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督軍 作者:普祥真人(已完成)

 
Babcorn 2016-10-30 07:39:5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17 246513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05
63.第63章 被迫低頭(上)

     新聞紙?龐家父子面面相覷,如果說怕慶王,還勉強可以說的通,新聞紙,他們就完全不懂了。按東西,不過是一張幾十銅元一份的破紙,有什麼可怕的?

    龐得祿搖搖頭「你們不懂,平日裡,咱家自是不怕十格格,可是這次人家佔住了理,我還怎麼不怕?這趙冠侯不簡單,用的是雙管齊下。就算沒有十格格,就是這新聞紙,你們也惹不起。你們知不知道,這公理報的力量有多大,卡佩公使大人都知道這件事了,直接找到了總辦各國事務衙門,說咱們大金國出了這種事,連顧客的當物都可以賴掉,可見素無信用,對於咱們的還款誠意表示懷疑。這事,一路鬧到了老佛爺那裡,這報紙,老佛爺都看到了!要不是我在萬歲面前有點老面子,加上珍主子求情,萬歲爺怕是當場就要把我發落了。孟家的東西不是不能拿,而是要搞清楚,他們有多少靠山,你們有幾個腦袋,敢惹這種能和洋人說上話的?」

    金國為了高麗賠款的事,發行了昭信股票。可是股票發行不久,就出了問題。市面上開始有人做空昭信,以極低的價格拋售,本來金國的信譽就不怎麼樣,再加上出了這事,商人對股票失去信任,股票價格一路走低。現在昭信股票已經只能以三折發售,尚且是購買者少,多持觀望態度,以股票還債的想法基本宣告破產。

    這裡面搗鬼的,大概就是扶桑人,他們不希望金國自己籌到款,而是最好向扶桑銀行借貸。可是知道是誰搞鬼,不代表有辦法解決。現在金國要想還上賠款,就是要借洋債。

    除去這一項,乃至練兵、籌餉、修路,借債的地方極多。金國借債,多以礦稅、鹽稅等稅收作為抵押,五竅珠事件一上報,各國公使方面就藉機表示擔心金國信譽,借貸之事異常艱難。

    天子想要早日大權獨攬,想要有所作為,必然要款,要款就要借債。如果失信於洋人,不獨後款難借,前款也要被要求歸還,清查。而洋債向來為京中各大佬的生財之道,凡借洋債,各位大員必從中侵吞,一旦鬧大,將事涉整個京師大員,那便是無可挽回之局。

    龐金標父子面面相覷,誰也沒想到,區區一張新聞紙,能搞出這麼大的問題來。龐得祿又嘆了口氣「現在萬歲爺正想要辦新政,行新法,在這個時候,你們鬧出這種事來,是自己往刀口上撞,是不是嫌自己命長啊!」

    大金的江山到了天祐帝的時候,便已經不大成話了,雖然出了章合肥這等中興之臣,但是國勢依舊是一天天傾頹下去。花了血本練的新軍,卻只能給倭人比腿快,對於一心勵精圖治,要做雄主的天祐帝來說,不啻當頭一棒。

    在宮裡,太后雖然是他的親姨,但是兩下的關係,卻說不上融洽。太后為他選的皇后他不喜歡,他自己喜歡的女人,太后不喜歡。這對名義上的母子,關係也是尷尬的很,甚至於天子去給太后問安,每次還有給太后身邊的太監五十兩銀子的好處。否則就會被太監尋機炮製,被太后訓斥一番,一連幾天不痛快。

    內外交困之下的天祐帝,很是想有一番作為,在京裡有位康祖詒康才子及其弟子梁任公在京裡搞保國會,鬧的聲勢極大,又著書立說,以扶桑變法為例,意圖在大金國也搞變法。

    這書已經落到了天祐帝手裡,據說他將這書放在案頭每天必看,顯然是被其中的內容打動,也想要傚法扶桑,搞變法維新了。

    「萬歲如今雖已親政,但是大事,都在太后手裡掌握,萬歲想要變法,太后不肯點頭也是枉然。你們當我要這顆五竅珠,真是為了自己留下?糊塗!我這是尋摸幾件珍玩送給萬歲,再讓萬歲送給老佛爺!老佛爺年歲大了,也想著一點點放權,現在是好珍寶好奇物,若這珠子真討了老佛爺高興,也許萬歲變法的事就能成了。」

    龐得祿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看著龐金標父子「說實話,變法是個什麼玩意,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是做奴婢的,總得懂得一點,主子高興,比什麼都要緊。萬歲想要變法,咱們就得讓他把事做成,萬歲成了事,也不會忘記我的功勞,你們覺得到了那時候,咱還愁銀子,還愁女人麼?京裡太極宮的高道士,就因為能在太後面前說進去話,一句話,賣了個鹽茶道,淨落白銀兩萬!等到萬歲變了法,太后交了權,咱家就是萬歲眼前第一號紅人,兩萬兩,我為什麼不能賺?可是,這一切都被你們給毀了!」

    他掃了兩人一眼「宮裡那個皮硝李跟我不對,你們也都知道。這回,十格格把這事直接告訴了她爹,她爹又告訴了皮硝李,加上卡佩公使也出來趟這混水,他逮住了理,在宮裡著實發了一次難。到太后那邊說萬歲用人不明,讓太后千萬不要放權,還把這事拐到珍主子頭上,非說那珠子是珍主子喜歡。萬歲好不容易看見點亮,又要弄沒了,一氣之下險些要了我這條老命,你們說說,怎麼就把事搞成這樣!」

    他說的皮硝李,乃是太后身邊的總管太監李連英,於時下大金而言,卻是第一等遮奢的人物。雖然是宦官,卻比朝中文武大臣權勢更重。只是他與龐得祿不怎麼合的來,兩下明爭暗鬥,互相使過幾次絆子。這回這麼大個把柄落到李連英手裡,想想也知道,龐得祿日子不會好過。

    龐玉堂一臉慚愧「爺爺,這事是孩兒不是,沒想到新聞紙的威力竟然如此了得。這珠子?」

    「還他!趕緊著還!還有,賠償一定要準備好,依我看來,孟思遠能做這麼大的生意,不會是個蠢人,賠償拿過去,他也不會收。但是收不收是他的事,給不給是我們的事,總之該做的一定要做,咱們前面已經做錯了,後面就不能再錯,若是再被十格格逮住把柄,我自己怕是都護不住自己了。」

    他這次被天祐帝遣出宮來善後,也是有任務的,如果不能把事態平息,他沒辦法回去交代。若是壞了變法大局,他只好拿自己的命來填進去,因此這顆珠子不管值多少錢,他都只好忍痛拿出去。

    他又指指龐金標「還有你,你看上的那個女人,聽說是有主的,這倒也沒什麼。可是她不是個居家過日子的婦人,而是個能寫文章的才女,寫的那什麼故事,卡佩的公使也要看。就憑你這微末前程,敢惹卡佩公使?再說,老佛爺現在是什麼性子?沒事在宮裡就愛看戲,單愛看那風花雪月,才子佳人的故事。李連英專挑著戲台上演桃花莊的時候說這事,老佛爺差點拿你當了小霸王周通,直接就交到直隸總督那辦了。總算是我在宮裡還有幾個朋友,說起你在高麗為國出力的事,太后才說緩辦。總之,這事不要再提了,那個女人不要想了。」

    龐金標面皮一紅,四十多歲的人,為這種事鬧出風波來,他自然是不怎麼光彩。可是一想起自己昏迷時,出現在眼前的仙女,他又忍不住道:「爹,這個女人孩兒不是強搶,而是下了聘禮的……」

    「那也沒用!十格格人在津門沒走,你要是還想娶那個女人,她就把這事跟她爹一說,那不是強搶也是強搶。這個女人你先別惦記了,讓他們把聘禮吐回來,這事就先放下。你準備成親的那套東西,給小鞋坊送去,讓他們使,做到這一步,十格格就不好窮追了。反正她不能在津門待一輩子,老佛爺對這事,有個三五天,也就忘了。」

    龐家父子本以為這次一敗塗地,面子肯定扔在地上被人隨便踩,可是聽龐得祿這話,背後顯然大有深意,眼睛又一亮。

    龐得祿冷笑了一聲「咱們龐家的人,不是這麼好欺負的!得罪了咱們,就得等著接咱們的招!眼下不能頂風上,跟他們硬拚,就等於是跟老佛爺叫板,那跟找死差不多。先把這事放下,讓他們以為咱們認栽了,當鋪該關張的關張,該歇業的歇業。等到過了這個風頭,區區一個混混,一個會寫字的女人外加一個商人,你一根手指就碾死了他們,還怕不能報仇麼?」

    龐金標聞言大喜「爹教訓的是,侄兒這就去辦!」

    「這才像話,大英雄能屈能伸,先讓他們樂幾天,等到萬歲把權拿過來,新法實行,我要看著他們怎麼哭!不管是慶王還是皮硝李,到時候,都收拾了他們!」

    龐家的人行動效率倒是不低,先是請了幾個津門袍帶混混出頭做中人,邀了孟思遠過來,交還寶珠。事情整體辦的很低調,不顯山不露水,最大程度保全了龐家的體面。當然事情鬧到這一步,所謂龐家的體面還能剩多少,其實也難說得很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06
64.第64章 被迫低頭(下)

     如同龐得祿盤算的一樣,孟思遠並沒有接受龐家的賠償款,反倒是說了很多好話,彷彿要回自己的東西,是欠了龐家的人情一樣。同時在報紙上,刊登了大幅照片,以及配套文字,證明此次五竅珠事件,皆系元豐當鋪所僱傭之掌櫃所為,並非元豐當自傢伙計,與龐家亦無牽扯。元豐當鋪信譽可靠,童叟無欺。乃至於這背後涉及多少利益交易,龐家又買了公理報三年廣告之事,則肯定與報導無關。

    不管大家未來怎麼相處,至少在這個時段內,兩方成了朋友,過去的事,已經全都忘掉了。在交談過程中,孟家拿出了八百兩銀子,代趙冠侯退賠了龐家的聘禮,只是這話誰都沒有說在明處,只在心裡有數。

    於龐金標而言,這顆珠子的歸還與否,他並不在意,八百兩銀子也沒放在心裡。他在意的只是蘇寒芝目前的情況,手下人很快就將消息打探出來,蘇寒芝即將與小鞋坊鍋伙的寨主趙冠侯拜堂成親。而他還要把自己成親租好的花轎、執事,全都送到小鞋坊那邊,成人之美。一員沙場衝鋒陷陣,未曾懼過生死的虎將,卻為這事,生生吐了一口鮮血,一頭倒在了床上。

    「你是說,你邀請我……參加你們的……婚禮?」看著眼前的大紅請柬,蘇振邦臉上的表情是一陣茫然,至於悲傷,倒是談不到。他確實對蘇寒芝產生過好感,但也僅僅限於好感而已,要說為了這種好感,就不希望她嫁人,自不可能。

    對他的好意對方沒有接受,又急忙著贖回鐲子斷了聯繫,也就沒了這方面的念頭。現在看到請柬,頗有些不明所以。

    作為一個有修養的紳士,表面上的禮儀不會有差錯,該送的祝福也會送,但是心裡的疑惑是肯定的,或者說認為這個混混有點不知所謂。他是體面人,與江湖沒什麼交集,當指撈印之類的事,還是看公理報知道一些,卻也沒往心裡去。

    兩下是在兩個世界生活的,對於另一個世界的生活方式,蘇振邦其實不是太關注。自認為雙方也沒有交情,怎麼會想到約請自己。

    趙冠侯倒是一臉的正色「要不是蘇大夫妙手,我這兩條腿就算是廢了,現在我和寒芝成親,怎麼能不請蘇大夫呢?可是蘇先生貴人事忙,津門不知道有多少父老等著他老人家治傷,實在是請不動,只能請您代替令祖出席,蘇大夫一定要賞光啊。」

    不容分說,將請柬塞到他的手裡,然後很恭敬的行個禮,轉身離開,幾名教會醫院的護士醫生只當他跟蘇振邦是朋友,倒也沒什麼奇怪。反倒是覺得這對男女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蘇寒芝是個極靦腆的性子,被趙冠侯拉來送請柬,於她而言,簡直是莫大的折磨。自始至終,她連頭都不敢抬,手緊緊抓著趙冠侯的胳膊,臉紅的像熟螃蟹,等到離開醫院後,她才長出一口氣

    「總算是走了,你這人也真是的,咱兩成親,你給蘇大夫送什麼請柬……」

    「因為就為了氣他啊。他跟我沒交情,是不可能去的,可是當初他對你很有意思的,我這樣做,就是宣告主權,告訴他,這塊土地已經歸我所有,出於國際慣例,今後不得對我國領土有覬覦之心,否則必以兵戎相見,勿謂言之不預。」

    蘇寒芝搖著頭道:「聽不懂你說什麼,你從站籠裡出來以後,跟變了個人似的,嘴裡總是多了好多怪話。咱趕緊回吧,我爹那還需要人伺候呢。」

    蘇瞎子經過油鍋那場驚嚇,身上受的傷倒是不要緊,但是精神上的狀態卻不容樂觀。他雖然也走了多年江湖,但本身是個極膽小的性子,差點被扔到油鍋的驚嚇,對他的傷害遠比身體上的傷害嚴重的多。

    夜晚的時候,經常發起噩夢,大喊著別炸我之類的胡話,人變的有點瘋瘋癲癲的,只有抽大煙的時候,才能讓他安靜起來。

    請了郎中,也抓了藥,還請了幾位仙姑來做了法,又到廟裡求了一次爐藥。但是不管什麼手段,對於蘇瞎子的作用都不太明顯。

    受時代的限制,即使是西醫對於這種疾病也是有心無力,趙冠侯現在手裡雖然有了一些錢,但真要說治好蘇瞎子,卻沒有門路。

    這次蘇寒芝成親,也是圖著沖喜,希望靠著喜事,能讓自己的父親痊癒。至於這到底有多大作用,誰的心裡也沒把握。

    那個名叫含煙的女人,已經不露頭了,不知道躲到哪裡,也不知道是否還在人世。伺候蘇瞎子吃喝拉撒,就全靠蘇寒芝與趙冠侯,再往下,就是小鞋坊的鍋伙。金十除了給趙冠侯幫了這個忙,又幫他介紹了一位漕幫中興字輩的老前輩做師父,讓他入了漕幫門牆。

    那位興字輩的老人,年輕時殺人放火的事做的多了,到老來閉門謝客,吃齋唸佛,並不怎麼參與江湖中事。但是不管怎麼說,他的輩分都在那裡。也是金十面子大,才能請動他開了山門,收趙冠侯做了自己的關門弟子。

    這個過程倒是沒什麼可說,無非開香堂,拜祖宗那套把戲,只是這套無聊把戲演練下來,趙冠侯就成了漕幫中,禮字輩的人物,與全天下各路漕幫頭領,都可以坐而論道,談笑風生。

    有了這層身份,加上在元豐當鎮住了龐家,他在津門幫會中的聲望與日俱增,雖然年紀輕,卻已經是津門地面上爺字號的人物。連帶小鞋坊掩骨會的地位,也自水漲船高,投奔的混混日多,勢力也膨脹起來。

    趙冠侯笑道:「現在投奔我的人那麼多,總是要給他們一個表現的機會。侯興要替我下油鍋,現在就在鍋伙裡掌著權,大家看不到他的風險,都看到了他現在的風光,想學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伺候師父的人,怕是能排出幾里地去,你別急著回去。咱今天難得進趟租界,也該好好逛逛,再說,我們過去日子過的苦,姐又顧著我,有好東西都給我吃了,現在咱有錢了,你想吃什麼我都請的起。」

    五竅珠完璧歸趙,趙冠侯為此掉了半根手指,又差點自己跳進鍋裡,孟思遠並不知道他的算計,只當他真的為了自己的事,豁出了性命,心裡很有些過意不去,很是送了筆款過來。名義上是為趙冠侯成親送的賀禮,實際上的用心,大家都能明白。

    金十更是重視這種禮數,禮金送了五百兩銀子,又說要給他謀另外一件富貴。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但顯然不會差到哪去。加上賣出昭信股票的分紅,以及那六顆珍珠,他現在手上也有幾千兩銀子,於津門地面,也可以算做一個有錢人。

    蘇寒芝微微一笑「那些地方的吃喝,有什麼意思?要說好吃的,我還記得呢,就是你剛開逛那年,給我拿回來的河螃蟹,味道最好。」

    趙冠侯回憶了一陣「那不是我當時剛出來混地面,從個賣螃蟹的小販那搶回來的六隻河螃蟹麼,結果都是空的,裡面壓根就沒肉,有什麼好吃的。你回頭還背著我,把錢給那小販送去了。」

    「我吃的不是肉,是你的那份心。我頭天剛說了看到有賣螃蟹的,只是當閒話說,你轉天就去搶了人家六個螃蟹回來。我當時就想啊,跟著你就算吃不上飯,我也認了。」

    「那今天咱就吃河螃蟹?」

    「嗯,自己買回家去蒸,我給你剝……」

    「等等,先別忙著走,我們去照相。」

    蘇寒芝看著趙冠侯指的照相館,有些猶豫「這是洋人的玩意,行不行啊……再說……我也沒穿身好衣裳。」

    趙冠侯理了理她的頭髮微笑著「姐穿什麼都好看,這洋玩意怕什麼,連娘娘都照相,咱怕什麼。洋人結婚,很流行照相的,我們為什麼不能學一下。」

    火柴點燃藥粉,一股白煙冒起,兩人並肩而坐面帶笑容的形象攝入相機之內,兩人男子英俊女子貌美,正是天造地設一對璧人。直到走出照相館,兩人的手,依舊緊緊拉在一起,惟願此刻,成為永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06
65.第65章 紅鸞喜(上)

     不管蘇寒芝如何想要低調,事實上,她和趙冠侯的婚事,注定是要高調舉行。津門地面的混混,不拘文武,都知道了趙冠侯的名字。漕幫裡,他又是新起的禮字輩,自有一幫同門要來賀一賀,另外,孟思遠承了他天大的人情,自也不會缺了這份禮數。水梯子李家乃至於新軍裡的曹仲昆,都要前來道賀,場面想不熱鬧都難。

    蘇寒芝一邊雖然沒有什麼親戚,卻有公理報方面的人,因為成親的事,必然要影響交稿,蘇寒芝性子老實,早早的把這事跟公理報打了招呼也算請假。雄野松對於這麼一位才女嫁給個津門潑皮的結合很有些唏噓,但是也不過是作為飯後談資而已。

    俠盜羅賓的故事,在卡佩人中賣的極好,這名作者必須掌握在自己手裡,為公理報提供更多作品。他封了十六尊番佛的賀禮,又派了兩名記者前去捧場,也算是雙方的交情。日後她再想轉投其他報館,面子上就先過不去。當聽到有這麼多客人以後,蘇寒芝也得承認,趙冠侯說的有道理,這婚事要是不大肆操辦,實在交代不下去。

    雖然兩家離的近,迎娶也不過就是從一條胡同裡的這家走到另一家。可是這儀式辦的很是隆重,在狀元樓包了場,開了流水席,客人大多支會到那邊,由侯興等人負責招呼。

    楊翠玉於這種事上,更是行家裡手,雖然是一身男兒裝扮,但是相貌生的極美,一干漕幫龍頭,只當她是哪個徽班裡的小旦,倒也沒往她是女人上想。只覺得以趙冠侯這身份,不知道怎麼就能結交到這麼美的一個旦角。

    李秀山調了一個棚的新軍過來彈壓地面,表面上說是防止出現爭端,實際上,還是防著龐家搗亂。金十倒是一臉的不在乎「搗亂?他也敢!這時候他龐家要是敢來這邊惹事,爺剝了他的皮!」

    以她的身份,就是住在利順德那種地方,也要嫌房子打掃的不乾淨,床單洗的不如府裡徹底。今天肯到趙冠侯的蝸居里坐一坐,幫他忙和成親的事,要算第一等的人情,讓趙冠侯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按身份計算,在後世,這樣的人,也是要員或是大財閥,肯這麼折節下交一個江湖中人的可是不多。或許她只是年輕,只是看自己對眼,但不管怎麼說,這個人情,他是要認的。雖然這種人的人情要還起來很困難,甚至於可能要面臨極大的凶險,但是他已經決定要認下這個朋友。

    趙冠侯身上換了嶄新的長袍馬褂,人也變的體面起來,恭敬的朝著金十連施幾個禮「十爺,我和寒芝有今天,全都要感謝十爺的援手。日後若有用的著趙某之處,您只要說句話,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行了,別說這沒用的,爺在這也待不住,要不是為了給你遞這如意,,我早就走了。今天你就安心當好你的新郎官,什麼赴湯蹈火的,用不著這麼客氣。」金十很大方的在他肩膀上一拍,又將一柄玉如意遞過去。

    「行,是那麼個意思,這人啊,還是得穿上這身,才看著有個人樣。你今天既然有了人樣了,又成了家,就別再往那下作道上走了,像是混混這碗飯,早點放下好。爺給你謀個出身……等你成完親就知道了,現在趕緊著,等著接花轎。你們這的人啊,弄這婚事弄的不成話,還得我教他們規矩去。」

    距離不遠的蘇家房中,幾個鄰居的女眷唧唧喳喳說著笑話,蘇瞎子暫時被送到了鄰居家裡,他的精神還是沒有恢復,不適合出席這種場面,拜高堂的時候拜一拜他就是了,其他時候不必露面。

    這地方的人窮,能賺到一家人飯錢的,就得稱為好本事的,至於破出上千金洋辦喜事的,卻是連想都不敢想。

    幾個嬸子不住的誇著蘇寒芝好福氣,轉了一圈,最終是尋了個極有本事的丈夫。三個有兒有女的婦人,給坐在床上的蘇寒芝上頭。這些婦人們嘴裡說著吉祥話,誇著蘇寒芝有福氣,可是等看到那六顆大珠配上若干小珠串成的鏈子時,這幾個上了年歲的婦人,幾乎同時尖叫起來

    「我的親娘,這是什麼珠子,怎麼這麼亮啊,這……這得值多少錢?」

    「走!全都一邊去,這東西能上手摸麼?摸髒了你賠的起麼?」姜鳳芝與蘇寒芝關係最近,性子也潑辣,不講顏面的將幾個婦人全都推出去。大家知道她會功夫,加上這是大喜日子,沒人敢跟她犟嘴,就都躲到外屋去議論了。

    回到裡間,蘇寒芝已經一臉無奈的把那串項鏈戴在了脖子上,自己把新娘的冠子戴起來「我就說,財不露白,今天這麼亂,你非讓我把它戴出來幹什麼,拜堂的時候我戴著蓋頭呢,客人看不見。讓她們都看見了,將來要是找我借,可怎麼是好。」

    「怕什麼,誰敢借啊,就兩字:滾蛋!」姜鳳芝氣哼哼的說了一句,小聲在蘇寒芝耳邊道:「前者龐家下聘禮時,這幫人說的話可難聽了,也就是這回,見到冠侯擺這麼大場面,她們才把那話都嚥回了肚子裡,要不指不定說什麼。這幫人別看現在跟你親近,實際沒幾個好物,就一群勢力眼,別搭理她們。這鏈子這時候不戴,什麼時候戴,就是要讓她們看,寒芝姐找了個好男人,氣死她們。」

    她頗為興奮的,提高了嗓門「今天,漕幫的幾位老前輩,津門地面上,幾位極有身份的老爺子都過來賀喜了。姐,女人這輩子就這一回,你算是在這一帶出了名了,將來誰成親,也沒有你今天的氣派。再說,還有租界報館的人給你賀喜……來的可是兩個記者呢。這樣的人據說連縣太爺都怕,卻要來喝你的喜酒,這才叫有面子。」

    隨後又小聲道:「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能戴戴這鏈子。」

    蘇寒芝微笑著,小聲逗著她「等你出門子的時候,我就借你。」隨後兩個女人就笑鬧成了一團,彷彿依舊是在閨閣中一樣。

    花轎原本是龐家租的,結果最後送給趙冠侯用,八抬大轎,全套執事,算是第一流的排場。

    從蘇家把人抬上去,自不能直接抬進趙家,要在外面很是繞上一大圈,再繞回來,走怎麼一個流程。

    光鞭炮,就要用上幾十萬頭,沿途鞭炮之聲,聲震九重,孩子們跟著轎子後面瘋跑,搜索著是否有沒響的啞炮。聽著鑼鼓嗩吶的聲音,蘇寒芝在轎裡露出一個幸福的笑容,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只要過了今天,自己就是冠侯兄弟的人,他們的好日子就快來了。

    而在離轎子稍遠一些的地方,一名年輕人騎著駿馬,遠遠的跟著隊伍。馬上的騎士年紀二十出頭,相貌英俊,儀表堂堂,腰背挺拔,如同蒼松。遠遠跟了一段,又問起身旁的從人「這轎子裡的,就是差點成了我二娘的那個蘇氏?」

    「回二少的話,正是她。這女人不識抬舉,放著好日子不過……」

    這年輕人制止了從人的話「你這話就錯了,她怎麼想,有沒有這個造化,與我沒什麼關係。我現在在意的是,這麼大的婚禮辦下來,津門多少人知道這事,我們龐家的臉面,又往哪放。慢說是人,就是一條狗,我們龐家要的,怎麼能給了別人!這筆帳必須得算個清楚!」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07
66.第66章 紅鸞喜(下)

     花轎繞著小鞋坊外面轉了十幾里路,露足了威風,才回到小鞋坊拜堂。一弓三箭、邁火盆等流程,一路走下來,趙冠侯不管心裡對這些儀式是什麼看法,但是在這個時代,就必須守這個時代的規矩。到了拜堂時,蘇瞎子被人攙出來受了一拜,又要緊攙回去,怕他當眾發瘋,丟了體統。趙家沒了先人,沒有高堂可拜,就只好拜拜神牌。新娘子被送進新房,由姜鳳芝陪著看家,新郎則還有一堆事情要應酬。

    狀元樓內,李秀山、曹仲昆早早的就來了,趙冠侯舉著酒碗從樓下敬到樓上,若是喝酒,怕是就要醉死。好在早有一些手下為他擋酒,旁人也知道他身份,不好生灌。

    先是與眾位仁字輩的同門見了禮,寒暄幾句,隨後就來到李秀山這一桌坐下。李秀山拍拍他肩膀「兄弟,有福氣啊。娶了這麼個漂亮媳婦,是該多喝幾杯的。你跟別人不喝可以,我們這一杯,可是一定要喝的。」

    趙冠侯也不推辭,酒到杯乾「兩位兄長的酒,我肯定是要喝,這次多虧了二位哥哥的幫襯,才有了我的今天。今天這喜事,兩位兄長也受累了,我這再敬你們。只可惜二哥不在,他要是在,咱們弟兄四個好好喝幾盅。」

    「他忙買賣的事,咱就別提他了。敬酒的事不急,你該想想,後面的事怎麼辦。」李秀山放下筷子,四下看一眼,他這桌坐的除了他和曹仲昆,就是兩名李家的親戚,也是水梯子魚鍋伙裡,說了算的把頭。見此情景,知道自己家少當家有些貼己話說,便尋個藉口,都先離了席。

    其他人就算想靠過來,也自有人擋住,李秀山這才放了心,他四下掃了兩眼「那位十爺,還有那位姓楊的朋友呢?前面看他們忙和,怎麼到了開飯時,就見不到人了。」

    「金十那人性子古怪,再說人家出身高門大戶,看不上咱這市井之人,嫌這地方鬧騰,只是遞了如意之後,就帶著那位楊朋友回利順德了,說是不在這吃。」

    曹仲昆道:「遞如意?那是女真人的規矩,遇到喜事就要遞如意,這位爺看來果然是個宗室覺魯之類的人物。別的不說,就說他送你那禮物,整桌的仁皇帝官窯定燒瓷器,這東西先不說值多少錢,它就沒地方弄去啊。還是他有辦法,說送就送了,能交上這樣的貴人,是你的運道,可得把握好了,說不定,你就能離開這一行了。」

    李秀山點點頭「大哥說的極是,你是該考慮改行了。混混這碗飯,不適合成了家的人吃,雖然你現在入了漕幫,有了班輩,若是做袍帶混混替人了事,也有一口飯吃,但是總歸不是什麼長久之計。我知道,蘇姑娘有大才,可以給租界那邊寫稿,但終究男人不能指望女人養著不是。以你現在的財產,若是做點生意,也足夠本錢了,但是我倒是勸你另想條路。」

    他用手指指元豐當的方向「你這次是成了名,可是龐家的臉,就被你踩的不成樣子了。再說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龐金標那人,不可能忍下這麼大的一口氣。那位十爺要是一直住在津門,你倒是可以不用怕他,憑你們的交情,龐金標也不能把你怎麼樣。但是他總歸是要回京的,他一走,你又靠著誰的勢力?龐家畢竟掌握著防營,若是成天找你麻煩,就算是我和大哥,怕是也不容易護持住你。」

    趙冠侯也知他說的是道理,強龍不壓地頭蛇。這次能鬥倒龐家,多半還是那新聞紙佔的功勞大一些,自己現在有了一些錢,生活上不成問題,但是終歸沒有足夠硬的靠山,跟龐家長期相鬥,不見得會有便宜。

    當然,他可以選擇更簡便的辦法,買一支槍,然後解決掉龐家所有人,但問題是,這樣的辦法並不適合一個成了家並且希望讓妻子過上安定生活的人。

    如果不是蘇瞎子被嚇成了半瘋,他倒是考慮過搬家,比如乾脆就住到京裡去。可是現在蘇瞎子的身體狀態,並不適合挪動,再者就是蘇寒芝自己,也很有些故土難離,不願意離開津門。

    李秀山見他沉吟不語,又說道:「蘇姑娘或許能跟報館說上話,可是不能每次都指望卡佩領事出來。你們終歸是不住在租界,洋人的勢力,不是每次都好用。所以我倒是給你想了個路,不知道你肯不肯走了,那就是:投軍。」

    「投軍?」趙冠侯愣了愣,以他前世的殺人經驗,如果投軍,未必會成為一個優秀士兵,但大概會有機會成為一個優秀的殺人機器,只要不是運氣太矬,一上戰場就被流彈幹掉。

    但是他卻沒想過要投軍,現在的金國,怎麼看也不像是太平盛世,當了軍人,說不定就要承擔作戰任務,到時候又要陷入殺人與被追殺的循環裡,那樣也未免太無聊了。

    曹仲昆也點點頭「老三這想法不錯啊,投軍!這個辦法好。咱袁大人這人有個好處,護短。只要是新軍的人,只有他可以發落,別人萬不能動其分毫,當年小站剛練兵的時候,有個弟兄不學好,搶東西還殺了人,這事被言官知道了,要把那士兵法辦,結果怎麼著?袁大人寧可自己被彈劾,也不肯交人,等到把這事平息下去之後,又親手斬了那犯法的士兵。大人有話,新軍犯事自己可以殺,別人卻不能動,你若是入了伍,就是袁大人手下的兵,他龐金標區區舊軍一管帶,也就不用怕他了。」

    「那位十爺,也是個有辦法的人,如果你想投軍,不妨跟他說一說,或許他能找到一點關係。」李秀山又敬了趙冠侯一杯酒「以冠侯你的才幹,若是從小校幹起,未免太過屈才了,我的意思是,想辦法進武備學堂,當軍官!龐家的二兒子龐玉樓,現在就在武備學堂進學。我相信以你的身手,進了學堂,就比他強。將來做了軍官,未嘗沒有一番大作為。當然,要是你覺得托金十不方便,我和大哥也能為你跑一跑,只是要多花些錢。」

    曹仲昆尷尬的一笑,昭信股票那事上,他分了趙冠侯大半紅利,總覺得心裡過意不去,此時道:「要是那樣,冠侯你不用出錢,我來出就好了。那裡幾位教習我都認識,給他們使些錢,補個名字總是行的。」

    趙冠侯未置可否,只是笑了笑,感謝了一下兩人的好意,不管怎麼說,他今天剛辦喜事,一入了營伍,就要和妻子分開,他卻是不情願的很。

    這當口,忽然一個人風風火火的從下面猛衝上來,幾名混混只當是來鬧場子的,二話不說就迎上去準備來個狠的,可那人卻乖覺的很,站在樓口大喊起來「冠侯……是我,你四哥!好險啊,要不是到新房那邊,差點把這事錯過去,我自罰三杯好了。」

    曹仲昆聽到這聲音,就曉得是自己兄弟曹仲英,忙招呼著讓他過來坐,至於這投軍的事,被這個意外來客一攪,也就說不下去了。

    曹仲英年紀與趙冠侯彷彿,穿的長袍很是體面,但是風塵僕僕,一看就知道是趕長途來的。他當初中了仙人跳,多虧趙冠侯解救,兩人就換了帖,拜了把子。至於曹仲昆,則是因為這事,也與趙冠侯換帖。但是曹仲英性子毛躁,行事也多荒唐,論起交情來,反倒是曹仲昆與趙冠侯更近一些。

    前者曹仲英到山東去販阿膠,始終未在津門,這時匆匆趕回來,身上卻只背了個小包袱,看上去不像滿載而歸的樣子。曹仲昆見他過來就猛喝了幾杯酒,接著就像餓死鬼投胎一樣,飛快的朝嘴裡填菜,覺得在朋友面前很有些丟人,皺了皺眉頭問道:「老四,你這沒回家,直接過來?」

    「回家?我哪敢回家啊。」曹仲英邊說邊朝嘴裡丟個丸子,卻被燙的齜牙咧嘴,連灌了幾口酒才緩過來。「我這從小站一下車,就奔軍營找你,到那一問,說是你給把兄弟慶喜事告假了,我就料到是冠侯和寒芝那成親了。結果趕緊又等火車到老龍頭,到趙家一看,一大堆女眷在那,碰見鳳芝妹子才知道你們奔了狀元樓了。我說冠侯,你這是借了多少債?這狀元樓擺流水席,得破費幾百兩銀子吧,你哪來的這麼多錢?將來又指望什麼還啊。」

    「四哥,好生吃你的吧,我現在自己有了錢,辦這事沒用借債。看你這模樣,我倒是覺得你該擔心一下你自己,這趟販阿膠,不太順利吧?」

    曹仲昆頗有些尷尬,忙說著「今天大喜的日子,大家喝酒,不提那些閒事。」可是曹仲英卻是主動接過話來

    「誰說不是啊,何止不太順利,我這回是黃鼠狼烤火,毛干爪淨,銀子一分沒剩。若不是遇到個津門同鄉告幫,借了點車票錢,怕是只好要飯回津門了。」

    曹仲昆被李秀山看了一眼,只覺得面上無光,臉色也就難看起來「老四,你這次又是把銀子賠在哪個野女人身上了?我就跟你說過,出門在外,小心為上,你準是又犯了老毛病,被人家丈夫堵在房裡了吧?」

    曹仲英為人喜好美色,猶好以金錢拯救誤入歧途之女同胞,津門的三等堂子乃至半開門,土窖裡,多有其相好。本身生的相貌一般,卻認為自己玉樹臨風,總覺得良家女子見到自己,必會暗送秋波,乃至解衣相就。前者中仙人跳,就是在這上栽了跟頭。

    可他偏生又是屢敗屢戰的性子,明明吃了虧,卻不肯悔改,拿了曹仲昆寄到家裡的銀子做本錢經商,多是有去無回,偶爾賺了一些錢,又不知收斂。

    不是遇到妙手空空,就是遇到梁山好漢,更多的時候,則是報效在女人身上。為此曹家老父也沒少用棍子來打,卻是死活也改不過來這個毛病,這次又是全軍覆沒,曹仲昆想來,多半是又犯了老毛病。

    可是他聽了這話,連連搖頭「三哥,你怎麼能在外人面前這麼說我?好歹兄弟我也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哪能這麼沒面子。我這次在山東採辦阿膠,可是謹慎再謹慎,小心又小心,那客棧的老闆娘,一個勁的拿話撩我,我都沒上當……」

    連說了幾樁自己在路上如何做柳下惠,見到三哥面色難看,他才切入正題「好死不死,本來把阿膠的生意都談妥了,只說那天交錢辦貨,哪知,那家主人好生生的練了拳了。我到那去,正遇到拳民,這下可倒了大黴。」

    「練拳?」李秀山一臉不解「山東武風極盛,好武藝的人很多,遇到個商人練武,倒也沒什麼奇怪,怎麼倒是連累了四爺折本?」

    「不是那個拳,他們練的是什麼坎字拳,又是掐訣,又是唸咒,說是能請來天兵天將上身,練成之後,刀槍不入,就算是洋槍,也傷不了分毫。我也是一時好奇,就跟著去看看,誰知道這幫人練拳是練拳,另有一遭,最恨洋人,就連洋人的東西都恨,甚至連個洋字都不能提。洋火要叫取燈,洋布叫寬細布,至於對教民,更是視如寇仇……我偏生入了教,還要他們認出來了……」

    「四哥是教民?我怎麼是頭回聽說,看你這辮子,可是沒剪。」趙冠侯打個哈哈,曹仲英也不惱「我入教就是為了洋氣,再說現在大金的官都怕洋人,我入了洋教,就為了借點勢力。再說我入這洋教可好,不是什麼天主堂,極度會,這叫******,那教士說,入了這個教,一個男人想娶多少媳婦就娶多少媳婦,不受處置,你想這教我憑什麼不入?」

    曹仲昆咳嗽兩聲「老四,越來越不成話了,怎麼吃著金國飯,卻去入了洋教。讓爹知道饒不了你,你入洋教的事,他們那幫練拳的又是怎麼知道的?」

    「別提了,我是入教那村,離我買阿膠那村,差好幾百里地呢,我覺得是沒人知道的。哪承想,他們這些拳民全都通著,還四處亂串,有幾個人當場把我認出來,又搜出來教會給我的十字架,差點就把我活埋了。得虧我跟那老客還算有點交情,又賠了無數的好話,他們才放了我。只是帶的銀兩,都被他們沒收了,說是抄沒教產。」

    「強盜!簡直是強盜!」饒是曹仲昆這種老實脾氣,此時也有點受不了「這什麼坎字拳,是哪來的?怎麼敢在地面行搶?」

    「大哥你彆氣,這事,我們別當個閒話聽,聽過就算。而是該回去之後,說給袁大人聽聽。」李秀山陰著臉,他已經從這件事的描述中感到,似乎山東那邊,要有什麼了不得的事,即將發生。袁慰亭素來關心鄰省動靜,這消息回報上去,應有些功勞可立。

    津門成親酒席開在晚上,眾人又吃又喝,時間耽擱的便長。等到趙冠侯回小鞋坊時,天色已經大黑。新房裡的龍鳳蠟已經燒了一小半,姜鳳芝氣的直勁的嘮叨,蘇寒芝卻一言不發的坐在那裡,如同一尊雕塑,已經放在那裡幾百年。

    姜鳳芝見趙冠侯回來,才拍拍手「你可回來了,寒芝姐這一天沒吃多少東西,可是累壞了。你倒好,又吃又喝的,就忘了這還一新娘子了。」

    數落了一陣,趙冠侯要緊的陪著小心,姜鳳芝這才離開。趙冠侯反手插上門,又用秤桿挑去蓋頭,挨著蘇寒芝坐下。蘇寒芝向旁挪了挪,問道:「你喝多沒有,我去給你弄點茶水。」

    「別動,我給你拿吃的。煮的子孫餑餑,應該有剩的。」

    趙冠侯起身欲行,卻被蘇寒芝拉住「別動了,我不餓。今天心裡高興,只要看著你就好,我一點都不餓。陪我坐會……比吃什麼都好。」

    紅燭之下,佳人俏顏如花,往昔種種如同昨日,兩人依在一起久久無言。新人房間的燈,今晚上是不會關的,燈火搖曳中,帷幔被放了下來,吉服被一件件的丟出。

    窗外,如同狸貓般蹲著的姜鳳芝一手緊緊的堵著自己的嘴,一邊傾聽著房裡的聲音,卻覺得秋日裡的津門,風中竟有許多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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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67章 薦書

     不等雞叫,蘇寒芝已經睜開了眼睛,隨後就感覺到緊緊貼著自己的趙冠侯的身體,以及那濃郁的男子氣息。他還沒有醒,房間裡的燈,按著規矩是不熄的,加上天已經有了點亮光,依稀可以看到趙冠侯的臉……他,已經是自己的男人了。

    想起昨天晚上兩人先是如同歷險似的,將被子裡放的核桃、棗、栗子、花生等物找出來扔掉,隨後趙冠侯就像只餓狼似的撲上來,把自己吞干抹淨的情景,蘇寒芝臉上又是一陣羞意。雖然知道成了夫妻,就要做一些事情,但是卻沒想到,卻是可以是那般令人難忘的滋味。

    由於被折騰了大半夜,她身上痠疼,很是有些不舒服,但還是掙紮著挪動身體,準備趁趙冠侯沒醒,先去幫他準備早飯。可是剛剛拿起主腰,還不等穿上,男人有力的手就從後面伸來,隨後緊緊抱住了她「天氣還早,起來做什麼。」

    「你……你怎麼醒了,是不是我鬧了你。」蘇寒芝溫馴的問道,經過昨天晚上之後,自己已經成了他的女人,對自己的男人要俯首貼耳,幾乎成了她骨子裡的一部分記憶。

    趙冠侯的手並不老實,在蘇寒芝身上開始了遊走,口內柔聲道:「不干你的事,我自己的覺輕,稍微有點動靜就能醒。」

    「別……別鬧,天就快亮了,等晚上……晚上再說,我先去給你弄吃的。」蘇寒芝小聲的哀告著,兩邊都沒什麼親戚,認親禮或是送油之類的禮儀不用那麼講究,但是趙冠侯終究有師父有朋友,該有的應酬不少,該去道謝的地方也要去。再者,鍋伙裡的人,多半是要來賀喜的,她可不想被人看了笑話。

    只是趙冠侯卻不依不饒的說著天色還早,趁著天沒大亮,又敘了一番人倫之道,才算罷休。可是經過這麼一通折騰,蘇寒芝卻是真的動不了,趙冠侯自己下去點火燒水,又去準備吃喝。

    蘇寒芝小心的將那染了血的白布拿出來,緊緊攥在手裡,臉上既是羞澀,又是歡喜。「冠侯……我們……我們終於有了今天,你知道我最高興的是什麼?就是能把自己囫圇個的交給你,之前又是馬大鼻子,又是龐金標的,我的心裡真有點怕,那段日子,我身上總帶著一把剪子,不是為了拚命,而是為了自盡守節的。姐是你的,誰也奪不去。」

    「我知道,這塊布的意義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姐的心。」趙冠侯拿了熱毛巾過來,先是替蘇寒芝擦了身上,又幫著她穿衣服。「以前啊,姐幫我穿衣服,現在我也該伺候伺候你了。」

    「還說,人家男人都是要女人伺候的,你這樣要是讓那些鍋伙看見,非笑話你不可。」蘇寒芝邊說,邊努力的去搶衣服想要自己穿,卻被趙冠侯制止了。

    「誰愛笑誰笑,我願意伺候我夫人,與別人沒關係。一會啊,我帶你去外面吃,咱們去楊八那喝茶湯,再不然就去狗不理吃包子。接著咱就去給你做衣服,多做幾身好的,再去買點首飾,晚上再去北大關看玩意兒……」

    他說的都是津門眼下極有名的小吃,以往日子過的緊,對於這些地方,都是聽名的多,卻是捨不得去吃,現在他手裡有了錢,就想要彌補一下蘇寒芝這些年吃的苦,將她所沒享受過的,都一一去享受一番。

    蘇寒芝卻搖搖頭「你手裡是有了幾個錢,可是要這麼禍害,那是折騰不了多久的,再說我就是一窮人家的丫頭,也沒這麼多講究,享受那麼多,是要折福的。就是你給我做這鏈子,我都舍不得戴呢,咱小門小戶的,可戴不起這個。這個錢你得留著,將來啊咱做點小生意,開個鋪子,也能過上好日子。再說,今天咱還得去拜一些朋友,這些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咱們的禮得多備一點,免得讓人看不起你,有錢啊,還是留著應付這些吧。」

    趙冠侯昨天借了四百兩銀子給曹仲英去重整旗鼓,加上擺流水席,也用了一大筆錢,好在龐家送來了一筆補償款,金十和楊翠玉以及孟家又送了一筆禮金,幾項加起來,手上有數千兩積蓄,生計是不用擔心的。按著蘇寒芝的意思,第一個要去拜的必然是金十公子,也要買些名貴的禮物,才能報答人家的恩德。但是趙冠侯卻搖搖頭

    「金十那是吃過見過的,你買什麼,也沒什麼用,不管是眼界還是檔次,都入不了他的眼。我再跟你交個底,那是個大姑娘改扮的,搞不好還是個格格,她身邊的那個楊翠玉啊,是京師裡極有名的窖姐兒。你說能送她什麼?金銀財寶,古董文玩,都是她玩剩下的,就連這幾顆珠子我送她,她都沒要的。咱就拿她當個普通朋友看待,不必特別,她反倒是高興,要是刻意巴結她,反就落了下乘了。」

    蘇寒芝是小戶之女,沒有那些大戶人家閨女,三天不分大小前,盤腿不下炕之類的規矩,反倒是下地收拾著房子,將昨天扔到地上那些干果掃出去。聽到金十和楊翠玉都是女人,再想到兩人的相貌以及與丈夫的親近,她的臉色不經意間一陣黯淡,但是隨後就擠出個笑容,推著趙冠侯向外走

    「不管是男的是女的,總歸人家是幫了咱的大忙了,你必須要第一個去回訪,才顯得咱的誠意。我是個女流,出去拜客不方便,再說和她們也不熟,你就自己去吧,我在家給你坐飯。」

    等到將趙冠侯推出院門去,她回想著金十與趙冠侯親近的模樣,心裡泛起無邊酸意。那位富家小姐,按說是不會和冠侯有什麼,可是這種大家之女也難說的很,萬一出幾個離經叛道的……自己又怎麼爭的過?

    還有那個楊翠玉,是個窖子裡的女人,自然更是會想辦法勾著男人在自己身上使錢的,自己一個普通婦人,又怎麼鬥的過這種女人……

    溫柔和寬厚,都不代表她真的能不嫉妒,或是不生氣。只是她知道這些情緒,不該在丈夫面前表現出來而已,就在她想著,萬一今晚上趙冠侯不回來,自己又該怎麼辦的時候,院門忽然推開,趙冠侯一步邁進來,拉著她的手「媳婦,我去外面雇了頂轎子。你不是怕拋頭露面麼,坐轎子就沒事了,咱一起去利順德,去拜金十。」

    等兩人到了利順德,卻發現撲了個空,只有楊翠玉在客房裡接見了他們。楊翠玉此時已經換回女裝,身上穿了件玫瑰色寧綢旗袍,上繡百花爭豔,肩上搭一條同色披肩,腰間束一條淡粉色鑲鑽流蘇腰帶,頭上挽著一個美人髻,戴有扁方及發綰。一條百珠鏈掛在脖子上,正中最大的那一顆,正好就是趙冠侯送與金十的那顆珠子,與蘇寒芝頸上那掛鏈子的六顆珠子一般不二。

    她的相貌本就極為出色,換回女裝之後,配上她那一雙如同會說話的眼睛,蘇寒芝頓覺自己被她比的沒臉見人,尤其看到那條鏈子,心裡就更不是味。而楊翠玉對她的態度倒是很親近,見面後就拉著手上下打量,不住點頭

    「好一個絕代佳人,小恩公,你是有福的,能娶到這麼一個好夫人,可要好好的待著,不許欺負人啊。」說到這又用雪白的絲絹手帕掩口一笑「真是的,就算餓的時候長了,也得細水長流,這一來就餓狼掏心,誰受的了。」卻原來她看出來蘇寒芝精神不足,顯然昨天晚上沒睡好,自然知道兩人一晚上做了些什麼。又是行院中人,說話沒這麼多顧忌,一句話就把蘇寒芝說個大紅臉。

    等落坐之後,她拿起電話吩咐下去,不多時茶房就把茶水、果盤一一擺上來,楊翠玉熱情的招待著兩人喝茶吃東西,又將他們送來的禮物放在一邊「人心到了就行,何必買這些東西。十爺是什麼人,你們心裡也有數,他可不想看你們這麼破費。」

    她說著話,也坐下陪客,將身子靠在椅上,左腿抬起壓住右腿,右手往腿上一搭,捏著一塊手絹兒的左手又微微搭在右手背上,自旗袍邊緣處,那腿若隱若現,讓蘇寒芝心裡忍不住罵了幾聲狐狸精。

    好在趙冠侯的目光並沒有在那腿上駐留太久,而是先道了道乏,隨後就問起金十的行蹤。楊翠玉一笑「十爺那是個待不住的人,昨天在你那忙和完,回來跟我沒吃幾口東西,一位比利時的侯爵夫人就請他去白洋淀打野鴨子。津門這地方,他的熟人也是有一些的,要是信著拜客,可是幾天都拜不完,不去拜客,就短了禮數,他也沒辦法。十爺也料到你今天八成會來,放了封信在我這,要我拿給你。」

    她向二人告個便,來到梳妝台前打開抽屜,從裡面拿了個信封出來

    「這信啊是他昨天回來後就寫好的,話呢,卻是早幾天就遞過去了。十爺說,你不是池中之物,若是困在小小的鍋伙寨裡,就糟踐了人才。讓你拜漕幫那老頭,也不是讓你真的在幫裡吃飯,只是有個漕幫背景,日後行走天下,到哪報出禮字輩的名字,都能好用。你真正的前程,應該起正途上。當然,若是你不想,也沒人逼你,若是想要有些作為,十爺這裡有條路子。津門武備學堂會辦殷午樓殷大人,與十爺家的天倫有點交情,兩家得算世交,十爺前兩天就去拜了他老,人情也託付到了。你拿著這信去,保證有你個安排。」

    她轉達了金十的話,又用那好看的大眼睛看著趙冠侯「小恩公,奴家這裡也就兩句話勸你。梁園雖好,不是久居之處。這鍋伙寨裡你雖然是寨主,但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單雄信、宋公明般的人物。你現在有了家室,就更要為我寒芝姐想想,總混這條路,家裡人也要跟著你擔驚受怕。依我之見,投軍是個正路。又不要你當兵扛槍,有十爺的面子關照,做個軍官既有餉糧也有前程,將來指不定,還能做個軍門呢。」

    趙冠侯一笑,先是道了謝,又問道:「翠玉姑娘,這午樓公住在哪啊,我要是去拜,也要有個地方。」

    「殷大人雖然是武備學堂會辦,但卻不長在那邊,平日裡總在小站,幫著袁道練兵。再者說,武備學堂的學員,將來也要由新軍安排前程,水大不能漫過橋,於公於私,你都該去小站,先去拜袁大人。雖然十爺沒托他,可是託了殷大人,與托袁大人是一樣的,他們兩個可是過命的交情。」

    她又從梳妝台裡拿了一疊銀票出來放到桌上「這是奴家的一點私房,您也知道,我現在還沒正式留客人,賺的不多,好在幾位爺捧,也積攢下幾千兩銀子的身家。這是京裡四大恆的票子,直隸通兌,小恩公拿去孝敬袁大人,我想保您個哨官前程不成問題。」

    這回卻不等趙冠侯說話,蘇寒芝主動把銀票推了回去「我們自己手裡有錢,不能讓楊姑娘破費,您的好意,我們心領了。既然十爺不在,我們也不方便多叨擾,先告辭了,等過兩天再來給十爺道乏。」

    楊翠玉看了她兩眼,撲哧一笑「哦,原來你們只是給十爺道乏,卻不是給我道乏來著?」

    蘇寒芝被她說的一窘,好在楊翠玉接著就笑道:「奴家這是開玩笑的,給小恩公幫忙,是我應盡的人心。要沒有當初恩公搭救,我就餓死在後台了。救命大恩,怎麼報答都應該,就別跟我客氣,姐姐也別拿我當個外人啊。你們留下來吃了午飯再走,想吃什麼,我讓茶房去要。」

    兩夫妻自然不可能再留下,尤其蘇寒芝見她那煙視媚行的樣子,心裡很有些看不慣,絕對不肯多留,趙冠侯也只是將信收好,分說著「還有好多家要去拜,實在是待不住了。等十爺來了,替我們道謝就是,改日再來。」

    「那倒也不必了,我和十爺這兩天就要回京,他是個豁達性子,也不要你們謝什麼,大家有緣再見。恩公,奴家在京師的地址你是知道的,若是進京,可千萬要來看我才是。」那雙美目之中波光流動,彷彿要掉眼淚的模樣。

    那副楚楚可憐的神情,卻是讓人大生憐意。趙冠侯只好點頭答應,等到送兩人下了樓,見二人去的遠了,楊翠玉嘴角邊泛起一絲笑容「這女人,倒是看的緊。可惜啊,你這眼睛光防外,不防裡,卻不知我這邊患是遠,近在咫尺的心腹之患才是大敵。再說我要是用出手段來,你當你防的住?」

    嘴裡輕輕哼起「昔日裡梁鴻配孟光,今朝尚香會劉王。暗地堪笑奴兄長,弄巧成拙是周郎……」的西皮慢板,一步三搖,如同弱柳扶風一般,走向了自己的房間。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07
68.第68章 各奔前程

     出了飯店,蘇寒芝的臉色略微好看了點,但下意識的抓緊了趙冠侯的胳膊,又小聲問道:「她……是不是特好看?」

    「啊?你問這個啊,肯定是不難看了,你想想,在京裡多少貝勒都惦記著的人,怎麼可能長的不好看?……你別亂想了,她哪看的上我,你說我哪點比的上人家京裡的貝勒。」

    聽他這麼說,蘇寒芝反倒是為他不平「要是我看啊,那些貝勒捆一起,也不如你。」心裡倒是舒坦了許多,按這個說法,她應該不會和自己搶男人了。

    兩人離開立順德,一路到了水梯子,李秀山已經回營聽用,並不在家。但是李榮慶十分熱情,強拉著兩人不讓走,非是要留飯,等到回家時,天氣已經大黑。蘇瞎子的病沒有多少起色,混混也不是很會伺候病人,今天就又便在了屋裡,鬧的房裡臭氣熏天。趙冠侯為他換了衣服,又弄來水幫他擦洗。

    等他與蘇寒芝回了自己的住處,頗為鄭重的說道:「岳父這病,看來是不能拖,咱們請了郎中,也不見效。看來,還是得送到租界,讓洋大夫看一看。」

    目前這個時代,泰西的醫生也未必比金國醫生高明多少,尤其沒有科學儀器等手段,治療這種精神方面的疾病未必有什麼效果。只是這邊請來的都是些神漢仙姑,不是驅邪,就是喝符水,鬧的烏煙瘴氣。在他看來,這些手段用出來,好人都會生病,病人就只會更嚴重,照這麼搞下去,自己差不多就該給岳父準備棺材了。

    他對於蘇瞎子沒什麼好感,但是愛屋及烏,總歸是做了一家人,就要有一家人的擔當。泰西醫院雖然未必能讓他好轉,但總歸不至於讓他變的更糟。

    蘇寒芝卻搖著頭「泰西醫院太貴了,而且住在租界裡不方便照應,我們就只能在租界裡再租一所房子,那開銷就更大了。我們手裡是有一些錢,可是這錢,不能亂花,爹的病就算送到醫院裡,也未見得有什麼辦法,現在也只好聽天由命了。這錢,我想都給你拿著。」

    她說話間又摘下了脖子上的項鏈「還有這上面的珠子,你找個首飾樓賣了,也能賣出幾千兩銀子,加上咱的積蓄,去走一走袁大人的路子,保舉你個前程。我在家裡將就一些,也不至於挨餓,再說,還有公理報那裡,也有收入。」

    趙冠侯看著蘇寒芝,臉上帶著笑意「你也想讓我去當兵?軍營辛苦,聽說武備學堂除了過年,沒有節假,不許私自回家,你就不想我?」

    「呸!」蘇寒芝輕啐了一口,隨後嬌羞的低下頭去,雖然已經做了夫妻,但總歸還是靦腆性子,一想到待會要做什麼,就陣陣臉紅。「男兒志在四方,我不能當你的拖累。金十姑娘那種人,不會看錯人的,她都願意保舉你,就證明你是那塊材料。要是為了我,就壞了你的前程,我就是睡覺也睡不安穩。我沒圖你大富大貴,飛黃騰達,只求你能夠混出點人樣來,對的起自己就好了。就算花費再多的錢,我也不在乎。」

    她頓了頓,又說道:「我不比十姑娘或是那位翠玉姑娘那麼有腦子,可是好歹想了一天,也想明白不少事。我們就算是要做生意,也免不了和地方打交道,龐金標要是鐵心和咱們作對,很難躲過去的。我自己可以活的委屈一點,但是不能讓你受委屈。看看我爹現在這個樣子,卻連說理的地方都沒有,這個世道,要想不受欺負,就得讓自己有勢力。有這麼個機會,我想讓你抓住,將來免得受龐家的暗算,也不吃他們的虧。」

    「其實我對於當官,真的沒興趣,或者說,我從沒把權勢之類的東西放在心裡。龐家想要對付我,也沒那麼容易。」趙冠侯伸了個懶腰,將手放在蘇寒芝肩頭

    「只要能陪著你,做什麼都好了。但是姐你要是這麼說,我就聽你的,等這兩天拜完了客,我就到小站去上門投書,至於銀子……不必帶了。袁慰亭在小站練兵,又在津門治混混,至少看上去,是想有一番作為的。在坊間也聽不到他多少非議,可見他並沒有在這方面賺錢的念頭,若是送了錢,說不定反倒惡了他。就這麼去,倒看看他收留不收留。」

    蘇寒芝見他有了定計,就不多勸,張羅著要為他打水洗腳,卻被趙冠侯按住肩膀說了聲別動,自己跑出去買了熱水,隨後端了盆,遞到蘇寒芝面前。「洗腳這事呢,我是不會錯過的。等我投了軍,做了軍官,倒時候你就是真正的官家太太,咱們買幾個丫頭伺候著。可是洗腳這事,還是得我來,不許讓她們上手。」

    「你……你將來成了大人,會被人笑話的……」蘇寒芝小聲嘀咕了一句,眼淚卻不受控制的流出來,白天裡見到楊翠玉時的不快,此時已經消失無蹤,惟有甜蜜留在心頭。

    隨後幾天,趙冠侯與蘇寒芝又挨家拜過去,尤其他考慮著自己投了軍,家裡更需要人照應,姜不倒那裡的禮物,也就格外重些。以往他學徒不肯交錢,姜不倒對這個弟子看法也一般,或者說沒拿他當個徒弟看。

    可是見了他送來的禮物,特意提前收了場子,又留下他喝酒,儼然將他當成了自己的親信弟子。兩下的氣氛很是融洽,倒是像極了一家人,只是蘇寒芝發現,姜鳳芝與丁劍鳴之間關係變的有些不對頭。

    兩人過去是吵架,現在倒是一團和氣,但是這種和氣明顯不是情侶之間的氛圍,而更像是客氣的路人。她偷著問了姜鳳芝幾句,卻始終不得要領,加上有其他的事情,這事就沒好細問。

    趙冠侯說了自己要去小站投軍的事,姜鳳芝第一個點頭「投軍,這個主意好。現在好多人都說,袁大人那裡是個好去處,當兵一個月,可以賺三兩五錢銀子,若是當了官更多。你會洋文,又有膽略,到了那想當官,還不是輕而易舉?到時候你有了官身,那該多威風。寒芝姐這邊你別擔心,我替你照應,誰敢欺負我姐,我剁了他。」

    等到吃過飯,趙冠侯夫妻告辭離去,姜不倒拿著趙冠侯送來的八大件懷錶在手裡擺弄,越看越得意。卻又有些後悔,自己當初對他,似乎該多些關注。若是他真的得了前程,這個善緣可是不小。正在盤算時,丁劍鳴自外面進來,先是磕了頭,隨後道:「師父,弟子想跟您這告辭,我這身功夫不敢說好,但是也過的去。留在跤場裡,也難有什麼作為,想出去闖一闖,望師父恩准。」

    「闖一闖?」姜不倒知道,他最近與自己女兒鬧的很不開心,但是這種兒女之事,他是不怎麼在行的,也不知道從何勸解。此時見弟子要走,只當他們是情海生波,便問道:「你可有什麼去處?」

    「山東那邊,前不久來了個朋友,也是咱們自己門戶中人,說是山東那裡正在起團,練坎字拳,離字拳。我這一身功夫,到了那邊,就可以做個師兄。」

    姜不倒點了點頭「既然這樣,師父也不攔你,翅膀硬了,就該飛起來。這片天地太小,困著你,就糟踐了你的本事。只是聽我一句勸,年輕人,眼界放寬,心胸放大,不要被小事誤了前程。也不要被人胡亂指使著當槍使,那個拳可以練,其他的事,少摻和。」

    三日之後,趙冠侯離開蘇寒芝,拿了書信前往小站。所謂小站,實名新農,距離津門有七十里的距離,要去那,只能坐火車。蘇寒芝面嫩,車站裡人多,又多是男人,摩肩接踵,總覺得彆扭。只把丈夫送到了胡同口,自己便回去了。

    趙冠侯坐著洋車剛到了車站,冷不丁,一道紅影就從旁邊鑽出來,將幾個趕火車的男人全都撞開。「師弟!我在這等你半天了。」

    只見姜鳳芝風風火火衝過來,手中拿了一個手巾包,朝趙冠侯懷裡一塞「這是我煮的十個雞蛋,道上當點心。我就知道姐面嫩,肯定不好意思送你,我天不亮就跟這待著來著,等你半天了,總算是沒錯過去。」

    「謝謝師姐了,你一早就跟這了?還不上家去。」

    「上家太麻煩,怎麼你也得坐火車,在這等跑不了。沒事,我本來就要練拳,起早習慣了,不叫事。你行李不多啊,我還說替你背點呢,走,咱們一起進站裡聊。」

    趙冠侯與她寒暄著,一路進了車站,姜鳳芝又囑咐了幾句,隨後又保證著「放心吧,姐那邊有我呢,你別惦記著。在軍營好好幹,聽說考了武備,兩三年出來,就能放個軍官,要真是那樣,姐也能當官娘了。」

    車站內,即將開往山東的列車上,丁劍鳴的位置正好靠著車窗,將兩人談笑的一幕看個真切。他揚了揚手,想要打個招呼,但最終還是放了下來。一聲汽笛響起,車輪轉動,在巨大的轟鳴聲中,火車緩慢起動,向著遠方前行。姜鳳芝的身影越來越模糊,逐漸消失。丁劍鳴只覺得,一件極為重要的東西,離自己越來越遠,再也抓不住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07
69.第69章 身份危機

     雖然不準備給袁慰亭送錢,但是趙冠侯身上還是帶了四百多兩銀票,這筆錢並非用來孝敬袁慰亭,而是用來打點著那些下面辦事屬員的。有上一世人生經歷,他自然明白,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不管是投軍的,還是來投奔敘親拉交情的,新農鎮兵營外面都有不少。排隊的人群排成長龍,若是老實的遞名刺上去,等到叫到自己頭上,就不知是猴年馬月的事情。

    袁道台製軍有方,手下的兵士極是懂禮數,收了十兩的門包,又聽到趙冠侯報出曹仲昆的名字,毫不拖沓,當下走了特殊流程。把一眾等候者扔在外頭,把趙冠侯的書信直接遞了進去。

    殷盛殷午樓曾於同文館進學,後於哈布斯堡王國學習軍事,於陸軍之中結交了普魯士的皇太子,兩人見面時,彼此皆以老子自稱,堪稱臭味相投。等到這位老子太子繼位,成了普魯士國王,殷午樓也就成了大金國內炙手可熱的洋務專員,專一負責處理普魯士事務。

    先建陸軍裡聘用了數十名普魯士教習,又專一購買普械,習普魯士操,作為普魯士專家的殷盛,也就到新軍裡擔任顧問,與好友的一干臣民打起交道來。

    他與袁慰亭是兒女親家,關係自是極親厚,也是袁慰亭的鐵桿心腹。接到書信時正與袁慰亭以及新建陸軍稽查全軍參謀軍務營務處總辦徐菊人在簽押房裡談軍務。接了書信,便隨手往桌上一放,大剌剌的拆開信皮,邊展信邊道:「十格格這是學張良,給咱角書薦將來著。」

    這三人中以袁慰亭功名最低,僅是個童生,連秀才都不是,但是位分反倒最高。堂堂翰林的徐菊人也只能算是他的助手。也正因為此,對袁慰亭說話不宜用典太深,這粗淺的比擬,反更恰當。

    見了這書信,袁慰亭哈哈一笑「午樓兄,十格格派給你的差使來了?聽說她薦來的那個,就是海底撈印,斷指訛當的趙某,好像前者在津門縣,他還在站籠裡跟我叫板來著。整個津門的混混,他是第一個不鑽當,還活著從站籠裡走出去的。要不是關你的面子,我就該一槍斃了他。要說是大老的話,給午樓派個差使也就罷了,十格格一個野格格,也這麼大的排場?」

    殷盛與他份屬至親,這種玩笑絕不會惱,反倒是笑了笑「容庵,我這差使可不光是為了自己的人情,這也是為了咱新軍的公事。琉璃蛋老眼昏花,難堪大用,這直隸總督的印把子,他多半是要交出來,我聽說這個位子委了蓮花六郎。大老跟他有交情,辦好了這差使,將來在糧台上,老慶幫咱說幾句話,可就省了大力氣。這你還說我的風涼話,可沒這種道理,我這是給你鋪路呢。十格格別看是個沒名分的野格格,可是在大老面前,那是說一不二,比起他家裡那三格格四格格可得寵多了。把她討歡喜了,大老那咱就好說話,要不然,她給咱遞兩句小話,大老可就要跟咱摔臉子。」

    金國官場此時流行隱語指代,琉璃蛋便是指現在的直隸總督王文召,而大老,則是指總辦各國事務衙門的慶王。袁慰亭現在最大的奧援就是慶王,也曾給慶王上過門生貼,以弟子自居,是以稱為大老。

    至於蓮花六郎,則是指代兵部尚書、軍機大臣韓榮,而這裡的隱秘事涉宮禁,雖然房裡只有幾個心腹,卻也是不好多談。袁慰亭不似殷盛這般口無遮攔,只一笑「中堂是個老成謀國之人,也知道軍務是眼下朝廷第一等的大事,就算慶王爺不說話,他也不至於卡咱的錢糧吧。」

    徐菊人乃是堂堂翰林學士,國朝清貴第一,為人信奉黃老之術,平時不怎麼愛管事。此時咳嗽兩聲

    「這個趙冠侯乃是津門地面的混混,容庵之前力主對混混施以重刑,如今又把混混送入武備學堂,似乎有前後不一之嫌。再者,將來又該如何安排他?他身有殘疾,性情任俠使氣,恐有津門子弟好為大言,浮華毛躁之弊。放於軍營之內,不知道會生出何等是非,這人的安排,倒是要費一番腦筋。」

    新軍待遇既高,選兵也極為嚴格,作姦犯科好勇鬥狠者,並不是軍隊喜歡的對象。李秀山若不是家裡破出大筆銀子疏通關節,又與袁慰亭愛妾相識,也不會被批准投軍。徐菊人這一問,實際是替袁慰亭開口,向殷盛要個說法。

    殷盛則胸有成竹「這事好辦。武備學堂那裡,雖然學制是一年入學,一年分科兩年頭上出校門,但是也不見得非要他待滿兩年出來。他是個混混出身,不管十格格怎麼說他好,總歸是個潑皮,恐怕連字都不怎麼認識。在裡面先混上些日子,讓他讀點書,認識點字,再學點規矩就趕出來。在軍中任個親隨,什麼都別管,就讓他進京,負責跑慶王府。有他和十格格的交情,光是門包錢,就能省不少。」

    袁慰亭卻嘆了口氣「我怕的,就是他和十格格的交情。這十格格還是未嫁之身,要是和他鬧出些什麼是非來,慶王遷怒於我等,咱們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容庵,你這就多慮了。」殷盛很有些把握「十格格的婚事,她名義上的老子管不了,這個親老子也不好安排。安排個漢人,覺得委屈了閨女,安排個女真人,人家又不樂意,選秀就更沒她的事。兩下彆扭,估計就得養成個老姑娘,所以就由著她折騰。她願意找誰,大老那裡也是睜一眼閉一眼,只要別鬧出大動靜來,他是不管的。再說,現在不安排,也是不行的。」

    他指了指桌上新到的電報稿「兩個月後,老佛爺要來軍營觀操。觀操是假,實際就是來給蓮花六郎撐場子,告訴大家,咱們今後要聽他的。老佛爺親臨,慶王必然是要隨駕的,要是不給他把這事辦了,他在老佛爺面前嘀咕兩句,咱誰都別想好。我聽了個消息,蓮花六郎想要練武衛軍,把董武星的甘軍,唐慶的毅軍、程功亭的武毅軍跟咱們和著辦。大家想想,一鍋飯咱一個人吃,跟一鍋飯大夥吃,那能一樣麼?不巴結好了他,到時候給咱們碗裡揚一把沙子,就能讓咱們噁心半天。」

    徐菊人聽了這話,也知道殷盛說的是個道理,不管這人如何不堪,也只能捏著鼻子收下,話說回來,朝廷裡不堪之材倒也不多這一個,一個小軍還是容得下的。

    袁慰亭並不希望新軍裡收個混混,可是殷午樓說的條條是道,他也點頭道:「午樓兄說的極是,既然如此,就把他叫進來,說幾句話,打發他到武備學堂去。再跟那邊說一聲,過些天,就把他開銷出來,到軍營裡給個糧台。既算對的起慶王,也能為咱們辦點事。把他叫來,當面安撫幾句,就派到學堂去吧。」

    趙冠侯隨著兩個戈什哈進了官廳,先是跪地磕頭,隨後就聽有人在上面說道:「你既是十爺舉薦來的,就不必要客氣,坐下說話。」

    一名親隨搬來椅子,趙冠侯坐下時,卻只敢坐一半,偷眼看著,見說話之人四十上下,生的五短身材,項短脖粗,一身官服乃是四品道員打扮,方面大耳極有威風。雖然表情很友善,臉上還帶著些笑容,可是他見的人多了,一看之下,心中便有了數,這是個不好對付的。

    雖然一直免帶笑容,彷彿平易近人,沒把自己當外人看,但這種笑面虎,前世見的卻不是一個兩個。這是一個野心極重之人,只不過現在羽翼未豐,他懂得韜光養晦,他日若是有了權柄,怕絕不是個容易相處的。現在對他,也要表現的足夠謙恭,否則也會被丟一雙小鞋來穿。

    在他身旁上首是個四十幾歲,一身書卷氣的中年儒士,下首則是個三十幾歲,又高又瘦的武人。袁慰亭主動一指那個高瘦武人

    「這就是殷會辦,殷大人。十爺讓你送信,就是送與他的。按說武備學堂現在已經滿員,不再招人,可是十爺的面子必須要給,殷大人又在學堂任著會辦,硬是給你擠出個名額來,你可要珍惜這機會,不可虛擲光陰。」

    殷盛則朝趙冠侯一點頭「老十求我的事,我不會拒絕。但是我要問你一句,這軍隊辛苦,武備學堂規矩森嚴,不比江湖,你可受的了約束?」

    「既要報效朝廷,自當嚴守法度,若有違反,小人甘受軍法。」

    「但願你言行如一。雖然本官保舉的你,可若是你犯了軍法,本官也不能徇私。」

    這種沒營養問答,實際就是官場上的常用模式,要保舉一個人,總是要走這麼個流程,問問有何特長,有何本領。回答之人即使文墨不通,搜刮有術,也要把自己說的廉若鮑叔,力勝烏獲,才好讓保舉之人放心。自己也彷彿真是憑著本事發達,不是靠的人情門路。

    一般來說,這種問答只會用在身份合適的人之間,趙冠侯現在身無寸職,眼前三人卻是手握重權的帶兵大員,用不著跟他浪費時間。武備學堂一科招收學員數百人,能有資格說這種廢話的,總共也沒有幾個。

    說到底,還是十格格的面子夠大,這種問對,算是抬高了趙冠侯的身價,也是給十格格面子。三人也做好了準備,混混到了這地方,要麼是嚇的說不出話,要麼就是胡言亂語,就算有所失儀,也是情理之中,不會怪罪。

    可是事實的發展,卻大出他們意料,這個趙冠侯表現的極有分寸,對答的也很得體,對於一個新丁來說,他這種表現可稱極佳。

    趙冠侯對大金官場上的套路雖然不大懂,但是有前世的經驗,對於這種問話,自是能應付自如的。他倒是想過,在這裡顯露一下自己的精通各國語言這方面的特長,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軍營裡強調的是共性,而非個性,金國現在的整體風氣也是推崇中庸,反對那些特立獨行,標榜自我的人。若是在投軍之後,這方面的才幹被某位大人挖掘出來,自己固然可以被稱為千里駒,發現者也可落個伯樂之名,皆大歡喜。

    可若是自己太急著表現出來,搞不好就會被這幾位大佬認為恃才傲物,目中無人,會一點洋文就自以為是,反倒是把事情搞砸,乃至絕了陞遷之路。

    事實上他本來對做官沒什麼興趣,只是既然蘇寒芝喜歡,並且也有家庭方面的考量,那自己就去順她的心意好了。這個時代是個人吃人的世界,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與他前世所經歷的大多數國家一樣。

    想要不被吃,就要努力的讓自己體量變的更大一點,沒人能吃的下。為了不讓上一世的重演,自己就得想辦法保護好自己,同時讓自己走的更遠。

    走戎馬這條路,做士兵太過危險,不管個人的身手多好,戰場上一發流彈都會掛掉。在那個什麼見鬼的學堂學習一段,然後想辦法做個官,然後就可以想辦法繼續提拔。外語方面的本事再好,最多是做個通譯,再想提拔也不容易,實際反倒是拿不到真正的權。

    而且表現的外文太好,一來平白惹人嫉妒,二來說不定就會給自己身上加什麼擔子。金國現在正在********學洋人,搞洋務,往各國派公使。如果讓自己給哪個公使做扈從,一走幾年,還見不到自己的女人,那樣的生活,可不是自己想要的。

    在他刻意的扮演下,回答算的上中規中矩,既談不到出色也談不到丟人,按他想來,這種大眾化的模式,對方應該不會關注自己。有十格格這條線,將來想要提拔,總歸是方便一些。卻不知,待他領了告身,由殷盛領著離開後,袁慰亭看了一眼徐菊人「卜五兄,你對這人怎麼看?」

    他們兩個是換了貼的金蘭兄弟,無話不談,否則徐菊人以翰林之尊,怎麼會屈就於區區一介青衿幕府?他認真思索著

    「若他真是一個草莽之徒,倒也就罷了,左右不過是安排個吃閒飯的差使,咱們也不是安排不起。可是看他方才問對時,應對的如此得體,這可不像個混混的格局。容庵,你說他會不會是慶王安在我們身邊的眼線?」

    袁慰亭默然不語,良久之後道:「我覺得不會。大老想要摘了我的頂戴,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不用這麼麻煩。我只擔心,他只是借十格格的路子,背後另有高人。這人,若是用的重了,就讓他對咱們瞭如指掌,卻是怕有變故。用的輕了,大老面子上可不好看。其實要奪我的印,不過是下一道明詔的事,何必用這手段。」

    「容庵,現在說這些是沒用的,朝廷自從文正公之後,於我輩漢人領兵最是提防。新建陸軍又是大金全軍精華所在,用此手段,也不足為奇。這個人,左右記著就是,等到他從武備學堂出來,一定要有個用處,也要用心提防。最好是放在我們眼皮子下面,把他高高掛起,既不得罪慶王,也不讓他真的摸了咱們的底細。若是找到機會,不妨把他爭取到咱們一邊,使其為我所用,倒是能省卻我們許多力氣。」

    徐菊人說到這裡,忽然靈機一動「容庵,我這裡倒是有個計較,前者朝廷下詔,要從這一科的學員中選出一批人赴扶桑留學,學習軍事。若是把這個名額給了這個趙某,既保全了慶王的面子,也省得這人留在身邊礙眼。至於能不能學會什麼……,左右不過是朝廷多費一份錢糧而已。」

    袁慰亭點了點頭「卜五兄,這個主意果然高明,咱這算是送瘟神,就這麼定了!」

    趙冠侯尚不知道,自己還是被袁慰亭屬意派到扶桑進修,他隨著殷盛自軍營離開,前往武備學堂。眼下沒有進城的火車,殷盛問了他一句是否會騎馬,得到肯定回答後,便牽了兩匹馬出來。這兩匹坐騎都是歐洲培育的純血阿拉伯馬,肩高超過一米六,與金兵中常用的蒙古馬完全不同。兩人飛身上了坐騎,揚起馬鞭輕抽,馬逐漸加速,漸漸越行越快。

    趙冠侯這具身體,雖然只是個混混,但是與北大關那邊,幫人耍過馬戲,也懂些粗淺馬術。而前世的他,則是在幾個馬術俱樂部裡都極有名氣的優秀騎手。開始時,還要稍微適應一下,等到習慣之後,曾經的技藝施展出來,速度也漸漸快了。

    殷盛雖然是女真人,但從小長在京裡,弓馬早已經荒廢,馬術只能算普通。自以為怎麼也比這個混混強,可是漸漸發現,對方反倒是有意的落後自己一個馬身,心內也有了些疑惑。但還是熱情的介紹著武備學堂的規矩,裡面的忌諱,以及自己的關係。只是在心裡,一樣對趙冠侯的身份,泛起了一絲疑雲。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08
70.第70章 武備學堂(上)

     武備學堂處在海河東岸,河對岸附近就是海大道以及租界的紫竹林碼頭。其佔地一千餘畝,四周修築著高大厚實的土牆,儼然一座小型城池。城頭仿外城樣式修有垛口,另築有兩座炮台。大金龍旗在城頭上迎風飄揚,似乎是在向租界內的那幫洋佃戶宣佈,此乃大金國土,爾等不可放肆!

    與外城一樣,土城亦設有城門,四名士兵扛著步槍在那裡,見了殷盛,連忙跪倒施禮,殷盛並不理他們而是催著馬進了門洞,招呼趙冠侯道:

    「這學堂本來與衙門一樣,平日不休,只有過年時,放假一個月。可是幾位洋教習信的泰西洋教,每七天要去做一次禮拜,所以那天不休也得休。你在那天也可以回家,不過要記得,第二天點卯以前,必須趕回來。要是誤了時辰,是要吃軍棍的。學堂裡管的嚴,就算是請病假,都要罰銀子,還要影響評定,不可大意。聽說你剛剛成親,今天領了衣服,可以先回去跟家裡安頓好,把事情說清楚,左右是七天能回去一次,比起大多數人還是好的多。我再給你引見個人,讓他關照你,免得吃了虧。」

    殷盛邊說,邊領著趙冠侯找到號房,時間不長,就見一個三十出頭的矮胖文官,隨著號兵進來,見面之後,忙給殷盛施禮,殷盛則急忙起身攙住他。「小那,你還跟我來這手,當著外人的面故意給我難看是不是?冠侯過來,給你引見引見,這是我的幫手,那大人那希侯,希侯,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趙冠侯,十爺保薦的人,可要好生看承,要是惹了十爺不高興,他那人的脾氣你可是清楚的,上門砸鍋的事也是乾的出來。」

    殷盛又對趙冠侯道:「我雖然是這裡的會辦,但是平日裡,是在小站那邊,幫著容庵練兵,學堂的事,主要還是希侯看著。今後你在學堂裡,就得指望他照應你。小那這個人與他兄長一樣很夠朋友,手面也闊,在他手下好生聽話,不會虧待你。」

    當著趙冠侯的面,殷盛就稱呼那希侯為小那,顯的很不尊重,但是那希侯卻很是受用,連帶著對趙冠侯也極客氣

    「說實話,咱們這一科早就已經招滿了,課都上了三個月了,安排個人進來,很不容易。可是既有十爺的面子,又有殷大人的吩咐,就算擠也得給你擠出個位子來。就是有一節,隊長隊副,大小排長都已經定了人選,沒法給你安排。可也不要緊,看他們什麼時候犯了軍法,我就把人換了,讓你頂上。」

    趙冠侯連忙道了謝,心裡卻覺得那希侯好為大言,未必就真的能辦事,不可指望他。說了幾句客套話,那希侯就命人帶著趙冠侯去辦手續,領衣服,又對殷盛道:「大人這個點來,晚飯就在學堂裡用吧,我跟小廚房那吩咐一聲,這邊有新到的勝芳螃蟹,讓他們給大人做一做……」

    武備學堂這裡,學員的食宿服裝,一概由朝廷支給,自己不用掏錢。若是考試成績優秀,朝廷還會發給津貼獎勵,確實是窮家子弟謀取出身的一條出路。

    但是到了實際操辦之時,就有不少勢要之家,把子弟安插進來,為將來謀個前程,乃至在學堂之內,風氣亦是如此。趙冠侯即使有那希侯及殷盛的面子,還是遞了十兩銀子過去,才領到了一身嶄新的服裝。

    一頂草帽、上有鍍金黃銅帽章一枚,一身黃色卡其布軍裝,仿泰西制式,一條粗大的武裝帶,上釘黃銅帶扣,一雙高腰快靴以及一個黃色皮背包,黃色皮製彈盒。那名管軍需的小吏,收了他的錢,態度上也很和善,向他說著

    「這裡的教習,最重軍容儀表,軍裝要求一塵不染,靴子要求乾淨,銅扣要永遠見光。若是衣服髒破,銅扣脫落,都是要受罰的。咱們自己人,我和你交個實底,若是軍裝有什麼破損只管找我,我就給你換新的。那些不講交情的,我就拿這舊貨給他,到時候讓教習先來一頓殺威棒,他就知道厲害了。」

    這一天由於還不算正式報導,趙冠侯是可以回家的,見他穿了這一身軍裝回來,胡同裡幾戶住戶全都圍上來看個不停。聽說他進了武備學堂,將來可能要做軍官,幾個上了年紀的女人,沒口子的誇獎,稱讚他果然是少年英雄,又說起他少年時,自己是如何照顧他的,彷彿是他們把趙冠侯拉扯大的一樣。

    與他們應對了幾句,趙冠侯就先到了蘇家那裡,果然,蘇寒芝正在那守著父親,蘇瞎子依舊是老樣子,精神萎靡不振,若是突然發作起來,就會大喊大叫。房間裡臭氣熏天,饒是蘇寒芝手腳勤快,也防不住瘋子到處抹上洩物,無可奈何。見他回來,蘇寒芝倒是忘了憂愁,面露喜色

    「冠侯,你真的進了武備學堂了?」

    「那是自然,有十格格的保薦,怎麼可能進不去。就是到了裡面發現,這幫人收錢的手段多著,若是不肯給錢,怕是寸步難行。」

    「那就給。咱家的錢,本就都是你賺來的,你都用去,我也贊成。就是公理報那邊,可不知道該怎麼辦,要是斷了稿,雄主編找上門來,可怎麼是好。」

    「沒關係,我一週可以回來一天,到時候多寫一些,你再慢慢拿給他就好了。總歸是不愁銷路的。至於銀子,我拿幾百兩過去,想來是夠用了。岳父這邊還是要用錢,總是這個樣子不成,該請郎中,還是要請郎中的。」

    蘇寒芝沒有回答,只是到外面去為趙冠侯準備晚飯,等到吃過了飯,侯興過來替班,趙冠侯向他說著「我現在入了軍伍,鍋伙的事,實在就顧不過來了。這個小鞋坊的寨主,就交給你來坐。若是有什麼麻煩,再來找我,我自會幫你出頭。」

    侯興匆忙搖著頭「這可不行,這格局是大哥打下來的,我哪能來坐這個寨主,那不成了空手套白狼?這事萬萬使不得,大哥要是忙不開,我就先用軍師的身份,掌著這個鍋伙,但是寨主的位置,還是大哥的,別人休想奪的去。」

    趙冠侯連說了幾次,侯興卻死命不受,他就也沒有辦法。侯興是個知趣的,知道他明天就要到學堂去,早早就接過伺候蘇瞎子的差使,把這個夜晚留給夫妻二人。蘇寒芝也是拼了性命應酬,任丈夫在自己身上癲狂,第二天天不亮,又早早的喚醒趙冠侯,送他出門前去應卯。

    洗臉梳頭,如同小時候姐姐照顧那個頑皮的弟弟一樣,這些手續,都是蘇寒芝替趙冠侯料理著。等到將他送出胡同時,還安慰著「不用惦記家裡,我自己能行,何況還有鳳芝妹子照應我,你只管安心進學,將來某個出身」。

    趙冠侯來到武備學堂的城門之外時,天剛剛放亮,他剛剛結算了人力車車資,從路旁就快步衝出一人,邊走邊道:「冠侯,先別急著進去,我們有話這邊說。」

    趙冠侯見來人正是曹仲昆,且面色很是鄭重,估摸是有要緊的事情,隨著他來到路邊,又從懷裡摸了包香菸出來遞給他「三哥,這麼早你就在這,你是幾點來的?」

    「我昨天正好到學堂來交接點公事,晚上就住在這沒走,怕的就是你冒失的闖進去。前者我和李秀山跟你說這事,你沒回應,我以為你不想當兵呢,或者是要當兵,也是進軍營吃皇糧。誰知道你這麼大本事,居然進了武備,這裡可是有你個仇人。」

    「仇人……三哥是說龐二少吧?我聽人說過,龐家有個兒子在學堂裡,多半就是這裡?」

    曹仲昆點點頭「沒錯,他不但在這進學,而且人緣還很是不錯。我在軍營裡,也常聽人保舉他,說他膽大心細,有本事,是個好苗子。原本學滿兩年,他就給進軍效力的,是監督史季之保舉,讓他又多讀一年。說是要他再磨練磨練,實際是那時軍中沒有好位置給他,怕把他放小了不好提拔。現在他在這學堂裡是個助教,又和史季之,周殿臣一干人交好,我怕是你冒失的進去,被他找你一點毛病,就收拾個半死。」

    原來是這樣?趙冠侯也沒想到,居然冤家路窄,龐家二少在這裡任著助教。縣官不如現管,他如果存心和自己為難,確實會很麻煩,看來自己也要想辦法找個奧援才好。

    不等他發問,曹仲昆已經主動說道:「我來就是給你想了個辦法,在這學堂裡,雖然殷午樓是會辦,可是他常在軍營裡,這裡的事很難幫的上忙。那希侯這個人才略平平,在學堂裡也不受人重視,縱然有他的關照,也很難保你平安無事。史季雲、周殿臣,都是監督,在學堂裡權柄重,一干漢教習又多惟他們馬首是瞻,那希侯也難幫上你。真要想找個得力的靠山,還是得找洋人。」

    金國自從江寧條約開始,怕洋人已經成了常態,前任北洋大臣章桐一心要辦洋務,特意從普魯士以重金聘任洋教習教授西洋軍操。這幾個洋人之於學堂,就如同租界之於大金,均是國上之國,人上之人。

    不獨薪俸,比起總辦的俸祿還要高出數倍,在學堂內,也儼然太上皇的地位。若是交好了他們,史季雲等人就算想下什麼黑手,就也不容易。

    但是洋人的門路並不好走,以大金國數萬萬人口,過萬官吏,能辦好洋務,跟洋人打好交道的,也不過十數子罷了。曹仲昆機變不足,結交洋人的手段是沒有的,只是他總歸是在武備學堂唸過書,對於幾個教習略有瞭解,便向趙冠侯介紹道:

    「四個洋教習裡,施密特好酒,齊開芬好古董,其他人就不清楚了。但他們總歸都是普魯士人,你只要交好了一個,另外三個也就都能結交下來。十爺不是送了你一套餐具?你把它們轉送給齊開芬,包準他承你的情,給你當靠山。」

    「多謝三哥好意,這事我記下了,只是現在若是就這麼回去,少不了要被龐二笑話。我先進去看看情形,若是他真的鐵心找我麻煩,再去找洋人幫忙也不晚。」

    曹仲昆又囑咐了他一番,隨後又說自己也為他關照了幾個人,求他們幫忙,只是他在學堂裡沒有多少能用的關係,話雖然說了,真正能頂多大用處自己都說不好,讓趙冠侯自求多福。

    他軍營裡有事,自是不能在這裡過多停留,囑咐了這些話,就奔了車站買票,趙冠侯則直接進城門,前往操場裡面報導。

    按照武備學堂的規矩,每天早晨吹號之後,各班學員集中到操場出操,演習行軍陣法。下午則按著各自的課程,回去學習知識。趙冠侯身上穿著制服,自然沒人攔他,等他進了城門,一路來到操場附近,就能聽到陣陣整齊的鼓點,再離近一些,就聽到一個男人用普魯士語大喊著「預備!……瞄準!……左轉!」似乎是在操練著部隊,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只有預備瞄準,就是沒有射擊。

    他先是找到一個號兵,由他去找那希侯,隨後就由那希侯領著他,前往操場裡去報導。那希侯邊走邊道:「你今天來的倒早,我還當不用出操,你要待到下午才來呢。也就是今天可以躲個清淨,等過了今天,你就算想要歇一歇,也是極難的。好在殷大人和這些普魯士人極熟,你將來提起殷大人,這幾個教習對你,自會另眼看待。」

    他領著趙冠侯一路走入操場裡,只見數百名學員排成數個方陣,每個方陣都有一名掌旗手高舉黃龍大旗,一名軍樂手將鼓掛在胸前,雙手敲鼓,部隊在鼓聲中踩著節奏前進。

    趙冠侯這一進來,顯的很扎眼,操台上的洋教官不再發佈命令,下面的學員也都只能停下腳步。

    一名五十幾歲,身穿四品官服的男子,撩這些和袍服下襬從將台上下來,迎面迎住那希侯「那大人,這是怎麼回事?現在正在訓練步操,稍後可能還有演習槍術,若是一不留神傷了你可怎麼算?」

    這人生的身材瘦削,面如火炭,長眉細目,鼻上卡著一副眼鏡,神色很是不善。那希侯連忙賠笑「季之兄,這是咱們新來的學員趙冠侯,昨天我已經很您老說過了。他昨天領了衣帽,今天前來報導,我領他過來,好讓他知道歸哪一隊啊。」

    「你……就是趙冠侯?」這個男子說話有極重的南方口音,邊說邊仔細端詳了趙冠侯一陣,目光最後落在了他左手的斷指上。

    「這一科的人,本已經招滿了,卻非要硬擠一個人進來,殷會辦當真是不體恤我們這些做事的人,是何等的辛苦了。武備學堂,乃為朝廷培養將弁之處,若要進學,怎麼也要粗通文墨,身體健壯,一個殘廢,怎麼好入學,就算入了學,又怎麼為國效力?」

    他哼了一聲「趙冠侯,本官是這間學堂的監督史季之,我做這監督,還是當年章中堂親點的。他老人家曾親口說過,武備學堂,是為朝廷培訓棟樑之所,不是供人陞官發財之所在。我不管你走了誰的門路,疏通了誰的關係,又或者背後有多大的靠山。我只知為朝廷辦事,為萬歲盡忠。若是你不能通過考核,我是不會讓你進學的,就算你拿著告身也沒用。來人啊。」

    他先將趙冠侯帶到操場之內,又吩咐一聲,不多時,就有人拿了只左輪手槍過來。史季之將槍朝趙冠侯面前一遞

    「既要學武,就要上陣殺敵,若是不能使用洋槍,便是白費光陰。這種槍會使麼?我在這裡擺五個罐子,你若能五彈中三,我便讓你隨堂讀書。若不能中麼,我也不讓你白跑,廚房那邊正缺幫手,你就先到伙房去幫廚,再隨著大家練藝,什麼時候練出本事,再入學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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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71章 武備學堂(下)

     那希侯沒想到史季之居然來這一手,神色也有點不好看「史大人,你這有點過分了吧。他是新入學的,怎麼會使得洋槍?要是學,也是先從學步操開始,再學槍炮,便是咱們現在的這批學員,也是入學三月,才有五槍三中之能。你讓個新入學之人五槍三中,這不是強人所難?」

    「那大人,咱們這一科已經開課三月,此人硬要插進來,那我倒要問你一句,你讓我們這些教習如何教授?是大家從頭教起?還是依舊按著本來的進度教授?若是從頭教起,三個月時光等於空擲。若是按著本來進度教授,他聽不懂我們說什麼,到了月考之時你又要說強人所難了。所以我的意思就是讓他先到廚房去,那裡正要用人,等到明年新的學員招來,再讓他跟那些人一起進學。當然,殷大人慧眼識材,此人或許是不世出的棟樑,有生而知之之能,縱不曾進學,亦有大才,我們的課業他都能趕上,這樣倒是也省了手腳。我考驗他槍法,就是為了看看他到底有多少本領,若是他不會使洋槍,那我們可以考別的。發炮、騎馬、再不然就是算學、普文……總歸是他要有一技之長,才好入學讀書吧。」

    那希侯被史季之頂的臉上一陣難看,但是史季之算是章桐提拔的舊臣,又是府班調用,腰把子很硬。且身負監督之責,本來就有糾察學政的權限。

    他為人極為幹練,武備學堂在他管理下井井有條,本人在直隸總督衙門那裡也有關係,不一定非要買殷盛的帳。更重要的是,這些話既是實際情形,也站住了道理,讓那希侯也無可奈何。

    操場上,那名普魯士教習已經帶著自己的通譯走下高台,來到這三人面前,由通譯將雙方說話的內容告訴他。這個普魯士軍官四十幾歲,身材中等,體形魁梧,留著尾端上翹的八字鬍須,身穿普魯士軍裝,表情嚴肅而凝重。

    翻譯將雙方爭執的內容向他做了回報,他看了看趙冠侯的手指,也點頭道:「我覺得,季之兄說的有道理。既然殷大人認為他有資格在這裡插班學習,那他就該證明一下自己,讓我們知道殷大人沒有保薦錯人。當然,五發三中的標準有些過高了,這對於一名新手來說,實在有些過分。另外恕我直言,就算貴國的職業士兵,也不一定具備這種射擊水平。所以我建議,他只要能夠命中一次,就可以讓他留下。」

    這洋人看上去是支持史季之,實際還是在中間和稀泥,為那希侯轉圜。那希侯也明白,這還是殷盛與普魯士皇帝的交情在,這些普魯士來的教官,就都會明裡暗裡幫自己說話。

    當下拉了拉趙冠侯,小聲道:「既然洋人這麼說了,那就只能這麼做。這洋槍你會不會使,若是不會,我現在可以找個人教你。」

    「多謝大人關懷,這槍……小人略知一二。」

    「那就好,反正只要打中一槍就算數,左右有五個罐子,運氣不是太差,就肯定能打中。好生打,別心慌。」

    其他的學員這時在帶隊的隊長命令下,敲著鼓,回歸自己本來位置。史季之命人擺來一張長桌,將五個陶罐一字擺開,隨後與趙冠侯退出了約二十米外,正言厲色「既然有施密特大人為你講情,這五槍之中,你只要中一槍,本官就破例允你入學。可你要是一槍未中,就乖乖到伙房去,也免得誤人自誤。」

    趙冠侯將擊錘輕輕扳開,隨後朝史季之施了個禮「史大人,您既然有令,小人不敢不遵從。但不知要我打哪一個靶?」

    哪一個?史季之一愣,隨後冷笑一聲「既命你打靶,你就只管打靶,哪有那許多話說,自然是五個靶都要打,早打晚打,又有什麼差別。」

    「既然如此,小人遵令!」

    話音落下,槍聲隨即響起,一團白煙升騰,一個陶罐已經應聲而碎。不等史季之發令,趙冠侯的手緊扣著扳機不放,另一隻手則飛速的撥動著擊捶,只聽四聲槍響如同連珠一般,眾人幾乎還沒反應過來之時,五個陶罐已經全變成了碎片。趙冠侯將左輪槍在手上耍了個槍花,輕輕吹去槍口的煙火,轉向史季之問道:

    「卑職幸不辱命,不知史大人還有什麼差遣。」

    這種牛仔射擊法,其實是前世看影碟時,因為伊斯特伍德的射擊姿勢非常有型,是以特意學來耍帥。由於武器的關係,根本不能用在實戰中,卻沒想到,在這一世卻發揮了作用。

    操場之內鴉雀無聲,片刻之後,幾聲拍掌之聲忽然響起。學堂裡紀律森嚴,拍掌喝彩等行為,本就被嚴令禁止。何況現在這個時候拍掌,與伸手打史監督的臉沒有區別,眾學員目瞪口呆,不知是誰這麼大膽子,敢來觸霉頭。

    偷眼看過去,卻發現拍掌的正是普魯士教習施密特,倒又覺得正常,畢竟在學堂裡,普魯士人是可以橫行的存在,他們做什麼,都可以理解。

    施密特毫不介意史季之那能殺人的目光,而是來到趙冠侯面前,重新打量著他,不住的誇獎「你……非常優秀。這種射擊方法,讓我想起了揚基的牛仔……他們也會使用這種方式操作手槍,以你的槍法……相信我,如果你生活在西部,一定會很出名。」

    負責翻譯的通譯,看了看史季之,他與史季之極是相得,這段話不知道該不該翻譯出來,又或者該翻譯成什麼樣子。可是不等他考慮明白,趙冠侯已經主動開口,以普魯士語與施密特交談道:

    「教習過獎,在下不過是一時僥倖而已,算不得什麼。」

    施密特面色又是一喜,刻板如同撲克牌一般的面孔,露出一絲笑容「你會說普魯士語言?」

    「是的,在下對貴國語言略有涉獵,說的不夠好,還望教習見諒。」

    「不,在我看來,你的語言比起我的翻譯要好的多。在我遇到的金國人中,只有殷大人的普魯士語能與你相提並論,這真是一個令人愉快的上午,我遇到了一個本來應該出現在西部,成為傳奇的神槍手。同時這個人,還精通我們的語言。我想這是個很好的開始,接下來,我的教學會變的很容易。我想,你的入學,不會有絲毫問題,史大人,你覺得呢?」

    洋教習開口,萬無不應之理,史季之不管如何不願,此時也只能點頭。

    在一旁,侍立在史季之身後不遠處的龐玉樓,一雙眼中噴出怒火,緊緊盯著趙冠侯,若非是顧忌軍法,說不定現在就要撲出去,與他決個雌雄。

    史季之可以無視那希侯,甚至可以與殷盛抗衡,但是施密特一旦決定說話,他就沒辦法拒絕。眼下新建陸軍自軍械到教習,全都依賴於普魯士人,誰又敢得罪洋員。因此施密特只一說話,他就只好點頭應允,由龐玉樓安排,將趙冠侯放到二隊一排第二棚裡。

    接下來的步兵出操演練他不用參加,而是由一名士兵領著他,前去認一下住處,熟悉軍營環境。帶路的士兵得了趙冠侯五兩銀子的好處,也就變的很熱情,為他講解的也很用心。比如這地方食堂有兩處,大食堂給學員及護衛兵士供應飲食,小食堂則專供教習及幾名帶兵的官長。

    論人數,大食堂用餐者六百餘人,小食堂不到百人,可是伙食費卻是小食堂遠比大食堂高的多。大食堂的飲食名義上是管飽,可每天做的飯菜都有定數,卻的晚了,就要餓肚子。

    按規制,學堂裡禁止吃煙,也不許吸食捲菸,不得飲酒,不得賭戲關撲。若是被查究出來,就可能被開革。可是教習們在私下裡操持,學堂裡始終有煙土及私酒等銷售,若是想要賭幾手,也自有空房子或是倉庫裡當場地。

    總之,與上一世的經歷差不多,這裡看上去是個管理很嚴格的地方,但是如果想鑽空子的話,也自有的是空子可鑽。他的住處,是學員們集體住的大通鋪,形制與時下大車店沒什麼差別,每個通鋪為一個棚,編制上,大抵類似後世一個班。每棚有一個棚頭,這棚頭實際也沒什麼大權,就是安排一棚人按期輪班打掃房間,再不然就是分配床鋪。

    由於不用繼續出操,趙冠侯到餐堂用飯時,比所有人都早,連排隊也不用。只見伙食是小米飯,以及幾樣素菜,不要說肉,就連油花都見不到,湯也只是清湯,不由暗自皺了皺眉。

    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原本是有一頓沒一頓,對吃喝不是太講究。可他在前世卻是享受習慣的,之後蘇寒芝為了他補營養,也是想著辦法為他準備葷腥,頓頓離不開肉食。現在一進了軍營反倒是沒肉吃,長此以往,這日子可不好過。

    當到將飯放到嘴裡,他的眉頭皺的就更厲害,這米根本沒怎麼淘過,裡面滿是沙子。天天吃這種東西,早晚要在肚子裡修條路出來。

    這當口,出操的學員已經回來,飯堂裡頓時變的熱鬧起來。只是學堂裡紀律森嚴,大家不能隨意喧嘩,只是在小聲議論著什麼。對於小米飯和素菜,想來早已經習慣,打到飯的,就坐到位子上狼吞虎嚥,絲毫不在意飯裡的沙石。趙冠侯甚至能聽到附近的學員,把石頭咀嚼碎的聲音。

    一個二十出頭,長臉大目的後生坐到他對面,先問了他住的棚號,然後自我介紹道:「我叫李士銳,是咱們這一棚的棚頭,上午出操你是不用去的,下午的課,可是要上,千萬不要忘了。第一天來吧?第一天來,對伙食不適應的,一定是大戶人家的。像我們,窮人家的子弟,有的吃就不錯了,沒這麼挑剔。將來習慣了,你也就像我們一樣了。當兵消耗大,不吃東西,人可受不住,抓緊吃吧。再回碗,就吃不到了。」

    武備學堂課程設置複雜,從國學到算學再到軍事學科,林林總總的科目達數十門。趙冠侯已經比別人晚了三個多月入學,錯過了許多課程,也少了許多考試。這部分課程的成績怎麼算還是個糊塗帳,後面的課業,就實在耽誤不起。等到吃過飯,由李士銳帶著,先奔了教室。

    學員聽課,手中沒有教材,一切教材,均由教習準備。趙冠侯一進門,就有人遞給他一支鵝毛筆,一瓶墨水,外加一個硬皮本。

    這就是他前幾個月沒來進學的好處所在,新生入學,先從基礎文字教授,雖然不考科舉,不制八股,但是也要練小楷,讀古文,教師固然都是金人,考試也要考教書法文墨。趙冠侯縱然能寫繁體字,但是應付起來,一樣會頭疼無比。

    而現在的課程已經過了打基礎階段,轉入正式的軍事科目學習,授課的是洋人,他們看不懂也看不慣中國的毛筆字,所以不管是記錄還是考試,一律用西洋的鵝毛筆,倒是讓趙冠侯大省了番手腳。

    進來講課的,是一個身材高大魁梧,如同門神般的大漢,李士銳向他小聲介紹「這是咱的炮兵科教習,齊開芬齊大人。」

    齊開芬向教室裡掃了一圈,目光很快落在趙冠侯身上,邁步來到他面前,以普魯士語問道:「你就是上午那個出風頭的神槍手?」

    「回大人的話,小人只是一名學員,既不敢出風頭,更不敢說自己是神槍手。只是那標靶本就射的不遠,加上小人運氣不錯,這才僥倖命中而已。」

    齊開芬滿意的點點頭「很好,你的普魯士語和你的槍法一樣出色,年輕人,我一直苦於自己沒有一個足夠優秀的翻譯。他總是將我的話翻譯的普魯士人聽不懂,中國人也不明白,實際跟不進行翻譯是一樣的。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希望從今天開始,你來做我的助教翻譯。」

    那名同來的翻譯顯然已經知道這個安排,神色頗有些不快,「教習大人,我可是學堂指定的翻譯。」

    「現在已經不是了。如果有什麼不滿,可以讓你們的會辦或是總辦找我來談,現在你要做的,就是離開教室,順帶關上門。」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09
72.第72章 各懷心思

     史季之的房中,提調周殿臣、教習劉玉山以及助教龐玉樓幾人俱都在坐。聽了這名翻譯的告狀之後,史季之隨口勉勵幾句,將人打發出去,轉頭對幾人問道:

    「這事,你們怎麼看?殷午樓保薦來的,到底是個什麼人?玉樓,你說他是津門的混混,我看未必吧。津門地面的混混可沒有這種本領啊,那手槍法……我反正是沒見過。又懂洋文,一口普魯士話與洋人對答無礙,這手段與殷午樓不相上下。你覺得這樣的人,會是個奪碼頭搶地盤的小混混?」

    其他幾人看著龐玉樓雖然沒說話,但是所表達出的疑問,與史季之相差無幾,覺得是他搞錯情報,讓所有人都陷入被動。龐玉樓面皮一紅

    「大人,卑職家中,確實就是這麼說的。他是小鞋坊的混混頭領,從小只和江湖藝人學過幾天文字,未曾進過學,這洋文和槍法,卻實在不知從何處學來。」

    「不知道?」史季之的面色很是難看「玉樓,龐總管托我照應你,我也看你實在是個人才。咱們幾人在這,可以說一句掏心的話,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樣的,全都指望著萬歲有朝一日實掌大權,推行新法,一掃弊政。要做此事,首先就是要手裡有兵!這次去扶桑留學,我是要保舉你的,其他幾個,也一定要選些信的過的人。可偏生這個時候,來了這麼一個主,我總覺得這裡有事。」

    劉玉山道:「季之,你的意思是說?」

    「這人,我怕他是殷午樓派來的耳目,說不定咱們的謀劃,已經被老太后那邊聽到消息了!」

    幾人聽了這話,面色都是一變,他們做的事,本就是冒著極大風險,一旦走漏風聲,首領未必能保。這幾人雖然在武備學堂任教,卻都是飽學宿儒,並非武人。平日裡坐談今古自比孔明,遇事時自是無用,多半便想去做林沖。

    龐玉樓年齒雖輕,但是比這幾個人沉穩著許多,擺一擺手「列位大人先不要慌,若果真是如此,來的就不是趙冠侯,而是袁慰亭手下的兵了。再說,我們做的事,也沒什麼不可對人說的,咱們忠於萬歲,聽常熟相公的話,難道有錯了麼?老佛爺即使心裡有氣,總不能明著就說我們這麼做是錯的,再來處置咱們吧?」

    這一干教習,都是老武備的底子,說起來,得算是章桐章合肥的遺澤。章合肥因與帝師翁放天為敵,於高麗戰事上兩下鬧的極僵,章桐主和,翁放天一力主戰。等到了戰時,糧餉又多有為難,及至金兵贏了長跑,翁放天又與他的弟子門生跳出來指責章桐誤國。

    先脫黃馬褂,後摘三眼花翎,險些要了他的項上人頭。終究將個疆臣之首,變成了一個僅保留了大學士名銜的空架子大臣。

    從這裡算來,兩下得算是死敵。可是這幾位教習大多是江蘇人,與翁放天有大同鄉的關係,風色不對,立刻琵琶別抱,轉投翁師傅一方,地位未減,反倒是優撫日重,日後大有重用機會。這裡面龐得祿以內宦之身上下奔走,左右彌縫,功勞可當第一。是以,龐玉樓雖然年輕位卑,但是在幾位大人面前,也有說話的資格。

    周殿臣道:「玉樓,你說的也是個道理,可是你也知道,光有道理是沒用的,若是慈聖真的摸清了我們的佈置,大家都沒好下場。再說,派員留學扶桑,日後為萬歲效力這個佈置,就再也提不起來,這是要壞大事的。」

    「正是,原本我是想,將這趙某趕出學堂,既是為你出一口惡氣,也是免得他留在身邊礙手礙腳。不想這一試,倒試出他是個耳目,這樣的人,就更不能留了。」

    史季之原本還有些後悔自己孟浪,可是此時,卻又為自己刁難趙冠侯的行為,想出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免又有些得意起來。他恨恨道:

    「可惜那個施密特對他極是回護,這幾個洋教習同氣連枝,另外三人,恐怕也要關照他。這學堂的事,雖然名義上是我做主,可實際上,還不是幾個洋人說了算?若是他們鐵了心的留人,我就算想趕,怕是也趕不動。」

    「這金國的事,就頂數洋人可恨!趙冠侯身為大金子民,卻去和洋人勾結,這本就是一條大罪。看他與洋人親近的樣子,說不定還信了洋教,絕對是留不得的。」劉玉山與章桐是大同鄉,卻反水到了翁放天一邊,自己並沒有任何慚愧,反倒是以翁門干將自居。

    以武備學堂為基地,秘密培訓忠於皇帝,願為皇帝效死的青年將校,本就是翁放天交給他們的任務。這幾人也算是用心,很是物色了一些學員,將他們秘密組織起來,又教以忠君之論,只待有朝一日為天子出力,自己也好得個前程。

    只是當下朝堂上,太后的勢力依舊極強,各地督撫疆臣裡,多有只知母而不知子者,直隸總督王文召雖然年老無用,但是袁慰亭虎狼之輩,若是被他偵查到蛛絲馬跡,那便有性命之憂。因此他第一個就想著怎麼把趙冠侯除而後快。

    史季之道:「這事不能做的太露骨,要是引起袁慰亭的注意,那就是不打自招。現在我有兩個辦法,一是平日裡派人盯著他,抓到他的錯處,立即開革,把他趕出咱們的學堂,眼不見為淨,只要他人不在我們眼前,就查不出什麼;二,就是想辦法把他除掉。」

    「除掉?」周殿臣搖搖頭「咱們雖然有些親信學生,但是讓他們殺人?我覺得,他們未必能夠守口如瓶。再說學堂裡如果出了命案,怕是咱們的位子都保不住,到時候這爿基業不就拱手讓人了?」

    史季之得意的一笑「殿臣,我說的當然不是那種笨辦法,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那是村人土棍的手段。咱們殺人,手上不要見血。前者,扶桑人來軍校時,曾說過炸蛋製造之法,袁慰亭也想命人仿製,結果如何?」

    「炸傷了幾個人,事情就不了了之了。說是威力難以控制,傷己多於傷人,不是軍國利器。」劉玉山器械精熟,一問立即說出答案。

    「正是,我們不妨用個借刀殺人的手段。向直隸總督衙門遞個摺子,就說要在學堂裡試制炸蛋,王文召老眼昏花,日常的公文,都由他的幕僚代為處理。我與他身邊的幕友極是相得,這摺子沒有不過的道理。等他的批覆下來,我就讓趙冠侯全權負責試制炸蛋之事。這事搞砸了,我就算挨點彈劾,也不過就是個督導不嚴,不是什麼大罪。這不正好是一石二鳥的妙計?」

    龐玉樓第一個拍手讚道:「此計甚妙,史大人果然是今世諸葛,此計一出,不愁不能除去此人。」

    「過獎,過獎了,彫蟲小計罷了。玉樓,你也不要閒著,你們兩人有仇,若是突然不理睬他,反倒讓他生出疑心。該與他為難,就與他為難,不用客氣。哪怕動手撕打幾回,也沒什麼要緊,總之就是越自然越好。你安排的人,可信的過?」

    龐玉樓自信的點點頭「史大人放心,那人很是老實,且有野心,想要一個到扶桑留學的名額。以此為誘,萬無不應之理。有他在,趙冠侯一舉一動,絕對脫離不了我們的掌握。」

    「如此就最好不過,你讓那人小心一點,別被看破了行藏。孫子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們在他身邊安插了眼線而他卻不自知,這就是我們的先機。只要先機不失,就不愁不能翦除此僚。」

    幾人商議定時,天色已經傍晚,到了用晚飯的時間。一行人出了這監督的房間,一路來到小食堂,剛一進門,就看到趙冠侯正坐在小食堂裡,與四名洋教習高談闊論,儼然多年知己。在桌子正中,赫然還放著一壇燒酒。

    史季之等人面色皆是一沉,心中皆有個定數:此人與洋人這麼快就打成一片,決計留不得。

    武備學堂等級森嚴,以學員身份得入小食堂用餐,而且堂而皇之喝酒的,趙冠侯算是第一個。等他回了自己的下處,幾名同寢的學員,看他面帶紅光,身有酒氣,臉上或多或少,都有幾分羨慕之色。

    那名叫李士銳的棚頭走過來問道:「趙兄,你跟這幾個洋教習聊的什麼?你們說的都是洋話,我們可是聽不懂,但是看著教習跟你很親切的樣子,你們以前認識?」

    趙冠侯在那大炕上一坐,左右的人,自覺向兩下一閃,按說武備學堂這種地方,也有著欺生的惡習。

    他一個新來的,多少要在這些前輩學長面前表現一番,儘可能多的獻點慇勤才算通達事務,懂得做人。可事實卻是正好反過來,這一棚裡十幾名老生,反倒是要討好他了。生怕他在洋教習面前說點壞話,自己就不明不白的被收拾掉。

    加上此時國人畏懼泰西心理嚴重,對於這說洋話的,也從心裡有些忌憚,就更尊敬幾分。卻見趙冠侯一笑

    「我們以前哪認識,他們是普魯士人,我是個金國人,從沒見過。只是我會說他們的話,他們人離故鄉,好不容易見到幾個會說本國語言的,就從心裡覺得親近,多說幾句,又帶我去吃頓酒而已。這也不算什麼,也不是讓他們自己掏腰包,慷他人之慨,誰都做的來。」

    「那你們聊什麼?」

    「還能聊什麼,聊聊風土人情,地方掌故,聊聊街談巷議。泰西人也是人,自然也有人的需求,酒色財氣。問問咱這哪裡有小班接待他們這種洋人,哪裡有好吃的館子,就是些閒話。」

    這幫人自然不信,洋人會去問他哪裡有三等小班這種問題,在他們看來,這些洋教習高高在上,胸中藏有百萬甲兵,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怎麼會去想這種事,多半是他跟教習說了什麼私密話,不方便在眾人面前說起。

    一想到這新來的,能和洋教習聊些秘密,一眾人對他就更有幾分恐懼,連舖位,都留了一個最好的位置給他。一應鋪蓋,也都是最新最好的。

    學堂按例,夜晚有人值班衛哨,以學習軍營中放哨之道。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漢子主動道:「冠侯兄初來,這晚上的哨,不該安排他,這幾天有他的哨,都由我替他值了。」

    趙冠侯看他一眼,見這人生的高高大大,面相很是忠厚,像是個勤勞樸實的鄉下少年,說話也帶有鄉下的口音,看年紀比自己略小一些,大概也就十六、七歲便問道:「沒請教,你貴姓大名?」

    「鄉下人不敢擔貴字,俺姓馮,叫馮煥章。以後你的哨,我替你放就好,只求你有空時,教我幾句泰西話。我以前在鄉下雖然唸過幾天書,可是文化根底很差,到了學堂裡上學,總有些跟不上。尤其那翻譯頂頂可恨,把洋教習說的話翻的駢四驪六,我也聽不大懂,總覺得洋教習說的不是那個意思。若是想要聽懂,得單獨給翻譯送孝敬,才能讓他再給你講一遍。俺家裡窮,沒錢打點,考試的時候,總是不能過關,日久天長,我怕監督不饒我。」

    其他同棚的人,也紛紛趁機介紹了自己的姓名,同樣,也有著學習外文的想法。或者是想要在學堂上能聽懂教習的話,又或者乾脆就是想巴結上教官,也能有資格到小食堂用飯,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都有著這種願望。

    趙冠侯也不推辭,一一點頭應諾,又說道:「大家今天先睡下,明天我就教你們普魯士文字,這個也沒什麼難的,好學的很。我前面也落下三個月的課業,還望眾位師兄多多指教。」

    學堂裡一天課業很重,等到吹了燈,酣聲很快就響起來。趙冠侯卻沒有陷入夢鄉,而是望著窗外的月亮,想起了家中的蘇寒芝。蘇瞎子的病情不容樂觀,她一個女流,卻不知道過的如何。

    好在她並非是弱不禁風的大家閨秀,早年間的困苦日子,也能支撐過來,現在家裡有了一筆錢,加上有姜鳳芝這個好姐妹的照應,倒不至於過的更差。

    這裡的情形比自己預料的情形要好,甚至不用自己送禮,那幾個洋教習,與自己的關係就相處的不錯。這其中固然有自己語言上的優勢,另外一點,就是殷盛的關係確實起了作用。

    洋人也是人,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殷盛與普魯士皇帝交情甚好,乃是普皇摯友,這幾個普魯士人雖然在金國地面為人上之人,月俸三百兩之巨。卻也想著要走這個門路,讓自己早日回國升轉,或是關照一下家人。

    昨天前來報導之後,殷盛就去拜會了這幾個洋教習,特意給自己做了託付,是以這幾個人對自己也就格外優待一些。對他們而言,這不過就是舉手之勞,不用破費什麼。左右不過是讓他做個翻譯,再帶到小食堂吃頓飯,不費自己什麼力氣,卻可以收穫殷盛的報答,算是惠而不費的好事。

    再者就是趙冠侯的外文確實過硬,比起武備學堂為幾個洋教習準備的翻譯,他的普文水平遠遠勝之。很多言語可以翻譯的恰倒好處,讓其他人能夠聽明白且不失本意。這一點,也確實有利於幾個洋教習的課業教授,這也為他爭取了不少好感。唯一的一點遺憾就是他不信洋教,否則就能和幾個洋人成為教友,關係也能更近一步。

    眼下泰西人對於金人整體上是有著心理優勢的,類似於文明人對未開化部落的先天優越感,但是具體到個人層面,就有所出入。殷盛是能與普皇稱兄論弟的,這幾個普魯士教習自不敢看不起他,連帶著,也不至於對趙冠侯有所歧視。至於他們心裡對其他人的看法,趙冠侯也懶得理會。

    有了這四個洋人做護身符,他倒是不怕有人找他麻煩,課業上,照例白天出操,下午進行軍事課程教授,由他擔任翻譯,有這個機緣,幾個教習手中的教材,他也可以借閱,算是額外的收益。

    對於軍事,他的興趣並不大,前世他只做收錢買命的生意,沒想過能夠執掌千軍萬馬。但是現在既然到了這個學堂裡,將來怕是難免要入戎行,執掌三軍。為身家生計著想,他也不得不強迫自己,去學習這些無聊的步兵操典、軍事教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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