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督軍 作者:普祥真人(已完成)

 
Babcorn 2016-10-30 07:39:5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17 246525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18
104.第104章 夜奔

     這婦人身上穿的是一件素色寧綢旗袍,頭上插著鳳尾簪,手上戴著幾枚戒指,打扮上還是比較光鮮。其人相貌固然是極美,但比相貌更重要的,則是舉手投足間,那種成熟雍容的氣質。比起那些大家閨秀,怕是半點也不遜色,更有幾分江南水鄉女子的溫婉氣質。

    沈金英被叫來時,只當是十格格又要來聽她的琵琶並沒多想,等到坐定之後,見十格格身邊多個男人,臉色就有點不自然。忙問道:「這位是?」

    完顏毓卿一笑「他是袁慰亭身邊的戈什哈,這次,就是來接你回去的。」

    話音剛落,沈金英愣了一愣,打量了幾眼趙冠侯,忽然將手中的琵琶一丟,一手手帕擋臉,起身就走。

    「我不回去!我不要見他!他這個負心之人,當初說要八抬大轎,抬我進門,現在卻打發個戈什哈就來接我,這算什麼?難道要我進府之後,去給他的大婦敬茶,以後聽她管束麼?休想。我現在這樣很好,不勞他掛念,就跟他說一句,沈金英死了!讓他以後別來煩我。」

    完顏毓卿撲哧一笑「金英姑娘,你這話說的可是真?你要是真對袁慰亭死了心,我就幫你找個人嫁了如何?以你的姿色,隨便找個富商,都可以嫁的掉。再說惦記你的人,也是不少,都被我擋下來了。你也知道,擋住這些人,我也很辛苦,你要是對袁慰亭不在掛懷,那些人我可就不擋了。」

    京師居,大不易。京城的挑費,遠比外省為高。沈金英並沒有很多收入來源,離開十格格的賙濟,怕是寸步難行。更重要的是,像她這麼個美婦,又沒有男人,就如同一塊羊肉無人看管,不知道多少人想去咬一口。要不是十格格的面子關照,以及楊翠玉日常的照拂,她怕是早被誰霸了去。十格格於她而言,確實是得罪不起的靠山。

    她既能做花魁,自然不是笨伯,聽十格格一說,也覺自己有些冒失,連忙重新入坐,但依舊用手帕擦著眼淚

    「十爺,對不住,是金英冒失了。我……我是不想嫁。嫁人沒意思,還不如這樣自己一個人生活的有趣。這位戈什哈,請你回去面稟你們大人,就說沒找到我好了。」

    她本也是八大胡同的前輩,腦子絕對夠用,此時也明白過來。若是普通一個戈什哈,哪有資格和十格格並坐,此時早就該跪著回話。再看兩人眉目傳情,多半是有什麼私情在,這可萬不敢得罪,也不敢拿架子。

    完顏毓卿搖搖頭「沈姑娘,話不是這麼說的。我當初救你時,就答應過你,一定要你風光的嫁入袁家。這話,現在也算數。你且跟他回去,但是不急著進袁府,若是袁慰亭肯八抬大轎的來抬你,自然什麼都好。若是他不肯,你就回京師來住,依舊像現在這樣過活,不是很好麼?總好過現在這樣,你在這當寡婦,他那邊還可以說不知道你的下落作為推辭,白白讓你一個人受苦。」

    趙冠侯取了銀票來到沈金英面前,將銀票向前一遞「這裡有庫平四千兩,乃是為夫人籌備寓所,購買首飾頭面之用。若是有不足之數,在下另行報效。」

    沈金英打量了他幾眼,心內也不得不承認,這果然是個俊美後生,像是十格格這種衣食無憂的貴女,挑男人自然在意的是相貌年紀而不是看他的家室前途。這兩人,倒也算合適。這麼大筆的數字,就算她當年極當紅時,而很少見到,一下子扔過來,要不是知道他是袁慰亭的戈什哈,就當是他對自己有什麼企圖了。

    饒是如此,這麼大一筆錢,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做了個要走的態勢,又被人攔住,一時卻不知該如何是好。楊翠玉此時湊到她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沈金英看看趙冠侯,又看看十格格,臉上表情幾變,終究還是收住了哭聲。

    「原來是這麼回事。我就說麼,要是袁慰亭那個負心人來接我,我是決計不肯回去的,可若是為了十格格幫忙,奴婢義不容辭。當初若無有十格格幫助,我不知被發賣到哪,亦不知是個什麼下場。這幾年,也沒少讓十格格貼補,金英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這份恩情我一定要報答。我就先跟趙公子回津門,總要在他面前,把趙公子保下來再說。這錢,我卻不能要,我這幾年已經花了十格格很多錢,怎麼能收這麼多。」

    趙冠侯一笑「這算不了什麼,夫人與大人分別數年,久別重逢,總該換一身像樣的衣服,添幾件首飾。這些地方,處處都要用錢,夫人只管收著就好。」

    「是啊,拿著吧。」金十在桌子上一拍「這是冠侯的一點心意,金英只管收下就好。我在京城,他在津門,遇到什麼事,還要你多多照應著。這筆錢,就當是我送你的心意,若是不夠使,將來我再送。」

    「這可不敢!」沈金英嚇的匆忙站起「十格格您說的這話,就讓金英無地自容了。這幾年間不知累了您多少,您要我護著誰,我就自當護著誰。要是收您的心意,那是要遭天譴的,萬不能這麼做。我去收拾收拾,換幾件衣服,什麼時候出發,就聽您的招呼。」

    楊翠玉送走沈金英,完顏毓卿的臉色也有些難看「我原本是想和你多待幾天,可是聽皮硝李那意思,是要你趕緊走人。他說了話,我們就得聽。我且先送你出京,至於津門那邊……我也許冬天的時候,會去那裡吃紫蟹。你若是想我,就抽時間到京師來。若是不想我,我也不怪你。」

    「怎麼會不想?」趙冠侯拉起完顏毓卿的手「陪我回去吧,寒芝人很好,不會容不下你。就算是你們兩個平起平坐,她也會答應。」

    「可是阿瑪不會答應。現在要讓他知道我要嫁一個七品戈什哈,他肯定會氣死,額娘那關也過不去。她身子骨不好,我怕她氣出個好歹來,所以只好先這樣了,不要讓人知道就好了。我反正已經是你的人了,跑也跑不掉,等將來,咱們見機行事。」

    楊翠玉送了沈金英回來,也與兩人商議著走法,趙冠侯道:「車站那邊,怕是有端王府的人守著,要想回津門,恐怕得另想條出路。另外有沈夫人同行,恐怕就得預備馬車了。」

    「馬車不是問題,可是如今地面不靖,首善之地,亦是盜賊如雲,出了京師,就可能遇到盜匪。所以也得謹慎些。端王府那邊,也要防著他們在京師外下手暗算。」

    楊翠玉想著,自己在京師裡有多少人脈可用,縱然不能在端王那裡說上話,但是找些人護送也是可以找到的。只是這人選第一要可靠,第二要夠本事,這便要費一點思量。

    完顏毓卿盤算著,忽然眼前一亮「有了,我們去半壁街,找王正誼的源順鏢局裡借一面鏢旗,若是能請到他出鏢就更好。一共二百多里地,多給他拿一些錢財,怎麼也是可以的。他在道上名氣很大,有他的人在,那些強人就不用考慮,唯一要防範的,就是祖家街的端邸了。」

    紅日西垂,祖家街端王府內,濮儁在落日的余光中,手裡端著洋槍,睜一眼閉一眼,做瞄準射擊的架式。他手裡拿的是一支全新的米尼步槍,一邊還放著十餘發米尼子彈。

    他看了看前來報信的下人「你問清楚了?他們確實是找了源順鏢局的人出鏢?」

    「奴才不敢欺騙二爺,源順鏢局裡露出來的話,不會有錯的。王五不在家,出鏢的是他局裡的幾個鏢頭,身手高低有限,咱家裡的人,對付的了。」

    「對付不對付的了,我不管。他們功夫再好,也總敵不過洋槍。告訴廚房,給我的人準備大碗的牛肉配上上好的白干,吃飽喝足好幹活。只要他們一出鏢,咱們就追出城去,有一個算一個,全殺了!」

    月明星稀。

    夜晚的京師郊外,萬籟俱寂,倦鳥歸巢,天地間一片安詳。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馬車上的鈴鐺聲,人喊馬嘶聲,以及隱約間響起的槍聲,將這片安寧打破。

    黑夜之間不得目力,縱馬奔馳是一件極為危險的事情,濮儁騎的是一匹口外來的良馬,速度很快。但是他騎術不夠好,加上黑天,速度就得放慢下來,眼前的馬車,死活就是追不上,氣的他一個勁的罵娘。手上拿的米尼步槍是步槍,並不是馬槍,加上他還沒成人,個子不夠,在馬上使不了,只能舉起左輪,朝前面胡亂的打,子彈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按他想來,人怎麼也得是天亮再走,今天晚上就與之前一樣,偷著喝了幾口酒,就氣呼呼的睡下。

    可是半夜裡,卻被身邊的跟班晃醒,才知道東交民巷那邊,居然連夜有幾輛馬車跑出來。雖然沒有那輛亨斯美,但是端王府也打聽清楚了,那幾輛馬車,都插著源順的標旗。每一輛馬車,走的都是不同方向。

    按說此時城門已經關了,開城是一件極困難的事,但是事總歸在人為,有慶王府的面子,開一個門縫,讓馬車出去總不是難事。濮儁倉皇著披衣而起,招呼著自己的部下,提了槍追出來,端王也並沒有阻止。

    大管家王蘭亭只是傳了王爺一句話,除了趙冠侯以外,不要殺人。源順鏢局背後,也是有靠山的,王正誼威名遠播,不是好相與之輩,沒必要跟他結下人命仇恨。那些保鏢的都是拿錢辦事,不會和王府死磕,放幾陣槍,把人嚇走,也就萬事皆休。

    幾輛馬車形制一樣,用的是分瓣梅花計,不過濮儁倒也分析了一番。選了回津門最近的一條路追下來,只是沒想到,黑夜裡兩邊受限制都大。他的人追出了城,竟是捉不住人,帶的又都是步槍,在馬上使起來不方便,只有他有把左輪,也早早的打沒了子彈。

    王蘭亭身手不錯,在旁邊照應著貝勒,生怕他落了馬,邊催著馬,邊安慰道:「貝勒別急,他們跑不了。我們的人已經饒到前面去了,還有兩位武林裡的前輩,他們跟那邊說幾句話,讓源順的人讓開就是,您可千萬別跑快了。」

    正說話間,前方果然傳來幾聲哨音,證明車駕攔住,等到濮儁趕過去時,卻只見鏢旗不見鏢師,就連趕車的把式也都沒了影。他顧不上這個,舉著槍來到馬車之前,抬手掀開車簾,火光照耀下,馬車內空空如也,竟是一輛空車。

    濮儁氣的眼前一黑,忍不住又嚎了起來。大家都知道他這個毛病,王蘭亭只好勸解著「小主子別急,咱們的人都撒出去了,一共就出城那幾輛車,怎麼也追的上。他跑不了。」

    而在另一條路上,趙冠侯自己坐在車轅上,充當起了馭手,趕著馬車在黑夜裡疾馳。沈金英雖然日子苦,但是一說搬家,依舊有不少家當箱籠,裝了大半個車廂,不管她嘴巴多硬,一想到可以和袁慰亭重逢,心裡總歸是喜悅情緒佔多數。

    可是她雖然見多識廣,卻沒有趕夜路的經歷,一直以來在八大胡同做女校書,迎來送往是有,冒險的事不曾做。一想到身在曠野荒郊,背後還有追兵,她心裡就陣陣緊張。

    夜風呼嘯,風中間或傳來野獸的叫聲,讓這生於江南水鄉的女子,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忍不住用大披風將自己裹了一層。大著膽子問道:

    「趙公子,你為什麼把車把式都趕開了?」

    她不像曹夢蘭,聲音裡沒有那種嫵媚勾人的味道,可是另有一股溫柔如水的柔情在,讓人頗為動心。想當初能在八大胡同裡留下大名,卻也並非一無所恃。

    「沈夫人,你有所不知,端王府的人我想也該追下來了,這是我和他們的事,何必牽連別人。借源順的鏢旗,主要是借他們和匪盜的關係,讓他們出個人打前站,知會一聲路上打槓子套白狼的,免的驚了沈夫人的駕就好。後面的追兵,指望不上他們。人家有槍,會什麼功夫都沒用,您待會藏好,來了人,我對付就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18
105.第105章 再結金蘭

     馬車的速度,比不得快馬追擊,雖然趙冠侯是夜眼,可是他趕車的技術並不算好,加上馬的視力受影響,馬車更不敢跑的太快。

    遠處馬蹄聲和呼喝聲越來越清晰,時間不長,又有一聲槍響傳過來。沈金英的心猛的一揪。怎麼這麼倒霉,幾路分兵,還是被人追上了?

    這個趙冠侯是自己人,那些端王府的人卻難說的很,自己落在他們手裡,怕是難免受辱。她一方面求著滿天神佛保佑,不要被追上,另一方面,又自貼身處摸出了一柄匕首,緊緊對著胸膛。她雖然不是什麼貞潔烈婦,但陪侍的也是王孫公子,富商巨賈,幾曾陪過下里巴人?斷不能受辱在一群王府的打手手裡,尤其是不能在這個時候。

    趙冠侯卻是絲毫沒有緊張,一邊趕車,一邊與沈金英說著話「夫人別怕,追來的人不多。聽馬蹄聲不超過五個人。幾路分兵的好處,不在於把人甩開,而在於分薄兵力。武勝新隊雖然兵多,但是端王也不敢派大兵來追我,那就是染指兵權,取死之道。單單這幾個人還不在我的眼裡,我把車停下,您別亂動。等到我處理完事情,咱們再走不晚。」

    感覺車速漸漸慢下來,沈金英急道:「不能停!後有追兵,怎麼可以停車。你扶我上馬,咱們騎著馬走。」

    「沒用,南船北馬,您的騎術肯定比不上王府的教師,騎什麼也跑不過他們。所以,還是先料理了人再說。」趙冠侯一拉韁繩,馬車已經停住了步子,韁繩被他栓在了路旁的樹上。掀起車簾,將一隻手槍放進去「夫人,這槍裡已經壓好了子彈,若是別人來掀簾子,便扣扳機。」

    見她緊握匕首的樣子,趙冠侯一笑,沈金英只覺得手腕一麻,匕首已經落到趙冠侯手中。「這種危險的東西,還是給我保管吧,否則夫人容易傷著自己,要護身,還是洋槍比較好。」

    沈金英顫抖著抓過手槍,她以前摸過手槍,但不過是作為戲謔之物,不曾真的想過有朝一日會持槍傷人。雙手握緊槍柄,槍口時而對準車門,時而對準自己,不知待會人來,是該傷人,還是該對準自己一了百了。

    寂靜的夜晚,一聲清脆的槍聲響起,嚇的沈金英手一抖,槍差點落地。她善於迎來送往,待人接物,乃至閨房之內亦有手段,可是這撕殺戰陣,便不是其所長。只一聽槍聲,就有些害怕。冷風又把慘叫聲,透過車簾送了進來,接著又是一聲聲槍響,人喊聲還有馬匹的哀鳴聲。

    她雖然看不到勝負,但是可以分析出,有聲音,就說明趙冠侯還活著,這就是極好的事情。

    可是這聲音持續的時間不長,就漸漸消失了,只有馬蹄聲向這邊由遠而近,她的心再次縮成了一團。

    馬蹄聲?趙冠侯方才並沒有騎馬,那也就是說,他終究還是……

    一想到稍後可能發生的事情,沈金英只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槍費力的舉起來,對準了那道車簾。一層布簾不可能擋住人,一支槍也救不了自己。她只希望在自己自殺之前,可以打死一個人,這樣至少可以死的有價值

    她腦海裡又閃現出袁慰亭的臉,負心人,你對不起我,我卻要對的起你,不能讓那些豬狗不如的下人作踐我。我們下世再見了。

    就在此時,車簾被掀開了,隨即槍聲響起。

    馬車沐浴在月光中,以平穩的速度前進,趙冠侯與沈金英卻並沒有在車上。方才的戰鬥裡,他繳獲了三匹馬,藏到林子裡,躲過這一波追兵,等到天亮上了馬再走就是了。想追車的,就由著他們去追,最後也注定什麼都找不到。

    沈金英的家當,已經被趙冠侯搬到樹林裡,看著他忙的頭上見了汗,沈金英也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方才我以為是那些人,結果就放槍了。我該先看看人的,可是我太害怕了……」

    幸虧她從來沒使過槍,拿慣了毛筆的手,拿不得手槍,彈慣了琵琶的手指,也不適合扣動槍機。雖然打響了槍,但是後坐力卻是她從沒想過的事,槍口直接朝天,一槍打破了馬車的蓬頂,倒是沒能傷人。

    饒是如此,亦是大為不該。眼前這人並不是簡單的戈什哈,而是十格格的相好,若真是傷了他,自己可該怎麼向十格格交代。加上森林裡,只有他們兩個人,時不時有不明的動物發出叫聲,讓沈金英更為恐懼,越發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才是自己的保護神。她心裡忽然想起了三國演義裡的千里走單騎,大抵那位神勇絕倫的關夫子,保護皇嫂過關斬將時,便是這般模樣吧。

    趙冠侯無所謂的笑了笑「夫人不必自責,萬事都有第一次,緊張是難免的。犯錯誤也很正常。其實即使您的手不抖,想打中我也很難。我躲起來很快的,像您這種第一次使槍的人,輕易打不中我。」

    他邊說邊檢查著自己的戰利品,五支時下最為先進的米尼步槍,以及數十發米尼彈。這種槍可以遠距離殺人,自己又佔據了地利,即使真被追兵發現,憑藉步槍和地形,自己都能殺的他們落花流水。

    見他嫻熟的裝填彈藥,沒有絲毫其他的意思,沈金英放了心,有這麼個勇士在,自己就什麼都不怕了。她挪動了一下身子,坐的離趙冠侯近了些,開始問了他兩句閒話。

    「多大了,成家了沒有?」

    可是話沒說兩句,趙冠侯忽然一把摀住她的嘴,將她按在了地上,沈金英只當他起了歹意,意圖施暴,正自驚恐之間,只聽趙冠侯小聲道:「追兵過來了,別出聲。」

    被槍聲驚動來的馬隊,人數並不多,一邊奔跑,一邊還能聽到喝罵聲。「五個人追一個人,怎麼還被人料理了。這都是干什麼吃的,連槍都被剿了,太丟人了。」

    「那馬車上是空的,人不知道藏在哪,要不然,咱們進林子裡找吧!」

    一聽到對方要進林子,趙冠侯輕輕挪開了手,如同一隻靈巧的狸貓,移動到了一塊大石之後,將槍架了起來,竟未發出半點聲音。

    沈金英吃他一撲,只覺得半身發軟,終究是許久未叫男人近過身,被個年輕英俊的男子這麼一按,心裡總覺得像被點著了團火。涼風撲面,總算是把這團火吹的滅了,她亦緩緩的挪動,爬到了箱子後面。待會槍彈相擊,自己總不能成為累贅。就是那支手槍被收走了,自己想全節,也沒了東西。

    搜索者,似乎有了進林的打算,但是很快又退縮了。有人嘀咕著「遇林末入,這可是老話了。那邊五個都讓人料理了,咱這點人太單,進去準吃虧。」

    「是啊,那幾個兄弟把槍都丟了。這傢伙手裡有五條槍,這搞不好,要吃大虧。還是再等一等其他幾路人馬,最好有百十人,才好進去搜。」

    山風呼嘯,狼嚎梟啼,沈金英的後背緊倚著箱籠,手緊緊摀住自己的嘴,若非如此,怕是難免就要驚叫出來。林間的飛蟲,時不時撞到臉上,身上,彷彿有幾萬隻螞蟻在身上行軍,讓這位從來在班裡享受慣了的紅倌人直欲作嘔。偷眼看一看趙冠侯,只見這男子寬厚結實的後背,在夜色中如同山嶽,又想到他手殺五人的手段,心裡就漸漸安定下來。

    外面一騎快馬跑來,一個大嗓門高喊著「王爺有令,回府!」很快,馬蹄聲響起,這一隊人馬,來的快,去的也快,不知為何竟然收兵。

    危機一去,沈金英總算長出了口氣,片刻之後就驚叫了一聲。原來不知何時,腳下竟然盤了條蛇,卻不知是不是被不速之客驚醒的。

    趙冠侯忙走過來,猛的出手,將蛇捉起來,在沈金英驚叫聲中,蛇已經被他扼死。

    「夫人別怕,這是條沒毒的長蟲,傷不了人。您今天累了,休息休息,等明個天亮,咱再動身。」

    白天裡準備著搬家,並沒有睡多少覺,沈金英自己也是個貪睡的人,確實是倦了。加上有這個男人在身邊,她心裡就不覺得害怕,連打了幾個哈欠,將身子靠在箱子上,便睡了過去。

    直到幾滴露水落到她臉上時,她才清醒過來,睜開眼,見天已經大亮了。低頭一看,見身上不知何時,已經蓋了一件燕尾服,再看趙冠侯穿著貼身短打在不遠處練拳,就知道這衣服是他蓋在自己身上的。心裡一暖,看著他打拳時的身形,以及側臉,又微微一笑,這小子,倒是個虎將的坯子。

    這人倒是很不錯,對自己不但恭敬有加,還知道照顧人,也難怪十格格看中他。再想到他昨天晚上的籌劃,將幾十名王府追兵擺佈的團團轉,智勇二字,卻可算佔的完全。自己既入袁府,亦須外援,若是有他這麼個人成為臂助,倒也不怕內宅裡的明爭暗鬥。或許,是該好好的拉攏他一番了。

    趙冠侯一路拳打完,見沈金英已醒,上前見了個禮,又拿了些準備好的點心出來,送到沈金英面前。沈金英並沒有自己吃,而是讓給趙冠侯「你是武人,比我們女人餓的快,才需要多吃一點。我不餓的。」

    「沈夫人好意心領了,不過該吃還是得吃啊,我們一時還動不了身。您的箱籠這麼多,我們沒了馬車,不能攜帶,就只能就地掩埋了。等我待會去買把鐵鍁,把東西都埋起來,我們再走。」

    沈金英看看那些箱籠,忽然做了個決定「這些東西都不要了,就這麼扔著。若是慰亭肯認我,這些東西用不了幾年就能置辦出來。若是他不肯認我,這些東西也沒什麼用處,要著也沒什麼用。雖然不知道端王府為什麼收兵,但是萬一他們再追出來就不好辦了,事不宜遲,我們得抓緊動身。」

    她只帶了細軟銀票以及幾身極貴重的衣服,最後就是袁慰亭當年手書的那幅對聯。這些東西不多,一個小包裹就放的下,隨後見趙冠侯牽了一匹馬過來,她搖搖頭「你說的對,南船北馬。我的騎術是為了好玩學的,只能慢跑,這種時候是要誤事的。你帶著我,咱們一馬雙跨就好了。」

    趙冠侯倒是不介意一馬雙跨,可是男女授受不親這種事,自己不講,沈金英總是要在意的。她又是袁慰亭的女人,將來為這事鬧出風波總是不好。沈金英看出他的顧忌,嫣然一笑「我都這麼老了,難道還怕你對我起歹意。」

    「別這麼說啊,沈夫人國色天香,可萬萬不能稱個老字。這一馬雙跨,似乎還是不夠妥當。」

    沈金英搖搖頭「行了,你難道想要我做糜夫人,跳了井麼?到時候誰幫你去向慰亭討人情。我都不怕,你怕個什麼,我是什麼出身你又不是不知道,難道還怕他吃乾醋?這樣吧,我們兩個就在這裡認做一對姐弟,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兄弟,我就是你的姐姐。姐弟兩人騎一匹馬,總是不怕閒話了。今後遇到什麼事,我們都要互相幫忙,守望相助。」

    趙冠侯原本也是想著和沈金英拉拉關係,套套近乎,可是不曾想,這女子卻是比自己想的果決的多,主動提出要和自己拜姐弟。這也不難想,她畢竟與袁慰亭幾年未見,彼此感情如何,心裡沒底。即使進了門,也可能吃虧受排擠,有一個有本事的兄弟在外面,她在內宅裡,就有個奧援。

    而於趙冠侯而言,袁氏內宅裡有自己的一個乾姐,自己也就成了袁慰亭的心腹。提拔起來,肯定會快一些。自己如今和十格格有了這層關係,也確實需要快點陞官,有了一定的權柄,才好與她真個做了夫妻。對於這種提議,也就不會拒絕。

    等兩人乘著馬,奔馳在路上時,沈金英大方的靠在趙冠侯懷裡,任對方的手環過自己的腰。

    她看人的眼光很準,這個人臨危不亂,決斷本領都有,日後必成大氣,與他認個姐弟,恐怕將來還是要自己得他的好處。今日結下善緣,他日必得善果,說不定未來的大造化,就著落在他的身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19
106.第106章 叫姐夫

     三日之後,新農鎮附近,一處幽靜的院落之內。沈金英看了看四周的陳設,點頭道:「差不多了,當初我與容庵初遇時,就是這麼一副情景。只是如今,桃花依舊,人面不再。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落魄書生,我也不再是侯家巷的頭牌紅倌人。冠侯你看看,姐姐是不是又老又醜了?」

    「哪裡的話,姐姐你這話就不對了。這不是有現成的穿衣鏡麼?你照一照,咱別說這小地方,就是四九城裡,模樣比的上姐姐的,我看也沒幾個。我們袁大人一見到你的手書,魂不守舍,連軍務都顧不上,就要來與姐姐見面。這份情義,又豈是假的。我看他家裡的幾房妻妾,捆在一起也不如你。」

    趙冠侯將沈金英帶到新農後,並未讓她直接前去拜見袁慰亭,醬缸打碎,架子不倒,侯家巷的花粉狀元,就更要個體面。因此暫時安頓在了這處鄉下的農舍裡,又僱傭了幾個僕婦伺候著,儼然是個闊太太一般。

    他的心極細,各處安排的無微不至,讓沈金英大為滿意,這個兄弟也就叫的極順口了。趙冠侯則心裡暗想,現在有兩個女人喊自己兄弟,一個在津門內呼風喚雨,一個則即將走入袁家內宅,將來卻不知要得誰的好處。

    他回營繳了令,袁慰亭粗略的問了問過往,聽說他見到了李連英又得了皮硝李的指點,倒是很滿意。畢竟進京裡跑關係的官員極多,走李連英門路的何止千百,可是李連英只有一人,哪裡見的過來。能見他侄子三大肚子一面,已經算是萬幸,前後二萬兩左右的銀子,能買到李連英幾句話,乃是個極便宜的價格。於趙冠侯也勉勵了幾句,至於馬家堡一事,則從頭到尾未曾提過,似乎壓根不知道發生過。

    沈金英這裡沒佈置好,便也沒提讓袁慰亭過來,直到這裡佈置的與當初相見時一樣,才寫了一封書信,由趙冠侯交到袁慰亭手上。袁慰亭只一看那書信上的字跡,神色就變了變,隨即便問了趙冠侯,在哪裡遇到沈金英。聽說是他將沈金英帶回的津門,便只說了一句晚間前來相見,其他並未多說。

    太陽尚未落山時,袁慰亭就已經到了。他帶的人不多,只有十幾名扈從以及唐天喜。趙冠侯站在院落門外,上前施了個禮,袁慰亭擺了擺手「不必客氣了。我今天過來,只是來看看金英過的好不好,不談公事,亦不必俗禮。」

    唐天喜帶了幾個部下,就待進去先檢查一番,卻被袁慰亭喝住「不必!金英永遠不會害我,如果她要害我,也不必等到今天。你們都在外面守著,冠侯,天喜你們兩個隨我進去。」

    等到進了客廳,袁慰亭身子僵在那裡,趙冠侯偷眼觀看,見他臉上的肌肉,在微微顫抖。這也不怪袁慰亭失態,房間內的佈置,實在是太熟悉了。

    當年的他,是科舉不利,功名無門的落魄書生。而沈金英,卻是名動京師,結交公卿的紅倌人。在她身邊圍繞的,既有名動京城的大才子,亦有部院大臣,宗室親貴亦不在少數,豈是自己一個連學都不曾算進過的人能高攀得聲?自己也從沒想過,能得如此佳麗青睞。

    卻不想,沈金英慧眼獨識,不但真的讓自己留宿,又傾其所有,助自己打點關節。正因為有當日沈金英與一眾姐妹替自己接待貴客,才有今日的袁慰亭。他也並非薄倖之人,等到發跡之後,自己也曾派人到舊地尋訪,卻再也找不到人。本以為一段緣分就此了斷,竟不想今日竟能重逢。

    房間裡高挑著紅燭,兩邊掛的,正是袁慰亭手書的那幅對聯。沈金英穿著的乃是舊日服飾,端坐於正中,懷抱琵琶,一言不發。這幅對聯裝裱的很是精緻,主人也極愛護,一別數年,並無破損,饒是袁慰亭素來沉穩,見到此情此景,也忍不住緊走幾步,來到沈金英面前,叫了一聲「金英!」

    趙冠侯與唐天喜兩人對視一眼,悄悄退到了外面。唐天喜看趙冠侯的眼神有些複雜,拱拱手「趙二爺,小的以往倒是小看了你,沒想到,您的心機居然如此深沉。不言不語,就把大人的心頭好給找了來,今後,天喜怕是要仰仗趙二爺保全了。」

    「天喜兄,客氣了。」趙冠侯知道,自己的作為肯定會有人嫉妒,乃至內宅裡,也會有人對自己生恨。這是沒有沒有辦法的事,自己不可能討所有人喜歡,只能把寶押在一個人身上。

    他笑了笑「您是大人的心腹,這份情分,外人如何能比的了。趙某僥倖,遇到沈夫人,把人帶回來,也不過是個應盡的本分,自己並沒有做什麼,怎麼敢因此居功,更不敢和唐兄爭個短長。」

    唐天喜哼了一聲,「冠侯兄不必太謙,這沈夫人都能被你找出來,還有什麼是你做不到的,小弟我,可是不敢跟你比了。不過我倒是要問一問,這位沈夫人找回來,五姨太那邊,你打算怎麼交代?」

    袁慰亭的正室在河南老家,從高麗娶的三個妾,也都在河南家中,留在他身邊的,只有五姨太楊氏。這女人有手段,善經營,乃是袁慰亭內宅中的大總管,權柄極重,唐天喜也算是她那一邊的人馬。沈金英若是進了袁家,想想也知道會和楊氏有爭鬥,唐天喜現在不得不為自己的主人想個退路。自然也就遷怒到了趙冠侯的身上。

    「這種事……我想五姨太會很高興吧。畢竟,五姨太能大大人身邊得寵,必是個極賢淑的性子,聽說丈夫與舊愛重逢,理當為他高興,最好是代丈夫把迎娶的事做好,這才不負賢名,唐兄以為如何?」

    「你?!」唐天喜被這句話噎的一口氣沒喘上來,臉色異常難看,看來趙冠侯與沈氏關係不一般,注定是她那條線的人,今後和自己怕是走不到一起了。兩人站在外面,都沒了話,只聽房間裡哭一陣笑一陣,再不然就沒了聲音。等到時間到了晚上七點出頭,袁慰亭才在房裡喊道:

    「天喜,去傳我的命令,我今晚上住在這裡。讓他們都回營去,不要鬧出大動靜。冠侯,你進來,我有話問你。」

    進了房間,只見袁慰亭已經脫去了外面的長衣,只穿了裡面的小褂和半截褲,一副居家的打扮。沈金英坐在他身邊,為袁慰亭斟了杯酒,又點手招呼趙冠侯「兄弟,過來坐。今天是家宴,你和你姐夫的公事我不管,可是在這裡,大家只敘家常,一家人就該一起吃飯的。」

    「卑職不敢。」趙冠侯心知,袁慰亭這種人,最忌憚部下與他不分尊卑,使他權柄難行。但自己只要做出這個態度,接下來,就是他懷柔的時刻。

    果然,袁慰亭露出極為和善的笑容「過來,坐下。你與金英既然認做姐弟,大家就是一家人,不要那麼見外。我正好有話要問你。」

    等到趙冠侯做好,袁慰亭道:「我聽金英說,你為她出頭,打了儁二,這是怎麼一回事?」

    假話是早已經編好的,其中有一部分為真,一部分為假,真假糅雜一處,極難分辨。馬家堡車站砸車殺馬的事鬧的很大,肯定是瞞不住的。但是不管是端王府,還是慶王府,都不會把濮儁追求十格格的事公之於眾,這裡就有了做手腳的空間。

    「十格格到車間接我,金英姐知道我是大人身邊的人,就想來問一問,大人過的怎麼樣。不想被儁貝勒看到,想他一個十四的孩子,不至於出什麼事。哪知,他身邊有人使壞,儁貝勒硬要帶金英姐回府,兩邊起了衝突。卑職正好遇到,也就出了手,這事做的孟浪了,請大人責罰。」

    「十四,孩子?你還是年輕啊,宗室覺魯裡,到了十四歲,沒和女人睡過的,還有幾個?」袁慰亭的面色變的難看起來,用手拍著桌子

    「這幹完顏家的人,做正事的本事是沒有的,但是論起胡鬧來,都是一等一的本事,誰又比的上他們?就算是六賢王的徵大爺,也是這麼死的。如果再說一句大不敬的話,穆宗毅皇帝出天花是怎麼回事,大家心裡都有數,他龍馭上賓時,也不過才十九!」

    這話便有些涉及大不敬,但是房間裡只有三人六耳,自不會走漏,做出這種表率,也就是表示不拿趙冠侯當外人。而且,這種話就算想走漏,卻也走漏不到哪去,可說不費一文,就能讓身邊人死心塌地。

    「前天,端邸就送了封信過來,說是你打傷了他的二兒子,要我嚴辦於你,那封信,就還在我公案桌的抽屜裡放著。」

    趙冠侯想到這幾天,袁慰亭神色如常,對自己並無二樣,不想就有這種變故。他心知,這時就得表現的誠惶誠恐,這場戲才能演下去。到底是要演成斬馬謖,還是絕纓會又或者是專諸刺王僚,那就只有看事態發展決定了。連忙離席跪倒「卑職該死!不該惹事生非,請大人責罰。」

    「兄弟,別跪著。你姐夫要是想要嚴辦於你,那就連姐姐也一起辦了吧。若不是為了我,你又怎麼會惹上儁二?」

    沈金英適時的插了句話,俏臉一沉,臉上露出悲傷的表情,「要說錯,就是我的錯,你就殺了我,用我的頭,去向端王賠罪好了。」

    袁慰亭忙陪著小心「金英……我只是說了這事,你怎麼就發這麼大脾氣。我自然不會因為這點事就處置冠侯。要我說,濮儁這樣的混帳東西,打他一頓,這是輕的。這樣的浮浪子弟,若是撞到我的手中,就一刀殺了,又能怎地!」

    他用力的一拍桌子「承漪是個什麼東西,也配對我指手畫腳了?新軍兵將,除了我之外,外人誰也沒權決定賞罰。他承漪可以管他的武勝新軍,要我處置我的人,白日做夢!冠侯你放心,這件事你做的對,就算將來與他打御前官司,也是咱們有理!大不了,我就棄了官職不做,回河南務農去。」

    「容庵,我陪你一起回鄉。」沈金英淚眼婆娑的抓住袁慰亭的胳膊,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咱們兩個男耕女織,做一對恩愛夫妻,白頭到老。」

    袁慰亭頗為欣慰的一笑,拉著沈金英的手「金英,你的情意我是知道的,但若是不能讓你過上好日子,我又有什麼臉見你。」

    他又看向趙冠侯「冠侯,金英已經對我說了,從京城到這,一路上,多虧你護持她周全,才有我們今日重逢。你們兩個人又認做姐弟,你就是自己人。我對自己人,向來說實話。即使沒有金英的話,我也不會因為區區一端王的八行,就處置自己的愛將。但是……我曾想把你保薦到慶王的總辦各國事務衙門裡去做事。畢竟你洋文精熟,又通夷情,若是到總辦各國事務衙門裡,怕不是第二個張陰恆?國難思良將,動盪想忠良。如今的朝廷,曾文正,左季高那等賢才找不到,就是能辦實事的人,也是鳳毛麟角。冠侯,你算是少有的一個幹才,我是真的想保你一保。你若是想到京裡去,我給你寫一封薦書,慶王那裡,定會重用。」

    他說的極是誠懇,趙冠侯也相信,只要自己點個頭,他真的會寫好一封推薦信把自己送去。說不定,那書信早就已經寫好了,如果沒有沈金英著檔子事,怕是過不了兩天,就要把自己打發進京。

    如果以才幹論,他到京裡辦洋務,自是極合適的人選。而且也可以遠離戰陣,不受刀兵之苦。但問題是,他打了濮儁,這時候再進京,等於是往對方的眼皮子下面送。要麼殺了端王一家,要麼就得等著被端王搞死。更何況還睡了十格格,這事早晚露了餡,慶王那裡,也不會和自己善罷甘休。

    他倒不至於怕一個慶王或是端王,但是有了蘇寒芝,他必須為她的安全考慮多一些,因此毫不猶豫的再次下跪道:「大人,卑職願在您手下聽用,不願到京裡辦差。」

    「叫姐夫!」袁慰亭將他拉起來,又按回座位上「沒有外人時,喊我姐夫就可以了。自己人,別見外。你本是有大才之人,若是在我這裡只是怕誤了前程。但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也就不好相強。端王那邊,你不用管,自有我去應付。他雖然是個王爵,我卻也不怕他。當年章合肥辦北洋,就連六賢王也要給他讓路。如今的端王,比昔日六賢王如何?如今湘軍淮勇,皆不堪用。只要我們過了太后觀操這一關,讓太后知道咱們是能打仗的好兵,端王也不敢與咱們為難。」

    「大人……姐夫放心,這次觀操,我定當盡心竭力,,全力以赴。」

    袁慰亭滿意的點點頭,沈金英也在旁幫著腔「十格格也說過,冠侯他日必成大器,想來十格格是不會看錯人的。」

    又吃了幾杯酒,眼見天色不早,趙冠侯知趣的告退,袁慰亭沒帶護兵,安全的事,還要交給他來負責。因此不能離開,只能到門房那邊,泡了一壺熱茶守夜。院裡的幾名下人,都不怎麼聰明,避免生事,都打發的回去睡了。

    門房裡只有趙冠侯一人,抬頭看著空中明月,而聽風吹樹葉之聲,心內暗想:這一寶應該是押中了。

    袁慰亭雖然是梟雄,但是自己也差不多能摸出他六七分思路,這次他對自己的留任應該是真的。其人於人才,也同樣重視,自己的才幹落入他眼中,只要能為其所用,他顯然是要加以提拔的。

    只要過了閱兵觀操,自己將來的前程絕對不會差勁。他並不在意官職大小,或者說,在他看來,如今金國的官職他其實也不怎麼看在眼裡。只是十格格那邊,自己需要有官職才能有交代。蘇寒芝那裡,也要有了官職,才能讓她過的更好。為了她們,也只有努力的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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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第107章 軍威

     第二天,袁慰亭滿面春風的上了馬返回營裡,又對趙冠侯道:「金英這裡,現在還不能接她回去。她當年對我恩重如山,不能草草的接她回去,一定要大操大辦。可是現在……時間不合適,這裡面的利害,金英也都明白。等到觀操之後,才能把她迎娶過門。這段日子,金英還要住在這裡。安全上的事,我就交給你了,大家一家人,也不必避諱那麼多。金英有什麼需求,你就幫她去辦,若是銀錢不足,就去找糧台。」

    「大人放心,卑職定把夫人保護周全,不讓夫人受絲毫委屈。」

    「我都說過了,叫姐夫。你昨晚上值了一晚上的宿,今天別忙著回營,好好補個覺。」

    「姐夫……我護送您回營裡去。」

    袁慰亭哈哈一笑「護送?小站是咱們的地盤,在這塊地面上,誰又能奈何的了我們?放心吧,不至於有什麼妨礙,你休息好,明天早點到營裡。」

    趙冠侯一邊在軍營裡管著自己那一個馬軍哨,一邊還要保護著沈金英安全,連見蘇寒芝的次數都少了許多。直到秋意漸濃,終於有電旨到來,太后即將到小站,親自觀看新軍會操。

    這次出京的只有太后以及部分大臣,天祐帝則與軍機們留在京裡監國。這也算是一個信號,與過去的撤簾不放權不同,這次是真的放手了。觀操之後,春秋日高,精力不濟的太后,即將徹底放手,任皇帝施展拳腳。

    太后觀操,新軍扈從有責,兼之有之前強學會炮打太后未遂的案子,就更不敢疏忽大意。袁慰亭帶著手下,做著警戒以及接待的準備,趙冠侯則幾天沒有闔眼,帶著部下一遍又一遍的梳理著周邊,防範著可能出現的刺客。

    好在經過前兩次事件後,小站附近戒備森嚴,外人想要混進來勢比登天,倒是沒什麼可疑人出沒。數日之後,慈喜太后的隊伍的前導,終於到了新農。被袁慰亭、趙冠侯視為龍門的會操,終於開始了。

    金國官員中,有不少人都觀過軍隊會操,從湘軍到淮軍,有什麼花樣也都看盡了。尤其太后觀操,除了例行的一次射擊演練外,不許開槍放炮,這種會操也就是走個過場,沒有什麼意思。不少人心裡都是存著糊弄的態度,只有即將接替王文召工作的韓榮,留意看著軍隊的面貌,為自己將來接手的是什麼隊伍,做著評估。

    他已經得了慶王的關照,知道袁慰亭是慶王的門路,而慶王與自己頗為相得,按說是不該為難他。更何況李連英也悄悄來幫著袁慰亭說過話,他不知道袁慰亭怎麼搭上的這條線,卻不得不給這位大總管面子。

    既然有了關照,就不會對他太苛刻,但若是士兵太不堪用,他也要有所動作,進行裁汰。將來的武衛軍,總數數萬人,總要有個優勝劣汰,不能一概任用。袁慰亭是龍是蟲,就只看這一遭了。

    鼓號聲響,並不是大金軍中常用的軍鼓,而是西洋的小鼓及銅管樂隊。隨後,就是一個胸甲騎兵方陣,出現在校場之上。一水是泰西進口的高頭駿馬,馬上騎兵盔甲鮮明,腰裡挎有戰刀,在陽光下,自泰西購買的精鋼胸甲閃爍著寒光。

    四馬為一行,馬蹄步伐半點不差,同起同落。慢步、快步、跑步、後退、過渡、半停止、推進、一連串複雜的隊形變化,人與馬融合成一體,在操場上演繹出優美的舞姿。

    「洋……洋人?」韓榮心中,升起的第一個念頭,便是這兩個字:洋人。而轉眼看過去,同僚中,雖然沒人敢在太後面前失儀開口,可是臉上目瞪口呆的神態,證明他們與自己的想法一樣。這種隊伍,分明是只有洋兵出操時才有,幾時金兵也有這麼大的本領?

    大金這些年辦洋務,與洋人多有往來,韓榮也曾跟六王一起看過洋人出操,印象中,就算是普通洋兵,也沒有這等整齊。大抵是那位阿爾比昂女天子生辰時,那支皇家衛隊,才有這般高明手段。

    他是知兵之人,自然看的出,就算是關外的馬隊,或者是當初那支令大金頭疼無比的捻匪,對上這種馬軍,也難堪一擊。即使只能練出這麼一隻馬隊,袁慰亭亦足以稱的上幹才。

    只是他的念頭還沒轉完,第二支步隊,已經在馬隊之後走進來。黃龍旗迎風舒展,鼓號聲悠揚。士兵們身高胖瘦俱都相若,甚至就連面相,都有幾分相像。懷中皆抱步槍,甩臂抬腿,正步同起同落,軍靴落地聲鏗鏘有力,整齊劃一。

    士兵們邊走,邊在軍樂的伴奏聲中高唱著行軍歌「為子當盡孝,為臣當盡忠。朝廷出利借洋債,不惜重餉來養兵。一兵吃穿百十兩,六品官俸一般同。如再不為國出力,天地鬼神必不容……」

    袁慰亭則在將台上晃動著旗號,在旗號指引下,一個個步兵方陣,整齊的走向太后所在的觀禮台,每當一只部隊走到觀禮台前時,士兵則停下歌聲,一起甩頭看向觀禮台齊聲高喝「太后聖安!」

    觀禮台上,已經年近七十的慈喜太后坐於觀操台正中,身著明黃旗袍,外罩玄緞坎肩,頭上梳著兩把頭,下綴明黃穗。在旗頭上,插著一隻極為耀眼的雙頭瑪瑙簪。歲月的斧鑿,對於這個執掌金國權柄數十年的老婦人並無優待,在她的臉上已經看不到當年獨寵天地一家春時的痕跡。

    雖然每天用心的化妝,使用大量的補品,但是她的衰老,依舊掩蓋不住的。只是那雙老眼依舊炯炯有神,證明身體的主人精神健旺,生機勃勃,比起無數同齡老人,不知要強出多少。

    不管是與國同休的親王宗室,又或者是手握大權的封疆大吏,在她面前全都要謹小慎微,不敢有絲毫大意。即使她已經足夠老了,卻依舊如同一隻沒有失去爪牙之利的猛虎,隨時可以將敵手撕成碎片。

    她入宮時,金國的國事已衰,一生之中,更是經歷過無數顛沛流離。然而不管是跋扈的軍機大臣,還是手握兵權的疆臣大吏,最終都被她擺佈於股掌中,一一臣服。

    雖然不懂軍事,但是畢竟也見過無數強軍雄師。不管是當年的曾文正、左季高,又或者是現在仍在軍機行走的章桐,都曾練出過號稱鐵軍的雄兵。所謂的會操,秋操,她也見的多了,這次來,也只是走個過場,讓外界看一下,自己身體仍然康健,不要因為自己即將歸政而有什麼不該有的念頭。於觀操上興致缺缺,只是想著糊弄一陣就算了。

    可是自從馬隊一出現,她的眼睛就猛的睜開了,古井無波的心,竟是動搖起來。以往從未有任何一支部隊,能給她這麼大的震撼,她心中竟是生起一個荒唐念頭:這真的是大金國的軍隊?

    不管她的人生經歷多麼豐富,卻也敵不過時代差距。趙冠侯設計的閱兵方案是參考的他前世所在那個時代世界一等強國的閱兵儀式而來,縱然限於時間及物質條件,展示出的威風十中無一,也足以折服時人。饒是這位太后久經風浪,自詡泰山崩於前而不亂,此時,卻是已經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聽著新軍齊聲頌聖之聲,她的臉上,微微有了一絲笑容。即使自己歸了政,人心也是在自己這裡,皇帝,你需要走的路,還很長呢。

    她開始對軍操產生興趣,不想錯過任何一個細節,並在內心裡做了比較,京師裡的武勝新隊,當年的神機營,他們出操自己都見過,可是沒見過有誰,有這種面貌。就是這隊伍走的如此整齊,京裡那些軍隊可就萬難做到。

    那些馬隊身上的鎧甲,聽說是從泰西購進的,果然是一分錢一分貨,陽光之下,光華閃閃,比起戲台上的行頭還要順眼,這樣,才有個兵的樣子。

    馬隊、步隊隨後就是炮隊。一門門大炮,炮管黝黑,在日光下顯的格外威風。大小口徑輕重火炮,綿延一條長龍,足有數百門之書。看著那些火炮,慈喜的臉色卻又沉了下去,回頭叫道「連英,袁慰亭軍中,有這麼多的大炮?」

    在她身後,一左一右侍立的,正是其身邊倚為臂膀的兩名親信太監,大總管李連英、二總管崔玉貴。這兩人都是一身蟒袍,但是崔玉貴頭上所戴者為藍翎,而李連英頭上所戴的,卻是一根雙眼花翎,足以證明在太后心中,終究是大總管重於二總管。

    聽到招呼,李連英連忙上前施禮道:「老佛爺,這些都是砌末,跟咱暢音閣、頤樂殿那幾口井是一個意思。都是找人做的假招子,好看,沒用。嚇死袁慰亭,他也不敢在今天把真炮拉出來啊。再說,他手上也沒那麼多真傢伙,這就是為了好看的,真東西絕沒有這麼整齊,也沒那麼順眼,數量更少的可憐。聽說一共也就三五門炮,給老佛爺看的話,他就丟人了,咱大金也不露臉。」

    「我就說麼,他沒這個膽子。榮壽,你看看,這隊伍如何?」

    她問的是身旁一名四十幾歲的中年女子,這女子乃是恭王的長女,後被太后加恩封為固倫公主,繼以文宗嗣,賜乘黃轎,與太后的關係比親生骨肉更好。只是金國此時的公主格格,婚姻多不幸福,榮壽公主也未得免。

    擇婿時,太后做主,將她許給了一個看上去不錯,但身體不怎麼好的駙馬,沒過幾年榮壽就守了寡。有了這份虧欠心理,太后對她就更是優容,是以連觀操,也帶著她一起出來。隨行的文武,都在稍遠的地方,能在太后身邊的,就只有這公主一人。

    這位公主並非侍寵而驕,無所顧忌的狂妄之徒,相反素來謙和,謹小慎微,事關軍國大事,就更不敢多說一句話。聽到太后動問,連忙道:

    「皇額娘,女兒不懂得軍事,可是不敢亂說。」

    慈喜憐愛的責備了一句「這孩子。咱們娘兩個說話,又傳不到外面,就隨便說說,又有什麼可怕的。我也不懂得軍事,可是既然在這個位子上,哪怕不懂,也得裝出懂來的樣子。你要是說你不懂,下面的人,就敢糊弄你,欺負你不明白。皇帝眼看就要親政,你再見他時,考考他,看看他學沒學會裝樣子的本事,這個學不會,可是管不了這麼大的一個天下。」

    「額娘見教的極是。女兒看來,這兵倒真是不錯的,方才打靶的時候,那靶上的槍眼,比起武勝新隊,也差不了多少。」

    「不是差不了多少,是強的多。」慈喜太后臉上並無表情,只有在她身邊的人,能從她的語氣裡聽出一絲得意

    「這點小心眼,在我面前還差了點火候。他們是有心讓著武勝新隊,前面將靶子打的像蜂窩似的,卻故意有幾槍甩到了外頭,這是好槍手才有的本事。承漪那個飯桶手下,只有與他一樣的飯桶,哪有這等人才。這袁慰亭帶兵是很有一手的,形若奔濤,立如直木,當真是強軍風範,你看,就連那『掛面』也那麼威風。」

    這當口抬下過來的一個步兵方陣,走在前面的將領,是個鬚髮皆白的老將,一身官服整潔,步履堅實有力,儼然廉頗、黃忠一般的老輩英雄。

    榮壽公主被慈喜太后逗的想笑卻又不敢笑出來,只好強行忍著「額娘,您說的是這老將姜桂題吧?沒想到,他這笑話連您都知道了。」

    這名帶隊的老將,是新建陸軍步隊左翼翼長兼第一營統帶姜桂題,他雖然看上去威風,實際出身本是捻匪。文墨不通,連自己的名字都認不清楚。走在街上,見掛著招牌掛面,以為是有人拿他的官諱出來開玩笑,鬧了老大笑話,在宮裡都有所聞。

    只是這支方陣步履堅實,法度森嚴,並沒有半點匪氣。就連姜桂題,也一派上將軍威風。若非熟悉內情之人,絕不會想到,此等威武的將軍,居然是盜賊出身。

    慈喜太后又回頭招呼了李連英「連英,你看這隊伍眼熟不眼熟?」

    「佛爺,奴才眼拙,沒看出來……」

    「糊塗……你想想,這般整齊的人馬,就像刀裁斧剁似的,像不像當年八里橋的洋人……」

    李連英這才恍然大悟般的點著頭「是了!這些兵若是穿上洋人的軍服,就與那洋兵一樣了。就連他們敲的鑼鼓經,都是洋樂……」

    「那不叫鑼鼓經,那叫軍樂。當年,咱們的兵只要一聽到這樂聲,兩腿就軟。現如今,咱們終於也有這樣的兵了,祖宗有靈,蒼天有眼,我就算是死,也有臉去見大金列祖列宗了。」

    慈喜一邊說著,一邊取了手絹擦著眼睛,似乎是想起了當年那場大火,以及離開人間的丈夫。曾幾何時,只當金國天威不在,泰西諸國注定要強於金國,卻總算等到了今天,大金也有一支這樣的強軍。若是當年有這等兵在,百年心血的園子,又怎麼會被人說燒就給燒了?

    榮壽忙在旁安慰著「皇額娘,保重身體。這兵強馬壯,是一件高興的事,您可不該傷心。您看這隊伍,都是多壯啊,方才那馬隊,那甲冑,把女兒的眼睛都快晃花了。那馬蹄子走的,都一般齊,可是沒見過這等好手段。有這等強兵在,是祖宗保佑,是您老人家用人得體,將來大金子民,都要念您的好處呢。」

    「念我的好處就不必了,他們心裡不盼著我早點死,我就知足了。可是不管他們怎麼想,有了這等強兵,我總算是給皇帝留下點家底,省得他將來做不好事,怪我這個當娘的,沒給他留下什麼。」

    慈喜轉頭朝李連英吩咐道:「告訴他們,停了操練,列陣等賞。我要好好的賞賞他們,還要親自去看看他們。要仔細看一看,我們大金未來的強兵是個什麼模樣。」

    「佛爺……您可要保重身子。」榮壽連忙拉著慈喜的胳膊,卻被慈喜一把推開「沒事,我的身子結實著呢,別看你比我年輕,真要論身子骨,你還不如我呢。連英、玉貴扶著我下去看看。」

    她一動,所有人就沒人敢留在觀禮台上,全都跑了下來,在前面當著引馬。而新建陸軍的軍官則是在路上跪成兩行,口內一連喊著迎接太后。

    趙冠侯雖然只有七品,但因為有袁慰亭的安排,卻也有資格迎駕,且能跪在第一排,比起許多五六品的官員跪的還要靠前。

    太后經過,並不允許抬頭,只能低頭看腳。見無數雙官靴之後,兩對官靴夾雜著一雙花盆底過去,便知道是太后路過,對於這位獨掌大權的老婦人,趙冠侯自知是結交不上的。腦子裡想的,卻是今天晚上,是不是可以告個假,回去看看寒芝。

    可是就在這三人剛剛過去,一聲輕響,一支透體赤紅的雙頭瑪瑙簪就落在了趙冠侯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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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第108章 鳳簪落地 重返佛山

     「袁慰亭!」慈喜太后的興致極高,在兩名太監的攙扶下,一個一個方陣看過去,只見士兵衣著整齊,刺刀閃光,軍靴全擦的光可鑑人。士兵個個腰背挺直,顯的極有威風,心裡便覺得歡喜。回頭喊了一聲,袁慰亭立刻便跪倒在地,等著吩咐。

    「你的兵帶的不錯,歌也編的好。當年曾文正剿發匪時,也是給自己手下的兒郎編練歌曲,教他們做人的道理。你好好幹,將來的成就,或許也不輸給他。」

    「臣不敢妄想有文正公的榮耀,只想著能為國出力,為太后分憂,粉身碎骨,再所不辭。雖然如今的軍事,與當初不同,陣法兵器,都有變化。但臣堅信,有兩點是不變的,一是忠,二就是勇。只要部隊有了忠勇二字,自可百戰百勝,天下無敵。」

    「好!你果然知兵要,忠勇二字,說的尤其好!」慈喜太后滿意的點點頭「你現在除了擔著新建陸軍總統以外,身上的官職,還是津門道吧。這可不行,太低了。我做主,從即日起,封你做直隸按察使,仍管新建陸軍,將來,與直隸總督攜手,給朝廷練好大軍,朝廷亦不會虧待於你。」

    「臣叩謝太后聖恩!」袁慰亭摘了頭上的頂戴放在一邊,趴在地上,接連磕起頭來。

    在金國官場體制中,提刑按察使是個極為重要的崗位,其管理刑名的本職已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其是個官場升轉的要緊跳板。想要做總督巡撫者,必要先為監司,經過這一層之後,才能升轉督撫。

    袁慰亭以未曾進學之身,能做到道台,已屬不易,這次慈喜做主,將他放了實缺臬司。將來按規升轉,大有希望升為督撫,於他這種出身而言,已經算是貴不可言,也就由不得他不歡喜!

    慈喜太后又對李連英吩咐道「發紋銀二十萬,犒賞今日會操之將士,這筆錢我來出,不用動部款。告訴他們,只要肯為國出力,刻苦操練,朝廷不會有負於他們,榮華富貴,指日可期。」

    「太后聖明!」

    操場上,新軍齊刷刷跪下去,感謝著慈喜太后的恩典。可是在她身後,兩名太監總管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都流露出一絲焦急的情緒。

    他們兩人乃至榮壽公主此時都已經發現,太后頭上那支雙頭瑪瑙簪已經不翼而飛。這件首飾乃是慈喜極心愛的物件,否則也就不會在這個場合戴在頭上,若是自己能看到掉在哪還好。偏生方才就沒人注意,這時再想找,怕是就難了。

    老佛爺等到發現簪子不見,必然要讓人去找,搜檢操場還是小事,關鍵是她萬一要一動氣那就大為糟糕。

    作為她的心腹總管以及得寵的公主,這幾個人有一個共識,一個接近七十歲的老人,就如同眼下這個國家一樣,已經老朽不堪,禁不起折騰。對她而言,想方設法哄著她高興,讓她順氣,就是最大的好處。要是讓她生了氣,真的氣壞了身體,遠比一隻簪子的損失更為嚴重。

    可是這個時候,誰也不能轉身去找簪子,甚至連提醒她丟了東西都不合適。至於一眾大臣,或是沒有注意,或是注意到,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提醒一句,勢必做了惡人,不提醒,將來也沒有自己的責任,也就都樂得裝瞎,只把眼睛瞟向直隸總督王文召。

    偏生此老年紀與慈喜相若,身體卻是大不如這位老婦人,老眼昏花,耳朵重聽,連御前奏對,若是距離稍遠,都不知道皇帝太后說的什麼。於他而言,根本就看不見太后掉了東西。大家對他使的眼色,就更沒作用。

    慈喜這時見士兵齊聲跪謝,頗有些得意,吩咐道:「擺駕,我們回去。」

    可就在她轉過身,剛剛要走上觀禮台時,一名跪在路邊的新軍軍官,忽然向前一撲,迎面攔在了路上。

    這個變化出乎所有人意料,就連袁慰亭的臉色都是一變,他當然認的出,攔在路上的人是誰。可是卻想不明白,一向冷靜有智的趙冠侯,這是抽的什麼瘋,又是唱的哪一出。

    李連英幾乎出於本能的,將身子向慈喜面前一擋,幾名侍衛的手,已經放到腰刀上。卻被慈喜輕輕一推李連英的腰「躲開。這是在萬馬軍營裡,難道還有人敢行刺?問問他,要幹什麼?」

    不等李連英開口,趙冠侯這時已經將雙手高舉過頭,一支紅瑪瑙簪子,在他手上反射著太陽的光芒。而趙冠侯則抖足丹田氣喊道:「鳳簪落地,重返佛山!」

    李連英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發現的笑容,看來這個小子,果然有點門道,怪不得十格格能相中他。袁慰亭也長出了一口氣,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放下了。

    慈喜這時也看到那枚簪子,抬手摸了摸頭,也就發覺自己竟然把最心愛的首飾掉落了。搖搖頭「老了,不服是不行了。年輕的時候啊,這東西只一鬆,自己就知道了。現在歲數大了,可是不中用了,居然幾時掉的都不知道。我說連英,你躲開,讓我看看他。好小子,有膽子,會辦事,嘴也甜。要是膽小的或是心黑的,揀到手裡不說,我回去之後,怕是要彆扭半天。」

    有了她這句話,大家就都放了心,李連英接過簪子,慈喜則前行幾步,來到趙冠侯面前道:「抬起頭來,讓我看看你。」

    「謝太后。」

    趙冠侯揀起簪子時,就已經想了該怎麼辦。以他的閱歷,要想討好一個老婦人,其實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過去是沒有機會,現在有了機會,自然就要抓住,青雲之路就在眼前,自然是沒道理放過的。

    當他抬起頭來,見眼前是一張蒼老的面孔,就不敢多看,只一抬頭,就連忙低下。慈喜卻笑道:「別害怕,武將就得膽子大,那樣才好立功。我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臣,趙冠侯,拜見老佛爺。」

    既然稱臣,必不在旗,慈喜點點頭,又問道:「多大了?」

    「一十九歲。」

    「成親了沒有?」

    「已然成親。」

    「成家了啊,那就該安心做事業了,像你這麼聰明的,肯定有造化……趙……冠侯?」慈喜似乎想起了什麼,轉頭問李連英道「連英,這名字我怎麼覺得在哪聽過啊?」

    另一旁的崔玉貴連忙托著大肚子上前打了個千「老佛爺,上次救了個洋女人,殺了一群亂賊的。不就是叫趙冠侯?」

    「哦……對了,我也想起來了,瞧我這記性。」慈喜低下頭去問道:「前次,殺了二十多人,還救了洋顧問家千金的,是你?」

    「回佛爺的話,正是微臣。」

    「果然是你啊。」慈喜臉上笑容更盛,可是當她看到趙冠侯頭上,那顆銅頂珠反射的光芒時,臉上的神情卻瞬間變的嚴肅起來,目光中,也帶了幾分不快。

    身旁侍奉的人都知道,每當太后露出這種表情時,就是要發脾氣,卻不知這個趙冠侯好好的怎麼惹到了她,就連向來能把准太后脈絡的李連英,這下都有些想不明白。他收了錢,再有十格格的關係,肯定是要想法保一保趙冠侯,可是連太后為什麼發火都不知道,自己又怎麼個保法?

    就在他盤算著該怎麼開口時,慈喜已經搶先發問「我說連英,是不是我的眼睛不行了?我怎麼看著,他腦袋上是個七品的白頂,是不是我看錯了?」

    「佛爺,您的眼睛好著呢,沒看錯。他就是個七品的白頂。」

    「白頂?不能吧。他好歹是立了大功,有功於社稷的,怎麼能就是個白頂?」袁慰亭與王文召,此時都已經來到太后身旁,袁慰亭聽到此問,連忙跪倒在地

    「太后容稟,趙冠侯出身寒微,其入行伍時間未久,資歷實在忒以淺薄。微臣雖然再三上本,但也只能保他七品頂戴。」

    慈喜點點頭,看向了王文召「這就跟你沒關係了。王文召!這麼說,這個人的前程,是被你擋了?」

    王文召是個眼花加重聽的,眼睛還可以戴眼鏡,耳朵就沒有辦法,即使是在房間裡說話,也要提高嗓門。在這操場上,被風一吹,根本聽不清慈喜說什麼,但是看情形,似乎是自己惹禍了。

    他能坐到直隸總督,也有自己的官場之道,二話不說撩袍跪倒,將頂戴往身邊一放,就不住的磕頭,大喊著「皇太后聖明!」

    御前頌聖,決無差錯,就連慈喜太后,也對這老頭沒有辦法。只好對榮壽公主道:「你看看,這趙冠侯救了洋人的千金,手殺了二十多個反賊,卻只能做個七品。那些賊子,要做的事,你也聽說了吧?就連唱戲的都知道,功高莫過救駕,可是如今,救駕虎臣,卻只能得個白頂子,這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你說,是不是我這個老婆子活的太久,招人煩了。他們都恨不得我早點死!救了我的命,就是罪孽,不但無功,反而有過了?」

    反賊謀劃炮打太后那件事,壓是壓不住的,榮壽公主自然知道,也知道這事牽扯的關係如何重大。事涉宮禁機密,只是不宜擴大,只在內部瞭解而已。

    饒是她在慈喜面前得寵,這種事也不敢牽扯過深,只好行個禮「皇額娘,女兒想來,王大人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只是……只是另有深意。您千萬息怒,免得氣壞了身子骨。」

    「深意?他能有什麼深意?當年發匪做亂,鬧了東南半壁江山傾頹,後來怎麼平的?還不是朝廷不拘成法,重功勞不重出身。只要有本事,立大功,不管是什麼出身,都能得以重用。那時候,大金十八省,保舉了多少紅藍頂,又多了多少黃馬褂,提督都滿天飛,誰又敢多說一個字。那時候,又有多少棟樑為朝廷所用,曾、左都是漢人,照樣可以封侯,左季高不過是個舉人,可是一樣入軍機。朝廷求賢之心,天下皆知,四方才俊,皆為朝廷所用。可如今呢?剛吃了幾年太平飯,就又轉回去了,先講出身,又講資歷,不知多少有才之人,如同明珠埋於沙土之中,一生不得出頭。長此以往,還有誰為朝廷效力,咱們大金,又該如何振作?」

    她的年事已高,等閒不說這麼多的話,就連大臣叫起時,也很少能說這麼多。此時就站在操場上,大聲說著,顯然怒氣極大。一眾文臣武將都知道壞了事,全都跪倒在地,齊聲道:「皇太后息怒!」

    榮壽公主眼中含淚,在旁勸解著「老佛爺息怒,保重身體要緊,女兒扶著您回去坐,這事交給他們下面的人辦就是了。」

    「交給下面的人辦?」慈喜冷哼了一聲「就憑他們,我敢打賭,好事也會給我辦砸!這事,我只能自己辦,今天辦不出個眉目來,我就要摘幾個頂子再說。」

    李連英在旁勸慰著「老佛爺,您還是要保重身體為上。他們把事辦砸了,可是讓您看到了,這不正是個大好機會,讓天下人知道知道,朝廷求賢若渴,用人不拘成法。佛爺是想要用人的,只是下面的人,不懂佛爺的心,把好事辦壞了而已。」

    「千金買骨?」慈喜對於李連英向來言聽計從,倒不是說她受太監所愚,而是李連英能夠揣摩她的思路,又能說出她想說而不方便說的話。她腦海裡轉過這個念嘔吐,隨即說道:

    「說的對!他們不做的事,我來做。袁慰亭只能保他一個白頂子,我就賞他個藍的。」

    大金此時,因為官爵浮濫,寶石已經不足使用,官員都用同色玻璃珠代替原本的寶石。用藍色玻璃珠的,就是三四品大員才有的待遇。趙冠侯原本只是七品武職,現在就算是賞一個涅藍頂戴,也是四品大員,一下子升了四、五級上去,這晉陞速度,在太平年月可算開了先河。

    可是他有救駕之功在先,太后又發了這麼一通脾氣,這時候誰要是敢出來阻諫,肯定會引火上身。因此一眾大臣都好生跪在那裡,沒一個人敢開口。

    李連英道:「佛爺,趙冠侯年紀還輕,賞一個亮藍頂,怕他沒這麼大的福分承受,就賞他一個涅藍頂子,就是祖墳燒高香了。再說,新軍裡軍將眾多,若是賞賜太高,怕是其他人不高興。」

    「不高興,我看誰敢?誰要是不高興,就只管進京遞牌子,我親自跟他說。」原本賞頂戴,也有高銜低配的方法,以四品實授,賞戴三品頂戴,這裡也有文章可做。李連英用了一手激將法,卻把事情做成,讓趙冠侯的官職和實授,都落實了是四品,就算有人想在這上做文章,也不可能。

    身邊有人捧來了一頂紅纓涅藍頂戴,至於那黃銅素金頂,就收了去。慈喜端詳了這頂戴一陣「連英,你覺沒覺得,這頂戴上缺點什麼?」

    「佛爺聖明,還缺一根翎子。」

    「嗯,說的是。按說四品,有跟藍翎就行了。可是我覺得,他這麼個威風的將軍,配一根花翎才合適,你說呢?」

    「佛爺說的是,奴才也覺得,他該配一根花翎。」

    花翎此時雖然不比前些年那麼金貴,可於武人而言,依舊是莫大榮譽。李連英笑道:「佛爺,袁臬台頭上還沒有花翎的,您就算賞了,他手下的人,又怎麼敢戴啊?」

    「這話倒也是個理。」慈喜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袁慰亭「你今天沾了你部下的光,就也賞你一根雙眼花翎。今後記得一句話,用人要重才幹,輕出身,不可讓一些規矩,擋了人才晉陞之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19
109.第109章 帝王心術

     慈喜在操場上,很是講了一番不拘一格降人才的道理,趙冠侯發現,不少人的眼中,都湧動著名為野心的火焰。在自己這個活生生的例子面前,不知多少人已經動了心,想著要拼了性命,換一場富貴回來。換句話說,這一頂頂戴一根花翎帶來的回報,卻比方才發內帑二十萬兩的效果,還要強的多。這個老婦人,不愧是帝國的最高掌權者,確實有著常人難及的手腕。在這樣的女人面前,即使是袁慰亭,也最好是伏低做小,不要有什麼不當的想法。

    不管怎麼說,趙冠侯是不吃虧的。一場風波,為他換來了四品頂戴與單眼花翎,這個官職在新軍裡,可以做到幫帶這一個級別,與曹仲昆幾可平起平坐。

    而且太后又是賞頂子,又是賞花翎,這份榮寵近年少有,比起一干等著實缺的記名總兵、記名提督,趙冠侯自然是有缺即補,有空即填,實授官職只在須臾之間。要知他不久之前,還是街面上的混混,在武備學堂連結業文書都沒拿下來,現在就有資格問鼎幫帶,可說是一步登天。

    慈喜年紀大了,說了這麼多話,也覺得有些乏累,由榮壽公主及兩名太監攙扶著,直接到後面去休息,連觀禮台都沒上。時間不長,崔玉貴就把話傳出來,太后有旨,今晚在小站歇息,明日啟程返京,另外要袁慰亭隨他走,與太后獨對。

    遞牌子、叫起、獨對,都是京師裡大員見駕的術語,叫袁慰亭獨對,就是太后有話要與他造膝密談。

    按說只有軍機大臣,王爵宗室,疆臣督撫,才有資格單獨奏對。袁慰亭一個三品臬司,沒什麼資格跟太后獨奏,這麼安排,可見,袁大人怕是有重用了。包括韓榮在內,都暗道:這袁慰亭確實做的不錯,是該鯉魚躍龍門了,看來以童子功名而得督撫要職,也指日可期。

    自己的長官去見太后,下面的人卻不能閒著,太后既然要宿在這裡,膳食食物,都是要地方準備的,簡慢不得。袁慰亭心思縝密,對於這種迎接,自然早就有安排,包括大廚以及餐料,都已經準備的停當。太監們在旁監督著,廚師開始了忙碌,大臣們也解除了緊張狀態,開始分成團體,各自說著閒話。

    趙冠侯剛剛站起來,就被自己的幾名部下圍住,霍虯道:「大人,你這次可是平地一聲雷,發達了。那句詞怎麼唱來著?龍鳳閣內把衣換,薛平貴也有今日天。回頭小人做東,請您到登瀛樓去下館子,再去會那個賽金花,一應使費小人全包了。您這下是平步青雲,小的們,卻也要沾沾光,將來您外放的時候,可一定要提挈著我們一點。咱可是跟著您效力的自己人,比外人頂用。」

    「怎麼,你不想當這個親兵棚頭了?」

    「想,可是棚頭實在太小了一點,若是您能帶著小人,賞小人一個隊正噹噹,小人一定盡心報效,不讓您吃虧。」

    袁保山、袁保河雖然是袁氏宗族,但是和袁慰亭的關係並不算十分近,否則也不會只當兩個棚頭。態度上,與霍虯一樣,都希望跟趙冠侯出去,到其他的營頭去闖一闖。

    他們想的明白,趙冠侯如今的官職,不大可能還留在親兵隊裡,放出去,起碼也是從幫帶做起。而這個長官雖然抓訓練抓的比較嚴,但是不喜歡打人,也不喜歡用其他的殘酷刑罰,於下屬身上,也不去搜刮。自己不送禮,他也不會有什麼不滿。於軍中而言,這就得算第一等好相與的上司。

    更重要的是,這幫人迷信思想十分嚴重,認定趙冠侯這種人,屬於運氣旺的要死的那一種。跪在地上磕頭可以揀到太后的簪子,交上去,就現場賞了四品頂戴和單眼花翎。這樣的人,是最不能招惹的,跟著他,只要沾一點旺氣,就能官運亨通,未來的前途,比起在親兵哨裡可強的多。

    趙冠侯點點頭「你們三個,都是我的好臂膀,如果我有機會外放,會叫上你們的。只是我跟你們說句實話,現在,我還不想離開大人身邊。可能未來一段時間,我還是親兵隊的人,至於將來到哪一步,就將來再說了。」

    「沒關係,以大人的才幹和運氣,將來就算做到翼統領都沒問題,我們等著就好了。」袁保山點點頭,袁保河也道:「今後我們三個,還有咱騎兵哨的兄弟,都聽您招呼,您要我們怎麼辦,我們就怎麼辦。咱就跟著您幹了。」

    四人正在聊著,卻見遠處唐天喜向這裡過來,他是袁慰亭心腹,四人不敢怠慢,連忙問道:「唐爺有事?」

    唐天喜自從沈金英的事發生後,對於趙冠侯的態度就冷漠了許多,只是後來他就知道這女人不是好對付的。如果硬對著干,吃虧的只能是自己,臉變的就比變色龍還快,與趙冠侯又成了過命的親兄弟。

    遠遠的他就露出了笑臉,來到四人面前,主動還了一禮,媚聲媚氣的說道:「四位哥哥,可千萬別這麼著,我可受不起。小人是奉了大人的命令,請趙大人前去回話。」

    「袁大人那邊跟太后說完話了?」

    「可不。太後面前,能說的了多少話啊,三言五語的就出來了。這就是好大面子呢,太后鞍馬勞頓,要睡午覺,除了大人以外,其他人可都沒資格進去回話。就連王總督,一樣在外頭侯著,沒叫呢。大人一回來,就讓我找你,看的出,趙大人可是要重用了。將來發跡了,可別忘了咱這老朋友。」說到這,就又是丟了一個媚眼。

    趙冠侯只覺得身上一陣惡寒,但表面上還得敷衍著,心裡暗自腹誹著袁慰亭,於旱路未免太過偏愛。等到了簽押房,趙冠侯剛要下跪,袁慰亭已經攔住他

    「自己人,別來這一套,再說時間也來不及。方才太后叫我獨對,並不是談公事,而是有點差事交代下來,我一時也難準備,只好來找你,聽說你會唱戲?」

    袁慰亭一問,趙冠侯自然就想起自己在縣衙門外面賣打的時候,唱四郎探母的事,忙二次跪倒「卑職當日糊塗,不該冒犯大人……」

    「現在沒跟你說這個。」袁慰亭卻比他還急,拉著他坐下「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提它還有什麼用。方才太后叫起,是問我津門地面有什麼好角沒有,今晚上太后用膳,要傳戲。你想想,咱們這離津門有幾十里,就算想去找角湊班,也沒那麼現成。皮硝李在旁邊說了一句,就讓軍營裡的人唱就好了。衣帽戲箱,都是現成帶著的,只要找到人就好。太后傳戲,雖是臨時,卻也不可馬虎。我軍營裡,只有天喜能扮旦角,這生角,你行不行?」

    慈喜太后酷愛京劇,就連出門,行頭戲箱,全都攜帶著。她本人就是個內行人,如果糊弄她,肯定是過不了關。若是這差事辦不好,太后不悅,袁慰亭雖然不至於丟官,但是前程上,必然大受影響。論起重視程度,他對這事的重視,反倒還要在那閱兵之上。

    趙冠侯思索片刻,點頭道:「卑職盡力而為。」

    「好!要的就是你這句話,總之拿出你全身的解數,給咱新軍露點臉。不要小看一齣戲,若是唱的好了,太后見喜,說不定另有封賞。」

    臨時的寢宮內,慈喜睡醒,已經是下午三點過了。在宮裡,她反倒睡不了那麼久,總是有許多的奏摺要看,或是有許多的大臣要等著遞牌子叫起。在小站遠離庶務,倒可舒心的睡下。

    榮壽就在一旁伺候著,見她醒了,連忙把參茶遞過來。慈喜問道:「外面怎麼樣?袁慰亭那是不是忙著找人唱戲呢?」

    「回佛爺的話,女兒聽人說,袁慰亭急的很。他本人不喜歡聽戲,軍營裡又沒有唱戲的人,隨便找人應付,未免失了檢點。正四下里查訪著,看有沒有合適的人選呢。」

    「活該,也是該讓他著急了。」慈喜笑了一笑,將參茶放下。「我身邊的奴才裡,就有人能唱戲,你當我為什麼不用,非要用他軍營的人。就是要折騰折騰他,讓他這雙眼花翎不能得的太順利。你知道,我為什麼那麼重賞趙冠侯麼?」

    榮壽公主對於這種軍國大事,向不參與,搖頭道:「女兒糊塗,不知道佛爺的意思。」

    「說來讓人窩火,袁慰亭的兵練的是好,我看著的時候,心裡也高興。可是等我看那些軍兵時,我就在想啊,這些兵也好,將也好,可都是漢人啊。咱們旗人自己的人,在哪呢?當年老祖起於白山黑水之間,護步達崗,兩萬大軍,大破遼軍七十萬,那是何等的威風!可如今呢?京裡的旗人,都成了什麼樣子,還有幾個能上陣的。」

    她嘆了口氣「承漪一向以為自己的武勝新隊,遇到洋人也能打一打,只有我知道,慢說是洋人,就算是當年的捻子,他也未必是對手。就說前些日子,為了他兒子打架的事,他又是調兵,又是派將,鬧的京城雞犬不寧的,要不是你六叔說話,聽說他還要派兵到城外去搜殺人,這簡直就是個土匪!哪一點又比的上袁慰亭這等幹員。當年肅六說旗人裡都是廢物,這話是有點過了,你阿瑪……你六叔也是旗人,他的手段,誰又敢比了?可是他的身子骨……,現在我也沒法讓他出來做事了。咱們旗人裡,能挑梁的已經沒幾個,除了一個韓仲華,竟是找不出人才了。」

    榮壽公主自繼承文宗血脈,就稱自己的生父為六叔,以示自己承的是文宗一支。聽到語涉生父,就不敢接口,只聽著太后發言。

    國難思良將,慈喜此時頗有些哀嘆人才凋零。當年的一干老臣漸漸凋零,章合肥、張香濤也已年邁,更何況這些都是漢臣。而如今能把兵帶的比擬洋人的袁慰亭又是漢員,當初並不算如何出色的韓仲華,現在卻隱然是旗人中頂尖人物。這等情形,讓她心裡實在有些不安穩。

    「我得給皇帝,留下個好底子,不能留個爛攤子。要是留下些驕兵悍將,誰也治不了,他的位子就不穩當了。我今天封那個趙冠侯,就是給袁慰亭上眼藥呢。我把他的官職封大了,讓他的上官不好管他。再者袁慰亭只給他個七品,我給他個四品,你說他聽誰的?你今個不知道注意沒有,那些兵將,眼睛都是紅的。全都憋著勁,要做出點事來,讓我看見,好提拔他們呢。這就叫千金買骨,也能讓新軍離心離德,免得兵為將有。皇帝性子厚道,這一課他還得補上。我年紀大了,你這個當姐的,是得多教他。」

    「女兒嘴笨,怕是教不好,到時候還得老佛爺多費心了。像這傳戲,我還是沒明白。」

    「你啊,跟皇帝一樣,就是太老實了。」

    慈喜雖然是在責備,臉上卻全都是笑容,正因為榮壽公主始終這麼老實,才能在她的面前長寵不衰,真正聰明的,卻不知道都淪落到什麼地步了。

    「我傳戲,就是要他新軍裡的人出來唱,不管唱的如何,你們就只管喊好。我倒時候再一賞,這新軍就要變天了。他袁慰亭練的兵又怎麼樣?到時候,還不都是我完顏氏的人馬,我只要幾句話,就讓軍心,都到咱們一邊!我把這麼一支能殺善戰的隊伍留給皇帝,也算是對得起他了。」

    「老佛爺英明,女兒望塵莫及。」

    李連英這時走進來道:「老佛爺,晚膳那邊準備的差不多了,您看,是不是擺駕?」

    「你吩咐吧。對了,跟崔玉貴說好,別露了!他懂戲,就怕他顯能耐,壞了我的大事。大格格,跟我走,他們那邊沒開鑼啊,咱們這邊,可要去演戲了。我今天就演一個愛賞人,愛花錢的老太太,讓他們看看,這齣戲,到底誰演的好。」

    宮女太監,在前引導,慈喜一行到了帥廳,群臣早就跪在路上迎接。酒菜等項,雖不能與天廚珍味相比,但亦是豐盛到了極處,慈喜年紀大了,於口腹之慾,並不怎麼熱衷,落座之後吩咐了一聲,李連英招招手。隨著一陣鑼鼓傢伙聲響,戲文開始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0
110.第110章 衣錦還家

     開場的加官倒是簡單,軍營裡好武功的人很多,找幾個身手好的表演把子功,比起真正的梨園子弟也不遜色。只是到了後面的幾齣墊場戲,就大失水準,讓那些懂戲的大臣,都偷偷的皺眉,大搖其頭。

    袁慰亭並不喜歡戲劇,新建陸軍招募標準與當年湘軍淮勇一樣,參考的還是前宋時的一本兵書。所選兵卒多是老實本分的農民,兩腿有泥者,優先錄用。

    這樣的子弟成軍後,能夠遵守紀律,能耐苦戰,敗陣之後有利於收攏部隊。可是於吹拉彈唱上,就不怎麼在行。矮子裡面選出來的高個,依舊是矮子,水平平庸無奇,不要說比之內廷供奉,就是普通的梨園子弟,他們也大有不如。再者粉墨登場與平時的演唱也完全不同,只一扮上戲,有的人就汗如雨下,水平大不如平日。

    這幫大臣在京師裡,是聽慣昇平署御戲班的,生角要聽譚叫天,汪大頭,旦角聽慣秦稚芬、余莊兒。再聽這些鄉農荒腔走板的聲音,就只剩下搖頭。再看那手眼身法全不在點上,神情就更為不屑,若不是擔心君前失儀,就要當場喝倒彩了。

    聽戲傳膳的桌子,乃是下系桌圍,二人坐的方桌,一主一客,兩兩一組。與袁慰亭同席的,則是那位號稱蓮花六郎的兵部尚書韓榮韓仲華。他接任直隸總督,已經是板上釘釘之事,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對於新軍的情形進行瞭解。

    韓榮自身對於京劇也並不算多喜愛,但是好壞總是懂一些,自然也聽的出,這戲文實在算不上出色。袁慰亭的表情,也有些尷尬。他笑著安慰道:

    「容庵不必擔心,老佛爺聽戲,首先聽的是個心意,而不是好壞。若真是想聽好戲,就到城裡去叫真正的戲班了。這些人雖然不善皮黃,但總是一招一式認真在演,慈聖看到這份心意,就不會生氣。你是帶兵的人,以後只要把兵帶好,其他的本官也會替你擔待。」

    「多謝司馬。慰亭有心報效,卻無良材,實在是無可奈何。」袁慰亭嘆了口氣「慰亭生來不喜優孟衣冠,也是生不逢辰,不是歌舞昇平之時,軍中更不敢有絲竹之音。三軍將士只知操練,不知其他,以至今日卻讓太后不能盡興,實在是惶恐的很。」

    韓榮雖然少年得志,但後來因獲咎於樞臣,以至蹉跎年華,並無寸進。如今正是要大展雄圖之時,袁慰亭的這種表白,恰恰搔著他的癢處。微笑點頭「放心,佛爺的眼睛亮堂著,只要你們盡心辦事,就不會為這種事怪你們。再說,不是還有我了麼?」

    他看了看另一邊的王文召,與他同席的,則是袁慰亭的幕僚兼換貼兄弟徐菊人。兩人都是翰林,自有些文詞之事可談,亦不會冷場,反正王文召耳朵不靈,戲台上唱什麼,他倒是不在意。

    「耕娛公耳不能聽,平日裡十聲九不應,只到這時候耳朵好使。我比他年輕些,耳朵眼睛都還好用,誰得力,誰敷衍,都看的出來。朝廷雖然眼下是太平年月,可是外有列強虎視眈眈,內麼……也有宵小歹徒存心不良。要想維持住這個局面,就只有一個辦法,我輩鞠躬盡瘁,為朝廷練出一支天下無敵的強軍來,使各國不敢小看我大金。容庵,你的兵練的不錯,武衛軍一成,我就要以你為榜樣,讓其他各軍都學你。你可要讓三軍保持住這股氣,不可學湘軍、淮軍,沒過幾年,就銳氣盡去。」

    「下官明白。」

    這當口,台上鑼鼓一變,卻是已經上了壓軸戲。劇目正是李連英點的四郎探母。這是慈喜最喜歡的一齣戲文,雖然唱的是宋室楊家將,可是金人並不忌諱。

    事實上,在滅宋之後,金國方面還特意修繕過岳飛廟。尤其自洪楊之亂以來,朝廷宣揚忠義之心更盛,不拘金宋,只要是忠臣良將,一律褒揚。是以四郎探母並不違禁,只不過胡兒要改做北國,番奴要改做北兵,與驅逐他們異曲同工而已。

    趙冠侯扮的四郎只一出來,慈喜的眼睛就一亮,問身邊的李連英道:「連英,這個楊四郎是誰啊?扮出來好精神。」

    「回老佛爺的話,這不就是白天得了頂子的那個趙冠侯麼?」

    「哦,是他啊。我說看著眼熟呢,真難得,既會說話,還能唱戲,這能耐還真不小,聽聽他唱的怎麼樣。」

    有了方才那些人的表演在先,趙冠侯只一開口,慈喜就不住的點頭,臣工們倒是不敢喊好,但是卻也紛紛的停了言語,留神著台上。心道:總算上來個不錯的,這場臨時的堂會,不至於太難看。

    唐天喜是正經在戲班裡學過的,扮鐵鏡本是比趙冠侯為佳。可是戲只唱到一半,就有四名小太監抬了籮筐上來,將十幾封銀子一字排開擺在臨時搭的小戲台邊緣,點明是老佛爺賞給趙冠侯的。並傳了旨,今天老佛爺高興,不拘成法,大家可以隨心所欲。

    大臣們都是成精的主,看到這情況,就都知道了風色,即使不好京劇的,只要趙冠侯唱到妙處,也就在那裡點頭稱善。韓榮看看台上,對袁慰亭笑道:「容庵,我要恭喜你,手下有個人才。老佛爺賞識他,要抬舉他一步,你是他的上官,水漲,船就高,他這次怕是有賞賜,你也要準備著謝恩了。」

    袁慰亭一笑「這趙冠侯,只是有點小聰明,不上太檯面,將來還得指望大帥多栽培著他。」

    「慶邸那邊,也跟我提過這個人,小小一個七品武官,能得王爺的注意,這人……怕不是那麼簡單。」韓榮放下酒杯,看著袁慰亭「你管的住他麼?」

    袁慰亭不假思索「冠侯之於下官,一如下官之於大帥,請大帥放心,絕無差錯。」

    「既然你這麼說,那他就在你手下做事吧,找機會,給他個好差使做,太后提了名字的人,做臣子的,一定要有所表示,不可大意。」

    這當口,戲台上已經到了那叫小番的嘎調,趙冠侯一聲叫小番唱上去,慈喜太后帶頭喊了一聲「好!連英,把叫下來,看賞!」

    趙冠侯來不及脫去行頭,就來到慈喜面前見駕,卻見這老婦人一臉慈祥,如看子侄一般端詳著自己「好小子,不但人有個樣,本事也是真好。這一聲,要是閉著眼聽,我看也快趕上小叫天了。我說連英,你說賞他點什麼好?」

    「老佛爺,您已經賞的不少了,又是涅藍頂子,又是單眼花翎,賞的太多,他的福分要是不夠,怕是壓不住啊。」

    「也有你這麼一說,可我把人叫下來了,總不能就賞一盒克食就打發了吧?讓人家一說,好像我這個老太婆,多小氣似的。你趕緊給我想個主意,賞他點什麼。」

    李連英略一思忖「老佛爺,奴才倒是有個看法,您看他有了頂戴,有了花翎,可是身上還素著呢,是不是有點頭齊腳不齊?」

    慈喜滿意的一笑「說的是!這樣吧,賞他和袁慰亭,一人一身黃馬褂穿,就算是我給他們的恩賞。再賞趙冠侯兩盒克食,不過連英,你跟你手下的猴崽子說明白了,他是個剛當官的窮漢,沒錢賞人。誰要是想要錢啊,就跟老太婆張口。」

    「老佛爺聖明,奴才自然要跟他們把話說明白了,誰敢找趙大人要賞錢,奴才親手打折他的狗腿!」

    這時候的黃馬褂,已經不像當年那麼難得,自從當年提督滿地走之後,黃馬褂也逐漸浮濫。但不管怎麼說,這衣服依舊是莫大的榮譽,於一個剛剛從七品升為四品的臣子而言,一身黃馬褂的價值,卻非金銀所能衡量。

    對於趙冠侯來說,這衣服倒是沒什麼吸引力,如果可以交換的話,他倒寧願多換幾盒克食,至少還可以吃。

    所謂克食,此時已經專指天家所用的點心,天廚珍味,非比等閒,市面上根本見不到也買不著。趙冠侯自己只吃了兩塊,就將兩盒克食放起來,等到次日恭送聖駕之後,就向袁慰亭那裡告了假,坐火車返回津門城裡。

    他到家時,卻見院子裡也待滿了人,都是這條胡同的鄰居,房間裡,還傳出哭聲,以及哀求聲。「寒芝,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小時候,我也沒少幫過你們。現在我家遇到難處了,你不能不管啊,我們家老三,就差六兩銀子娶媳婦,這個忙你可一定得幫啊。」

    「三嬸,你前些天剛……」

    「寒芝,做人要講良心啊,你家裡男人現在當了官,你不能就不認老鄰居啊。以你家的富貴,這點錢,又算的了什麼。前後也就是十幾兩銀子罷了,大不了,我把你四妹子當押帳,一個大活人,還值不了三十兩麼?她可是個大姑娘,你想想要買得多少錢。」

    院子裡的人,也就跟著幫腔「沒錯,若是寒芝你怕我們還不上錢,我們可以給你押帳。再說,你家現在有錢了,這點錢算的了什麼?你們這大富大貴的人家,發發慈悲,高高手,我們就都能得救了。」

    趙冠侯咳嗽了一聲,喊了一聲「各位嬸子讓一讓,讓我進屋再說話。」院子裡的人回過頭來,但見日光之下,趙冠侯身穿黃馬褂,頭戴暗藍頂戴,懷裡抱著兩個木盒子站在門口。小鞋坊的百姓,幾時見過黃馬褂?只一看這一身明黃褂子,就覺得腿肚子發軟,不用人招呼,就跪倒了一大片。

    房間裡的人聽到動靜,撩起簾子出來,先出來的是兩個上了年歲的老婦人,都是這條胡同裡的住戶,隨後是一臉無奈的蘇寒芝及一臉怒容的姜鳳芝。

    姜鳳芝道:「你們不是要借帳麼?好啊,跟冠侯師弟說,他是一家之主,這家裡的錢,他說了算。你們誰想借債,都找他。」

    蘇寒芝則走過去,接過那兩個木盒子,又對兩個老婦人說「我男人回來了,你們用錢的事,就和他直接說吧。」

    趙冠侯從懷裡伸手,摸了幾張銀票出來「這是太后發的恩賞,四百兩銀子,大家用多少,說個數目吧,就從這裡找。你們誰去跑一趟,把銀票兌成銀子,回來之後,大家分一分。都是老街舊鄰,別跪著,起來說話吧。用錢的事,好說,等我回來咱們面談。寒芝面嫩,你們別為難她就好。」

    見他一出手就是四百兩,院子裡的人又是一驚,隨後就是一連價的稱頌之聲,把個趙冠侯誇成了天少上有,地上無雙。眾人得了錢,就歡天喜地的去了,姜鳳芝則把嘴撅起老高

    「你個敗家子,四百兩銀子,說散就散了。她們又是什麼好人了?全都是群勢利眼,看你有權了,就來巴結你,背後不知道說你多少壞話。還有當初,寒芝姐沒過門時,她們那壞話說的就更多了。再說,這幫人就是無底洞,填不滿的。這些日子沒別的,總是來借錢,煩也煩死。」

    「總來借錢也好,省得你們兩在這悶的慌。其實你們沒想過放印子麼?有這麼多錢在手裡,還有侯興可以幫你們要債,放印子的話,很快就連鬼都不上門了。」

    蘇寒芝一笑「她們啊,倒是盼著我們放印子,到時候就把閨女抵過來,給我的冠侯當二房。這些日子,劉嬸,王嬸她們都偷著跟我說過,讓我給你找個小的,把你的心拴住。說她們家的閨女跟我是自己人,不會跟我爭。都是街坊,怎麼好意思要利息,總歸住在這的,都是苦命人,能幫一點,就幫一點了。」

    姜鳳芝啐了一口「也就是你心軟,她們那不是能幫一點,是拿你當財神爺了,要我說,連管都不管,死活隨她去。你看這四百兩給出去了,不定什麼時候,又會來要。」

    趙冠侯搖搖頭「他們沒機會了,我這錢,就是買個清淨,也算是臨走留個好念想。過幾天,就該搬家了,她們總不能到新家去要。再說,不轟走她們,怎麼請你們吃這個?來,師姐你也吃,這是太后賞的克食,外面可是買不到。」他一邊說,一邊掀開了蓋子,將兩盒點心,放在了兩個女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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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111章 喬遷

     雖然已經過了一天,但是點心的味道,依舊還很可口。更重要的是,這是皇太后賞賜的克食。小鞋坊的百姓,一年裡吃一次白面,就得算是過年,姜鳳芝情形略好一些,但也只是吃過四遠香的點心,可沒機會接觸御膳。

    一想到吃的是天廚珍味,兩個女人都覺得自己彷彿活在夢裡,姜鳳芝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我……我沒做夢?我吃的是太后賞的克食?師弟,你穿的這是黃馬褂?」

    「是啊,喜歡麼?喜歡你也穿穿。」趙冠侯已經到廚房把黃馬褂和新官服脫了放在手裡,身上依舊換了過去的那身短打。姜鳳芝輕輕摸了摸黃馬褂,隨後又像被蜇了似的,飛快的把手縮回來。

    「不行,我這手剛摸完點心,還不乾淨呢,萬一摸髒了就麻煩了。黃馬褂啊,這……這我也就是聽書時聽過這東西,還是第一次看見真的。師弟,太后長什麼樣子?她……她怎麼就賞你黃馬褂了?寒芝姐,冠侯他穿回來一件黃馬褂啊,腦袋上還多了根花翎,你懂不懂這代表什麼啊?單眼大花翎啊,再見到津門縣,他都能充大爺了,你怎麼還跟平時一樣,不溫不火的。」

    蘇寒芝溫柔的一笑「冠侯不過是腦袋上的頂子,從銅球變成了藍玻璃珠子,又多了根孔雀羽毛,胸口從犀牛變成了大老虎,別的也沒什麼變化,依舊是我的冠侯,是我的男人啊。他回來,我當然高興,因為那是我的丈夫,而不是因為他有了黃馬褂或大花翎。這黃馬褂,回頭我給你壓到箱子底下,免得弄髒了,將來你穿的時候麻煩。這點心,倒是挺好吃的,我給我爸爸拿過去一點,你們聊著,我給他送過去。」

    趙冠侯道:「我一起過去看看岳父吧,屈大夫那邊,我跟大人說了,大人也點了頭。等到咱們搬完家,我就請屈大夫過來,給岳父看看。這小破房子,人家屈大夫不好來。」

    蘇寒芝搖搖頭「爸爸的情形不好,最近人瘋的厲害,也就湊合能認識我,你去了啊,他怕是胡鬧的更凶。再說屋子裡氣味難聞,你就在這陪鳳芝說話就好了。」

    原本蘇瞎子那裡,是小鞋坊鍋伙裡的混混輪流照顧,可是自從趙冠侯有了官身又有了錢,一干胡同裡的嬸子就大發善心,每家出了個女眷,輪流前去照顧蘇瞎子。

    名義自然是男人心粗,照顧不好病人,不比女人心細。實際上,每人每天,是要找蘇寒芝要錢結算的。何況給蘇瞎子吃飯,這一家人就連帶著有了伙食,混混們反倒搶不上。

    她們的心未必比混混細,氣力卻是不如混混氣力大,三天兩頭有人被發瘋的蘇瞎子弄傷,寒芝還要賠上些藥錢。一提起這些事,姜鳳芝就來氣「她們不光這樣,還偷東西呢。我跟你說,給蘇伯治病的大煙土,就總有人偷著拿出去賣,我都堵上過好幾回,要不是寒芝姐攔著我,我就動手了。」

    「不動手是對的,動了手,她們的唾沫星子就會淹死你。我知道師姐不怕,可是沒有必要,招惹她們幹什麼。不就是一點大土麼,等我臨走的時候,直接送給他們就完了。」

    姜鳳芝這時也想起趙冠侯方才說的要搬家,神色一黯「你……你真不打算在這住了。就是因為那些借錢的?」

    「跟她們沒關係,只是現在身份變了,住的地方也得變。再住下去,就不方便了。富不易妻,貴不易友,但是總不能說富貴了不能換房子。現在不管怎麼說,我也是有了些錢,也有了前程。以後同僚來拜望,這裡接待起來不方便。我託了人幫我找房子,想來應該有個大概結果。再不行,我就找二哥幫我,我和思遠二哥是換貼,找一所房子的忙,他是會幫的。」

    「你們以後,就住到大宅門裡去了,門上有聽差,家裡有管事,我……我還能去看……寒芝姐姐麼。」姜鳳芝忽然覺得,手裡的點心沒了味道,變的很難吃的樣子。

    雖然也曾想過,隨著趙冠侯的發跡,自己這班舊日窮朋友,怕是很難再和他在一起。只是總有點幻想,幻想著大家還能像過去一樣生活在一起,談笑無忌,嬉笑打鬧,繼續做好朋友。

    直到親耳聽到搬家兩字,她心裡最後的一絲希望似乎破滅了,眼睛裡感覺到一陣酸澀,心裡彷彿堵了些什麼東西。他已經是四品大老爺,還有著黃馬褂,跟一個跑碼頭的女人,還有什麼可來往的。也許用不了多久,自己見他就要磕頭,他則趾高氣揚的走過去,不會多看自己一眼了。

    趙冠侯笑著說道:「怎麼不行?說實話,我還真的要麻煩你一件事。搬到新環境裡,寒芝哪裡都不認識,跟人也不熟,雖然會僱傭一些傭人,可終究還不貼心。她心善,管不了人。我要在營盤裡,不一定什麼時候才能回家,上下里外,需要個能張羅的人護持。師姐若是願意,還請你屈尊,到我家裡住一陣子,幫幫她的忙。」

    姜鳳芝一聽這話,頓時轉憂為喜,拉著趙冠侯的胳膊「你說真的?你新家我真能去?我能住在那麼?」

    「那是自然,新家裡,自然會有師姐的一間屋子,等到搬家的時候,你自己去挑。還有這點心,你和寒芝一人一半,吃不了的,拿回去孝敬師父。我明天會過去拜望一下師父,等到搬家之後,也少不了麻煩師父多照應著。」

    「不用點心,光是這盒子,就能把我爹樂壞了。他就沒見過宮中之物,我拿個太后賞的餑餑盒子過去,他能樂三天。」姜鳳芝欣喜的將懷裡的點心緊緊抱著,糕點又變得好吃了起來。

    蘇寒芝此時已經從父親那裡回來,走到門外,正好聽到趙冠侯說著,新家裡會有師姐一間房子這句話,心中泛起無限酸意。但最終,還是溫柔的性子佔了上風,猛的搖搖頭,擠出個笑臉,當做什麼都沒聽到,走進了房中。

    依舊是姐妹情深,依舊是夫妻恩愛,只是在晚上,趙冠侯沉沉睡去時,她才偷偷的擦去臉上的淚水。此時的她,倒寧願趙冠侯依舊是過去那個在街面上混飯吃的混混,而不要是現在這個四品命官。

    .

    等到第三天頭上,趙冠侯新家,也有了著落。幾個漕幫的人,終於為他找到了一所房子,那裡位於租界邊緣,距離趙冠侯曾經進修的武備學堂不算太遠,是一位鹽商的別墅。

    這位鹽商攤上了官司,只好將房子出手換錢堵窟窿,價錢倒是公道,只是他急著用錢,而且是連宅子裡的古玩家具一起出手。一併做價,要接近三千兩銀子不還價。

    趙冠侯是有一些錢,但是三千兩這麼多的現金,實在是沒有的。蘇寒芝很有些為難,想著是不是要去找孟思遠借一點錢救急,趙冠侯卻已經從護書裡拿出了一張兩千兩銀子的庫平銀票。

    「兩千?你……你幹了什麼,哪來的這麼多!」蘇寒芝素來溫馴,可此時卻如同兇猛的雌獸,兩眼緊盯著趙冠侯

    「我不圖你有多大富貴,也不求跟你過好日子。要是買房子錢不夠,我可以把這珠子賣了,也不能讓你去做傻事。你才剛當幾天官,吃幾天俸祿,哪來的幾千兩?你是不是剋扣了軍餉,要不然,就是賣了什麼不該賣的東西?總之,不管做什麼,兩千兩是要掉腦袋的你知不知道?趕快還回去!」

    趙冠侯微微一笑,將她抱在了懷裡「寒芝,你這話說到哪去了。我一共才管多少人,那點軍餉,才哪到哪,就算都貪了,也湊不到零頭。再說新軍軍餉,向來是直接發給士兵本人,哪有我做手腳的地方,這錢,是十格格賞的,你只管放心去用,不會有問題的。」

    這話其實倒也不全是假話,原本他是想將四千銀子送給十格格,作為他一個男人養女人的承諾。可是十格格最後只收了兩千,另外一半則退給了趙冠侯。她這種態度,一來是表示不願意用趙冠侯的銀兩,二來,也是表示自己和蘇寒芝敵體相待,平分秋色。

    當然蘇寒芝說趙冠侯賣了什麼不該賣的東西,也不能叫錯,至少趙冠侯賣了自己趙家無數子孫與十格格,只是這事眼下還不能提而已。鹽商那邊出手很急,銀子交付過去,人就可以搬家。這破家裡也沒有多少值得帶的東西,除了成親時的一些禮物,還有細軟,別的就都扔下,送了侯興那干混混。

    侯興這人極是乖覺,聽說趙冠侯做了四品大官,就知道他不可能再當鍋伙寨主,可日後,自己該有的孝敬並不會少。有這麼個人當靠山,整個鍋伙的日子,都不會難過。

    搬家時,小鞋坊的混混全體出動,幫著裝運車輛,維持著秩序。那些街坊見到這個情景,也知道自己的算盤全落空了。可是看到襖這麼多混混立在那,也不敢上前去攀扯,只好在家裡後悔。胡同裡咒罵自己家子女的聲音,倒是一時佔了大多數。

    喬遷是大喜,按照金國此時的規矩,很是要賀一賀的。只是軍營裡事情多,太后剛剛完成了檢閱,又賁下了恩賞,軍裡正忙著陞官,發賞,乃至於人事調動等一系列的差事。韓榮要練武衛軍,多半是要從新建陸軍裡借將,誰走誰留,位置誰來遞補,都是客觀的問題。曹仲昆,李秀山等人,就顧不上來賀了。

    趙冠侯也沒想著要操辦,可是等他搬家的車隊剛到新家外面,孟思遠已經等在家門口。他今天推掉了幾個大生意,特意趕過來慶賀趙冠侯喬遷。順帶,也來了一批孟家的下人過來,供蘇寒芝使用。

    這個新房子前後三進院落,房舍眾多,蘇寒芝不管多勤快,一個人也是忙不過來的。何況她現在也是四品大員夫人,很多事也不能自己做。

    臨時找的僕人,忠誠上不可靠,手腳上也未必利索。孟家的下人,都是孟思遠當日分家時,跟他母子出來的老僕,忠實可靠,幹活也得心應手,有了這批人在,著實解決不少問題。

    那些下人們幫著手,將運來的東西抬進府裡,老管家則應付著同來的混混,為眾人準備酒飯,應酬的滴水不漏,果然是大宅門出身的氣派。孟思遠則拉著趙冠侯到了另一邊

    「四弟,今天我來,就是想為你賀一賀喬遷之喜,另外還有件事,想請你幫忙。」他說到這裡,很有些不好意思「聽說,你和那位比利時的簡森夫人很熟?」

    趙冠侯愣了愣「是啊,我們倒是一起跳過舞,打過獵,我還為她畫過畫像。二哥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我今天設了宴會,也請了她來赴宴,只是不知道她肯不肯賞光。如果她肯來,我希望四弟幫我跟她通融通融,我想從她的銀行裡,借一筆款。」孟思遠有些不好意思「我除了紗廠又辦了紡織廠,紡紗織布,以國貨對抗洋貨,免得將來中國的國土上,人們只能穿洋布。只是辦廠開支大,資金周轉上有一些困難,而從上一次的事之後,當行我也不敢再去。現在,就只好想著借洋債了。」

    像他這種生意人,經濟上遇到困難,於商界內也是大事,非是親信之人,絕對不敢把這個消息透露出去,否則引發的連鎖反應,怕是足以將九記孟家摧毀。

    趙冠侯倒是可以想像,孟思遠想要工業救國,步子邁的太大,根基不穩,出現這種問題,其實本就在情理之中。並沒有多少驚訝,「大概你需要借多少?而且租界裡洋行不少,為什麼非要向華比銀行借款?」

    「我想大概要用五萬兩,才可以把這一關度過去。只要這一關過了,將來的路,就好走了。」孟思遠目光很是堅定「租界裡銀行不少,可是他們都不希望出現華人獨資工廠。一遇到機會,不是想要入股,就是想要打壓,如果不是他們,九記現在也不會這麼艱難。我貸款的要求只有一個,絕對不能干涉我的經營,也不能稀釋我的股份,我的工廠,注定是由我經營,洋人不能參與股份。四弟,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幫我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0
112.第112章 發明與發財(上)

     孟思遠這次,也有一個大機遇,他和趙冠侯結拜,也靠著這關係,結識了狀元娘子曹夢蘭。

    賽金花眼下在津門豔名日張,很有些津門的富商大賈乃至官場中人,願意來捧她的場。既有狀元夫人的名號,又有巴森斯的關係,有不少人都想著做了她的入幕之賓,已抬身價。乃至與幾位領事,都很有些往來,她所住的院落,現在已經成為津門一處高級社交場所。

    曹夢蘭長袖善舞,於應付這種場面,是很有手段的,有了名聲,生意也就越來越紅火。一方面吊著巴森斯,另一方面,已經在想著,尋找更高的靠山,改換門庭。

    孟思遠本人並不喜好女色,只娶妻,不納妾。與夫人是在留學時認識的,志趣相投,感情極好,與曹夢蘭倒是沒有這方面的可能。只是兩人都有趙冠侯這個朋友,彼此也就格外親厚些,他給了曹夢蘭一些錢,曹夢蘭就幫他介紹生意。

    這次恰好是直隸總督衙門,要辦一批布,用來製作軍裝,這筆生意的數字很大,干係也很重。金國衙門,向有年底突擊花錢的傳統,尤其王文召交卸在即,更不會把餘款留給下任。新建陸軍會操之後,表現出的素質讓太后很是滿意,決定仿照泰西軍隊,給部隊換以制服而不用號衣。

    主管此事的,是幾位糧台,主要負責採購的糧台到了津門,就被曹夢蘭迷住。她只說了幾句話,糧台就痛快的同意,把這筆生意就交給了孟思遠做。官府的定單,利潤極高,只是這批布要的數目大,而且需要商家墊支錢款。加上其他幾筆生意的墊款,以及新建紡織廠投入也多,孟思遠的財政就大出問題。

    這裡也有著洋人同行打壓的關係,故意推高了原料的價格,並且在市面上掃貨,讓孟思遠進貨困難。他是山東人,在老家倒是有貨源,只是錢財上,節約不得。提起這事,他又提起龐金標

    「那對父子陰魂不散,雖然不敢明著找麻煩,暗地裡用的卑鄙手段卻很多。還有就是家裡那些人,五竅珠上了報紙後,他們就像瘋了一樣,要求我把珠子賣回給他們,非要把寶物放回祖先祠堂裡,簡直不可理喻。這次就是他們,向幾個錢莊施壓,不放款給我,逼我賣掉五竅珠。我之前請曹夢蘭幫我聯繫過幾位泰西銀行家,他們雖然答應借款,卻要求入股。這是我不能容忍的事情,我興辦工廠,為的是振興我中華民族工業。如果洋人入了股份,這工業的成果,就會被他們侵奪,只富了我自己,卻於國家無益。辦工廠實業救國,是我們這些留學生的夢想,包括我夫人在內,想的都是振興民族工業。如果我的事業最後淪落為洋人的傀儡,我寧願工廠倒閉。」

    他嘆了口氣「我知道,我是一個與時代格格不入的理想主義者,可我並不想向時代低頭。就算所有的人,都在追求自己的利益,我也想為國家民族,留下一些東西。華比銀行如果不行……我會把那顆寶珠賣了。只是那樣,總覺得對不起四弟,畢竟你為它,丟了半個指頭,我賣了它,就沒臉見你了。」

    「二哥,話說遠了。只要能度過難關,什麼代價都可以付,不要考慮我的事,咱們是兄弟,你怎麼做,我自然都支持。只是我覺得,那珠子既是老輩子留下來的東西,能留,就留起來,簡森夫人那裡,我去說幾句,能不能成,我也說不好。洋人放債,與咱們不同,看重抵押,你有抵押的物件麼?」

    「自然是有的。分家時,我這一房,分了家鄉二百三十頃田地,這部分田產的地契,都在我手裡。我就以這部分田地,以及家鄉的房產、糧行、以及夫人就都歸華比銀行所有。借期三個月吧,我的交貨期,三個月就夠了。」

    「三個月?半年吧。利息可以定高一點,但是借期必須夠長,因為三個月是合同交貨期,結算的話,即使我給你想辦法,半年也不富裕。二哥,你對大金官場,瞭解的還是不足,你這樣,會吃虧的。」

    孟思遠顯然沒明白趙冠侯的意思,自信的一笑「我有合同在手,誰能違約呢?當然,如果他們堅持半年的話,我願意多損失一些利息,只要,能把貸款談下來就好。」

    慶賀的宴會,是在趙冠侯新家舉行的,廚師則是孟家帶來的。首先來的,是孟思遠的夫人鄒秀榮,同樣是大家閨秀,本人也有在海外留學的經歷,與孟思遠乃是同學,在這個時代也算鳳毛麟角的女中翹楚。作為留學生,她同樣善於社交,舉止大方得體,與蘇寒芝,姜鳳芝相處的也極好。

    等到天色將晚時,一部汽車停到了趙家門口。這東西眼下可是稀罕物,大家出門多坐人力車,偶爾乘馬車。西洋汽車,可是沒幾個人坐過。車門打開,兩個洋裝麗人從車內走出,一華一夷,卻正是曹夢蘭以及簡森夫人。兩人似乎走的很近,下了車之後依舊有說有笑,拉著手走過來,與趙冠侯行了貼面禮。

    見他穿著黃馬褂,簡森夫人一笑「恭喜你,你已經成為了你們國家所謂的大人。看來,當初我的判斷是正確的,你是一個很值得我們投資的對象。」

    「借您吉言。希望我們今後可以長期的合作,正好,我有一筆生意,好和您談一下。夢蘭姐,好久不見,巴森斯怎麼沒和你一起來?」

    曹夢蘭撲哧一笑,見蘇寒芝與姜鳳芝迎出來,故意的將身體靠在趙冠侯身上,撒嬌似的說道:「你個小沒良心的,還曉得好久不見,好狠的心啊,這麼長時間,怎麼不來看看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來,你摸摸看,我的心疼的很呢。」拉著趙冠侯的手,就往自己胸口放,趙冠侯連忙後退一步,曹夢蘭彷彿剛發現蘇寒芝,欲蓋彌彰似的笑道:

    「這是弟妹吧?別誤會,我和你男人沒什麼的,我們鬧著玩呢。冠侯,巴森斯在軍營裡,今天來不了。你就不用擔心了哦。」

    蘇寒芝倒還好,走過來與曹夢蘭打著招呼,姜鳳芝卻氣的轉過頭,一路跑回自己房裡去了。得了先手的曹夢蘭冷笑兩聲,小聲說了一句「小蹄子,跟老娘斗,你這點道行差的還遠了。」

    簡森夫人卻是大方的與蘇寒芝打著招呼,蘇寒芝窘了一窘,隨即結巴的說了一句「殺……殺……殺驢?」

    「夫人,您的卡佩語說的真好。」簡森夫人微微一笑,改以漢語交談。兩人寒暄幾句,趙冠侯上前,邀請著簡森夫人,來到了房間裡的會客室。

    走進房間之後,簡森夫人先是看了看房間裡懸掛的古畫與陳列的幾件玩物,然後搖了搖頭「都是假貨,一錢不值。」隨後對趙冠侯一笑「冠侯,我今天發現了一個秘密,偉大的俠盜羅平之母,居然不會說卡佩語。你覺得這件事,是該我親口告訴安托萬領事,還是該讓安托萬領事上門,與尊夫人當面求證呢?」

    她和蘇寒芝一交談,趙冠侯就知道要糟糕,蘇寒芝的口語一直是硬傷。只是趙冠侯把東西寫出來,她進行抄寫,屬於一個抄寫員的水準。拼寫還可以,閱讀就不成。何況簡森夫人的卡佩語,說的又快,還有比利時口音,蘇寒芝根本對答不上來。

    他的把戲被戳穿,這種事也在預先想過的可能之中,畢竟這種事,只要遇到有心人細究,蘇寒芝缺乏應變之才,很容易被看破。好在簡森夫人當面說出來,倒是沒什麼問題,只好一聳肩膀

    「夫人,您的洞察力可真敏銳。確實,那些東西都是我寫的,我的妻子只是個抄寫員。」

    「哦,那你為什麼不署自己的名字,而非要以她的名義?」

    「因為我不希望她永遠做一個平凡的小女人啊。」趙冠侯遞了支香菸給簡森夫人,自己也點上一支

    「她是個既溫柔又善良的女性,擁有這個時代,東方女性的所有美德,但是她很容易……平凡。這並不是一個貶義詞,一個人不刻意去索取一些什麼,其實是一個美德。但是對她來講,我總覺得不公平,她只是運氣不好,如果不是生在男尊女卑並且強調女子無才就是德的國家,又或者家境好一些,她會很出色。我希望她,除了是我的夫人之外,能有自己的生活,小說,或者成名,只是這其中的一部分而已。如果可能的話,我還是希望夫人保守這個秘密,我會非常感激。」

    簡森夫人聽著趙冠侯的話,笑容漸漸消失了,表情變的嚴肅起來,鄭重的點點頭「如您所願,我會保守這個秘密,並且會在時間允許的時候教授她卡佩語,只要她像你描述的那麼聰明,我保證,用一年的時間,就讓她成為社交舞會上的明星。只是,你不害怕麼?如果她太優秀,你不擔心無法掌控她?」

    「我並不想決定她的命運,我相信她,正如她相信我。我們之間彼此信任,並不因其中一人的地位身份發生變化,就會有什麼更改。如果不能讓她留在我身邊,那只能說明我不夠好。可是,既然能蒙簡森夫人青眼有加,我又怎麼會不夠優秀。」

    簡森夫人目光迷離,沉默半晌,直到香菸即將燒到手指處,才手忙腳亂的將煙熄滅。這在以往,可是很少出現過的窘態。只是她的風度極好,雖然出現了小小的烏龍,但很快就用優雅的儀表,把失態遮掩了過去。

    「好吧,我必須說一句,我有點嫉妒她……她遇到了一個足夠優秀的丈夫,即使在歐洲,像您這樣的男性,也同樣少見。」

    「承蒙誇獎。」趙冠侯道了聲謝,隨後切入了正題「孟思遠請夫人過來,一是想請夫人嘗嘗他家廚師的手藝,第二,是有一筆生意很您談一下。他在生意上遇到了一點困難,想向夫人借一筆款子救急,總數大概需要二十萬卡佩佛郎。」

    「二十萬?」一提到生意,簡森夫人的眼神,漸漸變的清澈起來,彷彿又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內,與客戶在談生意。

    「華比銀行在大金開展貸款業務,主要是與貴國官府進行,私人貸款方面,至少在津門,生意開展的不多。如果孟先生想要貸款,他首先需要的是誠意……」

    「總數超過兩百頃的田產,包括地上所有物,其中既有大宅,也有鄉間商店。其位置位於山東德州、濟南的郊區,我想,這足以值得二十萬佛郎了。更重要的是,孟先生是一位優秀的商人,他有著極好的信譽,和值得信賴的還款能力,二十萬元的借款,絕對不會成為壞帳。」

    「如果有那麼多田地的話,我不介意那筆債務成為壞帳,畢竟在金國,還沒人能拖欠外商的債務。」簡森夫人驕傲的說了一句

    「事實上,思遠先生在租界也很有名氣,阿爾比昂、卡佩,這些國家的商人,都提起過他。至於交談的內容,我不便洩露,總之你需要讓孟先生知道,我放款給他,自己也要承擔較大壓力。更重要的是,這完全是給你面子,否則的話,他要麼答應我們入股,要麼,休想從我們手裡借到一個佛郎。」

    「能在夫人面前有這個面子,我很榮幸。中國有句話,投桃報李,我也有一筆生意要和夫人談。」

    「生意?難道你成功說服了你們的太后,同意拆掉津門的城牆,修建電車軌道了?如果是那樣,我保證你將得到一筆巨額的佣金,你的朋友可以直接向你貸款,不必找華比銀行。」

    「不,當然不是。」趙冠侯擺擺手,「我國的事情,絕對不像夫人想像的那麼好辦,就算是當年的章大人、恭王爺,也沒有那麼容易說服太后,何況是我?我有另外兩筆生意和您談,我有兩件關於武器上的小發明。一件是投擲式炸蛋,一件是觸髮式地雷。如果夫人願意的話,我想將這兩項武器的專利,轉讓給夫人,也算報答一下夫人對我的幫助。而當兩種武器量產之後,再將它們賣給我的新建陸軍,這中間的過程,也由我來負責。」

    此時歐洲諸國,所配備的手留彈,還是點火式,以火柴點燃火繩,引爆彈體。趙冠侯研發的拉爆式,在此時得算是先進。但是先進,不代表一定好賣。成本與實效的比例,乃至於軍隊戰法等等,都嚴重制約著武器的更新換代。

    以金國目前的局勢,軍中有洋教習,租界在外面有包打聽,不管是新式手留彈,還是觸髮式地雷,都不可能瞞住洋人耳目。如果洋人真的看中,很快就可以把技術以各種方式索要到手,與其這樣,還不如送給簡森做個人情。而金國軍隊方面,向來對自己人研發的武器缺乏熱情,倒是無比相信泰西友人。

    同樣一件武器,趙冠侯獻出來,不管是出於對他的蔑視,還是擔心他陞遷太快,總之,武器恐怕只會被束於高閣,要麼就是被人奪了功勞。可是由簡森夫人這個泰西女人出售的話,金人卻絕對願意重金求購,以示興辦洋務之決心。

    再者,最為重要的是,趙冠侯把武器獻給朝廷,也得不到什麼,如果交給簡森夫人,卻可以從中間賺取一筆佣金。只要採購量大,他的佣金就多,不但他自己有的賺,就連袁慰亭都從中可以分潤好處,卻實在是一舉多得的大好事。

    .

    王文召離開直隸總督衙門已經成為定局,接下來就是韓榮真除,對於這個人,十格格是向趙冠侯介紹過的。他性好奢華,講究排場。夏天扇子,冬天皮衣、常年的朝珠,講究每日一換,從無重複。日常飲饌,亦復精無比,是個使銀子如同流水的主。

    他這樣的使錢,必然要有人給他送錢才行,袁慰亭執掌軍務,手上管著近萬兒郎,正是韓榮的直屬下級。衣甲錢糧,都離不開韓榮調配,報效是不可少的。

    另外像是慶王那裡,也要有一份心意。林林總總算下來,開銷極大。若是把這筆軍火生意談成,袁慰亭自己的經濟情況也會大為好轉。

    簡森夫人聽他介紹了兩項武器後,點點頭「如果它們真像你說的那麼好,那麼這筆生意我們可以做。貴國近年來,在採購武器上,太過於偏重普魯士。事實上,我國也是歐洲強國,軍工技術極為出色,也是該讓你們見識一下,比利時軍工的水平了。等回頭,我會讓我手下的技術人員與你聯繫,共同開發這兩項武器。如果能促成貴國購買,那麼佣金上,我們好商量。」

    大事談成,趙冠侯就放了心,對簡森夫人做了個邀請的手勢「孟家的廚師,善於做魯菜。今天特意準備了糟膾鴨腰鴨條、鹽爆蝦仁。這手藝,比起京城的東興樓也不遜色,還請夫人賞光。」

    「很好,對於貴國的食物,我一向持支持態度,至少比阿爾比昂料理和普魯士的土豆強多了。我今天帶來了一桶瑪歌,讓人把它拿來,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原本金國有男女不同席之說,可是鄒秀榮留學海外,也是泰西做派,至於曹夢蘭就更不用說。如此一來,蘇、姜兩女,也被鄒秀榮拉出來共同參加宴會,一個桌上男女同坐,好在其中沒有守舊之人,除了蘇寒芝比較靦腆外,其他人都很自然。姜鳳芝只是看賽金花不順眼,丟幾記眼刀過去,後者卻只當沒看見。

    見趙冠侯和簡森夫人有說有笑的從會客廳出來,賽金花誇張的一笑「瞧瞧,把好人當賊防,卻把個正主漏了。這麼長的功夫,什麼都做完了,光盯著我,又有什麼什麼用呢。」

    「你!」姜鳳芝氣的要翻臉,卻被蘇寒芝死命拽住,只能自己生悶氣。孟思遠大喜過望,連忙迎上去,與簡森夫人交談幾句,就把趙冠侯拉到一旁問道:「四弟,事情怎麼樣?」

    「沒問題,簡森夫人原則上答應了貸款。但是接下來,你要到她的銀行去,談一些細節,包括驗一下地契。只要地契沒問題,放款的事就好說,這個時間不會很長,三幾天內,就會有答案。」

    聽說簡森夫人原則上答應了放款,孟思遠就長出了一口氣,對趙冠侯道:「我現在手頭不方便,等到我的款一回來,立刻送一萬兩銀子給四弟,這是你應得的。」

    這個規矩,還是從總辦各國事務衙門那傳下來的,章合肥借洋債、買軍火,與洋人素有二八回扣的規矩,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何況洋人對九記孟家趕盡殺絕,沒有趙冠侯的面子,二十萬借款絕對借不下來,給他兩成回扣算是行情價。

    趙冠侯卻一笑「二哥,你這是罵我?咱是換了貼的,自己兄弟,提什麼回扣。這一萬銀子,算我給小侄子買糖吃,就不必提了。不過你自己也長點心眼,洋人的債賴不得,官府的生意也大意不得,一不留神就要出毛病。你自己千萬留神,凡是貸款細節上,一定要仔細看。如果能從別處拆來款,那就最好別借洋債。」

    有了這事,宴會的氣氛自然很是融洽,眾人推杯換盞,很是熱鬧。曹夢蘭則發揮著她交際花的才幹,為酒席間製造話題,讓場面始終保持溫度。她又對趙冠侯道:「兄弟,你聽說了麼?武備學堂那裡出事了。明發上諭,史季雲、周殿臣摘去頂戴,發往軍台效力。」

    發往軍台效力,就是充軍,至於去處,卻是極為惡劣的伊犁,想來多半是沒指望回來了。趙冠侯又問起龐玉堂,曹夢蘭想了想

    「他似乎是格外恩典,只開缺官職,並沒有別的懲罰。他爺爺是萬歲身邊的太監,多半是天子向老佛爺求了情吧。可不管怎麼說,龐家原來還說一門二子,一在新軍,一在商界,現在卻是折了一條臂膀了。怎麼樣,開心不開心?」

    趙冠侯心知,這多半是當初洋火藥以及拉練的事發做,雖然沒有什麼證據,可是朝廷辦事,又哪裡事事都要證據。事情涉及到太后安危,只要大概有個方向,接下來就是對人的處理。這幾個人只是充軍革職,顯然也是高抬輕放。

    不過對他們的處置,是發生在太后歸政以前,若是歸政以後,皇帝起用他們,就等於承認之前對太后不利的事,跟皇帝有關。想想也知道,皇帝不可能這麼做,這幾個人的仕途之路,已經算徹底絕了。

    數月之前,自己還是在縣衙門賣打,擺油鍋撞當的一個鍋伙頭領,比起龐家,一如螻蟻而撼山嶽。如今自己官職也是四品,頭上有花翎,身上有黃馬褂,與龐金標也可算做不分高低,若是考慮到新軍身份,反是要壓他一籌。而龐家下一代人才凋零,仕途無望,今後便只有他怕自己,沒有自己怕他的道理。

    至於那個龐得祿龐太監,他也不怎麼在意,不管他怎麼厲害,總比不過皮硝李。太后交權,人卻未死,自己在那老女人面前得了誇獎,皇帝是不敢對自己怎麼樣的。盤算起來,今後卻是自己吃定了龐家,龐家拿自己無可奈何,心內也著實有些得意。

    正在觥籌交錯間,卻聽遠處隱約傳來叫聲,蘇寒芝的臉微微一紅「我爹又犯病了,對不住,掃了大家的興。」

    孟思遠等人自然表示沒有關係,而簡森夫人則思考著,租界裡有沒有足夠優秀的精神科醫生,可以為蘇寒芝介紹。姜鳳芝手裡拿著烏木銀頭的筷子,在旁冷眼旁觀,心內暗道:得夫如此,寒芝姐這輩子,倒是沒白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1
113.第113章 發明與發財(下)

     喬遷之後不久,便是袁慰亭迎娶沈金英的婚禮,他言而有信,會操既已完成且得封臬司,就著手正式迎娶沈氏。之所以稱為迎娶,在於整個儀式並不是按著普通人納妾的規矩辦,而是一切以娶妻之禮對待,儼然將沈金英當做了明媒正娶的妻室。不論是袁慰亭的心腹,又或者是內宅裡的妻妾,這下也都明白,沈氏他日將與於夫人敵體相待,不分高低。

    袁慰亭已經透出話來,于氏稱為夫人,沈氏則稱大太太,若是陌生人聽見了,卻根本分不出兩人到底哪個是正室。

    內宅裡,蘇寒芝被沈金英拉著手上看下看,很是有些侷促,沈金英卻面帶笑容道:「好個俊俏的妹子,也難怪冠侯兄弟為了你,可以拼去性命。我若是個男兒漢啊,也要為了你跟人動刀子呢。咱們今後就是一家人,不管遇到什麼麻煩,都記得來找我,我會為你出頭的。要是冠侯欺負你,也跟我說,我幫你打他。」

    蘇寒芝見沈金英眉眼含春的樣子,心知她多半與曹夢蘭一樣,都是行院出身的女子,對於自己的丈夫和這樣的女人姐弟相稱,心裡是有些不怎麼同意的。但是人家現在身份是大太太,自己卻還得要刻意迎合,只好小聲應了聲姐姐,就又被沈氏拉著坐到床上話家常。

    趙冠侯則在另一間房間裡,向袁慰亭匯報著軍火的事情。

    「手留彈與地雷,我們可以自制樣品,再把技術交給比利時人,由他們批量製造生產。武備學堂的倉庫裡,我看到過一大批點火式地雷,只要稍加改造,就是現成的觸發雷。咱們把這批雷賣給洋人,再讓比利時人把它們改頭換面,賣給咱們,這便是兩份收入。」

    袁慰亭面色一沉「你這是上下齊手,欺騙朝廷,事情若是發了,可是要殺腦袋的。好大的膽子!」

    「姐夫,咱們一家人說話,自然不用繞彎子。若是其他人,我自然不敢出這個主意,可是姐夫現在當家,我得為您著想。用錢的地方,實在太多了,不想一點進錢的辦法,咱們的局面就不好維持了。單說韓仲華年後上任,我們過年的時候,就要送一筆款子進京,這也不好應付啊。」

    「何止韓仲華,慶邸那裡,炭敬加上節敬,也是很大一筆錢。我已經向鹽業公所那裡張口,問他們籌措一筆錢,總歸這些地方,哪個地方也省不下。」袁慰亭提起錢來,也是一臉的愁容。

    「張香濤在湖廣辦自強軍,據說使錢如使泥沙,我練兵卻沒有他那麼富貴,餉源既少,開銷又多,還要計算著過活。哪一座廟沒有燒到香,哪一尊神沒有磕到頭,都要有人來戳我的冷槍,放我的冷箭。難啊。人都說我風光,等到了這個位置上,他們就知道是什麼滋味了。你說這事……也不是不可以做,但是人選上,一定要挑得用的。」

    「姐夫放心,您身邊的親兵隊,都是您的心腹,用他們保證不會有差錯。」

    「那也別急於一時,我先不能露面,你和簡森夫人先進行談判,並且試驗著武器的威力。如果確實可行,咱們再做。朝廷對的起袁某,袁某也要對的起朝廷,就算是從中得些好處,也要保證買的是可用軍火。若本就是一堆廢物,那就不辦也罷。」

    「姐夫放心,這兩件武器,我倒是有把握的。」趙冠侯對於這兩件武器的研究,自然是充滿信心。之前靠炸蛋,將那伙刺客炸死炸傷數名,足以印證這東西的威力。只是受限於火藥的威力,及科技條件,殺傷力不能與自己那個時代用的相比,否則更強悍的炸蛋,一樣可以造出來。

    終於地雷方面,把拉火式地雷,改成觸髮式,於他而言也沒有太高難度。真正的問題在於量產,手頭缺乏工人,靠自己的力量,總歸進度有限。但只要把技術告訴那些洋人技工,接下來,自然就能製造源源不斷的地雷出來。

    等到婚禮之後,沈金英住進了袁慰亭於津門的公館,趙冠侯目前的差事,卻還是原地未動。依舊是袁慰亭身邊親兵隊馬軍哨哨長,只是官銜已經換成了四品正印武官。

    曹仲昆於會操之後,正式真除做了管帶,以他和趙冠侯的關係,以及趙冠侯現在的官銜,若是到他手下補個幫帶,是沒有問題的。

    但問題是,趙冠侯自己心裡有數,自己在部隊里根基未深,貿然到幫帶的位置上,怕是也和當初的曹仲昆一樣,掌握不住部隊。與其這樣,還不如在袁慰亭身邊多待一陣,積累資歷,順帶也等待著機會,找到真正適合自己待的地方。

    武備學堂換了人,原本的監督被撤換,殷盛這個會辦,這回徹底拿住了權柄。提拔的,都是自己得用之人,整個武備學堂,差不多已經徹底洗去合肥時代的烙印,變成了袁慰亭、殷盛夾袋中的物件。庫房裡存放的幾十箱普魯士火繩地雷,乃至幾百桶洋藥生鐵,自然就從帳面上消失,成功的出現在新建陸軍的營房裡,很快又神秘消失。

    操場上,二十幾個蓬頭垢面的男子,被繩子捆著雙手,茫然的看著四周,不知道要做什麼。只是士兵們荷槍實彈,殺氣騰騰,讓所有人不敢亂動。袁慰亭指著操場的遠方

    「爾等都是津門縣的死囚,問斬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可是本官有好生之德,想給你們一個機會,從現在開始,我解開你們的繩子,你們就往對面跑。誰能跑到對面那插有標竿之地,就可以免去一刀之苦。如果想要往別的地方逃跑,就要被亂槍打死。明白了麼?解繩子,讓他們跑。」

    士兵解開了捆在犯人手上的繩索,一聲吆喝之下,這些死囚真當可以逃生,沒命似的向著指定方向跑去。看押的士兵舉起了步槍,做好瞄準的態勢,袁慰亭則問趙冠侯道:「有把握麼?」

    「大人只管放心,您看好……」話音未落,一聲巨響響起,第一名地雷的受害者出現了。

    這批地雷是來自普魯士的拉火式地雷改造,使用的是時下最為先進的西洋火藥配方,爆炸威力極大。鐵片、鐵釘在能量的推動下,四下飛舞,如同吸血鬼一般,貪婪的吸食者周圍人類的血食。

    踩中地雷的倒霉蛋首當其衝,而在他身邊的幾個人,也沒好到哪去,被飛起的鐵片旋轉著切入體內,隨後就慘叫著倒在地上。其中大多數人傷而未死,但是傷口的血,已經像箭一樣噴出來,在地上翻滾著、哀號著。

    其餘的死囚見到這個情景,嚇的轉身就往回逃,可是負責監視的新軍,已經毫不留情的扣動了扳機。一排槍聲中,又有幾個死囚被掃倒在地,帶隊軍官厲聲呵斥道:「誰讓你們往回跑的!往前去,前進!抗令者殺無赦!」

    操場兩側,也有新軍士兵,全都將槍舉起來,隨時準備擊發。死囚們到此時也明白了,根本不是給他們一條生路走,而是讓他們去踩地雷。不少人扯開脖子,問候起了袁慰亭的祖上女性。

    而在將台上的袁慰亭,對這一切置若罔聞,只拿著單筒望遠鏡觀察著地雷爆炸的情形。

    「這地雷的威力還不錯,炸死的不多,但是傷員傷的很嚴重,距離地雷最近的幾個,已經無法再戰。戰場上,要照顧一個這樣的傷員,起碼需要三個人,這一下就等於廢了他們四個,有三枚地雷,一個棚就廢了。你埋的地雷,都有如此威力?」

    趙冠侯點頭道:「大人放心,卑職改制的這些地雷,威力相若。當然,這也是因為使用了洋火藥,威力比較大。如果使用我們自己的藥,威力會打折扣。但是不管怎麼說,這種觸發雷,比起過去的點火雷,確實要好用一些,也便於我們列陣埋伏。」

    此時,又有兩枚地雷炸響,煙夾雜著血肉的味道,向這裡飄過來,剩下的死囚發了瘋一般向前跑。袁慰亭放下千里望「你再多做一些,讓比利時的工程師來看一看,咱們大金,也是有手段的。這筆生意可以做,接下來,就是看數量和價格了。。」

    比利時方面,來的是一個四十幾歲,很是高大魁梧的技術人員,話不多,但是觀察的很仔細。當看到又一批死囚被地雷炸的死傷慘重,隨後又被手留彈收割之後,先是在胸前劃了幾個十字,隨後道:

    「這真的是太棒了!我必須承認,貴國在這兩件武器的研發上,確實走在了前面。它們的製造技術很簡單,只要有充足的原料,我和我的工人,用不了多少時間,就可以很快的製造出大批地雷,還有手留彈。」

    簡森夫人以一把小扇擋著鼻子及嘴,以免血腥味衝到鼻子裡去,她並不關心技術,而是對袁慰亭問道:「這兩件武器的價格,袁大人覺得以多少為宜。雖然最後,我是要和你們的採購人員簽定合同,但是你我兩方,應該首先有一個共識,生意才好開展下去。」

    這種地雷的製造難度不大,手留彈就更小一些,關鍵是,現在歐洲並沒有大規模的戰爭爆發,大家都沒有購買軍火的熱情。而即使有人買軍火,注意力也放在步槍和火炮上,地雷是一個很冷門的項目,價格並不高。

    在普魯士租界裡恰好積壓著一大批點火式地雷,簡森夫人出面,肯定能以極低的價格,把其全部吃進。隨後再經過一些簡單的改造,就可以賣給金國,怎麼看也是一本萬利的好生意。

    袁慰亭方面,採購軍火的目的,實際還是為了回扣。沈金英過門之後,雖然做了大太太,地位是有了,但是經濟上,自己還是覺得有所虧欠。想要弄上一筆上注的錢財,讓她過的體面一點。更別說年關將近,好幾處衙門需要應酬,好多大老要打點,哪一處,都不能少了開銷。是以,這批軍火的價格,就不能定的太低,否則自己的利潤從哪來?

    雙方簡單的商議之後,觸髮式地雷的價格,按照點火式地雷的五倍計算,其中除了二八回扣外,袁慰亭作為洋行股東,還要從盈利裡收取好處,談成這筆生意,也要收取佣金。至於新式手留彈,也照此章程辦理。簡森洋行固然大賺一筆,袁、趙這一方,卻也能發一筆橫財。

    等到送走了簡森夫人,袁慰亭叫過趙冠侯「這件事得要抓緊辦了,趁著快過年,正是我們操辦此事的好時機。直隸總督衙門那裡我去辦,你再進一次京,去跑一跑慶邸,此事事涉洋人,需得總辦各國事務衙門為我們撐腰,事情才能做的下。」

    金國衙門,向要年底突擊花錢的傳統,尤其王文召即將解任,絕對不會把餘款留給韓榮,肯定是想方法把手裡的錢都撒出去,現在就是爭個誰先誰後。新建陸軍得太后嘉獎,簾眷正隆,王文召不可能拒絕新建陸軍這邊的要求。

    再者,這事裡還關係到洋人,洋人推銷的新式武器,若是不肯購買,將來戰場上金兵被這新式武器所敗,那這個責任又由誰來承擔?

    王文召既有琉璃蛋的綽號,為人風骨自不問可知,決不可能承擔這種責任,是以這筆軍火的採購,在他那裡是沒什麼問題的。真正要考慮的,反倒是其他各國的態度。

    尤其新建陸軍自成軍以來,軍火一律從禮和洋行採購,均為普魯士製造。這次換了比利時的軍火,難免惹來普魯士方面的不快,這就需要總辦各國事務衙門出頭兜底,替新建陸軍轉圜。當然,這筆買賣裡慶王也是有好處的,想來請他說幾句話,問題倒是不大。

    袁慰亭道:「你和儁二的梁子,雖然沒解過去,但是端王也不至於再為難你。上次端王府鬧的太大,驚動了六賢王,惹的六賢王在病裡把端王叫去臭罵了一頓。他是端王的親伯父,又是太后眼前的紅人。於公於私,這個面子端王都得賣,所以絕對不敢大張旗鼓對你動手,加點小心,也就沒事了。到糧台那領一筆款,也到了該送炭敬的時候。拿二十吊銀子給慶邸送去,請他老人家,為咱們出點力。你家裡的事,交給我,這兩天我便讓庭桂去,為你的岳父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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