙冠侯明白,薑還是老的辣。哪怕是使館區,自己的名號搬出來,照樣可以解決問題。使其對自己生畏懼之心,也好進行收服。

    「事實上,張陰恆如果有時間的話,也一樣能解決此事。但是不同的人做一件事,所花費的時間工本,自然也就不同。他還是差了些火候,沒搞明白洋人的用意,也就多花費了些時間。老夫考教考教你,這一事,他********?」

    趙冠侯心知,章桐這考教,其實也是對自己的指點,倒也不隱瞞,略一思忖「中堂,下官想來,樵野公只想著跟洋人講道理,卻沒想過要問洋人要什麼。辦洋務,不講道理自然是不成,只講道理就更辦不成。洋人要什麼,我們又能給什麼,把這些說明白,禮儀之事,反倒是小道。只看著一個禮,看不到利,就成了翁放天那等人,做學問還可以,辦洋務就用不上。而樵野公,應該不會不懂得言利,可是又被翁放天捆住了手腳,不敢與洋人言利。」

    章桐讚許的點點頭「好!若是你早生幾十年,事務衙門裡,就沒他張陰恆的位置。這番話,說的卻正是這次的事情。普魯士人此次前來拜訪,所為者,山東民教相仇,巡撫多有偏袒,以至於號令難行,鐵路時被破壞。只要談這些問題,拜見的事,就好商量。張陰恆麼,一來是擔心言路上對他不利,二來是有私心。」

    他冷笑著,從袖中取出一張傳單「這是保國會那干人,在街上散發時,我手下人收到的。他們在鼓動與普人爭奪路權,以贖買方式,將山東鐵路的權力收歸朝廷。擔心鐵路既為普人所有,則礦產亦難保全。張陰恆是這幫保國黨的大金主,他又怎麼會去替洋人爭鐵路的權益?所以這一個立見,就卡的他無可奈何。」

    普魯士人已經以武力強行佔領膠州灣,在此之前,就已經在山東修築了鐵路線,此時在原有基礎上連通,並不太困難。但是朝廷雖然承認了膠州租借,但是民間卻不肯認同。民教相仇、民洋相仇,導致襲擊路工、探礦隊的事時有發生,鐵路線也經常被破壞,工程進展異常緩慢。普魯士人的兵力固強,面對龐大的百姓仇恨,也頗有力不從心之感。

    再者山東保教權在普魯士手裡,現在山東拳民與教會衝突日重,殺教士、教民,燒教堂之事屢有發生。

    山東本就有響馬,河南又有流竄過境的趟將,加上拳民,他們聯合起來,或是襲擊火車,或是攻打教堂,已經形成對普魯士的嚴重威脅。而山東巡撫李秉衡被逐,毓賢接任之後,對於土匪的處罰固然手段狠烈,可是對於拳民的懲辦,卻並不怎麼得力。

    章桐道:「聽說拳民裡,有一個首領叫趙老祝,另有個頭領叫閻書勤,還有朱紅登等人,皆是八卦教的餘孽。當年八卦教謀叛,朝廷已經下過嚴旨取締,現於山東死灰復燃,越演越烈,毓賢不但不能嚴加剿滅,反倒是與之多有往來。聽說連他的標營裡,也有人開始練拳行法,看來不派一二良將,是不能勘平此亂。若是使之養成氣力,必為國朝大患。只一個普魯士,還好招架,若是列國皆以為我大金與之為仇,則禍在眼前。」

    趙冠侯見他看向自己,連忙笑道:「中堂,下官只是個管帶,一營兵,可是濟不得什麼事。」

    「你一營兵,自然濟不得事。若是新建陸軍入山東,你看有幾成勝算?」

    趙冠侯不知他這麼問是什麼意思,難道還要把袁慰亭的印把子奪了給自己?即使他這次外交有功,也不可能有這麼大的權柄,只好據實回奏「若是新建陸軍皆入山東,平滅這些人,不費吹灰之力。」

    「有你這句話就好。這幫人照這麼鬧騰下去,早晚要出大亂子,我不怕有亂民造反,只怕無良將帶兵。只要有一支軍馬有把握平亂,則天下還有可為。」

    章桐說到這裡,又嘆了口氣「咱們大金,國窮民敝,就如一間老屋,已經被蛀蟲蛀得千瘡百孔,風大雨急,便會倒塌。我所能做的,就是將它裱糊起來,讓人從外面看起來,彷彿像一座新房,這樣,對房裡的主人,依舊會還有幾分敬意。可房子的主人必須明白,這是間老屋。要想住的安穩,就得想辦法去賺錢翻修,否則風雨一來,依舊抵擋不住。若是自己也拿這裱起來的房子當成新房,便沒了指望。」

    趙冠侯接口道:「可是這老屋陳舊,木料多已腐爛,要想修補,就得請高手名匠,小心修補。缺瓦補瓦,梁朽換梁,萬事求個穩。若是急切的就要三五日完工,我只怕房子頃刻間就會坍塌,就連裱糊起來的部分,也留不住。所以,咱們做臣子的,想的該是裱糊,而不能是拆房。」

    章桐讚許的點點頭「你說的,正是我的心思,我沒有看錯人。你放心,只要跟著老朽好好的裱糊好這所房子,你的好處,一樣也少不了。再說,大家都在這房子裡,如果房塌了,我們都沒好處,切不可去做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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