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督軍 作者:普祥真人(已完成)

 
Babcorn 2016-10-30 07:39:5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17 246508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03
53.第53章 贖指(三)

     元豐當本也非良善之地,即使是分號裡,也養有二十幾名打手,不是容人隨意欺凌的。掌櫃的一被制住,就有一些護院拿了兵器想衝出來,可是被這金十公子冷眼一瞪,就覺得彷彿有一柄劍迎面刺過來,嚇的他們不敢亂動。

    當然,除了金十公子身上那股上位者的威嚴之外,同來的幾個伴當手中多出來的利刃,也能夠及時提醒這些護衛,什麼叫做以德服人。這些伴當人雖然少,可是神情剽悍,動作乾淨利落,行家伸伸手,就知有沒有。只看他們的動作,就知道都是精通技擊的好手,並非這些只靠著身強力壯混飯吃的護院可比。

    雖然隨從方面人少,但是打起來,卻不一定說的準輸贏。加上這個一口京腔的人看不出根底,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狠人。京津之地藏龍臥虎,若是一棍子打出個不得了的人物來,自己難以招架,這些打手也不敢妄動。

    掌櫃的手被按在櫃檯上,眼看雪亮的鋼刀就要切下來,嚇的面色發白,連聲告饒道:「這位小爺,您老高抬貴手,咱們有話好說行不行啊。劉爺,您老倒是給說句話啊,您是老前輩,可不能見死不救!」

    劉道遠這才咳嗽一聲,朝金十拱拱手「這位爺,眼生的很,不知仙鄉何處,是哪府的少爺。小老兒劉道遠,這廂有禮了。」

    金十打量了劉道遠幾眼,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你就是狀元筆劉道遠?本公子在京師,就聽過你的名字了,聽說你這老東西,打官司很有兩下子,挑詞架訟,在津門也是個人物。你這把年紀,臉露的夠多,錢賺的也不少,是該想著急流勇退,給自己謀個後路的時候了。免得樹敵過多,將來想退,也退不下來。當年的楊仲武,也是餘杭名士,結果怎麼樣?就因為平日目中無人,包攬詞訟,結果落個傾家蕩產,險些連性命也丟掉了。你們該引以為戒,切不可重蹈覆轍。」

    她年紀雖然輕,可是訓起人來,極為熟練,舉止間,一種上位者的威風自然而然的散發出來。劉道遠也是久走衙門的人,與津門大小文武官打的交道多了,此時卻覺得一陣心驚,本能意識到,對面的年輕人,多半是個爺字號的主。說不定還是女真皇族中人,宗室交魯之屬,自己還是少惹為妙。

    他連連打著躬,說著「少爺見教的是。」又道:「這掌櫃只是個幹活辦事的,少爺的寶刀,不該染了賤人的污血。若是為他就廢了一口利刃,實在是不值得。這件事裡,我怕他也是做不了主的。」

    「這倒像句人話,這事,他還真做不了主。行了進忠,把他鬆開。」金十揮揮手,那名僕從才放開了人,又拎著掌櫃的脖領,將他提到金十面前。金十手搖著摺扇看著趙冠侯「你說說,他搞丟了你的手指頭,這筆帳,要怎麼算才好?」

    「這帳其實很好算的,他們元豐當,認當不認人,就算是板上釘釘的事,也可以用當票說成不存在。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遵守他們的規矩,一切都按當票說話。當票上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做,要他把我的手指交出來就可以了,否則的話,這個元豐當,就不必開了!」

    金十猛的拍了一下手「這話說的痛快!本來就該如此,能把當物隨便弄地的當鋪,我看開不開,也沒什麼意思了。聽說元豐在津門,有大小二十五家店面,我看都關張了吧,也免得丟人現眼。」

    掌櫃的已知,今天這事是不可能善了,自己的能力和權限,都不足以解決這個問題。朝幾個人連連施禮「幾位爺,你們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是這事,我就做不了主了,充其量,咱也就是個跑腿幹活的,容小人把東家請來,你們有什麼話,當面說個清楚可好?」

    「早就該去叫你們的東家出面了。就你這麼個奴才,也夠資格跟我們談麼?」金十蹺起了二郎腿,又從荷包裡拿出一個玻璃胎琺瑯掐絲的鼻煙壺,從裡面倒了些粉末在右手虎口處,放到鼻子下面深深一吸。身子向著大椅上一靠,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良久之後才睜開眼,對趙冠侯道:「京師天蕙齋的的鼻煙,就是地道,別處都比不了,怎麼樣,來點?」

    「多謝金兄厚愛,我沒見過世面,聞不了這個。」

    「沒福。」金十搖頭笑了一笑,卻不搭理劉道遠,自顧的與趙冠侯閒談起來,而那名同行者話不多,可是恰倒好處的發言,卻讓兩人的感覺都很舒服。她的聲線柔美,但是如果想要裝成男性,也露不出破綻,讓趙冠侯頗為佩服。

    他上一世見過許多社交名媛,大抵就是這個水準,讓所有的客人都覺得她是在關注自己,而實際上卻將分寸拿捏的恰到好處,確保與所有人的關係都不遠不近。從這種交談中,他也基本可以判斷出,這女人多半是歡廠中人。只是不知道,金十一個女人,帶個這樣的女人在身邊,又有什麼用處。

    元豐的夥計來到龐家時,龐家上下也正在忙碌著,下人們收拾著房子的每一處角落,似乎是要迎接什麼重要的客人。這名夥計身份低微,沒資格見到龐玉堂,只能見到管家。等到說明了來意,管家罵了一聲

    「廢物!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了,也要驚動老爺麼?現在哪有時間管你們這些破事,老太爺子剛剛發了電報,說是要回家來看看,你沒看見大家都忙著呢?這個時候鬧這種事……你們自己打發吧。實在不行,就給津門縣打聲招呼,來幾個衙役把人帶走……劉道遠在,這倒是個麻煩,估計衙門口不敢亂抓人。這樣待會我讓人去防營叫幾個弟兄跟你過去,把他們嚇唬走就是了。」

    他剛要把夥計趕走,龐玉堂卻剛好路過,見這名夥計是元豐當的人,連忙叫住他「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不去總號,反找到家裡來?」

    龐玉堂雖然性子紈袴,但是能在津門打下這麼大一片基業,除了仗著父親的威風外,自己的手腕也是有的。聽了夥計的回報後,他皺起了眉頭

    「小鞋坊的混混為孟思遠出頭,這在預料之中……劉道遠上次就強行出面說項,這次跟在裡面添亂,也不是什麼怪事。我比較納悶的是,那個一口京師口音的人,是個什麼路數?一言不合,就要讓手下動刀傷人,這個威風著實不小啊。」

    「少爺,我看他多半是哪家的惡少,不知天高地厚的強出頭吧。反正老太爺子也要京裡過來,亮出他老的名號,就算京師幾家王府,也要給個面子,怎麼也能把那小子嚇回去,總不至於是個貝勒交魯,趙冠侯還沒資格認識這種人吧?」

    龐玉堂卻搖搖頭「這事誰也說不好,現在這金國天下什麼都少,就是一樣多,那就是宗室。京師裡滿大街的覺魯黃帶子,誰知道遇到的是哪路神仙。爺爺還沒到,現在不適合動粗,我且去看一看,瞧敲他們的路數,叫幾個人跟我走。」

    幾名龐家的下人與龐玉堂趕到地方時,只見元豐當裡,已經圍的裡三層外三層,聚了幾百名看熱鬧的閒人。還有幾個金發碧眼的洋人在人群外指指點點,不知道在議論些什麼。

    趙冠侯與金十以及她的同來者,在這裡閒談,儼然把這當成了茶館,可凡是有人想來典當,金十都是把眼一瞪「這買賣過兩天就要關張了,你還往裡送東西?到時候你拿著當票贖不出物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啊。」

    有他們這麼一鬧,當鋪就算徹底癱瘓,幾個朝奉都怕被颱風尾掃到,有多遠躲多遠,門面這只留下掌櫃幾幾個學徒,伺候著這一行人。那個先走進來的年輕人,這時忽然來到金十面前施了個禮

    「這位爺,聽您說話,是京裡來的?在下榮祖,僕散家的,祖上曾在萬歲身邊做過合扎千戶,先父做過鎮威將軍,隨朴存公出征過伊犁,做過佐領。家裡有位老姑奶奶,在……」

    他還想朝下說,金十卻猛的將手裡的摺扇張開,擋在自己和這人之間,將頭轉過去,只給他個側臉「本公子有個毛病,不攀親!自家的親戚見面都懶得搭理,外來的親戚,對不起,我一概不認。有什麼話直接說,是不是大菸癮犯了,想借幾個錢去抽一口?對不起,不借!」

    僕散榮祖撞了個沒趣,只好幹笑幾聲「我不是要借錢的意思,只是聽您說話,像是本族的人,想來認識一下。另外看您這穿戴,就知是個有錢的,我這裡有一副家傳的古畫,請您給掌掌眼,看看值多少錢,說實話,家慈染病在床,急等著錢抓藥,我也是沒辦法,才把它拿出來換錢。要不然打死也不能當這個啊。可是現在……我可有點信不過他們。」

    在當鋪裡公然當著掌櫃的把東西賣給另一個人,這簡直是當面抽臉,掌櫃的並不怎麼怕這個癮君子。見他把畫遞給金十,忍不住道:

    「我說榮爺,咱可是老交情了,您這麼幹,是不是有點不仗義!你家老太太我不知道,您那口嗜好,那可是一輩子的病,將來您再想用錢的時候,可別再求著我給您多寫五塊。」

    金十哼了一聲「我沒讓你說話時,最好別說話,再多說一個字,別怪我讓人拔了你這奴才的牙!」

    她說完,將手中的畫軸展開,自己先端詳幾眼,隨後又推到趙冠侯面前「你得罪我那事,咱還沒算帳呢。現在給你一機會,看看這畫是買是不買,我聽你一句話,要是打了眼,小爺跟你沒完!殺你個二罪歸一!」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03
54.第54章 得理不饒人(上)

     趙冠侯前世做殺手時,也混進過高檔社交圈子,對於古董鑑賞之類的東西,作為附庸風雅的需要也接觸過一些,談不到精通,但是大概可以應付日常局面。這幅畫看起來,畫工構圖很是尋常,用紙倒是古舊,只是看不出有什麼好的。至於題跋落款等處,他對這個時代的名畫師所知不多,也看不出這畫是不是出自名人手筆。

    畫上畫的乃是一幅墨竹圖,竹子畫的如何不論,偏生在畫卷最下方,畫蛇添足的畫了一口大肥豬,鑽入竹林之中,而在旁邊,又寫有四個漢字「竹內有豬」。

    若說這幅墨竹圖,可以看做繪畫愛好者的練筆之作,這口豬的出現,以及這幾個字,就如同頑童胡亂塗鴉,把這幅勉強可以稱的上作品的畫,給毀了個乾淨。但是趙冠侯忽然轉過頭來,看著榮祖

    「你這幅畫,要當多少錢?」

    「這……家母病重,實在是等著錢買藥……」

    金十哼了一聲「給你臉了是吧?你們僕散家的人,不管怎麼不成器,過去好歹還是個爺們,怎麼到你這,就這麼墨跡呢。說痛快的,到底要多少錢?」

    「一……一百大洋!」榮祖咬咬牙,說了個數字,又偷眼打量著兩人,看他們會不會還價。趙冠侯似乎是嫌貴,有些遲疑,榮祖連忙道:「要是您真想買,價錢我們可以商量,九十個大洋也可以……」

    金十卻是呸了一聲「你也真好意思?僕散家什麼時候,連一百個金洋都拿不出來了?趙冠侯,給他拿一百兩銀子,我看見你那些銀票了,能有幾百兩,這點錢肯定拿的出。這畫他什麼時候有錢了,什麼時候去小鞋坊贖。我們替他保管著,也好過在這菸鬼手裡,辱沒了他家先人的墨寶。」

    這位金十公子自己擺闊氣,又讓趙冠侯拿銀子,十足京師中紈褲子弟的做派,趙冠侯笑了笑,從身上拿了兩張恆興的銀票出來。

    榮祖的心裡,連九十大洋都是多喊的,只是賭一把這個京裡來的人,是否真懂古董,若是遇到個外行人,就可以多騙一些。這畫在他家的舊物裡,只能算是不起眼的破爛,沒指望能換出多少錢。

    若不是實在沒的賣,他也不會拿這個來撞運氣。卻不想這位手面如此闊綽,而那位贖指頭的,也真的給面子,隨手就拿了一百兩出來。有了這筆錢,他就可以在煙館很是逍遙一段日子,至於贖……他除非吃錯藥,否則是不會拿一百兩銀子來贖這個。

    由於擔心趙冠侯反悔,他接過銀票貼身放好,跪下磕個頭,撒腿向外就跑。

    那名掌櫃想說些什麼,卻被金十瞪了一眼,就把後面的話,都嚥了回去。那些看客們見金十出錢買了當物,這當鋪的面子,就算是徹底丟到了家,有人喝彩有人起鬨,沒人肯為當鋪說話。國人幸災樂禍的愛好,在這時表現的淋漓盡致,高一聲低一聲的,在外面說著閒話。

    龐玉堂趕到時,正好看到人們圍著當鋪議論,還有人拿話擠兌著掌櫃,或是說著龐家的長短。這當鋪當初也是龐玉堂用類似手段奪來的,可是世上之人,沒人喜歡自己曾經的手段被用在自己身上。他的臉微微沉下來,朝身邊的人吩咐幾句,那些龐家的下人很快為他開了一條通道出來。

    人群見到了龐家的少當家出現,說閒話的聲音不自覺的放低了一些。龐金標很少處理家裡生意,龐玉堂實際上就是龐家經商方面的總當家,這些百姓都知道龐閻王的名氣,卻是不敢當他的面說些什麼。

    從相貌上看,龐玉堂算得上一個極英俊的後生,按後世標準計算,足有一米八的身高,勻稱的身材以及白淨的面皮,五官也極為硬朗。自從做生意以來,雖然競爭多以棍棒與混混開路,佐以匕首或是威脅,乃至強搶民女,逼良為昌的事做的也多了。

    但是在公共場所,龐少爺還是努力的想把自己打造成一個讀書人,身上穿的是一件長袍,手中拿著摺扇,至少從穿著上,努力向一個正經人靠攏。

    他走進當鋪裡,極有威壓的用目光掃視諸人,目前在津門地面,他絕對得算是有力量的那一部分人。即使是津門的官員,見到他也多半要客氣幾句,給個面子,強龍不壓地頭蛇,光棍不與勢力鬥。

    即使外來人有些錢,家裡有些辦法,在這片地面也未必鬥的過他。再者,自己也沒得罪過這個人,從成本得利的角度出發,這個人不管想在津門做什麼,也不會跟自己為敵。

    對方來當鋪鬧一鬧,自己出面了,接下來,就該是談判階段。龐玉堂已經有了個章程,大概是孟思遠不甘心吃虧,付出了一定代價,請了生意場上某個有本事的夥伴來幫忙。

    自己需要做的,是摸一摸對方的底細,然後搬出龐太監這尊大佛,把對方嚇回去。但是他也不會把事情做絕,該講的禮數哪個也不能廢,他會先做個姿態,再賠償一筆錢,把五竅珠的事徹底解決掉。

    既然孟思遠可以請出這種人,證明他還是有些潛力的,對於有力量的人,龐少爺從來不缺乏尊敬。這個京師來客,自己一定要讓對方滿意而去,孟思遠那邊,也儘量妥善的安排下,不要結成死仇,只有這個跟自己老子搶女人的混混,是不能放過的。

    按他的想法,自己既然親自到了,對方也該表達一下善意,接下來才好談判。就算是當年洋人燒了大金天子的園子,兩下代表見面,也是要先說幾句好話,以顯示自己的文明和修養。可出乎他的意料,金十和她身邊那女子,卻像根本沒看到他一樣,連動也沒動,正眼也不看一眼。

    劉道遠自恃是混混中的老前輩,也不能主動和他打招呼,趙冠侯乾脆從懷裡掏出香菸,先讓給劉道遠一隻,自己嘴上又叼了一隻,不等他摸火柴,陪著金十同來的女子,已經從身上拿出火柴劃著了火,為他點上。房間裡氣氛變的有些冷,只有那名掌櫃上前,給龐玉堂施禮,喊了聲少東家。

    可是他剛剛喊完,龐玉堂已經揚起手,在他臉上狠抽了一記「沒用的東西,丟光了元豐的臉!居然能弄丟客人的當物,我養你們是干什麼吃的!滾回去收拾鋪蓋,給我走人!」

    龐玉堂又來到趙冠侯面前,上下打量幾眼,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你就是小鞋坊的趙冠侯,趙寨主?」

    「你就是元豐當的少東家,龐玉堂?」趙冠侯以一個問題回答對方的問題,表現的對龐玉堂很是不尊重,也沒有一點想談判的意思。

    龐玉堂又看向金十,後者哼了一聲,將扇子擋在了面前,與同來者不知道嘀咕什麼,一名身邊的長隨則開口道:「我們主子不想和你有什麼牽扯,所以就別打聽了,打聽了有沒用。你們當鋪收的是這位趙二爺的手指頭,有什麼話你們兩邊說清楚,少跟我們這扯交情。」

    碰了一鼻子灰,龐玉堂覺得很有些尷尬,心裡認定,來的人肯定不是什麼生意場上的要角。但是看身邊幾個隨從,精明幹練,神態也凶悍的很,不是自己家的保鏢護院能比,多半是京師裡哪個大宅門人家,才能養得起的高手。這種大戶人家的少爺,大多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知道利害二字,有時候比起真正當家主事的人更難招惹。

    他咳嗽兩聲,放棄了和金十接觸的念頭,側頭看向趙冠侯「趙寨主,您當指的事,我已經聽說了。這事,是我的手下不懂規矩,你別和他們一般見識。當日寨主若是用錢,只管開口,何必弄到切指頭的地步,壞了咱之間的交情?這根指頭,他們弄丟了,這事我認。你的當票收好,咱們的交情,還用的著這個東西麼?龐某也是街面上的人,說話算話,有沒有當票都是一樣。現在事情已經如此,咱們就只好想著怎麼賠償。」

    說到此,龐玉堂忽然向外面的看客施了個禮「各位鄉親。在下是元豐當的少東家龐玉堂,家父就是咱們津門防營的管帶。龐家大院不敢說大,好歹也是津門佔個字號的人家。我們既開這當鋪,就守這行的規矩,丟了當物,照價包賠。列位只管放心,只要是我們元豐搞丟了您的東西,保證最後如數賠償,不會讓您吃半點虧。丟針賠針,丟線賠線,丟了手指,就賠手指。趙寨主,你丟了半截左手尾指,是想要錢,還是想要物。若是要錢,你開個價,龐某替你張羅。若是想要物,也好辦,龐某十根指頭在此,您看中哪根說一句,我自己動手,賠給您就是。」

    按照後世的說法,龐玉堂這種行為可以看做危機公關,從公正的角度看,他做的也很出色。這些話雖然粗糙一點,還有些以勢欺人的成分在裡面,但是卻符合這個時代的社會環境。若是只講道理,百姓沒有興趣聽,若是只講拳頭,也起不到效果。

    將道理與力量雜糅在一處,既顯示出了自己的底蘊,也表示出了足夠的善意,百姓們聽了之後,也紛紛點頭,覺得元豐當倒也在理。趙冠侯這時,卻是哼了一聲,將當票高高舉起,大聲朗讀起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03
55.第55章 得理不饒人(下)

     「眾位老少爺們已經聽到了,當票上寫的很明白,收的當物是小鞋坊掩骨會會首趙冠侯左手小指半截。龐大少!就算你把兩隻手都切下來給我,那也是你的手指,不是我的!你切了,又有什麼用?津門大小當鋪幾百家,我為什麼單到你們元豐號來典當?就是你們信譽好,認票不認人,當票上怎麼寫,就怎麼賠,現在你就按當票賠償我的指頭就好了,其他的事,我不想談,任何賠償,我概不接受。咱是體面人,只講道理不訛人,錢放在這,一分不少,把我的手指頭拿來!」

    圍觀的人聽趙冠侯咬死了要自己的手指,很有些不解,不明白為什麼對那根手指就死咬著不放,總歸是拿不回東西,要點賠償金才是正經。可很快,就有人舉著報紙,在人群裡介紹著

    「這元豐當是黑心肝,黑了人家的寶珠,只賠了一顆不值錢的爛珠,就是靠著當票上的手腳。當鋪裡寫票時,都會把東西寫壞,可是最終贖當時,都是要還你原物的,可著咱們津門,就只有元豐這麼不是東西,居然黑客人的當物。這還是知道的,不知道的,不知道坑了多少老百姓呢。」

    那人手裡舉的,是卡佩租界出的公理報,這上面有關孟思遠當珠始末一事,是用卡佩文字書寫,在場的眾位爺們,怕是沒一個認識。可卻有幾個人,不知有什麼天授神通,指著報紙上漢語部分道:「沒錯……確實是這樣……怎麼可以如此行事,簡直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

    負責煽動的侯興雖然不認識卡佩文字,但是好歹在當鋪學過徒,認識漢字。見那幾位爺指的地方,有的是商品廣告,還有一個指的是「泰西羅剎大馬戲團來津演出,羅剎美人真空出場,天體表演票價三角……」

    他雖然不善於衝鋒陷陣,但是躲在後面煽陰風的本事是有的,在人群裡鼓動唇舌,講著孟思遠如何當珠,又如何被坑的事情。他手上舉著報紙,人們就認定那上面說的是真的,也就明白過來,趙冠侯當指,並不是為了自己發財,而是為孟家出頭撐腰,打抱不平呢。

    燕趙之地,素來有崇尚豪俠的風氣,這幫人並不知道小鞋坊與孟家的瓜葛,只當趙冠侯是看不過去龐家橫行霸道,出頭與對方別苗頭,心理上,又轉為支持他。侯興又適時的在人群中宣傳著趙冠侯在縣衙門外賣打,蘇家二次折腿,以及當指面不更色等經歷。

    這些百姓平時受混混欺負時,對這干人自是沒有好看法。可等到聽這種事蹟時,卻又心嚮往之,還有些人忍不住豎起大指讚道:「好樣的,是個爺們,今天這事,有看頭了。」

    群情洶洶,輿論逐漸變的對趙冠侯有利,龐玉堂的臉色變的有些難看,看來這個混混是鐵了心替孟思遠出頭了。飛刀李四那種狡猾混混,他是不放在眼裡的,自己嚇一嚇,對方就知道害怕了。這種初生之犢,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誰的面子都不肯賣,倒是讓他覺得有些為難。

    來之前已經給津門縣衙門送了片子,按說衙役這時也快到了,既然自己給了路,對方不想走,就只好抓破臉抓人了。

    他向下人使了個眼色,兩名下人走出去,龐玉堂則沉著臉看著一旁的劉道遠「劉老,您今天為趙二爺出頭,又是怎麼個意思呢?我知道您一支筆,連津門縣都要讓您三分,這事,您是怎麼個看法?也是認為我們就得還他半個指頭?」

    「龐少爺,您這就屈枉我了,小老兒上次為孟少爺了事,那是人家花紅貼子把我請出來的,一手托兩家,金磚玉瓦,一般看待。大家誰的關係都不遠,誰也不近。沒能了成,那是小老兒無能,絕對沒有記恨的意思,更不會為誰出頭。今天只是湊巧和趙二爺喝點茶水,說幾句閒話的,這事我不管,你們愛怎麼了就怎麼了,我可是不說一句話。」

    「既然如此,您老不說話,那我就冒犯了。趙二爺,這事您要是想這麼了,恐怕在這說就不方便了,咱們換個地方,到後院庫房裡聊聊怎麼樣?不管您是要手指頭,還是要什麼,到庫房裡慢慢找,或許還能找著呢。」

    趙冠侯哼了一聲,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容「龐東家腦子不錯,這話說的好。我若是剛出江湖的雛,也許就真和你去了,到時候您就該報明火了吧?咱這剛出個志誠信劫票案,您還想再鬧點動靜麼?」

    他話音未落,門口就有人喊道:「明火?光天化日,誰這麼大膽子,敢砸明火?帶我看看是誰,咱們到衙門裡,好好理論理論。」

    說話間,兩名頭戴大帽一身青衣的衙役,挎著腰刀提著鎖鏈從外面進來。他們早就等在門外,只是沒得到龐玉堂的指令,不敢隨便動手,等到他的下人出來送了消息,兩人就分開人群走進來。

    曾經的衙役是地面上的土霸王,可自從津門開租界以來,衙役威風大減,於地面上基本是大事管不了,大禍躲不開的苦命角色。可是對於混混來說,他們還是有著極大的心理優勢,畢竟祖輩相傳,混混從來都要討好衙役,制一個小鍋伙的頭領,總不是什麼難事。

    這兩人凶眉立目的咬著明火兩字不放,一名公人道:「太爺有話,讓咱們嚴查地面,發現不法之徒,立行拘捕,我方才聽說這有人要砸明火?簡直是活膩了,跟我們回衙門,好好審審,看看是不是前者砸票號那幫人的同夥?」

    龐玉堂做了個手勢,將身子微微一閃,就讓官差可以出手拿人,監牢之內,自來就是黑不見底的地方,只要人送進去,還怕炮製不了?可是一旁舉著扇子不與龐玉堂對面的金十,這時忽然將摺扇一收,對身旁一名長隨說了一句什麼,那名長隨隨後就攔在兩名衙役面前。

    「這裡沒你們的事,巡街去,再往這裡摻和,就剝了你們這身皮。」說話間,從腰裡解下一面令牌,在兩名公人面前晃了晃。

    兩名衙役不認識字,卻認識上面的花押圖案,面色一變。連忙撣了撣袖口,恭敬的打了個千「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爺的虎駕,您老別怪,咱哥們這就走。」

    又向著龐玉堂打個千「少爺,這事我們哥們可不是不捧您,實在是管不了。您……您還是跟幾位好好說說,席頭蓋的事都有個了,何況是這點事呢?小的們摻和不起,先行一步了。」

    說完之後,也不等龐玉堂說話,起身用袖子擋住頭向外就走。衙役們這些年流年不利,地位日低,但是在普通百姓面前,總歸還是高高在上的群體,這前倨後恭的表現,在身後換來的,就是一片噓聲。

    龐玉堂顧不上看那人到底出示了什麼東西,居然嚇走了衙役,他只知道一點,這個不肯和自己搭話的年輕人,恐怕來歷當真不小。身邊一個下人,就能趕走津門縣的官差,恐怕自己這次,確實是踢到了鐵板。

    在黑掉那顆珠子之前,他對孟家也做過調查,據他所知,孟思遠是個很成功的商人,或者可以稱做商界奇才,但也只是個商人而已。

    既沒有強大的靠山,也沒有什麼過硬的關係。這樣的人只是有錢,別的什麼都沒有,換句話說,就是一頭大肥羊,隨便誰,都能來斬他幾刀。是以他吃掉這顆珠子,也是算準了,孟思遠是沒能力報復的。

    現在看來,多半是自己的情報工作沒做到位,沒發現,他居然還有一個極為厲害的朋友。若是知道他認識這種人,自己可能會採取一個更穩妥的方式解決,現在卻是想退後都來不及了。

    龐金標對兒子的管教很嚴,尤其現在出了小鞋坊的事之後,他就更不許兒子隨便調動防營的官兵,以免鬧出大事。龐玉堂也沒想到對手那麼難纏,只是派人去叫了衙役,現在再想調兵也來不及。若是叫來龐家的打手,有這麼個大人物在,再加上個劉道遠,也不是個辦法。

    他幹笑兩聲,朝著金十一抱拳「這位爺,面生的很啊,怎麼稱呼啊?我家老人在宮裡做事,說不定咱們還有些……」

    金十不等他把話說完,已經接過話來「你不就是有個爺爺在宮裡當老公麼,區區奴才,有什麼值得拿出來宣講的?我對他跟對你都沒什麼興趣,你也甭跟本公子攀交情,我沒打算認識你。」

    在北方,此時老公還是罵人的話,龐玉堂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卻還是強忍住火,向趙冠侯看過去「趙二爺,看來我說的路,您不樂意走。那我就得問一句了,這事,您打算怎麼了呢?」

    「這個事好了!我給你兩條路。」趙冠侯一口煙霧,直接噴到了龐玉堂臉上,隨後靠在椅子上,伸出兩根手指「一,你把珠子交出來。二,你把元豐當交出來,兩條道你自己選一條吧。」

    龐玉堂聽到這裡,神情上反倒放鬆了下來,居然露出了一絲冷笑「趙二爺,您就給兄弟我留了這麼兩條路了?」

    「這就不少了。你這當鋪怎麼來的,心裡有數,當初你給別人留路了麼?既然沒給別人留,現在輪到自己頭上,也要有個心理準備。天道好輪迴,老天爺,是很公平的。」

    「好,二爺要是這麼說,那我也沒別的話說。可是我得說一句,您說什麼珠子,我不知道,我這是認票不認人,當票怎麼寫,我就怎麼給他,到哪也是這句話。可是誰讓這次我不佔理了?咱就拿這當鋪頂吧。津門共有元豐當二十五家,做銀子,幾十萬兩不止,您要是想拿走當鋪可以,可是,您得撂下點什麼。」

    趙冠侯點點頭,將菸頭朝自己左手上一戳,隨後用力一碾,將煙徹底熄滅,空氣中傳來皮肉燒焦的味道,可是他彷彿渾然不覺。「既然如此,那咱就海底撈金印,龐爺覺得怎麼樣?」

    兩隻手,在空中碰撞,自爭奪牙行之後,消失了多年的海底撈金印,終又重現津門。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04
56.第56章 失手

     「這海底撈金印啊,說穿了其實很簡單,跟填鍘刀、跳海河、滾釘板,都是一個道理,大家出死簽,一個對一個,看誰先軟了,誰就算輸。只是油鍋裡,需要放一枚龍洋,把龍洋撈出來,才能算分出個高下。這錢越到後面越難撈,到最後,乾脆還是比誰死人多。一邊認慫,那邊就完。」

    趙冠侯與龐玉堂兩下定好撈金印的日子,隨後就離開了當鋪,兩下是當著老百姓的面定下的撈金印,圍觀的百姓中,大多數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問了身旁的人,才知道是要擺油鍋。本著看熱鬧不怕事大的良好心態,聽說有這等大事可看,紛紛喝起彩來,還有人稱讚著趙冠侯果然是少年英雄,敢接下這種陣勢。至於這個時候龐玉堂的臉色,就沒人在意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今天就注定得此為止,兩下都要回去召集人手,佈置應對,乃至於抽死簽,選出送死順序,都需要時間。兩下既然把藏在心裡的話都擺在檯面上,倒是清楚的知道了彼此的需求,接下來,就是看海底撈金印時,各自的手段本領,決出雌雄。

    劉道遠本來也只是過來站台幫忙,萬一龐家動用官府,他就充當保險,如果想談判,他可以當中人。見兩下把事情談崩,到了擺油鍋的地步,很有些不好意思。從了事的角度看,讓事情惡化到這一步,其實是調停人徹底失敗,對於這等老人物來說很有些沒面子。

    事情惡化的責任怪不到趙冠侯頭上,龐玉堂又不肯給面子,劉道遠只好告辭離去,準備著等事情發展到官司時,自己再出頭解決。趙冠侯則想著回小鞋坊,去安排接下來的佈置,卻被金十一把扯住

    「你別想跑!說好了有事來利順德找我,怎麼就沒有消息了?要不是爺派人盯著,連今天這事都錯過去了,你合著沒把我的話當話是吧?可著京師你打聽打聽,敢拿你十爺開心的,他還沒生出來呢。這事沒完,你今天要不陪著爺玩痛快了,就別打算回家。」

    趙冠侯這次能夠成功,金十的出力算是極大,雖然借助報館造勢等安排與金十無關,但是她的高壓手段,卻著實對趙冠侯與龐玉堂達成協議大有幫助。

    本來趙冠侯對這位貴人,是存著敬而遠之的想法,尤其這種貴女,往往會帶來是非,他不打算招惹。但是對方主動找上來,他卻也推辭不開,只好笑著告饒

    「一切都聽十爺安排,我今天捨命陪君子就是。再說我這幅畫,還要孝敬十爺,您看這畫的份上,就高抬貴手吧。」

    「這畫?墨竹圖畫的就不怎麼樣,再加上大肥豬,就更是不倫不類,你拿這東西當孝敬,好意思麼?除非是你把這畫裡的名堂說明白了,否則十爺,可是不收破爛。」

    三人此時已經上了人力車,趙冠侯略一思忖,對車伕吩咐了一聲:「北大關!」隨後就又向金十與另一名女子,講解著海底撈金印的具體內容。

    金十這種來自京師的富豪紈袴,津門的高級消費場所,對她沒有什麼吸引力,換句話說,津門那些有錢人去的地方,也不過是京師裡一樣,對她來講沒什麼新鮮感。根據趙冠侯的觀察,金十應該沒有菸癮,煙館是不能去的。又知道其是個女兒身,清樓之類的地方,也就連想都不用想。

    就算是狗不理這等進門先抽籤,靠賭贏吃食的津門有名小吃,她怕是也早就吃的膩了,沒什麼意義。要想在她落個好評,恐怕還是得走出奇制勝的路數。是以,思考了一下,他就選了北大關這等熱鬧的地方,那裡窮人去的多,金十這種貴人,未必消遣過。再者,生意門類也多。就算金十曾經去過,自己也能領她看出些不一樣的東西來,不愁不能吸引其注意力。

    這處當鋪距離北大關的距離不算太遠,沒用太長時間,人力車就已經進入北大關碼頭區內。津門是九河下梢,水旱碼頭,碼頭區域是城市裡最有活力的地方。這商船及海運漕船都要在此停靠,貨物往來,最是熱鬧不過。

    同樣,這裡也是津門環境最複雜的所在,最熱鬧時,有十幾個水鍋伙在這裡奪地盤搶生意,那時差不多每過幾天,就會打一場大架,出人命更是家常便飯。

    這樣的撕殺,注定會引來官府的注意,衙門最為注意時,甚至專門派了十幾名衙役專門盯著這裡。這樣一來,大家的偏門生意就要抽出一份油水來孝敬衙門,打點關節。

    寨主們都意識到這樣打下去不是個辦法,就開始定立規則,劃定勢力範圍,讓這裡的治安變的稍好一些。再加上前不久的站籠,把碼頭上各路鍋伙的老寨主都給站死了,新任的寨主也不敢鬧的太過分,大家都儘量的維持著和平,避免被官府關注,這片地方的治安倒是好了不少。

    人力車到了這裡,就走不動了,金十索性從車上下來,與那女子把臂而行,隨她同來的長隨,則在四周擔任護衛,阻擋開人群,免得那些窮人的髒手,碰到自己主子乾淨的衣服。

    趙冠侯如同導遊一般在前引路,邊走邊介紹著各出所在有何出色之處,各個攤子上,誰家是真手藝,誰家的又是糊弄人的江湖把式。

    此時的北大關,正是最熱鬧的時候,賣小吃的商販,耍把式賣藝的江湖人,以及接待水手苦力的下等流鷹,隨處可見。吆喝聲,喝彩聲此起彼伏,路人們走到某個攤位之前,或是被食物吸引,或是被表演吸引,站住了身子向裡面張望。而一些半大孩子,在人群裡鑽來鑽去,尋找著合適的目標,摸去對方身上的錢袋。

    趙冠侯發現,這些長隨裡,大概有公門出身的人,目光犀利如鷹,那些做案的人一見到這幾個隨從的目光,就有多遠躲多遠,不敢向前湊,倒是省了自己不少力氣。金十呵呵笑道:「

    我在京師逛天橋時,也是帶著他們,從來沒讓人摸去我身上的東西,你只管放心,這裡的人總不至於比天橋那些傢伙手段更高。聽你說的,看來你對這一帶還挺熟?」

    「我跟師父學算命,其實就是給他當托,他就指望在這賺錢呢,過去我就一直在這跑。可是現在他……不出攤了。」趙冠侯指了指,原本屬於蘇瞎子的一塊地方,現在已經換了個人在那裡算卦,周圍也有十幾個人圍攏,與當初蘇瞎子在時,情景類似。

    他又說道:「除了這個師父,我還有一個師父教我摔跤,他那跤場就在那邊……」趙冠侯用手指著遠處,金十點頭道:「哦?摔跤?京師裡有善撲營的人,我看過他們練布庫,不知道你這師父手段如何,走過去看看。」

    姜不倒能在這種地方立場子,自身是很有些本事的,這裡龍蛇混雜,練功夫的場子,沒有真材實學之人也是難以長久。立場子之初,就有人來比武較量,也有些混混想要訛詐,但是最後都被姜不倒逐個制服。

    到了現在,姜不倒一成了這一片地方的黑道頭領,雖然不是混混寨主,卻也有著類似的威風。自己既開館授徒,也吃偏門飯,偶爾有些勢力發生衝突時,他也會充當調停人。一干弟子摔跤練武,也兼賣藝,大家耍弄刀槍操演武藝,或是兩兩相鬥,也能換來一些錢。

    幾人來到跤場外面時,卻見裡面,兩條大漢穿著褡褳,你來我往,如同蠻牛頂架似的,嘴裡發出呼喝聲,較量個不停。

    金十一行人分開看客,來到最裡面,見在場子四周擺著刀槍架以及石鎖、石墩等練力氣的傢伙,一個壯實的中年漢子坐在大椅上,一手持蒲扇,一手拿著紫砂茶壺看著兩人比試,時不時還開口指點著。

    金十看了看身邊的從人「你們看看,他們的身手怎麼樣?」

    「江湖功夫裡,算是不錯的,與天橋那些人比,還是略好一些的。」那名叫進忠的漢子恭敬的答道,顯然是不怎麼看的起這些人的本領。

    這時場子裡已經分出勝負,一個漢子,將對手摔倒在地,一個小孩子舉了笸籮出來,向眾人討錢。不多時,笸籮裡就放了幾十枚銅子兒。人群裡有人喊道:「我們要看姜大姑娘!」

    「是啊,我們要看彈弓!姜師傅,快讓大姑娘露幾手。」

    姜不倒哈哈一笑,朝眾人作個羅圈揖「各位老少如此捧場,那就好,讓我姑娘露一手,鳳芝,劍鳴,準備。」

    一個學徒敲響了銅鑼,只見一身青色短打的姜鳳芝走出來先跑個圓場,隨後就是武生打扮的丁劍鳴,手中提了寶劍,兩人先是一個抽刀一個舞劍,將弟子遞來的幾根木棍削斷,證明手裡的兵器是真的。隨後你來我往,打在一處。

    兩人相貌一個英俊一個漂亮,功夫又高明,刀光劍影,白光閃爍,打的煞是好看。看客們見兩人手裡拿的是真兵器,都瞪大了眼睛看著,說不好是擔心失手,還是期待失手。

    趙冠侯道:「這是我師兄師姐,他們兩這功夫是從小練成的,看著又驚險又好看,用的還是開刃的真傢伙,實際卻是誰也傷不了誰,閉著眼也不會出錯。」

    那名叫進忠的下人道:「這兩人的功夫不錯,很有些功底,身上,有真東西。」

    那名與金十同來的女子,卻看的入神,手似乎不自覺的,攥住了趙冠侯的胳膊。趙冠侯輕輕掙了掙,卻沒能掙動,只好當做沒發覺。

    這時,場內兩人一路刀法使完,各自收招亮門戶,看客們自發的扔了些錢下去,姜鳳芝笑了笑「這不算什麼,下面,我練幾手彈弓,師兄,還麻煩你幫個忙。」

    有一名弟子取來幾個沙果,丁劍鳴雙臂平伸,掌心向上,各託了一個,另一個沙果放在了他的頭上。姜鳳瓊倒退了十餘步,伸手摘下彈弓,隨後身子如同陀螺般旋轉起來。

    「這是師姐的絕活,這個距離打沙果就已經很難了,她還要先轉幾圈,一般人就這麼轉都迷糊了,哪還能有准。」

    金十這時也來了興趣,「誒?這彈丸我看都不小,彈弓的勁大,這要是失了手,還不當時打個大包出來?」

    「那可不?所以只有丁師兄敢來當靶子,別人可不敢。不過師姐這是練熟的,沒事。她待會還有蘇秦背劍,犀牛望月,臥看巧雲,好幾個花樣呢。」

    姜鳳芝如同戲台上的刀馬旦,連轉了十幾個圈才收住勢子,隨後扣了彈丸,拉弓回頭,兩發彈丸如閃電般發出,隨後,丁劍鳴兩手上的沙果就應聲落地。

    那名與金十同來的女子驚叫了一聲「啊!」似乎被嚇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的靠在趙冠侯身上,金十則是喊了聲好,將一塊銀子扔到了場子裡。

    姜鳳芝則被這一聲驚叫吸引了一下目光,眼睛掃過去,隨後就看到了趙冠侯,和一個緊貼在他身上的……男人?雖然只是驚鴻一瞥,她卻也敢保證,那絕對不是蘇寒芝。

    她的心莫名一亂,心裡反覆只剩了一個念頭「你怎麼敢!……你怎麼能這樣!」一時間竟是忘了,丁劍鳴頭上還等著她發第三彈。

    姜不倒不知女兒犯了什麼病,忽然像中了定身法似的,就站在那,他咳嗽一聲,猛的敲了一聲鑼。姜鳳芝身上一抖,才似明白過來,美目圓瞪,銀牙緊咬,第三粒彈丸扣在手裡,再一個三百六十度旋轉之後,猛然回身鬆手……

    慘叫聲響起,丁劍鳴捂著頭,後退幾步,隨後就蹲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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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57章 竹內有豬

     趙冠侯並沒看到姜鳳芝失手那一幕,與金十同來的女子幾乎是將頭都靠在他肩上了,陣陣香風入鼻,這感覺讓他頗有些尷尬。他倒不是對女性有什麼排斥,或是有什麼潔癖。只是雖然不知道這女子的具體身份,但不管怎麼說,也是和金十這種貴人同來的,如果為這事得罪了金十,就忒也無趣。

    他又不好強行離開,只好在金十扔了銀子後就說道:「咱換個地方吧,免得我師父看見,又要拉著我問長問短的,就擾了十爺的遊興。」

    「其實我還想讓進忠跟你這個師父過幾手的,看看這個姜不倒是不是真的不倒。」金十搖著摺扇微微笑著,又看看楊翠玉,後者被她一看,臉微微一紅,但是手還是抓在趙冠侯胳膊上。

    「不過算了,分出勝負來,你面子上也不好看,我就成全他個名號。正好,本公子也餓了,你帶我們找個吃飯的地方,連把這畫給我說說。」

    北大關這裡,從高到低,各種檔次的飯店都能找到,趙冠侯找的這家門面不大,卻極為整潔。等到進了雅間,趙冠侯點了酒菜,又對金十道:「這一帶要說吃飯,就得說八大成,只是那裡都是只接預訂的單,像咱們這種臨時去的客人不接待。這裡的廚師,也是八大成裡學過徒的,自己也有手藝,瑪瑙野雞,什錦鍋子,再有這罾蹦鯉魚,都是看家的手藝。十爺吃過見過,尋常的菜色怕是入不了您的法眼,這幾個菜算是有點特色,您給評一評。」

    「八大成啊,我去過,也那麼回事,翠玉是不是?」金十看了一眼楊翠玉,入坐之後,楊翠玉就坐在兩人之間,趙冠侯似是有意躲她,但是楊翠玉卻主動的向他那邊坐了坐。

    她能在京師裡頭等班子做行首,自是有手段的,這種親近,不會顯的輕浮,卻又讓男人能產生一點得意心裡。趙冠侯並非刻板守禮之人,但是顧忌到金十的態度,對於這種好意,卻不敢接受。

    見問自己,楊翠玉微微一笑「十爺是在京裡見大場面的,八珍席都吃膩了,八大成的菜,總也比不過京裡的廚子。倒是趙二爺這飯局安排的好,到了津門,就吃河海兩鮮,這才對麼。」

    金十哈哈一笑,看著趙冠侯「你看看,連我的人都為你說話了,這還有什麼說的。趁著還沒走菜,先跟我說說,這畫的稀罕之處在哪?說不明白,可被說十爺得罰你。」

    趙冠侯一笑,將古畫拿過來,並不展開「這畫的畫藝很是一般,雖然有點年頭,卻也是件廢物。若單是這畫,也不值幾個錢,可是這畫裡的玄機,價值著實不菲,只可惜後代子孫不解祖宗之意,白白把好東西便宜外人。十爺……請上眼!」

    他用手在畫軸上來回摸索了兩遍,就找到了關竅,隨後向外一拔,一個軟木塞子就被他拽了下來,接著用力向著桌上倒去,連磕幾下,幾顆滾圓的珍珠,就從畫軸裡滾了出來,在桌上閃閃發光。

    這些珠子透體滾圓,直徑一寸上下,光芒四射,雖然不比那五孔珠珍貴,但是自身的價值,也十分可觀,算是珠中的上品。在畫軸裡,共有這樣的珍珠七顆,趙冠侯本能的感到,這是一筆大數目,但是具體值得多少錢,就得結合這個時代的行情,自己可說不清楚。

    金十見的珍寶多了,對於這七枚珠子倒也不在意,隨手拿起一枚,舉在手裡打量了幾眼,點頭道:「確實是好東西,這些珠子要是拿到京裡,換上六七千銀子不費力氣。你這眼光不錯,居然看出了畫裡的門道?要不要本公子開個當鋪,你來做個朝奉,倒是能賺不少錢。」

    「十爺饒命,在下可沒有這個本事。」趙冠侯一笑「這畫裡的東西,其實我開始也沒看出來。只是我能感覺到,這畫的份量似乎不大對,而且畫軸裡還有機關。再看看竹內有豬這個字,大概就猜出了八分。這畫不配孝敬十爺,這幾顆珠子給十爺賠罪,就當是小人賠禮道歉。」

    金十看了他幾眼「這七顆珠子,可是值六七千兩銀子的寶貝,若是拿給本公子賣,一萬兩也賣的出,你就捨得送我?那榮祖要是找你贖當,你又拿什麼給他?」

    「十爺說笑了,您給我幫了這麼多忙,這份交情,又哪是能用錢來算的?這七顆珠子,只是賠禮道歉,還望十爺不要嫌棄才好。至於那位榮祖……」趙冠侯微微一笑

    「他賣給我的是畫,我還他的也是畫,至於畫裡有什麼東西,這就不能靠空口白話了,總得拿出證據來才行。否則他說畫裡有金山,我到哪去拿一座,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三人全都一笑,金十將手裡的珠子放到楊翠玉手裡「這珠子成色算是上品,我想,多半是僕散家老輩留下來,給子孫當個防身之用的。你且留著,回頭爺給你配身衣裳,再配套頭面。」

    她又將其餘六顆珠子朝趙冠侯眼前一推「收起來吧,這玩意滾的快,一不留神就丟了。我見的好東西多了,不差你這一件,有你這份心意就好,珠子我不要,那畫你給我。榮祖這種大菸鬼,絕對不會拿錢來贖畫的,如果他真來,我也能對付他。倒是這畫,我該拿回家去,給他們看一看,僕散家當年,是何等的風光,現如今,卻淪落到這個地步了。老祖宗給他們留下安身立命的根本,卻被後輩兒孫胡亂糟踐了,這個教訓,卻是用多少銀子,也買不回來的。」

    楊翠玉雖然是行首,但是一顆價值千兩的珠子,也是極珍貴的賞賜了,雙手接過珠子,起身朝兩個人都施個禮,又有些疑惑的看著那軸古畫「這位僕散家的老太爺,為什麼不把珠子直接給子孫,非要弄個竹內有豬的啞謎,這倒是有些讓人猜不透了。子孫們搞不清楚情況,貴物賤賣,卻也是難免。」

    「你不懂,豪門大戶裡,這種事並不奇怪,嫡庶爭產,廢長立幼。有太多的理由,讓老太爺也沒法光明正大的把一些東西傳下去了。」

    金十顯然想起一些自己的經歷,頗有些鬱悶的嘆了口氣,趙冠侯接過話來

    「子孫不肖,祖先給他們留一座金山,也會被敗光。有些人想給子孫留條後路,就將一些翻本的老底子,藏在某些地方,留給後人做日後翻身保命的根本。話如果說明白了,也就失去了藏的意義,但是也不會不說,多半會交代幾句,比如說古畫不能隨意賣,或是某處宅子一定要留下之類的話。只是這種話,他的兒子未必明白,到了孫子這代,就只當耳邊風,再下面,就徹底不當回事了。多少祖宗的家業,就是這麼被子孫敗光的,老祖宗若是地下有靈,怕也只能氣的嘔血三升,徒喚奈何。」

    「不錯!老祖宗在地下有靈,見到後代子孫糟蹋祖業,肯定會氣的嘔血三升,恨不得把他們都抓來跟自己見面!」金十猛的一拍桌子,把另外兩人嚇了一跳。那幾名隨從看著自己的主子,卻被金十做了個手勢,全都趕了出去。她又特意吩咐道:「門口別留人,我跟他們說幾句貼己話,誰要是想偷聽,就別要耳朵了。」

    把人都趕出去之後,她才恨恨道:「說起這個,我便心裡有火。當年我完顏家先祖起於白山黑水之間,護步達崗以兩萬大軍大破契丹七十萬眾,後又南下攻宋,一統北方。柔然的那個乞顏部大汗,亦稱人傑,不還是被老祖先以勁旅鐵騎擊殺於草原之上?及後,又率師南下,長江天塹,也阻止不了我們女真健兒的步伐。百萬鐵甲,橫渡長江,那是何等的風采。可如今呢?前幾年長毛子在東南叛亂,如果不是有湘軍淮勇,居然就平不了他們,再有那阿爾比昂、卡佩,區區化外野人,就能殺到京師,萬歲都要巡幸以避鋒芒。當年天下無敵的女真鐵騎,都到哪去了?章合肥辦洋務,說的漂亮話不少,結果呢?甲午敗北,連龍興之地都差點丟了,堂堂女真健兒,連扶桑人都打不贏,這不正是不肖子孫敗壞家業麼?」

    楊翠玉見她提起朝政來,輕輕的拽了拽她的胳膊,叫了聲「十爺。」金十的怒意似乎才減了幾分,搖了搖頭,朝趙冠侯一笑「對不起,有點失態了。提起這事,有點生氣,倒是讓趙兄笑話了。」

    趙冠侯對於大金沒什麼感情,至於其被虐的怎麼慘,他都沒什麼感受,總之這一切跟他沒關係。但是金十是女真人,對這些無法接受,他也可以理解。又一拱手「十爺客氣,您心懷大志,見識高明,小可佩服。我是個街面上混事的,對這天下大事是不懂的,若是胡說八道,反倒是讓您見笑了。」

    他來自後世,如果說見識,大抵是比這個時代的人要高一些,可是……沒有意義。這種見識,跟實際做事,總歸是兩回事,不管對面的是金十這個女扮男裝的女真貴族,或者是真正的掌權者,他都不想說些什麼。

    因為說了之後,接下來就肯定會被要求做事,不管做什麼,這個過程都不會輕鬆。

    從前一世,他就是個怕麻煩的人,否則也不會和莫尼卡做雌雄殺手,這一世,他更不想沒事找事做。何況做這些事,注定要動一些利益,得罪一些人,然後被這些人敵視、針對,想一想,就覺得毫無必要。

    見他不參與,金十倒也沒見怪,在她看來,對方不懂國家大事是正常的,懂才是不正常的。她朝楊翠玉一指「咱們不談大事,談談風花雪月,你猜一猜,她是誰?」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04
58.第58章 愧我當初贈木桃

     楊翠玉笑著摘下了頭上的帽子,露出了一頭如墨青絲,髮絲舒展開來,如同瀑布。她朝著趙冠侯嫣然一笑,讓前世見慣風雨的趙冠侯也不禁心內一蕩。接著,就聽楊翠玉施了一禮,隨後用極為柔媚的聲音道:「奴家楊翠玉,給小恩公見禮了。」

    趙冠侯並不瞭解楊翠玉在京裡的名頭,兩人是不同的圈子,其在京師的名號,影響不到津門,是以也就不知道,跟她吃一頓飯,被她拉一把靠一下,是多大的面子。即使是京裡的宗室覺魯,也沒享受過這種待遇,他是格外的有福了。只是愣愣的看著楊翠玉,出於禮節的回了一禮,沒有進一步的表示。

    金十這時笑道:「翠玉,你還是說明白吧,估計趙兄是不知道,你跟他有什麼淵源的。」

    「十爺說的是,是翠玉做的孟浪了。」楊翠玉笑著倒了一杯茶,遞到趙冠侯面前「小恩公請用茶。咱們是老相識了,您不記得我,我卻不敢忘了小恩公。這說話還是十幾年前,奴家隨義父到津門來討生活,正趕上津門鬧大水,我們一個戲班的人,都被困在了後台,為了吃飯只好當了行頭。可是沒了行頭,又拿什麼演戲?義父聽說小恩公天倫是急公好義的好漢,帶了奴家上門去求,咱們那時候還見過面呢。恩公他老人家雖然自己不富裕,可還是替我們贖回了行頭。我們戲班得恩公的賙濟,才得活命,這個恩情,我們銘記在心,班中上下,沒一個人敢忘。現在雖然翠玉人在風臣之中,可是報恩之心時刻未忘,老恩公已經故去了,小恩公您,就是翠玉的恩人。」

    趙冠侯聽她一說,繼承的記憶,也漸漸被喚醒,當時年紀太小,很多事記不清楚,只依稀的有個模糊印象,一個來家拜訪的男人,和一個梳著雙丫的小丫頭。思忖了半晌,才道:「姑娘,你是……楊景福楊老闆的義女?」

    金十一旁開口道:「不錯,你還真想起來了。翠玉是苦命人,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是她義父收養她,才讓她沒餓死。楊老闆是個能人,想當初那也是進宮,為老佛爺唱過戲的。可惜啊,好人不長命,沒兩年就害了肺癆,就這麼去了。翠玉把自己賣了,給班裡的人換了遣散費,這人,仁義啊。」

    「十爺過獎,翠玉可當不起這份誇獎。不過他們都是跟著義父討生活的,若是不能為大家謀個出路,他們肯定會說義父沒能耐,養不活大家。其實入了這行,也沒什麼不好,媽媽對我不錯,十爺您,也很關照我。現在翠玉的日子過的挺好,都是靠你們這些貴人扶持著呢。」

    「說這話就遠了。」金十將摺扇在桌上一敲,又對趙冠侯道:「趙兄,這次我們到津門來,其實就是翠玉想要報恩,尋訪恩公來著。結果到了津門,也聽說令尊下世的事,所以就來找你。你這個人跟你爹一樣,都是豪傑,為了別人的事,可以潑上自己的性命,這樣的漢子,我金十喜歡。再者,你又是翠玉恩公之後,我金某更要關照你,那海底撈金印的事,你需要多少人啊?我幫你找。」

    趙冠侯笑了笑,「多謝十爺厚愛,您是貴人,我們是混混,大家的規矩不是太一樣。撈金印比的是膽量和骨氣,這東西是胎裡帶的,用別人來替,就不對路了。總歸是得自己來,才是這麼個意思。鍋伙裡有規矩,到時候我這個當寨主的,得沖在第一個。」

    「啊?」聽他說撈金印時,楊翠玉並沒太在意,她在京師長大,對於津門混混的規矩不大懂。不管這場面多凶險,她也認定跟寨主沒關係,對於普通的混混,她自然沒有什麼關注,只當一個笑話來聽。可是聽趙冠侯一說,居然是他要帶頭,不由花容失色,轉頭對金十叫了聲「十爺!」

    「楊姑娘,您別這樣,您這樣一鬧,就壞了興致了。」趙冠侯想起這個故人,倒也沒了方才的尷尬。當初見面時,那還只是個黃毛丫頭,自己也是個無知的頑童,自然是談不到什麼。

    至於現在,對方雖然是個傾城佳麗,但是既然入了行院,自己怕是也高攀不上。他並不指望有當年那份交情在,這楊翠玉就會對自己來個以身相許什麼的,當然,要是對方提出來個報恩一發之類,他不會反對就是了。

    但是在這件事上,他並不希望金十參與進來,或者說把事情破壞掉。他拍了拍楊翠玉的手

    「翠玉姑娘,我和龐家的事,比較複雜。這裡面既有公,也有私。擺這油鍋,算是公私兼顧,只要我把他鎮住,將來他就老實了。若是這次十爺出面,把他嚇回去,將來保不準在什麼時候,他還會出來找我麻煩。不怕賊搶,就怕賊想,畢竟我住在這裡,可是得罪不起這麼個主。」

    楊翠玉想說什麼,金十卻制止了她「翠玉,男人的事,女人就別總添亂了。他已經定下的事,你勸也是沒用的,拉不回來。我和趙兄一見如故,若是他肯讓我幫忙,這個忙我肯定是要幫的。但是既然他已經決定自己了結,我們也別多介入,壞人家的事。來,讓店家上菜吧。」

    在這間包間外面,一身夥計打扮的姜鳳芝緊緊的靠在門外,將裡面的對話聽個清楚。她家是這一帶的土霸王,飯莊也是不敢招惹她的。她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來跟蹤,偷聽。

    這事就算是蘇寒芝做,都有些過分,何況是自己更沒有立場。就算他真的找了個不要臉的女人在裡面喝酒做樂,自己又能怎麼樣,衝進去打他們一頓?那又以什麼藉口呢。

    如同鬼使神差一般,她一彈丸打傷了丁劍鳴後,並沒去看師兄的傷,也沒管老爹說什麼,而是扔了彈弓,在後面跟著他們下來。所幸北大關人多,那些護衛並沒有發覺她在後面跟蹤,居然被她一路追進了飯館。

    原本,金十的包間也沒那麼容易靠近,可是她打發走了僕人,門外甚至沒留崗哨,姜鳳芝又和老闆熟悉,換了身夥計衣服,就湊過來偷聽。

    聽到裡面果然是有個風臣女子,還稱趙冠侯為恩公,她就恨的牙根癢癢,連罵了幾聲賤貨。可是又聽到海底撈金印,她的心,卻又提到了嗓子眼。她可是知道,那東西一旦用出來,不死也是殘廢,冠侯師弟,真要玩命了?

    這頓飯吃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宣告結束,趙冠侯送兩人出了飯莊,就先告辭返回小鞋坊,有了海底撈金印這事,楊翠玉臉上始終一片陰鬱,也沒了多少遊興,兩下就這麼散了。等到回了利順德,金十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哈哈笑道:「翠玉,你是在怪我吧?」

    「十格格您是大貴人,翠玉這種下賤的人,怎麼敢怪罪格格。」

    「咱們之間,沒必要提什麼格格不格格的,我這個格格,也不比你好到哪去。你這麼說,就是在怪我了,認為我不幫你那個恩公麼?你啊,還是不懂,他如果想要我幫忙,只要一句話,我就幫他了。可他這句話就是不肯說,為什麼?因為他不想欠我人情。他知道我的身份高,欠了我的人情很難還,所以就不想欠我的情,不想跟我有太多瓜葛了。這個人並非那些混混潑皮可比,我看,他的心裡,有不少門道,就是不肯說出來而已。」

    她哼了兩聲「這個人能想出用報紙來治人這一招,就不是個等閒之輩,這樣的人才,我能看著他真把自己炸了?笑話。實話告訴你,本格格早就已經安排好了,等到時候,咱們只管看戲就是。」

    楊翠玉這才轉悲為喜,湊到金十身旁道:「格格,你這麼說,就是小恩公他肯定沒事了?」

    金十一把抱住楊翠玉,得意的搖著頭「山人自有妙計!」

    趙冠侯從飯莊回到小鞋坊時,卻見胡同口已經搭起了大棚,又壘起了灶台,不知道是哪一家要辦喜事大擺宴席。只是這裡的人日子都窮困的很,就算擺宴席,也沒人這麼闊氣。等到他鑽到棚裡,卻看到是鍋伙裡的幾個混混在那裡指揮,見他回來,幾個人忙過去拜見寨主,又說道:

    「這是軍師安排的。說是來的朋友多,別的管不了,飯必須準備足了,不能讓人挑出不好。咱們已經派人去買肉買酒了,來的人大餅、清燉羊肉,保證吃的飽。海底撈印這麼大的事,人來少了,可就不夠威風了,這回津門老少爺們,都知道有咱小鞋坊掩骨會這塊招牌,將來咱的人也能在街上橫著走了。」

    小鞋坊之前一直屬於鍋伙裡的中下游,大鍋伙是看不起他們的,尤其飛刀李四圓滑有餘,膽略不足,很是被鍋伙中人鄙視。趙冠侯這次敢和龐家這種地老虎支油鍋,還是發生在擺站籠之後,很是讓小鞋坊這幫人覺得漲臉,個個滿面紅光。

    再者侯興已經和他們交了底,這次雖然還是按著規矩抽黑紅籤,但卻是寨主沖在第一個,這卻是鍋伙裡從沒有過的事。一干混混也著實佩服趙冠侯的為人,雖然他年紀輕,可是這些人對他,卻是發自內心的敬重起來。

    按照江湖規矩,龐家與小鞋坊都各自散了消息,請朋友來此站腳助威,這倒不是用人對打撕殺,而是給自己壯門面。

    誰能邀請來的朋友多,就證明誰先佔住了理,按照常理,龐家財雄勢大,龐金標又掌握防營,還是他的人脈更多一些。可是天剛剛擦黑,小鞋坊外已是人山人海,負責做飯的廚師滿頭大汗,連聲向侯興告急:人來的太多,自己實在是做不過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04
59.第59章 群英會

     混混平日吃飯沒有多少規矩可說,但是到大宗聚餐時,講究卻極多。比如不許吃燒雞,因其形狀為窩胳膊別腿;不吃魚,為避諱開膛破肚等等。再有就是怕有教民,不吃豬肉,遇事就是燉牛羊肉,外加大餅。

    侯興原本也想過可能會來不少人,臨時從幾個小飯館借了桌椅板凳,又借了些茶壺茶杯,還雇了一些包辦酒席的廚師過來做飯。按他的想法,大酒缸加上水梯子李家以及一些朋友熟人,能來三四百人就是極限,這些人應付這種規模的飯局足夠使用,完全可以應付。

    但事實上,來的人數遠遠超出他的估計,不管是場地還是桌椅乃至飲食,都發生了大問題。

    首先過來的並不是馬大鼻子也不是李家的人,卻是津門水鍋伙裡幾位漕幫禮字輩大爺。津門鍋伙中,漕幫盤踞碼頭,吃水鍋伙這碗飯,與小鞋坊這種旱鍋伙以及水梯子李家的魚鍋伙都沒什麼往來。兩下里井水不犯河水,至於帶人來捧場的事,侯興更是連想都不敢想。

    漕幫中重輩分及規矩,禮字輩的大爺正是當打之年,於幫中多是拿權理事的要角。大金國實行改漕歸海後,漕幫勢力大減,但在地下幫會中,依舊是舉足輕重的人物。

    甚至於軍隊裡,也有些人一身跨兩門,既在軍,也在幫,袁慰亭擺的站籠,對於漕幫其實是沒什麼大損害的。真正掌權的龍頭,早已經出頭關說過,不用進去站死,而是有幾個抽了死簽的進去,表示一下漕幫臣服也就是了。

    於江湖上,除了另一支與前宋極有瓜葛的洪門以外,漕幫幾無抗手。幾位禮字輩親自帶了近百弟子門生過來支持小鞋坊,這讓侯興頗有些受寵若驚,連忙帶了人過去迎接。

    那幾位龍頭都是四十幾歲的中年人,身穿長袍外罩馬褂,看著很像是體面人,手下也極有規矩,與普通混混大不相同。見了侯興之後,其中一名龍頭拱手一禮「您是趙二爺?」

    「不……小的是這的軍師,我叫侯興。我們寨主還有點事沒出來。幾位寨主,您裡面坐,我給您泡點好茶。再讓人請寨主出來,與幾位龍頭見禮。」

    「別麻煩了,我們就在這坐下,你們寨主有事先忙,我們不急。這次趙二爺要鬥龐家,這是好事,是給津門江湖子弟揚名露臉的機會,漕幫弟子,不可落於人後。侯爺放心,我們漕幫幾千弟子門徒,都給你們撐腰,龐家有什麼手段就用什麼手段,大不了就打他一場大架,看看誰怕了誰。」

    就在這些人坐下不久,馬大鼻子的人馬以及水梯子的人陸續趕到,而在他們之後,又有十幾路津門水旱鍋伙的頭領,帶著自己的部下趕過來。整個小鞋坊區域內,現在聚集的混混已經接近五百之數。

    接待這麼多人,並維持一個相對不錯的秩序,本來就需要水準以上的組織能力以及協調能力。侯興顯然並不擅長此道,既要與各位當家的打招呼感謝,又要負責接待,還有時刻注意哪一路朋友沒有照顧到,忙的焦頭爛額,卻是處處都不合適。

    好在趙冠侯這時趕了過出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這事別急,由我來辦。」隨後就開始發佈命令。

    來的混混,各自歸各自鍋伙頭領帶領,按所屬就坐,實在沒地方的,就只好先委屈委屈。他先是逐個的拜訪了各路頭領,以及一些雖然不在鍋伙,但是自身極有威望的大混混,又表達了幾句歉意之後,就命令著廚師,有多少東西上多少,確保人人有份,但不必管飽,剩下的抓緊去做就是了。

    原本上飯時,就有的人沒的吃,有的人卻近水樓台先截留了,這回一調配,勉強倒是做到所有人都不空,避免了內訌的可能。至於餐具不夠,就只能自己動手,現成的肉鍋放在那,自己動手抓肉就好。茶水只能當家的享受,普通混混,就只能自己想辦法。

    好在其中比重最大的漕幫弟子,在當家的面前全都秩序井然,他們不起來鬧事,其他混混也就不說什麼。場面上,勉強還維持的不錯,而負責緊急購買餐具、茶壺茶杯的人也陸續趕過來,情形正在逐漸的好轉。

    馬大鼻子正在幾位禮字輩龍頭面前努力的介紹著自己,與幾人攀著交情,可是這幾位水鍋伙的寨主,對他只是客氣敷衍,顯然沒有深談的打算。倒是趙冠侯走過來見禮時,這幾人齊刷刷起身,先搶步過去,給他施了禮。

    「趙二爺。我們弟兄平日少來拜見,二爺可別見怪,咱們這是真正的朋友,卻沒人引見,這幾年走動的少了。這事是我們的過錯,您大人大量,別和小人們計較才好。」

    趙冠侯也沒搞明白,這些人為什麼要上趕著來討好自己,好在這幫人存不住話,一名龍頭很快就揭開了底牌。

    「金爺那邊派人來送了信,讓我們這次給您站腳助威,咱們漕幫當年因為幫著前朝運糧,差一點就被萬歲下旨抄了香堂,斷了香火。多虧金爺祖上為咱們說了好話,才保留下漕幫血脈,又賞了龍鞭龍票,保了漕幫有自己的碼頭,兒郎弟子們就有口飯吃。從南到北,漕幫子弟,都得感念金爺家祖上的人情,就算是拼了性命,也得聽金爺家的調遣。這次的事雖然是趙二爺與龐家的事,但您既然是金爺的朋友,就是我們漕幫的兄弟,來之前,我們已經抽好了簽,到時候下油鍋,咱們漕幫弟子頂著上,絕不能讓趙二爺以身犯險。」

    趙冠侯這才明白,原來這些人,也是金十給自己安排的幫手,這個人情,自己似乎是越欠越大了。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可利用的價值,不管是江湖身份還是什麼,金十那種人想要用人,只要說句話,有的是人上趕著為其效力。幫自己這麼多忙,自己將來想要報答他,可就難了。

    那些漕幫龍頭並不知道趙冠侯與金十的具體關係,也不好多問,但是認定了這是那位金爺的知己,而那位金爺雖不在幫,卻在幫裡地位超然,對他的朋友不能怠慢。因此說話時很是恭敬,讓一眾小鞋坊的混混大為得意,覺得自己的龍頭確實夠威風。

    馬大鼻子這時也帶了幾個旱鍋伙的寨主過來,狐假虎威地說著「我跟你們說,冠侯那是我兄弟,跟自己的骨肉同胞沒有差別,你們跟他客氣點,否則就是跟我馬大鼻子的作對了。不就是海底撈金印麼,到時候我們大酒缸出十個人,我就不信了,還鎮不住個龐家。」

    幾個寨主也不理他,而是拉著趙冠侯到一邊說起了私密話。

    「趙二爺,咱們以前沒見過,可是我跟馬大鼻子認識,咱就是自己人了。您的事,我們也聽說了,海底撈金印,您是這個!」一個鍋伙寨主挑起了大指

    「大家背後說起來,都說您是津門新出的爺,誰都得給您挑大拇指。可是這海底撈印的事,您還得再想想,可不能寨主第一個衝啊,這會壞了祖宗規矩啊。」

    「是啊,咱鍋伙的老規矩就是,大家抽黑紅籤,生死各按天命,寨主坐鎮鍋伙,統帶三軍,你說你要是跳了油鍋,你手下的人,由誰來管?再說了,將來再有別的事,我們也不好做啊。」

    撈印與之前的站籠不同。站籠乃是袁慰亭指名點姓,要會津門各路鍋伙寨主,好比是兩軍疆場,點名罵陣,若是不敢應戰,在江湖上就成了被人恥笑的夜壺,寨主也就當不穩當。可是撈印與普通的奪碼頭類似,黑紅籤定生死,紅籤拚命,黑簽替死,寨主只做指揮台上的三軍司命,絕不會衝鋒陷陣。若是趙冠侯開了寨主下油鍋的頭,其他人就不好辦。

    經歷站籠之後,津門混混群龍無首,新上來的寨主大多壓不住場子,趙冠侯這事一旦傳揚開,其鍋伙裡的成員,恐怕就不好管了。人最怕的就是有樣學樣,如果這些鍋伙也要求自己的老大遇事衝在前面,寨主還怎麼當?

    他們倒不能強行要求什麼,但是這次帶人過來站台,就算是一個善意,提出的要求也不能算過分,想來趙冠侯也沒什麼理由拒絕。畢竟所有的鍋伙都一樣,遇到這種事,肯定是鍋伙子弟抽籤送死,絕沒有老大帶頭的道理。

    還有些人建議著,既然自己湊了這麼多人,還有漕幫的弟兄在,完全可以打一場大架,放棄掉撈銅錢的這個念頭。只要打服了龐家,還怕要不回那顆珠子?漕幫幾位龍頭也點著頭,漕幫裡本就不乏敢於賣命的打手,加上在水上做偏門生意,如果需要甚至有可能搞來火繩槍。對於打群架的事,是不怎麼擔心的。

    趙冠侯對於眾人的建議只是一笑,隨後說道:「在津門地面上混事,最要緊的是規矩。既然定好了撈金印,那再去動武,說的好像咱們怕了龐家似的。再說那珠子他藏在哪,我們又不清楚,就算打贏了,也沒什麼用。眾位好意,兄弟心領了,至於誰第一個撈印……我們到時候再商議。」

    來的客人絡繹不絕,等到入夜時,小鞋坊這邊依舊是人來人往不斷,混混們把這當成了一次盛會,不時有人坐著人力車過來參與,共襄盛舉。

    好在孟思遠已經在津門縣衙門打點了關節,李秀山的新軍也打好了招呼,否則這麼多人聚在一起,地方衙門說不定就要當成叛亂上報直隸總督衙門了。

    在龐宅裡,龐金標揮了揮手,幾條命令流水般下達出去,龐家的精悍家丁,開始了行動。蘇瞎子與含煙剛剛抽完了大煙,正在神遊天外之時,房門猛的被人踢開,不等二人反應過來,就被塞進了麻袋裡。

    另一路人馬,將鋼刀用青布包裹個嚴實,坐著人力車,摸黑來到小鞋坊外,可是剛剛下了人力車,就被眼前的景象嚇的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一名混混以為對方是來幫忙的,熱情的上前打招呼,那幾名家丁向後躲避中,卻一不留神,將裹刀布扯開。在一聲怒罵之後,小鞋坊陷入了沸騰之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04
60.第60章 分別

     幾名刀手,信心滿滿的過來斬人,不想迎頭撞上了大批混混,還被撞破了形跡,結局可想而知。上百號精力過剩,惹事生非的愛好者們,舉著自己所能找到的一切武器追打上去,連幾位寨主的熱情都被調動了。

    吃飽了飯的人,把這當成了圍獵,由於人數上佔據壓倒優勢,根本沒人想過會有風險。是以勇氣上是不缺乏的,大家你一記我一記的毆打著倒霉鬼,不多時就有慘叫聲傳出來。

    趙冠侯沒心思看這些,他想想也知道,這是誰派來的人。海底撈印這種事,不管最後結局如何,一旦擺開,龐家的面子總是不好看。如果事情鬧的大一點,讓所有人知道,這起衝突的起因,是龐家黑掉了當物,那麼整個當鋪的名聲也就徹底毀了。

    或許他們不是很介意在民間的名譽,但是津門的士紳大賈極多,讓他們知道了元豐當的品行,也就不會和他們做生意,對於當鋪來講,顯然是極為不利。有得選的話,他們肯定是想著把事情消滅在萌芽裡,憑心而論,派幾個刀客來解決自己,倒不失為一個辦法。只可惜,他們選錯了人。

    即使沒有這些混混,趙冠侯自己,也有把握對付這幾個人,更何況,家裡還有個孫美瑤。小院裡,孫美瑤一手捏劍決,另一手持劍背後,拉個門戶,正是演完一路八仙劍。

    趙冠侯剛一推開院門,孫美瑤一記白虹貫日,寶劍差點刺到他的鼻子,只是他並沒有什麼慌亂神色,反倒是用手指輕輕一彈劍脊「孫掌櫃的,別搗亂,寶劍那邊挪挪,我該睡覺了。」

    「哼!我就該一劍捅下去,看你還有沒有這麼穩當。」孫美瑤恨恨地說了一聲,一腳將院門踢上,在他後面跟進屋裡。蘇寒芝已經為趙冠侯收拾好了地鋪,見他進來之後忙問道:「外面這麼亂,到底出什麼事了。」

    「沒事,就是龐家派了幾個刀手過來,大概是想跟收拾我的。但是命不好,被發現了,外面有好幾百人呢,收拾他們不跟玩一樣。幾路大鍋伙都過來表示支持,這次單論江湖上的聲勢,卻是龐家被我們壓過去了。」

    「可你一樣要還是要手探油鍋啊。」孫美瑤坐在床上,給自己點了支菸,噴著煙圈說道:「要不是鳳芝姑娘哭著過來說這事,連寒芝都不知道,你這嘴也夠嚴的,誰都不告訴。是不是等你自己被炸成了油條,再讓家裡人知道?你這腦子不是挺好用的麼,怎麼遇到這事,就糊塗了?那麼多手下崽子呢,怎麼有當寨主的沖第一個的道理?寒芝偷著哭好幾回了,你要是有個好歹,讓她怎麼活?」

    她舒展了一下胳膊「我現在身子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乾脆,今晚上我走一趟龐家,替你把他們辦了,不就一了百了,也省得去撈個鬼印。」

    蘇寒芝一語不發的坐在床頭,低著頭不發出一點聲音,溫馴的她,絕對不會拉自己男人的後腿。只是自己的心情如何,外人就難以猜測。

    趙冠侯搖搖頭「現在龐家那邊,肯定也在請人了,就光說他家的護院,就不是你一個人能對付的。與其讓你在那送死,還不如我把你送衙門去,換點賞錢呢。我不說這事,就是怕她這個樣子了。如果我說了的話,寒芝姐肯定擔心,都怪姜師姐多嘴……算了,跟你們說句實話吧,這事是做個樣子,我肯定是要說從我開始,否則的話,鍋伙裡怕是就要有人站出來反對我。但是真到了撈的時候,我肯定不會是第一個。我這次,實際就是把事情鬧大,把整個津門的鍋伙都圈進來。那麼多鍋伙,那麼多寨主,如果從我這開了頭,其他的寨主怎麼做下去啊。到時候凡是抽死簽,都要寨主帶頭,這個寨主還有誰肯做。所以這事鬧的越大,他們越不敢讓我去各家大寨只要聽到消息,肯定就會出來人阻止我,我順勢退下來,既露了臉,也不傷自己的根本,不會有問題的。」

    從定下撈金印的事後,趙冠侯就已經想到用這種方法,逼迫其他鍋伙出人,但是這種事,也是撈聲望的好機會,場面一定要做足。只有做出自己要慷慨赴死的架式,且把姿態擺足,那些混混才會真正服自己,其他的鍋伙,才必須要出人替死。

    這種算計,原本是不能對人說的,可是看到蘇寒芝的模樣,趙冠侯總怕自己不說,她又做出什麼傻事來,就只好揭了底。孫美瑤一拍掌「好啊,你這傢伙,簡直就是個戲台上的曹孟德,一肚子缺德心眼。我要把這算計跟外面的寨主說一說,保證他們剝了你的皮。」

    蘇寒芝聽趙冠侯這麼說,心裡先是一喜,可是聽到孫美瑤的話,又擔心她真去告發,忙拽住她的胳膊,叫了聲「美瑤姐。」

    趙冠侯哈哈一笑「寒芝姐,你別拉她,讓她去。我的皮被剝了,誰送孫掌櫃的出城?等到擺油鍋那天,龐家所有的人馬,都得盯著元豐當,城門那裡,沒有龐家人坐鎮,孫掌櫃那時候,就可以離開了。」

    孫美瑤也知,自己用不了兩天,就可以離開津門。按說這裡是險地,早一天離開,早一天安全。可是一想到就這麼走了,與這些人從此再難相見,心裡卻覺得莫名的傷感。

    綠林中人,原本是極為爽利的性子,離別見的多了,也不至於多難過。可是一想到趙冠侯的故事,和他與自己貼身纏打時的情景,孫美瑤卻覺得,這種感覺,與以往的江湖朋友都不相同。

    這與身體的接觸無關,相打無好手,在江湖上搏命時,各種身體接觸都有過。對方未必知道她是女人,就算知道,也不會迴避那些重要部位,而她,也早就習慣了。

    可是這個男人,與他們都不同,她可以確信,即使自己今日一別,再無相會之日,心裡卻也忘不掉他。心裡莫名的愁苦,讓這位灑脫的女當家,一時也沒了話,只在那裡抽菸,直到香菸燃盡,她才將菸頭一丟,將自己的那柄匕首抽出來,遞到趙冠侯面前。

    「這刀你帶著吧,如果有朝一日,你到沂蒙山,只要亮出這把匕首,各路綠林朋友都會給你幾分面子,你只要提孫美瑤的名字,大家都會幫你。你和寒芝成親,我是趕不上了,這刀,就是我的賀禮。等俺啥時候在山東做筆大買賣,再送份大禮給你們補上。」

    「我也不客氣了。」趙冠侯接過匕首,鄭重的帶在身上,又拿了些銀兩出來,遞到她手裡。

    「按說,我是該去送送孫掌櫃的,不過沒辦法啊,當時我要在那邊頂著,就來不及送人了。好在我委託的那幾個人都不夠聰明,自然是想不到帶的是孫掌櫃的,不至於出什麼問題。金條和銀票,都不好花,我就給你備點現銀,至於馬匹,李秀山會為你準備好。還有藥,雖然你槍傷差不多好了,但是準備些藥,總不是壞事。這次雖然你沒買到快槍,但是好歹也弄了兩萬銀子,跟你的部下也算有個交代。今後告訴他們學聰明點,津門這地方水深,不是什麼人,都能過來踩一腳的,今後在你們自己那片做生意就好了,不要往我們這裡擴展業務。」

    孫美瑤瞪了他一眼,氣呼呼的放下簾子「爺今天還不走呢,說這麼早幹什麼?先睡覺!」

    夜色漸漸深了,外面的喧鬧並沒有停息,混混們大概要鬧個通宵才算完。一個人影悄悄的從簾子下面鑽出來,小心翼翼的摸索著向趙冠侯的地鋪走過去,堪堪到了附近,剛一蹲下身子,一隻男人的手就如閃電般的探出來,搭住了那人的脖子,但是隨後就鬆了勁。

    「姐……你怎麼不出聲啊。」

    「別鬧,留神吵醒了孫掌櫃。」蘇寒芝乖巧的如同一隻貓,貼著趙冠侯躺下,小聲問道:「你怎麼知道是我?」

    「一共就三人,要是她,我這一動手,她那邊準是一拳頭過來,好認的很。怎麼了,你今天膽子變大了。」

    「嗯,我不怕了。」夜間看不到蘇寒芝的臉色,只能聽到她的聲音「其實我都知道,你做這一切,全是為了我,否則犯不上和龐家鬧到這一步。我一直想著,要坐花轎到你家,圖的不是自己體面,而是你臉上有光。你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不是拐帶良家婦女的下賤才。其實你想的什麼,我心裡清楚,也不是不肯答應你,唯一怕的,就是太隨便就許了你,將來就不拿我當回事了。這是姐的一點私心,怕你跟那些男人一樣,吃到了甜頭,就跑了。可是今天聽鳳芝一說海底撈印,我卻明白了,體面啊,名聲啊,我都不在意,只要你想,姐就給你。就算……就算孫掌櫃在這,我也不在乎。」

    蘇寒芝屬於典型的傳統女性,把自己的貞潔看的比生命更重要,無媒苟合的事,斷然難以接受。於她而言,這一步走出來所需要的勇氣,實在難以估計。

    趙冠侯只覺得一股邪火升騰著,忍不住就真的將她就此吃掉。但是想想外面喧鬧的人群,以及躺在簾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醒來的孫美瑤,他最終還是只在蘇寒芝頭上親了一口。

    「姐,我是真想要你,就現在,就想要。但是……不是時候,孫掌櫃是練功夫的,我們動靜一大,她准醒,不合適。等到撈完了印,我們兩個就辦喜事,誰要是敢來壞咱的事,我就給他一槍!」

    簾籠後,孫美瑤的眼睛大睜著,有犬守夜功夫的她,早在蘇寒芝一動,就已經醒了。這時卻只能裝做熟睡。一邊裝出輕微的酣聲,一邊用衣袖擦去臉上的淚水,月光如洗,淚水如珠,任是吹毛利刃,也難斬這一縷情絲。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05
61.第61章 海底撈金印(上)

     次日清晨,小鞋坊外,聚集的混混們,早早的吃了早飯,等到趙冠侯出來時,就有人將一丈餘長的紅綢給他披在了肩上,又在胸前打個結,上面綴了朵紅花,儼然是披紅掛綵的狀元郎。兩個身強力壯的混混一左一右,將他扛在肩上,大喊了一聲「起隊!」

    這幾百號人馬,手中提了棍棒刀槍,抬了油鍋,柴木,浩浩蕩蕩,朝著元豐號總號殺了過去。沿途的百姓初時只當是又鬧了教案,等問了人,才知道是混混在鬧事,說是要擺油鍋,抽死簽。

    津門百姓素有看熱鬧的優良傳統,當年教案之後,十八條好漢上法場時,還有些商家,主動在路旁提供飲食,為好漢送行。聽說有這等熱鬧,便在後面跟了上去,很快,這支隊伍就像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如同一道洪流向著元豐當總號席捲而來。

    九記孟家並沒有直接出面,如果這種事孟思遠公開出頭,多半就要擔一個聚眾滋事的罪名,但是孟家的人,卻始終在隊伍裡。包括這些混混的飲食吃喝,也是由孟家負責支付費用,包括一些孟家的工人,也混在人群裡製造聲勢,煽動人心。

    趙冠侯在昨天,已經派人給公理報送了信,海底撈印這種事,在津門絕對可以算上大新聞。熊野鬆手下的幾名記者,早早的扛了器材,跟著隊伍奔跑,只等著抓拍下熱油炸人的精彩瞬間。至於被炸的是誰……誰在乎。

    元豐當的總號,今天並沒有營業,店門緊緊關著,幾十條彪形大漢赤著上身站在門首,防營的官兵舉著火繩槍排成前後數排嚴陣以待,火繩嗤嗤燃燒,隨時處於可以擊發的狀態。龐玉堂又從軍營裡調了二十名馬兵,騎兵在馬上往來奔跑,甩動著鞭花,在眾人頭上爆出一聲又一聲的脆響。整個津門防營的力量,差不多都被他調動到了這裡

    在元豐當的台階下面,混混們將一口特大號的油鍋支起來,成捆的柴禾堆在一邊作為預備燃料,在油鍋下,火已經點起來,混混們將從各出飯館收上來的油,全都注入鍋內。

    龐玉堂今天身上並沒穿長衫,而是著了一身短打,在他身後,則是與龐家相熟的幾個鍋伙,以及龐家自己的打手。聲勢上雖然遠不能和趙冠侯的人馬相比,但是也有兩百多號人,足夠威風。

    趙冠侯從兩名混混身上跳起來,邁步來到油鍋前,朝龐玉堂一抱拳「龐二爺,今天你來的夠早啊。您昨天晚上派到我家的客人,我已經給您帶來了,來人啊,把人推出來。」

    混混們將那幾個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刀客都捆成了粽子,這時聽到招呼,就把人向前一推全都摔在上,做了滾地葫蘆。他們不敢殺人,但是出手的力道也不小,將這些刀手打的鼻青臉腫,已無人形。那幾口鋼刀,就被隨手丟在一邊。

    趙冠侯朝百姓那裡一抱拳「列位老少爺們,我和龐少爺定好了,今天海底撈印。按著咱津門的規矩,這事已經定下了,就沒什麼話說,接下來,無非是各自請人,再抽好了聲死簽,應付著今天這場事。可是昨天晚上,我們鍋伙裡鬧賊,幾個強盜拿著刀就摸到我的門上。咱這前段時間鬧強盜,把志誠信都搶了,我雖然沒錢,但總歸要加小心。可巧家裡朋友多,就把這幾個人拿住,好生打了一頓,仔細問話。他們居然說,是龐少爺派他們去的。您幾位想想,龐少爺也是咱津門長大的娃娃,能幹這不是人的事麼?說好了要擺油鍋,哪能暗派刺客,那是人幹的事?我這不就把人帶到龐少爺面前,讓龐少爺自己發落,也免得他們敗壞您的名譽。您堂堂的男子漢,被他們說成了尿壺一樣的人,您能忍這口氣麼?要不然,先把他們下到鍋裡炸了,跟這事一起算,龐爺覺得怎麼樣。」

    他這話一說,卻是夾槍帶棒,把龐玉堂罵了個狗血淋頭。這些看客們也都聽出來,幾名被打者,必是龐家派去的刺客。這等行徑,於津門江湖中,實在讓人不恥,不少人混在人群裡發起了噓聲。

    趙冠侯這邊的人馬,就噓的更厲害,還有人怪腔怪調的指桑罵槐,將龐家祖宗八代都帶了進去。

    龐玉堂玉面發白,雙手攥成拳頭,猛的制止了趙冠侯的話「這事跟咱們今天的撈金印無關,沒必要再說了。至於他們的身份……將來我們自會查個清楚,不勞你惦記。我們今天,只說這撈印的事,你現在還死咬著非撈不可麼?」

    「龐少爺,現在你我兩邊,難道還有別的路可選?當然,你要是現在拿出珠子,咱們可以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如果不肯拿出來,那就只好按規矩辦了。」

    龐玉堂臉上露出一絲冷笑「趙冠侯,你真以為你是個人物了?跟你說實話,爺眼裡,從沒看的起你們這種小角色。你真以為這海底撈金印,就能把人降住?爺手裡有的是人,你跟我一個對一個,你耗的起麼?再說,你睜眼看看,今天這裡有防營一個哨的弟兄,我一聲令下,他們手指頭一動,就能把你打成篩子!趕緊滾回你的小鞋坊去,至於什麼珠子,我還是那句話,我不知道!元豐當認票不認人,你說什麼,我也是沒見過那東西。」

    「耗不耗的起,總要試過才知道。小鞋坊掩骨會,不過是群上不了檯面的小角色,自己搞的小鍋伙,自是敵不過龐二爺這防營的弟兄。可是,防營的弟兄再厲害,也厲害不過一個禮字去。津門這一畝三分地,拳頭不是最大的,最大的……是規矩!」

    趙冠侯一字一頓的說著,邊說,邊解開了身上的小褂,隨手扔到了身後,露出一身白肉以及身上的刺青。「海底撈印,這是老輩子傳下來的規矩,今天若是你龐爺撈起印來,我們小鞋坊就算拔了香火。可若是我們把印撈起來,你眼前也只有兩條路,要麼交珠子,要麼交當鋪。這第一陣,我來撈!」

    他一聲大喝,手中早以扣好的金洋丟入鍋中,發出一聲脆響,濺起幾朵油花。百姓眼看就要用熱油炸人,全都屏息凝神看著,生怕錯過了這等精彩時刻。可是不等趙冠侯再向前,隊伍裡,侯興猛的衝出來,將趙冠侯向後一拉。

    他早已經脫了光膀子,露出瘦弱的身軀,只是這時他的力氣變的格外大,一把推開趙冠侯之後,挺身向前,幾步就來到油鍋之前。「寨主,第一陣不能讓您上手。咱們小鞋坊的人沒死絕,就沒有寨主填陣的道理。我是小鞋坊的軍師,這陣,我接了!」

    他朝著龐玉堂一指「是你陪著我麼?我要是換一個管帶家的少爺,這買賣,也做的過。」

    龐玉堂對於侯興的出現,並沒有多少反映,只哼了一聲「你是侯興吧?一個當鋪的小學徒,也真拿自己當成人物了?就憑你也配和本公子叫號?來人,把咱第一陣的人推出來。」

    一聲令下,四名身強力壯的漢子,從後面抬出一個不停蠕動的麻包來,這麻包的形狀像極了一個人,再看不停動彈的樣子,分明是有人在裡面掙扎。看客們一臉狐疑的看著,不知道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卻見一人揭開麻袋,露出裡面一個乾瘦的老人。

    這老人五十出頭,一身長衫已經撕破幾處,鼻樑上的墨鏡也不知到哪去了,只露出一雙翻著白色眼瞼,如同死魚般的眼睛。他嘴裡被人塞了麻核桃,這時有人將核桃抽出去,那老人劇烈的喘息了一陣之後,開口求饒道:

    「龐……龐少爺,您饒命啊。小老兒的閨女,可是要給您的天倫當側室的,咱可是一家人。您要是對我下手,這可是同室操戈,不吉利,不吉利的。」

    蘇瞎子?趙冠侯在麻袋一撤下去時,就認出了他,看來龐家的殺手鐧就是這個了。以蘇瞎子為人質來要挾自己,逼迫自己認輸投誠,向龐家低頭。

    龐玉堂看了一眼趙冠侯,臉上露出一絲獰笑「趙冠侯,你現在有什麼話說?你師父可都承認了,他的閨女,要給我爹做小,那咱往後,還得是一家人了。既然是一家人,還擺個什麼油鍋,撈個什麼印,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當然,你要是非擺這個油鍋不可,那也沒什麼,我們龐家第一陣,就交給這蘇老太爺了!小的們,伺候老太爺,讓他老下去暖和暖和。」

    那四名大漢聞言舉起了蘇瞎子,將人舉到了油鍋上方。滾油的熱氣升騰,蘇瞎子嚇的連連大叫,卻是什麼話都喊了出來。一股惡臭,從他身上散發出來,離的近的人,全都下意識的掩住了鼻子,心知是這位瞎子當不得這種陣勢,將油鍋當做了茅廁,把好好的一鍋開油都糟踐了。

    龐玉堂好整以暇的看著趙冠侯,認定了這一局,不管趙冠侯怎麼選擇,最終都是自己得利。而趙冠侯的手,則悄悄握成了拳。

    短槍不在身上,好在腿上還帶著匕首,而且這個龐玉堂離自己……很近。自己有極大把握,在蘇瞎子被丟進油鍋之前,就挾持住他。但是,機會只有一次,一旦失手,自己雖然沒什麼損失,但是寒芝姐,怕是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吧。

    記者們興奮的舉起了相機,鎂光燈已經連續閃爍了幾下,對他們而言,不管是蘇瞎子被炸成人幹,又或者趙冠侯被迫認輸,他們都有足夠的素材,寫出好文章,這就足夠了。

    漕幫的幾位龍頭彼此對視,對於這一點,他們也沒能料到,海底撈印這種事,居然能用綁人來應對?江湖的規矩,龐家是徹底不顧了?那這個買賣,以後又該怎麼營業?混混們有的是辦法,讓一個大商家無法經營,為了一顆價值十幾萬兩銀子的寶珠,就毀掉一個價值幾十萬的聲音,這龐家什麼腦子?

    由於沒想到有人會做出這種愚蠢決定,幾位大龍頭都有些不知所措,其他的小鍋伙寨主就更沒有辦法,全都焦急的看著趙冠侯。這時候誰也沒辦法說出要他大義滅親這一類的話,只能在那裡跺足捶胸。

    趙冠侯輕輕移動著腳步,計算著最理想的距離,最理想的角度……,十步之內,人盡敵國!不是他死,就是蘇瞎子死……這種生意……自己似乎不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05
62.第62章 海底撈金印(下)

     人群裡,依舊改換了男裝的楊翠玉滿面焦急的看著裡面,不知如何是好,金十卻輕輕搖著摺扇,小聲哼哼著「我正在城樓觀山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龐玉堂並不清楚,在某一瞬間內,自己已經在死亡邊緣走了一圈,反倒是得意洋洋的看著趙冠侯。這生意這麼一鬧,怕是做不了了,可是只要保住爺爺,這生意又算的了什麼?可就在此時,隨著外圈一聲呼喝,繃緊的弓弦又鬆了下來。

    十幾名強壯的軍漢,將人群分開一條通路,一個身材瘦小的老者,拄著枴杖蹣跚而出。此人的年紀已經不小,臉如同風乾的核桃皮,上面佈滿溝壑,頭髮已經全白,盤成一條小辮,在腦後無力的飄蕩著。

    大抵是因為年齡的原因,背已經駝的很厲害,走路也不怎麼快,兩名眉目俊俏的小廝,一左一右的攙扶著,生怕他摔倒。但是老者身上穿的是鶴鹿同春的貢緞織就的長袍,外罩玄緞馬褂,頭上的帽正,乃是塊無暇美玉,一見便知,乃是個富貴之人。

    這老人頜下無須,說話的嗓音尖利,京津百姓一見便可斷定,這位是大內出身的公公。彼時,這等人在京津一帶甚多,既有落魄街頭的乞丐,也有廣置豪宅,乃至娶妻納妾者。甚至還有幾位公公祖上積德,陰功庇佑,夫人身懷陸甲,喜誕麟兒,為其延續香火,可見萬金買鄰,誠不我欺。

    對於這等人,津門百姓早已經見怪不怪,倒是沒什麼特殊反應,只是不知道,一個太監出來湊什麼熱鬧。可是龐玉堂見了這老人,卻似老鼠見了貓一樣,臉上的驕橫之意盡去,忙朝那四名大漢呵斥幾句,將蘇瞎子放了下來,又搶步上前,下跪磕頭

    「爺爺,您老人家怎麼到這了?我爸不是去迎接您了麼,家中已經準備好了給您接風洗塵,請您先回家去,這邊的事,孫兒自會料理。等處置完了,再去給您磕頭……」

    「處置?你就是這麼個處置法?」這老太監正是龐家的老祖宗龐得祿,整個龐家的富貴權勢,並非靠龐金標戰功換取,實際是靠著龐得祿的關係,才能有今天的地位。他既是閹人,也就把龐金標過繼成自己的兒子,叔侄認做父子,延續香火的指望,都放在其身上。對於龐玉堂這個孫子,平日也愛護的很。

    可是今天的龐得祿卻面沉似水,手中的枴杖,如同雨點般落在了龐玉堂頭上、臉上,邊打邊罵道:「你這小畜生,平日裡咱家對你疏於管教,你倒好,借了咱家的名號,在外面橫行霸道,魚肉鄉里,真當咱家是捨不得打死你麼?還敢學人擺油鍋,又要炸人,你當這大金國沒有王法了?混蛋!你們還看什麼,還不趕緊撤了油鍋,把人放了!」

    他情緒激動,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已經劇烈的咳嗽起來,背就越發的駝下去。龐玉堂被打的臉上已經有好幾處淤傷,但卻不敢躲避,見龐得祿發怒,連忙起身想要去為他捶打幾下,卻又被龐得祿踢了一腳。

    「滾!咱家不想看見你,給我滾的越遠越好,我要不是這把歲數了,非親手砸折你的腿!」

    蘇瞎子被解開了繩索,人卻已經癱軟在地上不會動彈,差點被投入油鍋裡的驚嚇,顯然超出了他的接受上限,人倒在那裡,嘴裡說著胡話,成了一灘爛泥。幾名小鞋坊的混混趁機過去,將他拉起來,攙扶到自己一邊。只是蘇瞎子不辨是誰,只一被拉住胳膊,就嚇得大喊大叫「別拽我,我是你們家老太爺,我閨女,可是龐管帶的側室……你們不能拿我塞油鍋!」

    龐得祿這時不理龐玉堂,三步並做兩步,來到趙冠侯面前,先是上下打量幾眼,隨後,將枴杖一扔,又取下頭上的瓜皮帽丟在一邊,恭敬的趴在地上,給趙冠侯磕了個響頭。

    他在宮中甚受天祐皇帝寵信,只拜皇帝后妃,若是出了皇宮大內,就只拜宗室親王,至於文武大臣,也一律只是點個頭。趙冠侯一介草民,卻當他如此大禮,面子當真是頂到了天上。

    趙冠侯自不敢生受,他現在唯一的處置方法,就是裝做不知道老人的身份,只將他當個平民百姓對待。先是向旁一閃,又忙給他回了個頭「老爺子,您這是干什麼?這是我和龐玉堂的事,跟您沒關係,您這麼大歲數,給我磕頭,那是要折我的陽壽的。」

    「趙二爺,您不認識老朽。老朽龐得祿,這不肖的子孫龐玉堂,就是老朽的孫子。他為非作歹,橫行鄉里,自是老朽管教無方,此事,怎麼能說和老朽沒關係。只是老朽平日在京中伺候萬歲爺,對自己家的事,實在顧不上,剛剛聽說此時,就連忙往回趕,幸虧來的及時,要是再晚回來一陣,險些就誤了大事。那枚五竅珠的事,老朽已經打聽清楚了,是下面的掌櫃見財起義,偷樑換柱,卻是把我們都矇騙了。人現在已經沒了蹤跡,好在珠子,我們總算找了回來。請您跟孟東家說一聲,三日之內,五竅珠完璧歸趙,另備金洋十萬元,就是我們元豐當賠禮道歉之用。還望趙二爺高抬貴手,放玉堂一回,他歲數小,不懂事,您老別和他一般見識。」

    「原來您是龐公公?」趙冠侯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抱了抱拳「草民有眼不識泰山,您老人家別見怪。早聽說龐家有位老祖,在宮裡伺候萬歲,沒想到這次的事,把您都驚動來了。您是做大事的人,說話一定是算話的,這三天我等您。今天的事,本就因珠而起,自然也就因珠而止。只要寶珠歸還,咱們兩下的事,也就算過去了。」

    「慢!」龐得祿卻叫住趙冠侯,朝身旁兩名俊童使個眼色,一個童子從懷中取出個封套,遞到趙冠侯手裡,龐得祿道:「為了這次的事,驚動了津門地面這麼多父老鄉親,老朽於心難安。這裡是三千青蚨,不成敬意,給各位父老買碗水喝,就當是我們龐家給津門父老賠禮道歉了。」

    鎂光燈亮起,龐得祿主動低頭,元豐當承認有員工從中設計,盜竊顧客財物的消息,比起油鍋炸人雖然略有不足,但是一樣可以算是津門的大新聞。大家心裡有數,鬧了這麼一出之後,元豐當即使營業,也沒了過去的威風,這個一度高速擴張,有鯨吞津門典當業之勢大當鋪,差不多就該走向衰落,乃至滅亡了。

    等到人群散了,龐得祿四下尋找了一圈,也沒找到自己想找的人,一名從人在他耳邊小聲嘀咕幾句,他只好點點頭,招呼了人力車,將他送到龐府。

    自從龐玉堂回來,龐金標就帶著一家人恭敬的跪在門口一動不動,龐玉堂被下人們五花大綁起來,等待老祖宗發落。龐得祿看到這個情景,心裡又有些不忍,搖搖頭道:

    「鬆開吧,這麼個大小伙子,總捆著,血脈不通,回頭再落了毛病。金標,那是你兒子,不是你手下的兵,你做事,不能這麼狠啊。再說,這事裡,你也有不對之處,要說家法,也是該先處置你,不是處置玉堂。我在元豐當那麼做,就是做給十格格看的,她的為人,我太清楚了,准在人群裡藏著。我處理的越狠,她越高興。她一高興,這事就過去了。我要是高舉輕放,她就要自己動手,咱的玉堂,可就沒命了。」

    見到龐得祿這麼說,龐玉堂總算出了口氣,知道自己總算逃過了此劫,等到鬆開繩子,他一邊揉著自己的關節,一邊不解問道:「爺爺,這是為什麼啊?那珠子,不是說要孝敬老佛爺,給她老人家慶壽的麼?憑什麼還他姓孟的?十格格……那天那人,就是您說過的慶王的十格格?她一個野格格,有什麼可在乎的,就是老慶,在您老人家眼前又算個什麼東西!」

    「混帳!老慶也是你能叫的?」龐得祿將臉一沉「慶王雖是個閒散宗室出身,一度曾賣畫度日,可是不能輕視的要角。當初他未發跡時,就接濟過老佛爺的娘家,這是什麼樣的交情!再者說他與韓榮韓仲華過從甚密,在宗室覺魯中,又是個大輩,現在總辦各國事務衙門做事,身負要職。這十格格雖然是野格格,可卻是他的心頭肉,你也配得罪她?」

    金國南下滅宋之後,曾冊封許多宗室王族,但基本都是降等襲爵,慶郡王乃是金高宗十七子苗裔,與仁宗的血脈極近。只是後來次等降襲,日月也曾潦倒的很。

    只是他當日賣畫維生時,也曾接濟過方家園,太后的娘家人。那時慈喜太后未曾得勢,等到發跡之後,自然有恩報恩,加上慶王極善逢迎,很得太后賞識,被任命參與管理總辦各國事務衙門。但是按龐金標父子想來,龐得祿這種在天子面前得寵太監跟他比起來,總是不差的。

    再者那所謂的慶王十格格,於京中就是個大笑話,其並非王府福晉所出,而是慶王與一漢官之妻司通之女。他與那漢官妻子頗有些明目張膽,還認了干父女,對於這個女兒也極為寵愛。京師中人諷刺他們這種關係,是以起了個十格格的綽號,不過是拿來打趣,宗人府裡沒有這一號人物。

    不管慶王在自己能力範圍內,給這個女兒多少多少補償,多少關照,她都不能算做真正的格格。以龐家的勢力看,即使是真格格都不一定用的著怕,何況這種假的?

    龐得祿卻道:「你們不懂,這次,你們是惹了大禍了。十格格已經不好對付,這個趙冠侯更難纏,他勾結了新聞紙,你們知道,這是多大的禍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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