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督軍 作者:普祥真人(已完成)

 
Babcorn 2016-10-30 07:39:5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17 246504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7:57
32.第32章 奪印(下)

     他原本是想保留一些面子,大家表面上不傷和氣,一個交出權柄,自己也允許他們帶著一些錢離開。做混混的,多半沒有什麼謀生手段,趙冠侯並不想趕盡殺絕,讓他們帶一筆防身的錢財,也是應有之義。可是這筆虧空實在太大,他不得不追究一下,為什麼帳面變的這麼難看了。

    李四很是鎮靜,沒有一點畏懼之意「侄子,我就知道你得問我,換了是我,現在都罵街了。可是罵街沒用啊,現在鍋伙裡,就是這麼個情形,四叔我也急,可是急,當不了銀子花。鍋伙裡算你在內,有好幾家是拿錢糧的,這是上輩用命換的錢,咱們再難,也不能斷。從各處買賣家收來的份錢,基本都養活了他們。掩骨會就是個賠錢的營生,全靠津門幾位大財主出錢,咱們才能維持這個局面。其中對咱們資助最大的,是九記孟家的孟大少。從上個月開始,人家孟家不給錢了,他這一帶頭,另外幾家大戶,也都不肯再付款,現在等於是只出不進。咱們掩骨會,又從外面賒了不少帳,光為了填帳,就把手裡的積蓄都用盡了。若是孟家始終不肯出錢,我看咱這掩骨會,也維持不下去。」

    鍋伙也需要有自己的財源才能維持住生計,津門各處鍋伙不同,生財之道也不一樣。水、旱、魚鍋伙之分,也就是從這些生財之道上得來。小鞋坊是旱鍋伙,不吃碼頭,也不鑄私錢,主要來源,就是掩骨會。

    作為一個掩埋無名屍的慈善機構,雖然本身不能創造多少效益,但對外來說,卻可以稱為善舉。津門的財主們,大抵還是求名,為了圖個好名氣,也會捐獻錢款,作為對掩骨會的資助。混混們把持了掩骨會,從中上下其手,每年都可以從死人身上拿到不少錢。

    但是財主們出錢具體數字多少不同,也不是定例,出不出,全看自己的意願。像是小鞋坊這一帶,主要是靠以綢緞莊為業的孟家出錢資助,才能維持住局面。孟家終止了出資,掩骨會卻不能放著死屍不管,這一來,財務以及維持上,就都出現了較大的危機。

    李四這麼痛快的交出權柄,固然是忌憚趙冠侯二次折腿的狠勁與名聲,掩骨會的維持危機,恐怕也佔很大的比重。即使沒有外人,他想要維持住這個鍋伙已經不容易,有人接盤,對他而言,等於是及時抽身,也是沒什麼意見的。

    他交出帳本,也有將軍的意思,不管趙冠侯如何成名,若是不能給掩骨會帶來收入,混混們最終還是會把他趕下去,不會讓他在位子上。若是他不敢接這個爛攤子,那麼將來,也就別再想和這個寶座產生什麼關係。

    趙冠侯看了幾眼帳本,劉雄那裡已經不陰不陽的說道:「怎麼,擔心我們從中虧空?你放心,上有天下有地,舉頭三尺是神明。咱們是拜關聖的,怎麼敢剋扣公帑?誰要是從公帳裡拿一個大子,叫他不得好死!這鍋伙的帳,就是我管,你要是信不過我,就把我留下,是卸胳膊是卸大腿,看哪塊好就割哪,叔保證不皺眉頭。」

    趙冠侯冷冷一笑「劉叔,這話說的太遠了,咱們是什麼交情,哪用的著說這樣的狠話。既然您說沒拿,就一定是沒拿。這個局面確實比我現象的艱難,可也正因為此,我就更要把位置接過來,兩位叔伯年歲不小,也是該回家養老的時候了,不管將來鍋伙多難,也有小侄一力承擔,保證能給弟兄們掙來一口飽飯吃。兩位叔伯只管在家養老,你們該得的那份錢糧,小侄保證按時送去,不會短缺。」

    兩人雖然在鍋伙裡佔著身股,可是比例並不高,家裡人口又多,平日裡不事生計,全靠著他們從鍋伙裡拿錢養活。真要是交了權柄,指望著鍋伙裡的錢糧,實際是難以維持生的。

    李四話已出口,不能再收回來,只一抱拳「罷了,自古英雄出少年,冠侯歲數不大,膽子可不小,多重的擔子讀敢挑,那我就什麼都不提了。只希望你把咱鍋伙越帶越紅火,四叔在家,可還等你養活呢。」

    在面條的感召下,鍋伙裡核心的成員以及外圍分子陸續趕回來,這處大寨裡,居然聚了五十幾個人,其中有一些人,就連李四都不怎麼熟。大家在院子裡舉行了一個小型儀式,就算是完成了這一處鍋伙大寨的移交,從此時起,趙冠侯就成了這些潑皮的首領。

    他做事很是公道,將帳本大聲宣讀了一遍,把整個財務狀況做到了全透明,讓所有人都知道鍋伙的情形。等到帳本一唸完,人群裡就有些騷動,有一些人對於帳目並不認可,想要鬧著要劉雄和李四負責退賠。反倒是趙冠侯替兩人打了圓場,承諾著自己做了寨主,就要保證所有人有飽飯吃,不至於餓肚子。至於財務上的事,也是自己想辦法。

    有了這個態度,其他人也就不說什麼,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全集中到了飯上。看著擺在自己眼前的面條,李四一聲冷笑「冠侯,津門規矩,長接短送。你來這立威風,吃麵條我也不說什麼。可是送人,總該有點餃子吧?你這拿面條送我,就是不讓我再回來了。你的意思我懂,四叔也不是那不明白事的人,這爿基業我交了,就是交了,保證不能再往回要。可是你要是自己守不住基業,被別人奪了江山,可別賴四叔在裡頭使壞。」

    這一桌,只有趙冠侯與李四劉雄,新任的軍師還沒指派出來,其他人就沒資格在這桌吃飯。可是他們說話的聲音不小,附近幾桌的人都聽的見,見李四對於伙食不滿,有的人就放下碗,朝這邊看著,尋思著會不會待會就打起來。

    趙冠侯大口吃著面,似乎沒聽出李四話裡的怨氣「四叔,別停啊,吃麵條,多吃點。你的情形我知道,以前做寨主的時候,手裡寬裕,這面條,你未必放在眼裡。可是現在咱鍋伙這情形,四叔是個好漢,自然是不好再拿錢供自己吃喝,手裡也沒什麼積蓄。就憑每月一份的死數錢糧,你家的人就是吃窩頭,也管不了飽,想吃頓面條可就難了。四叔你也放心,到了逢年過節的時候,要是想吃麵,我還管的起你。」

    他又朝其他人說道:「眾位老少爺們,四叔交帳的時候對天發過誓,不拿鍋伙裡一個子。所以大家今後,要關照著點四叔家裡,看看他們是不是吃不上喝不上。總算是做過咱們寨主的人,不能讓他老挨了餓,若是有個吃不上喝不上的時候,千萬記得來告訴我一聲,我一定送糧食過去,不能讓人餓著。」

    眾混混都是人精,當然聽的出來,這說的其實是反話,是要自己去監督李四家,是否偷拿了鍋伙的錢。若是他敢大吃大喝,或是露了什麼其他破綻,鍋伙裡對他是不會輕饒的。

    李四被個後生小輩一嗆,半天沒說出話來,這面吃的也沒味道,將碗一推,說了一聲飽了,起身向外就走。做混混瞭然無牽掛,大寨裡也沒什麼東西,說一聲走,可以離席而去,全部家當,都帶在身上。

    劉雄也推了碗,兩人來到門首,回頭看過去,卻見趙冠侯帶了幾個混混來送,並沒有什麼恭敬之意,與其說是送行,不如說是驅逐出境。

    等到出了胡同,李四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什麼東西!本來以為,可以搭上個有錢人,也就不用怕他了,沒想到堂堂公理報主編,居然也買他的帳,這上哪說理去。要不是怕他這個,我吃多了把寨主的位子讓給他,一年好不好,也是百八的進項,連累你老弟,也跟著我受苦了。」

    劉雄搖頭一笑「四哥,說的這是什麼話,咱們弟兄不分彼此,何必把話說遠了。他樂意當寨主,就讓他當,現在這個位置,可不是什麼好事。就孟少爺攤上那事,就算是當初那幫老混混活著,也是不好辦,他能辦的了?我是不信的,若是他辦不了,早晚我們還是能回去。若是他辦的了,栽在這樣的人手裡,咱也不丟人。別想那些了,走,咱們泡澡去,等到洗完澡再去點個泡,有什麼話回頭再說吧。」

    送走了前任頭領,鍋伙裡的混混,就都圍在趙冠侯身邊,或是拉關係,或是套近乎,一個比一個熱情,一個比一個夠交情。實際的意思,都是惦記著軍師的位置。

    趙冠侯並沒急著任命人,而是回屋拿了紙筆過來,弄了一些簡單帳目,讓這些混混計算。

    軍師除了負責為寨主出謀劃策,最重要的就是掌管錢糧,混混裡文盲較為普遍,會算帳的也是極少,這題目一出,就難倒了大多數人。倒是一名不怎麼顯眼的年輕人舉舉手。

    他生的瘦弱,在混混這個群體裡,並不怎麼起眼,人也比較老實,說完話之後還縮了縮脖子,似乎怕是引起誰的不滿。這種人在鍋伙裡注定是受氣的,還不等人說什麼,就有人開始吹著口哨,拿他起鬨。

    趙冠侯將這人叫過來,仔細看了兩眼,這年輕人連忙說道:「我叫侯興,在當鋪裡學過徒,可惜後來當鋪倒了,我也就沒了飯,只好學人開逛。」

    有人大聲嚷嚷著「他不行啊,這不是咱們小鞋坊的人,是過來混吃混喝的,讓他吃點面條就完了,又怎麼能做咱們的軍師?」

    趙冠侯並沒理會,反倒是把筆遞過去「侯興是吧?那好,你來算一算這幾道題,若是算的對,這個軍師的位置,我會優先考慮你。」他又朝其他人掃視了一圈,這幫人都不是省油的燈,起鬨鬧事,全得算是專長,即使李四在日,也是壓不住他們的。

    可是今天被趙冠侯一掃,都覺得他的目光冷厲,竟是出奇的嚇人,一眾潑皮們彷彿都挨了衙門的殺威棒,低下頭去,不敢再做聲。

    「列位老少爺們,咱們鍋伙的規矩,向來是寨主說什麼是什麼,怎麼,我連任命個軍師都不行了。要是哪位覺得我這個寨主不夠格,趁著現在說出來。」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腿「誰要是能像我一樣,把自己腿砸折了,我立刻交印,你們有誰想接這個位子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7:58
33.第33章 十萬金洋(上)

     侯興並不是小鞋坊的骨幹,甚至不能算做小鞋坊勢力的混混,只是個邊緣角色。他生的瘦弱,也沒有什麼硬骨頭,出來當混混,只是因為找不到吃飯的門路,加上家裡長輩有人做過混混,帶挈著他入了行。在這種地下世界中其實很是不得意,趙冠侯這麼維護他,著實讓他有了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感激之情。牙齒緊咬著下唇,手撥拉著算盤,在一眾混混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時,就已經給出了正確答案。

    「你這帳算的不慢,字寫的也不錯,按說再找個差事應該不難,怎麼想起來,入我們這一行了?」趙冠侯見侯興的毛筆字寫的工整,比起自己的毛筆字水平,要強出不少。題目雖然簡單,但是這麼在混混這種文盲群體裡,能這麼快解出答案的,就得算是個難得人才。

    侯興尷尬的一笑「趙把頭,實不相瞞,當學徒實在太受氣了。簽契約時就有話,學徒期間,打死勿論。給師父倒馬桶打洗腳水都是家常便飯,稍有什麼錯處,打起人來絕不手軟。我這一手字,就是被打出來的。而且遇到不好的師父,還不肯教東西,全靠自己偷學,我這點算帳的能耐,就是看著那些先生算帳時,在旁邊偷著看會的。我聽家裡人說,當混混就能不受氣……」

    趙冠侯打量他幾眼,知道以他的身體,即使做了混混,也多半是受氣比起當學徒更多。偏生上街開逛之後,也絕了做正經營生的路,就算想當回學徒,也已經不可能。

    他點點頭,將帳本一舉「老少爺們上眼,誰要是也能把字寫的這麼好,把題目算的這麼準,這個軍師,可以來爭一爭。若是做不到,這個軍師,就由侯興兄弟來當,誰要是不服,就說出來,連我這個寨主,也可以一起換了。」

    見他不惜用自己寨主的寶座與侯興的軍師綁定,下面的混混就沒人敢說話。先不說奪寨主的位置有沒有可能,單說眼下鍋伙的局面,誰做這個寨主,誰就要負責接下去鍋伙的運行,得為大家搞到足夠運轉下去的資金,獲取孟家的支持。這些事他們要是能做到,李四就不會在這個位置上待那麼久了。

    侯興本來只是聽說這裡今天有面條吃,過來混口飯,卻當上了掌管財政大權的二號人物。他先是一臉茫然,呆了片刻,忽然猛的朝趙冠侯跪了下去,腦袋用力的磕在地上

    「寨主,從今天開始,我侯興這條命就是您的,您讓我幹什麼,我就干什麼。若有違反,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趙冠侯委任這麼一個軍師,自是有自己的考慮,他的重心不在鍋伙裡,即使做了這個寨主,平日裡主要的時間,還是會陪著蘇寒芝。如果委任自己鍋伙的人做軍師,很可能出現二號人物把自己架空,讓自己這個寨主有名無實的現象。

    只有侯興這種壓不住場子的外來者,才是理想的軍師人選。他除了自己以外,再沒有別人可以依託,即使想要篡位也做不到。

    再者,等到鍋伙經濟條件好轉後,他還是會從帳裡把公款提走,為蘇寒芝的事周旋。做這種事,帳房必須是自己人,侯興對自己感恩戴德,用他也正為合適。

    侯興卻不知道趙冠侯的打算,只知道他頂著壓力,把自己這個外人任命為軍師,大有士為知己者死之感,情緒十分激動。等到一眾混混認可這個事實,給寨主和軍師見過禮之後,他拉著趙冠侯來到一邊,小聲道:

    「寨主,我有件事,本來是不想說的。可是你對我恩重如山,這件事我就必須告訴你,孟家不給掩骨會出錢的事,我可能知道一點原因。」

    趙冠侯本意是要到孟家去拜訪一下,雖然捐款全憑自願,孟家也沒有贊助掩骨會的義務。但是一般情況下,他們也不會突然中斷已有的捐獻,這傳出去,對於名聲是有影響的。

    大概就是彼此之間發生了什麼誤會,只要能把誤會解釋開,獲得贊助應該不至於太難。拿下孟家之後,其他幾位紳賈自己就都方便去談,只要帳上有了錢,自己就能拿來解決龐家的問題。

    侯興如果知道原因,對他而言,就是最大的好消息,連忙問道:「你知道?這個消息可靠麼?」

    「可靠。」侯興生的瘦弱,平時也有點怯懦,連眼光都很游移,不敢和人對視。可此時,他的態度很是堅定「寨主對我有恩,我肯定不能坑您,這個消息,是我在當鋪的師兄弟那傳過來的。我們那個當鋪,是被龐玉堂的元豐當鋪給吞了,站櫃的先生和夥計有幾個留用了,我因為不會說話,就沒留下。可我那師兄,他在那接著幹,前幾天他找我喝酒,喝多了以後說了這事。只是這事有點大,輕易不敢向外說,說出去搞不好是要沒命的。」

    龐玉堂?只一聽到這個名字,趙冠侯就來了興趣。龐玉堂是龐金標的兒子,在津門也是個小有名氣的人物。其人熱衷於掃除私昌、消滅煙館、打擊賭坊,可以看做反「蝗、賭、毒」之代表人物。

    龐金標為防營管帶,作為大公子,就經常帶上幾十號巡兵將津門的暗昌、小煙館以及暗寶局抄拿一空。再將抓到的客人打上一頓,罰上一筆款作為警告,臨走時還要囑咐一句「今後記住,到龐記開的店舖裡來,保你什麼事沒有,到這種不上捐稅的小店,不打你打誰!」

    這位津門正義代表,經營當鋪的手段,大抵也是如此的光明正大,侯興曾經供職的那家當鋪,當然是競爭不過的,被吞併也是情理之中。元豐當鋪在津門聲勢極大,算是第一等的當鋪,據說一些達官顯貴,也會在當鋪裡抵押些東西周轉,於官府之內,亦極有門路。

    孟家那邊,原籍山東,在津門經營綢緞生意為本,乃是津門一位巨商。資助掩骨會的孟員外名叫孟思遠,是孟家庶出子弟,早年在豪門內鬥中破門出戶,帶著一筆銀子自力更生,幾年時間,就奮鬥出了一方天地。

    原本津門孟家的綢緞莊有八處,他靠自己的力量開出了第九家綢緞莊,人稱九記孟家,竟是與孟家本家分庭抗禮並駕齊驅。

    能以庶出之身,赤手拚搏,同樣做綢緞生意且能做到與本家平分秋色,孟思遠本人自是極有手段,也有魄力的。據說他現在又醉心於洋務,想要傚法泰西,在津門開設紗廠,實業興國。只是一時資金周轉不靈,就拿了一件東西,到元豐當鋪,周轉了十萬金洋出來。

    侯興說到此,也是一臉興奮「那東西是什麼,我師兄也說不上來,他是到總號去當的,我師兄在分號,是沒見過的。只知道那是孟家的一件重寶,據說是當初孟老太爺偏愛小妾,就把這重寶都送了小妾,不給長房。也正因為此,等到孟老太爺剛一死,孟家內部就鬧翻了天,大夫人趁喪發難,名義上是要把孟少爺掃地出門,實際就是逼那件寶貝。可是孟少爺倒好,寧肯自己帶著娘離開孟家,也不肯交東西。能讓孟家抓破臉,那寶貝肯定不會差。可是他雖然聰明,卻去錯了地方,元豐當吃人不吐骨頭,他拿寶貝到那裡去當,也就是自己去送死了。」

    「怎麼,當鋪還敢貪墨他的當物?」

    「正是如此。聽我師兄說,那件東西實在太好了,能值幾十萬大洋,龐玉堂一見之後,就命人把東西送到京裡,給他那叔祖龐太監送去了。又讓人做了個贋品,拿來糊弄孟少爺。當鋪規矩,為了不擔責任,寫當票時,不會寫原物,若是您當一件新的狐皮大衣,他也會寫上光板無毛,蟲吃鼠咬。這孟少爺,就是吃了這當票的虧,雖然東西不對,可是卻與當票相合,他講不出道理去。他是個商人,怎麼抵的過這種潑皮手段,想要打官司……又怎麼打的贏。」

    「既然官司打不贏,那便要找我們鍋伙了。」趙冠侯這時也已經推敲出個大概,孟家每年給掩骨會出一筆錢,除了落一個積善名聲外,另一方面,也是收買這些混混。

    大商人倒不用害怕混混鬧事,但是若是有些人故意與他們為難,也會讓店面無法正常經營。收買這些混混,就是用來解決江湖糾紛,他這次典當被坑,用官府的力量不能解決,肯定會想到掩骨會。

    可是飛刀李四這人,是沒什麼膽子的,就算是平日,他也不敢招惹龐玉堂這等人。何況現在還有袁慰亭懲辦混混,他就更不敢出頭。孟思遠花了這麼多錢供養的混混,關鍵時刻頂不上去,不肯再給予資金,也在情理之中。而九記孟家一停止資助,其他的士紳商賈有樣學樣,也在情理之中。

    趙冠侯拍拍侯興的肩膀「侯興兄弟,你這次是幫了我的大忙了,我這次要來錢,第一個就要重謝於你。」

    哪知侯興卻把頭搖的像撥浪鼓「那不行,我既然是咱們鍋伙裡的軍師,就得為鍋伙效力。這件事關鍵是關係到龐玉堂,我不敢隨便說出來,可是趙二哥對我恩重如山,我不能不說。要說獎賞,我是絕對不敢想的。只是二哥你也得考慮考慮,龐玉堂不好惹,咱們手裡也沒有證據,就算想出頭,怕是也不好說話。」

    趙冠侯當然知道,一件涉及十萬金洋以上的衝突,已經不是小鞋坊這種小把戲可以摻和的起的。可是再一想到蘇寒芝,他又沒有了退路,不管是多麼大的危險,也只能自己扛上去。

    他並沒有說什麼,而是拄著枴杖走出了鍋伙,先到蘇寒芝那裡安慰了幾句,隨後叫了一輛人力車,前往九記孟家拜訪。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7:58
34.第34章 十萬金洋(下)

     孟思遠的住處,乃是華界之內的富人區,津門之地,雖不及松江富庶,然也算北地第一等大碼頭,商賈雲集,也有不少豪門巨室。華界建築與租界不同,不喜修西式洋樓,而是仿大金官員住宅樣式,青磚綠瓦,高大門樓。有些大賈捐了個候補道之類的官職,便悄悄將大門染成暗紅色,以顯富貴。

    在這裡,即使是下人奴僕,穿著也極為整潔光鮮,與小鞋坊那等地方不可同日而語。如果將城市比做人體,小鞋坊只能算是人身上的暗創,這裡才能算是臉面。

    孟思遠並未捐過功名,黑漆大門,天鼓響門洞,倒是不像鄰居那般張揚。家中的門子也還沒養成豪門奴僕的氣勢,對於趙冠侯這個不速之客很是客氣,將人請到門房裡,又給他預備了一壺茶水。時間不長,一名管家模樣的人便來接待了他。這管家四十幾歲,很是老成持重,對於這麼個青皮頭目,絲毫沒有怠慢之意,表現的很是熱情。

    等到趙冠侯說了要拜訪的事後,他搖搖頭「實在不好意思,我們爺今天前去拜訪咱津門的縣太爺,估計到了那,就得留下吃飯,完事還要聽戲,至於幾時回來,小人也是說不好。若是知道趙二爺來,我們主人就不去了。您看這事鬧的,恐怕是讓您白跑了一趟。那人力車走了沒有?來人,去把車錢付了,再讓他送趙二爺回家。這地方,衙役管的嚴,可是不怎麼好僱車。」

    趙冠侯雖然吃了閉門羹,卻沒有什麼怒意,只笑了一笑「多謝尊管好意,回去的事,我自己想辦法就好了,不勞您費心。是我來的鹵莽,沒能事先說一聲,還望總管替我帶句話給孟東家。飛刀李四是李四,我是我。趙某雖然年輕,卻也是在縣衙門外面賣過打,在蘇家折過腿的,不管是什麼防營,還是什麼元豐當,都不曾放在眼裡。他若是想要回東西,趙某人願意鼎力相助。」

    管家只說了幾句知道了,神態上並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命一名門子去外面叫了輛人力車來,並付了車錢。等到趙冠侯上車離開,他才哼了一聲「這幫鍋伙,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李四一聽到龐家,就嚇的不敢說話,他一個年輕娃娃,還敢說管這件事?我看,還是要錢不要命,想錢想的瘋了。」

    趙冠侯等回到小鞋坊時,時間已經到了西曆下午四點左右,卻見蘇寒芝與姜鳳芝正在那裡做飯,與平日的光景差不多。若不是蘇寒芝臉上掛著淚痕,眼睛又紅又腫,彷彿上午發生的事是幻覺一樣。

    見他回來,蘇寒芝還勉強笑了笑「冠侯,這大熱天的還總往外頭跑,我給你買了個西瓜,在水缸裡放著,待會吃了它。」

    趙冠侯走過去,仔細端詳著蘇寒芝,見她眼角裡蘊著淚水,但是臉上還是努力做出笑的姿態。

    「姐,我不希望你哭這麼久,對身體不好,但是更不希望你強顏歡笑。小鞋坊鍋伙的寨主,已經換成我了。從今天起,這一片,我說了算。我可以保的了你,也可以護住師父。不管龐家的勢力多大,咱總能想到辦法,他不過是個防營管帶,咱還有三哥這個新軍幫帶呢,他出面可以幫著說合說合,龐家也不會把事情做絕。好在他們那邊還沒過來迎娶,這件事還有緩衝的餘地,大不了賠他錢就是了。我這麼有本事,不過是兩百兩銀子,難道還怕拿不出來?」

    蘇寒芝點了點頭「鳳芝也要我相信你,姐知道你有本事,所以姐不哭,就是一時……一時還沒轉過念頭來。我沒事,你別管我,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以往對於趙冠侯做混混,蘇寒芝總是會數落幾句,認為他不走正路。知道他能寫小說之後,其實蘇寒芝很是希望他走這條路,或是到洋行做個跑街,要不就到租界裡去找個事情做的。可是今天,她卻一反常態,不再幹涉什麼,彷彿忽然轉了性子,趙冠侯想要做混混頭,也就由著他去了。

    等到吃過晚飯,趙冠侯拉著她的手,又好言安慰著,又打算明天一早,就去找曹仲昆。蘇寒芝卻搖搖頭「別總麻煩三哥了,他跟防營的龐管帶也不熟,找他也未必有用。」她又安慰的笑了笑「咱們先把那故事寫完,把公理報的稿子交上去,等掙下來稿費,就能多存一點錢。」

    提到錢,趙冠侯就有點慚愧,本想是把鍋伙拿到手,搞到一筆錢解決問題,卻沒想到接手了一個沒錢的爛攤子,反倒是把自己的二十兩銀子搭了進去。可是蘇寒芝並沒有埋怨他,甚至不曾問起二十兩銀子的事。只是等到晚上姜鳳芝離開時,蘇寒芝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冠侯,你覺得鳳芝和劍鳴合適麼?」

    「這事是他們的事,咱們外人怎麼好多管。」趙冠侯向來不喜歡干涉他人私生活,何況是這種事。大概是蘇寒芝和姜鳳芝聊到了什麼,兩人既是姐妹,關心一下好朋友的感情,也不算奇怪。可是他並不希望自己的女人變成個長舌婦,只好笑著安慰她

    「他們兩啊,如果是真能成夫妻,吵架是吵不散的。如果不合適呢,現在分手,對誰都是一件好事,畢竟彼此投入的都不多,既沒有投入,也就談不到痛苦了。做朋友的,到時候勸幾句是應該的,但是說干涉,我們就沒必要了。鞋合不合適,只有腳最清楚,外人看上去的天作之合,未必就真的會幸福,外人看上去不般配的,或許會走完這一輩子。這件事,是要她自己去面對的,我們不能替她做任何決定。咱們要做的,是過好自己的日子,姐,我的腿……已經沒什麼問題了。」

    他邊說邊湊過去,趁著房間一片漆黑,悄悄伸出了手,以往蘇寒芝肯定會躲避,或是象徵性的掙扎一陣,可是這次,她卻一動不動,任趙冠侯的手在自己身上攻城掠地。如果不是聽到她輕微且急促的喘息聲,以及手上感受到的汗水,趙冠侯還以為她犯了什麼病。

    見她這麼積極配合,他也頗有些意動,男人的呼吸聲也漸漸變的粗重起來,積極的尋覓著女子的臉頰、耳垂,乃至一路向著櫻唇而去。就在他即將成功到達目標位置時,一陣敲門聲響起,接著就是新任軍師侯興的聲音響起來「寨主,我是侯興,今晚上我來伺候您。」

    蘇寒芝連忙跳起來,把衣服整理了幾下,拉開了房門,朝侯興施了個禮。侯興這人很是乖覺,在當鋪學徒時,也見識過不少事,腦子是有的。自然知道這種時候,不能有什麼寒暄,只點個頭,就不動聲色的閃開身,讓蘇寒芝跑了出去。

    他走進屋裡在地上打好地鋪,趙冠侯怕他有什麼負擔,忙安慰道:「沒事,寒芝姐面嫩,其實你來也沒事,都不是外人。他們怎麼讓你來了,你是堂堂軍師,怎麼能讓你來做這個,誰欺負你,跟我說一聲,我跟他算帳去。」

    「沒有的事,大家都很關照我,說實話,咱們這個鍋伙,比我以前待的那幾個鍋伙強多了。那些鍋伙嫌棄我身子弱,沒力氣,都不待見我,就連吃飯,也是大家都吃完了,剩一點殘湯剩飯給我,經常吃不飽。可是在這,大家都喊我一聲軍師,我覺得……自己現在活的,才像個人!」

    侯興說到這裡,有些激動「本來今晚上好多人要過來,是我說服大家,讓我來的。大哥對我有恩,我要報答恩情。再者,鍋伙裡的軍師,本就該為寨主出謀劃策,大哥既然要替孟東家出頭,我就得給你幫忙。可惜,我不是說書先生說的吳用、諸葛亮,主意是想不出來,只能把我知道的,跟大哥說明白。我聽人說過,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好歹也在當鋪待過一段,這裡的事瞞不了我。」

    他說著就介紹起當鋪裡的種種勾當,以及他所知道的一些當鋪業界秘聞。趙冠侯也不時的問上幾句,開始盤算著,該怎麼替孟思遠出頭,要回這件寶物。事實上,他也沒有什麼成型的想法,關鍵還是在於,信息量不足。

    所謂奇謀,從來都是不存在的東西,高明的謀略,都是建立在完善的情報之上。自己對於元豐當所知甚少,不可能現在就拿出一個高明的計策,然後說一句一切盡在掌握。

    同時,自己也不是藍博,不可能拿著一支槍殺到當鋪裡,幹掉所有人,把那什麼傳家寶搶出來。是以他雖然積極的接觸九記孟家,但實際上,現在主要做的還是蒐集信息,制定方略,侯興提供的情報對他而言,堪稱雪中送炭。

    等到第二天天剛一亮,蘇寒芝就舉了早餐過來,侯興知趣的離開,可是蘇寒芝並沒陪則著冠侯一起吃,而是把他的那床破拿出來,放到院裡準備重新拆洗。

    趙冠侯咬著油條,一臉不解「姐,現在還是夏天呢,你折騰棉被幹什麼?趕緊進來吃早點。」

    蘇寒芝以脊背對著他「你懂什麼,等到了冬天再弄就來不及了,你這個人啊,就是這麼馬虎,被子都髒成了這樣也不說拆洗,等到冬天怎麼蓋。以後你自己要學著會照顧自己,光會打架是沒用的,要學會過日子,否則哪個女人跟你,也是倒霉。我一會出去給你扯點布,重新把被裡被面換一下。還有,你的衣裳也該買幾套新的,都當了寨主的人了,也得穿的像點樣子。」

    看她在那裡不停的說著,趙冠侯總覺得她的情緒不大對勁,可是不等他發問,院門再次響起,一個溫和的聲音傳進來

    「請問,這是趙壯士的公館?」

    蘇寒芝打開房門,見門首處,一個三十出頭的瘦高個男子站在那裡,他朝蘇寒芝一笑,隨後又是一鞠躬「鄙人孟思遠,特來拜見趙壯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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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35章 寶珠

     孟思遠的衣著,與之前那位雄野松很是類似,也是一副西式打扮,就連頭上的辮子,也是買的假髮辮。彼時津門裡這種穿著的,大多有著留洋背景,孟思遠據說就是在海外留學歸國之後,跟家裡格格不入,所以被踢出家門時,也沒有什麼悔意。

    他身後帶著兩名夥計模樣的人,手裡拎著幾樣禮物,等到進了院子,見到那床破被,他叫過一名夥計吩咐幾句,那伙計就自去了。他又朝蘇寒芝點頭示意,隨後低頭走進低矮的房間裡。

    趙冠侯並沒起身,見他進來,也只是抱抱拳「孟東家?請您原諒,在下的腿腳不便,就不給您見禮了。屋子簡陋,窮人家,沒什麼東西,跟您九記孟家不能比,孟東家貴足踏賤地,在下招待不周,您要是不嫌髒,就自己找地方坐吧。」

    孟思遠笑了笑,隨手就把自己的禮帽放在了桌上,然後大方的坐在那張椅子上。「沒關係,孟某並非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紈褲子弟,當初孟記綢緞莊初興時,我跟著工人一起裝卸貨物,風雨無阻,實不相瞞,我當過迎賓,也站過櫃檯,北大觀那邊的幾處小吃攤,也熟悉的很。當初為了與工人們打成一片,我就請他們到那一起吃東西,就是你們小鞋坊的鍋伙大寨,我也是在那裡和大家一起吃過麵條的。」

    說到鍋伙,他的神色似乎有了一些變化,「實在有些抱歉,貴我兩家,一向是很好的合作關係。孟某對於公益事業的向來持支持態度,只要自己能力允許範圍之內,肯定會鼎力相助。只是實不相瞞,孟記現在的資金壓力很大,大筆的款項都壓在紗廠的建設上,恐怕對於津門無名屍掩埋方面,就很難幫助多少。不過,孟某願意為你們介紹一些同樣支持公益事業的同仁,趙兄可以去和他們接觸一下,或許他們會繼續對掩骨會提供幫助。」

    他是生意人,並不怎麼怕混混,可是在不涉及到原則問題的時候,他也不希望真的得罪這些人。這干人物成事或不足,敗事則有餘,單是在大街小巷裡宣傳一番,九記孟家財力枯竭,連掩骨會那點錢都出不起,在商場上引起的波動,都遠比他付出的贊助要多。而且商店是不能挪動的,混混們有的是手段,讓他的綢緞莊甚至於紗廠無法正常運轉。

    今天帶了禮物過來,並不是真的怕了混混,只是希望大家都能理智的看待這個問題,不要真的把問題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是他顯然也是寒了心,雖然說了很多客套話,但還是表示了,不會去繼續資助掩骨會。所謂引見之類,只是一句客氣話,只要腦子沒壞掉,就知道他這種承諾不可靠。

    趙冠侯笑了笑「孟東家,你也把我們掩骨會看的太小了吧。實不相瞞,我結拜兄長,就是新建陸軍幫帶曹仲昆,他在地方說一句話,也不是不能找到幾位士紳出資籌款。我們這幫人雖然是混混,但卻不是要小錢的乞丐,不會手心朝上,求人施捨。之所以找孟東家,是我聽說,東家攤上一點煩心的事。咱們兩家,是多年的關係,我們小鞋坊的爺們,不能看著孟東家被人欺負了不出頭。李四怎麼做是他的事,如今這個鍋伙我既然做了寨主,這個事,我就管定了。孟東家若是信的過我,就跟我說一說,你丟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又是怎麼一件事。若是信不過,那我也不勉強,只請您喝茶閒談。」

    孟思遠原本過來,只是他作為商人的圓滑與精明,不想隨便就得罪一個混混頭目,畢竟瓷器不碰爛磚頭能不結仇就不結仇。卻沒想到,他真的要替自己出頭討寶,卻讓他陷入一陣沉思之中。

    從本心來講,他並不信任混混,如果一件事連官府都解決不了,混混又有什麼能力解決。可是從另一方面說,現在他能想的辦法,基本都想到了。有那張當票在,打官司是打不贏的,即使請來津門最好的幾個刀筆,這場官司也是有輸無贏。

    津門中有稱為文混混的土刀筆,都是能讓黑白顛倒,死人復生的鐵口之士,與他們的泰西同行相比,也未必遜色。可是,在這件事上,就算是最出名的幾個文混混也只能建議他:私了。

    按那幾個文混混的想法,就只能把龐家的主事人約出來,兩下好好談談,商量好一個價錢,把那件寶物贖買回來。孟思遠已經拿出了十餘萬大洋,只贖回來一個贋品,這時卻不想再用錢去買。趙冠侯這時的表態,就如同給溺水者推來一塊破木板,不管是否真的能救生,至少有希望就是好的。

    他對於小鞋坊的失望,就在於自己平時供應了一筆錢,到用人的時候,卻連個態度都得不到。這時見趙冠侯這麼勇於任事,心裡又有點不忍,提醒道:

    「趙壯士,你的名字我聽人提起過,確實是一個鐵骨錚錚的好男兒。可是龐家並不好對付,他們勢力大,心也狠,孟某並不希望有人為了孟家的事,受到什麼傷害。那寶物再值錢,也終究是死物,與人命比起來,死物永遠不如人命重要。」

    「孟東家,趙某要為你挑一下大拇指了。能說出人貴物賤,也就不怪你能有今天的成就。可是趙某不才,既然答應了替你解決此事,就不怕他龐家財雄勢大,任他有什麼手段,我也不在意。只要孟東家信的過我,您的寶物,就只管著落在我身上。」

    李四當時一聽孟思遠提起元豐當,就嚇的面無人色的連連推辭,跟趙冠侯的態度簡直判若雲泥,讓孟思遠本已漸漸涼下去的心,又恢復了一絲希望。

    「壯士,實不相瞞,這件事我是不想對外界公開的,畢竟事關孟家名譽,我希望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可是既然壯士已經知道,那我也就只好實話實說。那件東西,乃是我家祖上流傳的傳家之寶,一枚五孔寸珠。這寶貝是我家的傳家物,也是我父親留給我的紀念。家母當初就跟我說過,就算是傾家蕩產,也不許動它的念頭。孟某不肖,為了一時資金周轉不靈,就想拿它調個頭寸,沒想到,卻遇到了無良當鋪……」

    他的五孔寸珠,直徑一寸,光芒可放三寸。所謂珍珠,一要圓,第二就要大,世上有七分為珠,八分為寶之說,直徑一寸的珍珠,本就不易尋找,光放三寸,就更屬難得。

    而且那上面的五孔,傳說為可避五行,雖然是傳說成分遠大於實際,但終究為其添加了幾分神秘色彩,也就越發顯得它的珍貴。於津門之地,知道孟家有這顆寶珠的人是有一些的,也曾有大商或是官員想要購買,但都被孟思遠婉拒。

    這次原本只想在當鋪裡周轉一番,就贖回來,想贖到手中的珠子,雖然直徑也有一寸,上面也有五孔。但是珠子黯淡無光,那五個窟窿,也是隨便鑿出來的,與他原本那顆珠子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但是孟思遠典當時是自己親自前往,由於缺乏典當經驗,當票上只寫了「五孔寸珠一顆」其他描述一概不曾記錄,元豐當擺明了要黑掉他的珠子,也也拿不到證據來打官司。

    吃了這麼大的虧之後,孟思遠也想過要與對方理論一番,呈子都寫好了,可是拿到衙門裡,卻被縣令駁了回來。物證對孟家嚴重不利,換了誰來,也不會做出對孟思遠有利的判罰。

    「孟某在出事之後,也想過找李頭領幫忙,可是他跟我說的很清楚,小鞋坊只是一處小鍋伙,就算拼上全部人的性命,也是鬥不過元豐當背後的龐家的。再說袁道台現在於小站練兵,於津門專治鍋伙中人,若是此時點起人馬撕打,結局只能是被新軍彈壓下去,白白送命而已。趙壯士有這個心意,孟某很感謝,但是你年紀尚輕,也有如花美眷,不該去冒這麼大的風險。這顆珠子的事,孟某另想辦法就是。」

    趙冠侯點點頭「原來是一顆五孔珠麼?這東西我沒見過,想來必然是一件很珍貴的寶貝,也就難怪龐家人動心。這事若是打官司,孟東家確實贏面不大,因為證據不在你的手裡。可講證據,那是衙門的事,鍋伙講的是個道理是非,不是證據。你養了我們這麼多年,在掩骨會上投了這麼多錢,我們就得幫著你出頭,這就是道理,這就是是非。孟東家放心,這件事,我會盡快幫你結局,保證讓寶珠完璧歸趙。」

    他指了指自己的腿「我這腿,還得養半個多月,孟爺見諒,那珠子左右也不是今天才沒,多在對方手裡幾天和多在對方手裡半個月,也沒有太大差別。等到我的腿可以走路之後,肯定會去和對方把帳算清楚的。」

    孟思遠對於傳家寶自是重視的,可是作為商人,他也知道談判中,掩蓋自己意圖的重要性。如果被對手輕易看穿虛實,接下來自己會一敗塗地的。因此,他對於趙冠侯的說辭,並沒有表現的太激動,而是想了想問道:

    「趙壯士,若是寶珠真能替思遠找回,您就是思遠的恩人,今後小鞋坊的捐獻,我孟家提高一倍。」

    「孟東家,你話說的遠了,我們幫你,不是為了錢,只是為了交情,若是只提錢,那這事,我們就不管了。我想要的是你這個朋友,不是那些銀子。銀兩再多,總有花完之時,惟有朋友之義,才能天長地久。」

    說到這裡,趙冠侯用手拍著大腿,哼唱起了一首阿爾比昂的歌曲「怎能忘記舊日朋友,心中能不懷想……」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7:58
36.第36章 登門拜訪

     孟思遠在阿爾比昂留學多年,於這首歌曲,自是非常熟悉的,他這種人,與混混屬於兩個世界,自然也就談不到什麼友誼,更別說什麼地久天長。但是自從當珠事發之後,他在官府裡很找了些人,卻沒什麼用處。龐玉堂的關係是在宮裡,雖然天子目前不掌權而是太后當政,但是終究皇帝就是皇帝。在皇帝身邊當差的管事太監,不是津門縣這邊的官吏所能頡頏的,龐家鐵了心的要黑下這枚珠子,任是誰說話也沒用。

    他雖然是大商人,但是龐家是地頭蛇,官府中的的人權衡一番後,也都是勸他自認倒霉。最多是有人表示,可以找龐管帶商量商量,能否給他幾萬金洋作為補償。

    要知,那枚五孔珠來歷不凡,若是真想出手,只要找個合適的洋人,就是幾十萬龍洋也不費力氣。這種所謂的補償,他當然是不會接受的。

    現在這從初次見面的混混頭目,居然主動提出幫他索回寶物,又不肯要他的錢財補償,讓這位孟東家大起敬佩之心。燕趙之地自古多慷慨豪俠之士,今日一見,誠不我欺。

    他站起身,朝著趙冠侯鞠了一個躬「如此孟某也就不客氣了,趙壯士只管在此養病,這件事請壯士盡力而為,孟某不會催促你,也不會逼你一定要個結果。只要你有這份心,趙壯士就是孟某的朋友,小鞋坊這裡遇到什麼困難,都可以來找我。這不是交易,而是友誼。」

    被他打發走的夥計,從外面跑回來,手上捧的是幾尺大紅綢子,孟思遠卻朝他吩咐道:「這些賞你了,另去櫃上說一聲,待會給趙壯士送一匹上好的大紅來。壯士得此佳偶,孟某未來得及賀喜,就以這一匹雲水,作為自己的一點心意,還望壯士笑納。」

    「孟東家有此好意,我也不推辭了。」趙冠侯並沒在綢緞的問題上表現出推拒,既然他也認可了是友誼,那這件事就好辦。要錢的話,不管給多少,自己都要感恩戴德,若成了朋友,那麼這種援助,也就成了朋友間的餽贈,自己拿起來,也就理直氣壯。孟思遠終究只是個商人,而不是江湖人,對於這種心機是沒有的。

    趙冠侯又問道:「孟東家,你家大業大,財大氣粗,綢緞莊的進項足夠你衣食無憂,難道辦了這個工廠,就能讓你的家業翻上幾倍?」

    孟思遠搖搖頭「在大金辦廠,是一條充滿荊棘的險路,沒人說的清結果會怎麼樣,如果只看收益,並不一定就比我經營現在的生意更好。可是我不得不做。孟家的雲水向以織工取勝,以針法冠絕津門。孟某也曾以此自誇,自以為孟氏針法,夷人萬難企及。」(註:綢緞因為發音不吉,從業人員稱其為雲水以代替,如鹼稱秦瓊等,皆為避諱)

    說到此,他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可當我進入倫敦的工廠,聽到機器的轟鳴,看到煙囪裡噴出的滾滾黑煙時,孟某便領悟了一件事。孟家的針法,織工的技藝,在西洋工業面前,就與我國的軍隊一樣,不堪一擊。若想讓國家變的強大起來,不再讓泰西人憑藉區區數艘兵船就在我們的國土上耀武揚威,所能依靠者惟有工業。只有工業可以救神州,只有機械可以強國家。孟某辦工廠,所圖者並非一己之富貴,實為後人探出一條工業救國之路。五竅珠為我傳家之寶,若自我手中丟失,孟某即為孟家罪人,有負於孟氏列祖列宗。可若是不能興辦工業,孟某對不起的便是整個國家。兩下取捨,孟某寧負祖宗,不負家國。」

    趙冠侯原本面帶笑容聽他講話,可是聽到這裡,臉上的神情也變的的嚴肅起來,朝孟思遠抱拳一禮「孟東家胸懷天下,趙某佩服。工業救國之路,雖是一條金光大道,但是開路之人,卻未必能有什麼回報。孟東家既然肯為國家犧牲重寶,趙某不才,沒有您這麼大的家業,惟有這一條爛命,便是拼了這條命,也要為你討一個公道回來。」

    「趙壯士,你……你真的認可工業化之路?」孟思遠心中大喜,他的工業化構想,在自己家裡,也是沒有多少支持者的。金國人習慣了傳統的工作方式,對於他投巨資辦廠的行為,並不是很認同。

    好在他是個極有主見的人,在家裡又沒有人掣肘,才能把辦廠的事推動下去。但是商界的同行裡,認同他的也不是太多,官府方面,雖然有洋務運動,可是工廠多是官營,對於商人辦廠亦不看好。卻沒想到,陋巷之中一個混混頭子,卻是認可他的想法。

    趙冠侯對於工業化的具體措施,是幫不上什麼忙的,他上一世與工業打的交道不多,偶爾幾次,接觸的也是自己那個時代高精尖機械設備公司。其科技含量跟這個時代的機器,存在著巨大的代差,他根本不可能給孟思遠提供什麼實際幫助。但是在思想和認識上,他是支持孟思遠的。

    給不了實際的東西,就只能談談理想,而孟思遠本來也沒指望從一個混混那裡得到什麼技術支持,或者說,就算趙冠侯能說出什麼真知灼見,他也沒膽子信的。知音難求,趙冠侯對於工業化的前景的展望,就已經讓孟思遠引為知己,兩人的談話竟是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直到孟記的夥計送來一匹綢緞,他們才終止了會談。

    他的事情畢竟很多,不可能在這裡長期待下去,待這麼久,已經算是例外,此時是該告辭了。只是孟思遠此時,已經不把趙冠侯看成一個普通的混混,把對方當做了一個草莽之中的英傑。

    「冠侯賢弟,你我二人一見如故,愚兄也要對你說句實話,五竅珠之事,量力而行。我自然是希望此寶可以回歸孟家,但若是為此冒上風險,我卻萬萬難以接受。我寧失去一件傳家寶,也不想失去一個朋友。」

    趙冠侯拄著枴杖將他送到門口,只一抱拳「孟兄,我不給你打什麼包票,只等事情解決之後,咱們再談也不晚。」

    送走了人,他回到家中時,蘇寒芝看著那匹鮮豔的綢緞,在上面反覆的摸索著「這是最好的料子了,要是買這麼一匹,得十幾兩銀子吧。這個可不能給它破開,用它做被面被裡太浪費了,回頭我去店裡扯點碎綢子,就可以做被。這緞子留著,你娶媳婦時,給媳婦當聘禮。」

    「好啊,姐說的我支持,那你就把綢子抱回家去。因為我的媳婦,就是你啊。」趙冠侯笑著將她攔腰一抱,蘇寒芝身子略僵了一僵,但隨後就隨他擺佈,只是將頭低下去,不讓趙冠侯看見自己的臉。

    「這匹綢緞先放在你家裡吧,等到你定下來的時候……再送也不晚。你答應了孟東家那珠子的事,急不急?如果不急,就緩一緩……也許用不了多久,那珠子就能還給孟先生。」

    「這種事怎麼能緩呢?」趙冠侯搖搖頭,將嘴貼著蘇寒芝的耳朵說道:「龐家不是什麼好東西,吃下口的肉,不會吐出來,指望他們把東西交出來,是沒可能的。這珠子再好,龐家也未必用的上,我怕的是,他們把它想辦法賣了。所以這種事就得宜早不宜遲,等我的腿好一些,就得去把這事辦了。再說這事辦的越早,對咱越有利。」

    他在蘇寒芝的粉臉上輕輕親了一口,後者的身子劇烈顫抖了一下,口內發出不明意味的呢喃,卻溫順的任他在自己身上攻城掠地,甚至連姜鳳芝可能過來學寫字這點都不顧了。

    「姐,孟家這種大商人,其實很有本事的,別看他現在被人欺負的好像沒法還手似的,其實這種大商人是很有能量的。別的不說,至少他足夠有錢。這顆見鬼的珠子,光是當,就當了十萬元,等我拿回來之後,就算什麼都不提,他難道不給我幾百兩銀子謝禮麼?如果他這麼不會做人,生意就做不到今天。何況今天看來,他是一位君子,君子麼,好打交道,也比較好……欺騙。我越是不跟他開口,他越是會給我錢,到時候連咱們成親的銀子,都可以從他身上拿出來了。」

    「你……你和他不是很投機麼?我以為……以為你真的要和他做朋友。你不是對他搞的什麼工業化,什麼實業興國挺感興趣的,也說的頭頭是道,我還以為你和他是同道。你們說的東西我是不明白,可要是讓咱大金國變的跟阿爾比昂一樣,不是挺好的麼?」

    趙冠侯冷哼了一聲「事情哪有那麼簡單,現在辦洋務的是誰?北方章中堂,湖廣張香帥,松江還有個搞電報的盛愚齋。這些都是朝廷的大員,花的是朝廷的錢。老百姓辦洋務,可沒那麼容易。孟思遠是個好人不假,他做的事也確實是好事,可是好人做好事,並不代表能做成。他的步子邁的太大了,如果敗了,固然是傾家蕩產;即使事成,他也成了眾矢之的。其身後沒有夠硬的靠山,連個小小的津門防營管帶都擺不平,縱然有了成就,所有的人都想要過來咬一口,他一樣招架不住。跟這種人啊,做做朋友是夠的,可是真拿他當知己就算了。他的理想再好,前途再遠大,跟我也沒關係。我在意的,只有姐你而已。」

    蘇寒芝身子又是輕輕的抖了一下,輕輕的推了他一下「別鬧了,我先幫你去洗衣服,再去買點綢子,把你的被子重新弄一下。晚上的時候……我都聽你的。」

    隨後的幾天時間裡,趙冠侯的日子過的倒是十分舒坦,蘇瞎子被那個紀女絆住了腿,整天不見人。姜鳳芝似乎和丁劍鳴鬧了大彆扭,每天往這邊跑,學著寫字,丁劍鳴倒是不見了影子。蘇寒芝則徹底放開了,每天任他親近,如果不是每天晚上有人來值宿,加上趙冠侯腿上有傷,就算把她吃了,估計也問題不大。

    利用這段時間,又一篇羅平的故事出爐,投遞到了公理報,也收到了十元鷹洋的稿酬。但是那個羅平大戰夏洛克的稿子始終還是沒出,他準備用這個稿子釣著雄野松,輕易是不會放出去。

    蘇寒芝不知為什麼對寫作和學習讀書的興趣減弱了不少,與其說是學,不如所是應付差事。只是享受著跟他在一起的過程,並沒有真學進去。

    趙冠侯倒也不急,總歸有自己這個導師在,她就算想差,也差不到哪去。隨著腿傷的大好,他也終於可以行動,為孟思遠討回那枚寶珠。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7:58
37.第37章 當指(上)

     元豐號這幾年四處吞併同行,在津門內連同總號在內,共開有二十幾家當鋪,趙冠侯所在茶館的對面,就是元豐的一處分號。這裡距離城關比較近,出入城市方便,人口流動量大,算是個黃金地段。當鋪巨大的銅錢招牌,牆上一個碩大的「噹」字,格外顯眼。

    在當鋪兩旁的門柱上,掛著「未登龍虎地,先入發財門」的門聯,雖說窮人離不開當鋪,但是當鋪的生意與珠寶行一樣,客人始終不會太多,即使處在黃金地段,當鋪裡半天不進一個人,也是常有的事。

    趙冠侯這兩天一直在茶館裡坐著,觀察著這裡的進出人數,隨手在紙上做著記錄。一旁的侯興面色煞白,拳頭攥的緊緊的,半晌之後憋出一句「大哥,要不咱在等等?」

    「不等了,今天就今天吧。前幾天城門禁止通行,行人也少,今天剛剛開了門禁,人出入的最多,這時候不動手,你等到什麼時候。」

    之前出了志誠信票號被人砸了明火的事,為了抓住罪犯,志誠信的東家也是下了血本,其為戶部運籌錢財,與官府很有些門路。為了幫他拿賊,津門城門緊閉,連碼頭上都派了巡哨船與官軍找人,出入也被斷絕。

    可是這種大型碼頭城市,長時間封城根本做不到。尤其現在城裡還住著大批洋人,那些人可是不怎麼理會地方官府,一直要求恢復通行,保證商業秩序。

    前幾天,小規模的出入就在進行,今天算是正式的恢復了出入,趙冠侯桌上的公理報上,「津門巨盜已被擊斃,海河內驚現大批昭信股票」醒目標題下,還配著一張海河上浮屍及碎紙的照片。

    他站起身子,準備朝當鋪裡走,侯興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咬咬牙道:「大哥,你是寨主,這事不能讓你去。我對當鋪熟,這事還是讓我來。」

    趙冠侯搖搖頭「兄弟,不是哥信不過你,這事不適合你。寨主負責衝鋒陷陣,軍師負責出謀劃策,你要是去前面打衝鋒,就壞了行裡規矩了。軍師就要穩坐帥帳,衝鋒陷陣的活,交給我就好了。」手在侯興肩上用力的一拍,將他按回在座位上,自己向著當鋪裡走進去。

    他的腿已經好了大半,不靠著拐已經可以走路,蘇春華確有手段,斷骨接駁的恰倒好處,上下台階絲毫不費氣力。當鋪不比其他生意,不會有夥計在門口迎賓,也不會有任何歡迎詞,對待客人也沒什麼好臉。

    進門之後,迎面是一排屏風,為的是不讓外面人看到裡面的情形,也免的來當鋪典當者被熟人看到不好意思。轉過屏風就是當鋪的櫃檯,靠近門首的櫃檯稱為三櫃,收些破舊衣服或是棉被之類的物件,專與窮人打交道。

    再往裡走就是二櫃,收的是些皮貨以及略好一些的家具。而在最裡面,則是頭櫃,那裡專收珍寶古玩,名人字畫,半年未必工作一次,但是對眼光要求最嚴,非是大行家不敢擔此重任。於當鋪之內,以頭櫃地位和待遇最高,非其他兩櫃所能比。

    此時的當鋪,櫃檯前面沒有欄杆,櫃檯高低與普通店家一樣,並沒有像後世一樣,把櫃檯修的高人一頭。趙冠侯進了當鋪,徑直走向頭櫃方向,三櫃後面的朝奉連忙叫著「這位爺,請留步,您要當什麼,儘管跟我說就好。」

    他打量趙冠侯身上穿著短衣,也沒拿著包裹,不像是帶了什麼珍貴寶物的樣子,多半要當自己身上的衣服。這樣的東西,即使到了頭櫃那裡,也會被趕回來,還不如自己把他攔住。

    等到趙冠侯轉過來,他仔細打量,就看到了他身前紋的刺青,腰裡插著匕首,心知多半是津門街面的混混。這幫人家無恆產,乃是當鋪熟客,這裡背後的靠山是龐管帶,也不怎麼怕混混鬧事。即使那柄匕首,他也沒怎麼往心裡去,後院裡養著好幾個護院,離這不遠就是城門,那裡有幾十守門官軍,若是真有人發了瘋敢搶當鋪,保證逃不掉。因此這位朝奉只打量幾眼,就不緊不慢的問道:「你要當些什麼?」

    「別問我當什麼,我要先問一下,你們當鋪收什麼。」

    朝奉笑了笑「元豐號在津門開了大小二十五家店面,是咱們津門當行的金字招牌,朋友可以去問一下,津門地面誰不知道,我們背後的東家,是龐家大公子。津門官私兩面,都要給我們幾分面子,就算是津門縣大堂,也是隨便出入。我們元豐號除了賊髒不收,死人不收,沒有什麼東西是不收的。就算是龍衣鳳襖,只要你有,我們也一樣肯收。只看你拿的出什麼了。」

    他嘿嘿笑著,目光裡充滿了不屑,吃定了趙冠侯是不可能拿出什麼好東西典當的。如果他真的能拿出什麼紅貨,自己也不會吃虧。

    總號那邊聽說是遇到什麼好東西,幾個朝奉與夥計,都分了一筆不小的花紅,二十個分號,全都攢足了力氣,想要有樣學樣,因此對於普通的當物有些不上心,態度上,也就比以往更冷淡。

    趙冠侯並沒因他的態度而發怒,只是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什麼都收?這話,你說了算麼?」

    「在下既然在此做朝奉,雖然不敢說替東家做主,但是收當之事,自然我說了算。這位朋友,您身上帶了什麼寶貝,不妨拿出來,也讓我開開眼?實不相瞞,小號雖然是分號,櫃上也存了幾萬兩現銀,若是你帶的寶貝價值太高,咱附近就是銀號。三十萬四十萬,到那就可以提款,您把寶貝賞下來,讓我開開眼吧。」

    趙冠侯點點頭,將自己的左手,隨手在櫃檯上一放「既然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不是想要看寶貝麼,容易的很,寶貝在此,請你收當。」話音剛落,他的右手已經伸到腰間,隨後一道亮光閃起,一柄雪亮的匕首被他抽出來,在空中劃了道圓弧,飛速的落下。

    紅光濺起。

    當他的匕首收入腰間鞘內時,在櫃檯上,已經多了一截血淋淋的斷指。趙冠侯左手滿是鮮血,尾指已經被從中斬斷,斷口處血流如注。那名朝奉嚇的面如土色,明明趙冠侯斬掉的是自己小手尾指,朝奉卻按住了左手,大叫了起來。

    頭櫃、二櫃的朝奉聽到叫聲已經趕過來,幾名身強力壯的保鏢護院,也提了棍棒從後院趕過來,可看到是趙冠侯掉了一節手指,這便沒法動手。加上一些路人,也恰在此時進了當鋪,這些護院也就做不了什麼。侯興混在人群裡,悄悄鼓動著

    「老少爺們,這熱鬧可是不多見,津門縣衙門賣打,金家窖二次折腿的趙大少,去元豐噹噹手指頭。可著津門打聽打聽,有哪個當鋪能收手指頭啊,也就是元豐當這地方敢收。咱可得看看,這事到底是怎麼個解決。」

    津門百姓多好熱鬧,在城門附近,也有許多趕腳以及賣苦力的以及無所事事的閒漢,被這一鼓動,也都趕過來看好戲,一下子湧進來幾十人。其中還有幾個身穿長衫的體面人,對這個當手指的好戲,也給予了極大關注。

    在這麼多外人面前,不管元豐如何霸道,也不敢動手打人。頭櫃的朝奉,戴著玳瑁眼鏡湊上前來,連忙吩咐道:「來人啊,快給這位好漢拿藥來。這是怎麼話說的,來當東西,價錢多少好商量,怎麼這麼想不開,要斷了自己的手指?」他邊說邊將手伸過去,想要將斷指拿走。哪知趙冠侯把臉一沉「別動!這是當物,咱還沒說好價呢,這東西一動,可別賴我說你元豐號動手搶東西。」

    「當指頭?」朝奉愣了一下「好漢,玩笑不是這麼個開法吧,津門自有當行以來,當龍衣當蟒靠,可沒聽說過當手指頭的道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隨意毀壞,怎能拿來典當?」

    「不能典當?那你別跟我說,你問你們三櫃,這東西到底能當,還是不能當。」趙冠侯用右手一指那位三櫃「他親口跟我說的,你們元豐什麼都收,可沒說不收手指,現在切下來再說不要,晚了。今天要想說不收,那咱們,就得好好說道說道了。」

    人群裡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說的對,既然說了話,就得自己擔責任,既然說了什麼都收,現在又不收了,這是什麼道理?」人群受了挑動,立刻就有人出聲附和「沒錯,不收不行,開當鋪的不能說話不算數。」

    這些人日常大多受過當鋪盤剝,此時便不自覺的站在了趙冠侯一邊,元豐當鋪倒不至於怕了一群起鬨的老百姓,但是眾怒難犯。再者出入城的人中,誰也吃不準有沒有什麼大人物,看熱鬧的人群裡,還有幾個穿長衫的,即使是頭櫃朝奉也不敢真的下一聲令,撕破臉皮。

    就在這彼此僵持之時,此處當鋪的大掌櫃,手裡托著白色紙包從後院轉出來,朝著趙冠侯一笑「好漢,別著急,噹噹的事好說,咱先治傷要緊。傷口總是流血,於好漢身體有礙,我這有長蘆藥放出的上好刀傷藥,是我給您上上,還是您自己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7:58
38.第38章 當指(下)

     津門混混中,專有以訛詐當鋪維生者,是以當鋪的掌櫃,也多有應付他們的手段。兩下關係,一如後世的病毒與殺毒軟件,各自都在進化。這位掌櫃以往遇到過到當鋪,從大腿上割一塊肉典當的混混,便用這細鹽作為應對手段。

    不管是自己動手,還是別人行動,總之往傷口上撒一把細鹽再用力一揉,保證讓他疼的慘叫出聲。混混規矩,不能出聲告饒,只要一叫出來,就算沒了面子。他馬上就可以吩咐一聲,打手們上去一頓棍棒,將他打一個半死,然後送到津門縣衙門處置。若是不敢往傷口上放,也就自己走路,不敢多說一句。

    看到他拿出來的鹽,人群裡穿長袍的人中,有人小聲嘀咕了一句「好狠的奴才,在京師,可沒有這個規矩。」

    他身邊的人小聲道:「十主子,要不要奴才……」

    「急什麼,我倒要看看,這齣戲怎麼個唱法。」

    趙冠侯見那掌櫃把紙包放到自己眼前,朝他冷笑一聲「掌櫃的好心眼啊,在下多謝了。這藥錢,就算到當價裡就好,這藥,我自己上,不用您老費心!」右手抓起一把雪白的細鹽,朝著左手斷指處用力一糊,隨後就是用力的揉搓,將白鹽按在了傷口上。

    鑽心的疼痛襲來,但他的腦海裡出現的,卻是莫尼卡訓練她時的樣子,以及蘇寒芝溫柔的笑容。為了自己的天使,這點痛苦,值得了。比起曾經遭受的受刑訓練來,這種痛苦,只能算做小兒科。這筆債,會計算利息,再算回龐家頭上的。

    預料中的慘叫並沒有出現,看客們先是目瞪口呆,隨後就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彩聲。那名拿著鹽包出來的掌櫃,這下反倒是不好下台,沒想到遇到一個真正的硬骨頭。

    燕趙之地,素重豪俠,現在自己被對方壓住了風頭,這幫看客要是鬧起來,元豐號的名聲怕是要大受影響。這指頭,自己是非收不可了。

    這名掌櫃本也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當機立斷,抱拳一禮「好漢,好樣的。這根指頭,我們元豐號收了,但不知道,您打算使多少錢。」

    「好說,本來這東西我也沒打算賣高價,總共只有半節斷指,就算是拿到肉市上,也賣不出錢去,只能當個添頭。可是掌櫃方才說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若是當價太低,未免對不起祖宗。這半節指頭就做價一百大洋,不知掌櫃的意下如何?」

    「一百大洋?好,就按這位爺說的,來人,給這位爺寫當票。」

    三櫃的朝奉被嚇的說不出整話,掌櫃的只好親自吆喝,趙冠侯卻攔住他「等一下,人過留名,雁過留聲。我這手指頭不能白切,你這麼寫了票,誰知道是誰在這當指換錢?我告訴你,我叫趙冠侯,小鞋坊掩骨會的會首,你那當票上也得寫上,今收小鞋坊掩骨會會頭趙冠侯左手尾指半根,可不能差了。」

    「當票……總是不能這麼寫這麼詳細的。」那名掌櫃在當行多年,本能的感覺,票是不能這麼個寫法。

    趙冠侯卻把臉一沉「廢話!票不能這麼個寫法,你怎麼不早說?現在切下來再說,晚了!我若不把話說明白,你們將來隨便拿個手指頭敷衍我,又去哪裡說理?」

    人群中,也有人喊起來「沒錯,當鋪總靠這手坑害老百姓,可是不能讓他們鑽這個空子,寫上,都給人家寫明白了!要不然就得給個說法,這指頭怎麼算。」

    眼見不這麼做,現在這一關就過不去,掌櫃只好咬咬牙,拖出長長的尾音,吆喝了一聲「寫……」

    寫票的,乃是一位專門的文案夫子,不參與看貨,只聽令而行。一聽到號令,就拿起毛筆,按著掌櫃吩咐,在當票上寫著

    「今收小鞋坊掩骨會會頭趙冠侯左手尾指半根,活當龍洋一百塊,月息二分,當期三月,逾期不贖,任憑處置……」當票上的字寫的龍飛鳳舞,寫的又是半個字,非本行之人根本看不懂他寫的是什麼。另一名夥計,則從帳房裡,取了兩個紅紙包過來,放到櫃上。

    按照當鋪規矩,當鋪放款時,先扣一個月利息,是以一百塊大洋,趙冠侯得到的實際大洋為九十八元,而贖當時,要支付一百零二元。趙冠侯並不查看數字,大方的一笑「元豐當是金字招牌,我信的過你們的信譽,這錢,就不必數了。當票拿過來吧。」

    掌櫃從先生手裡接過當票,即將遞出去時,卻覺得有一絲不妥,在那裡略一沉吟「朋友,這大洋既然數字無誤,你拿著就好,這當票我看不急吧。你的手上有傷,還是應該先治傷為是,免得傷勢拖延,於貴體有礙……」

    趙冠侯目光一寒,伸出去的手,依舊未動「怎麼,元豐的規矩是,只收當物,不給當票麼?可著津門的當鋪,哪裡有這個規矩?」

    人群中,一個清脆的嗓音喝道:「沒錯,慢說是津門,就算是我們京師,尚書堂官開的當鋪,也沒有這種規矩。人家當了東西,你就得給人家寫票,哪有掐著當票不放的道理?」

    這聲音說的並非津門土音,而是一口流利的京師口音,乾淨利落,嗓音清脆悅耳。掌櫃背後有龐家的勢力,加上強龍不壓地頭蛇,他並不怎麼畏懼一個外鄉人。即使這個外鄉人來自京師,要是敢惹元豐當鋪,他也有把握讓對方付出代價。藉著這個由頭,他拿著當票和那截斷指,將目光向人群裡看過去,語氣裡也帶了幾分不悅

    「這是哪位爺啊?想說什麼,到近前來說,讓在下開開眼,看看這是哪路的英雄,別藏在人堆裡,這可不夠光棍啊。我們這是龐管帶的生意,誰要是敢來這裡鬧事,可別怪我們東家不講交情。」

    人群中一個穿長袍的年輕人冷笑一聲「龐管帶?很大的官麼?在京師裡,這種芝麻官,都沒臉說自己是做官的,怎麼在這,威風這麼大了?」幾個人分開人群,就待走過來,掌櫃也把臉沉了下來,幾個打手本來無所事事的在旁邊看著,這時卻也將手摸向了棍棒。

    可預想中的碰撞並沒有發生,事實上,掌櫃都沒看清到底是誰在人群裡為趙冠侯說話,就在那人即將走出人群時,一聲脆響忽自外面傳來。

    夏季裡津門多雨,打雷不算稀罕事,可是這一聲響並非是雷聲,而是槍響。大家對這種聲音都不陌生,從炮打大沽口到聯軍登陸,這聲音聽的太多了,分明是洋槍射擊時才會發出的響聲。

    而這一聲槍響,如同信號,片刻之後,如同爆豆般的槍聲在外面響了起來,還有人敲響了銅鑼,另外也有人扯開喉嚨大喊「大家小心,不要走了響馬!」

    「鬧響馬了,快跑啊!」不知是誰發出這一聲喊,隨後當鋪裡就陷入一團混亂。津門百姓不管多喜歡熱鬧,也知道三場不入的道理。不論是響馬還是官軍,都不是津門爺們能摻和的起的事,包括當鋪的人在內,這時想的也惟有逃命二字而已。

    事情發生的極快,掌櫃的甚至來不及喊夥計關門,整個房間裡就陷入混亂之中。腳步聲、尖叫聲、碰撞聲還有怒罵聲不絕於耳,當鋪如同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屏風倒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幾個夥計都狼狽的鑽到桌子下面,護院們扔了棍棒,向著後院庫房方向發起高速衝鋒,當然,事後他們一致認定自己並非逃跑,而是前去保護倉庫重地,盡職盡責護衛東家財產。

    看客們連同趙冠侯,都已經不知蹤跡,地上倒是多了只幾無主的鞋,以及兩頂破帽子。掌櫃的剛要吆喝人,一隊官軍就衝到了當鋪裡搜查響馬。掌櫃的本想搬出龐管帶的名字,可是來的卻是新建陸軍,龐管帶的名字並不好用。

    這些忠於職守的士兵仔細搜索了一番之後,一無所獲的離開,等到他們走後,掌櫃的召集朝奉、帳房等人進行複查,發現丟失現洋一百餘元,散碎銀兩二十幾兩外加銅元若干,可見響馬神通廣大,居然有隔空取物之能,令人佩服。

    同時,掌櫃也發現了另外一件事,那張當票,和那枚斷指,全都不見了。到底是被趙冠侯拿了回去,還是被英勇的官軍繳獲,又或者是落入了來去無蹤的響馬之手,就無從得知。

    一名帳房不解問道:「掌櫃的,那人就是個走投無路的混混,到咱櫃上訛人撞當來了,您何必太計較他的手指頭。能從咱櫃上訛走一百大洋,也算是他的能耐,回頭告訴東家,再慢慢收拾他,那當票和手指頭,也沒什麼用,倒是這幫丘八鬧了這麼一回,跟遭了次明火差不多,咱們怎麼和東家交代啊。」

    「我也希望是如此啊。」掌櫃長嘆一聲「可是敢到咱們當鋪來當指頭的,我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都怪那頓槍響,要沒有那陣亂槍,和那通亂,當票我是絕對不會給他的。來人,去外面叫輛車,我要去見一次東家,這事必須提前告訴他。還有,派人去查一下,小鞋坊的趙冠侯,到底是什麼來歷,誰給他的膽子,敢跟咱們叫板,這事不能這麼算了。」

    距離當鋪不遠的一間小醫館內,趙冠侯的手上已經纏上了紗布,裡面也抹好了藥,郎中不住安慰「您用的傷藥極好,小號的藥物萬不能及,有這好藥頂著,您的傷口不會出什麼問題。回家之後只要別碰水,保證沒事。」

    趙冠侯道了聲謝,又轉過頭來,對著與自己同來那名年輕人深施一禮「朋友,多謝你贈藥之恩,趙某感激。不知朋友貴姓大名,仙鄉何處,我他日也好登門道謝。」

    那名年輕人看年紀比趙冠侯略大兩歲,身材高挑纖細,個子比趙冠侯略矮一些,生的面白如玉,劍眉俊目,唇紅齒白,身穿綢衫,外罩鵝黃色寧綢馬褂,頭上的瓜皮帽正中鑲著一塊無暇羊脂玉,手上戴一枚玻璃翠扳指。他一邊搖著摺扇,一邊笑道:「趙冠侯?這就是你的名字吧,至於我,……你叫我金十就行了。咱們外面走走,邊說邊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7:58
40.第40章 初相見

     在槍響之後,金十的幾個長隨就在人群中開出一條通道,這幾個人顯然身懷絕技,雖然人群很混亂,這位金十公子身上卻沒被人碰著分毫。他在混亂時,一手抓住趙冠侯,拉著他衝了出來,沾他的光,趙冠侯雖然腿傷還沒好利索,但是也沒被人撞倒,或是踩傷。隨後,也是他拿出了所帶的傷藥,為他的傷口進行了處理,又帶到這裡包紮。

    雖然不知道這人來歷,但是看他的衣著,以及所帶的隨從看,顯然是個富貴之人。加上他一口京師口音,很可能非富即貴,對於他的好意,趙冠侯自然不會拒絕。兩人出了跌打醫館來到外面,官軍還在緊張的跑來跑去,不過顯然已經得到了一些消息,對這兩人熟視無睹。

    那年輕人冷哼一聲「人都說袁項城慣能帶兵,今日一見,也不過尋常而已。設了這麼個外鬆內緊的圈套,動用了上百人,不還是沒抓到人麼。我看,他們和舊軍也差不多,槍放的不少,卻不見把人留住。」

    「倒也不一定是他們沒用,或許是遇到了比較硬的對手也說不定。這位朋友,您不是本地人,不知道這裡的情形,津門情況複雜,新軍不是地頭蛇,好多事做起來不順手,能做到這一步,已經不容易了。真正要拿住人的,恐怕還得要靠龐金標那等新軍。」

    「龐金標?他也是給沒用的奴才,在高麗說是手刃了幾個東洋人,要依我看,也多半是編出來騙人的。只說他殺了幾個東洋人,卻不見報上來一顆首級,要不是朝廷為了振奮人心,加上他叔父龐得祿在萬歲爺面前得寵,這個功勞也輪不到他來敘。」

    這人說起宮禁之事如數家珍,更坐實了非同小可這一點,在那裡指點江山似的指指元豐當「小小一個管帶,居然在津門開二十五家當鋪,京師裡好多曹郎,都還不如他威風。這個人,我看不怎麼樣,你對付他,對付的好。你放心,有我金十公子為你撐腰,沒人敢欺負你。」

    「多謝金公子高義,趙某出身卑賤,身無長物,卻不知該如何報答。」

    「報答?哈哈,你說的好笑話,本公子幫人,還需要人報答麼?」金十公子得意的一揚頭,不經意間,露出光潔修長的頸部「我見過你,在津門縣衙門外面,那幾口京劇唱的不錯,有點味道。再後來,就是在公理報上看到你二次折腿的事,在京裡就聽阿瑪說過津門混混厲害,可是到了津門之後,見的人,也就是那麼回事。直到遇見你,才總算見到一點阿瑪說的燕趙豪俠之風,就沖這點,我就得幫你。所以我的人,一直在注意著你的事,你這幾天一直在元豐附近轉悠,我就知道你要對它下手,便也過來看熱鬧。對了,今天那鹽擦在傷口上,疼不疼?我小時候淘氣,被額娘打手板都哭的天昏地暗,想來往傷口上撒鹽,還不得疼的叫娘。怎麼看你什麼事都沒有,跟沒事人一樣?」

    趙冠侯微微一笑「疼自然是疼的,可是我們這人命苦,也就顧不上疼了。我也不是有心和龐家為難,實在是,有些事把我擠兌的,不得不和他們對上。」

    他如同說書一般,將他和蘇寒芝的事一一分說,又將龐金標以二百兩銀子買妾的事說了,最後說道:「我們混混雖然外面風評不好,可是趙某倒也不指著訛人過活。這次麼,一來是那顆寶珠,龐家得來不正。二來,就是為了自己的女人,我不得不豁出去。人一旦沒了退路,也就顧不上那麼多了,就算是疼,也只能忍了。」

    金十公子聽的兩眼發直,已經沉浸在這段愛情悲劇之中,尤其聽說蘇寒芝另一個身份是九河俠隱時差點跳起來「什麼?你說你的女人,就是九河俠隱?這可別騙我。本公子最近正看她的俠盜羅平呢,她一個沒出過門的姑娘,怎麼知道卡佩的事?」

    「那是一個修女教她的,故事麼,總是人編出來的。就像您看那寫三國演義、濟公傳的,其實也是一個道理。怎麼,十公子懂卡佩文?」

    「何止是懂?本公子懂的洋文,比譯書局的人都多,看書不算什麼。這個龐金標,簡直豈有此理,竟然還敢奪人所愛?不就是四百兩銀子麼,你不用出,我來給你。」他說話之間,就要去招呼從人拿錢,趙冠侯卻連忙攔住

    「十公子好意,在下心領。朋友有通財之意,我也拿十公子當成朋友,不會跟你客氣什麼。但是這筆錢,不能讓十公子拿。我答應了孟公子要替他拿回寶珠,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總要把事情做好。至於錢財的事,我要讓龐家來出!」

    見他說的堅決,金十公子也轉了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點頭道:「你說的也對,他們龐家是該出這筆錢,還有那顆珠子,他們也得還。我阿瑪也開當鋪,可是也不敢貪了人家的當物,這龐家,該殺!咱們一見投緣,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這是我的名刺,這段時間,我就住在津門,你有什麼事,都可以到利順德飯店找我,只要把這名刺跟門口的侍應,他就帶你上去了。」

    趙冠侯小心的把名刺收好,又苦笑一聲「小門小戶,也就談不到名刺,但是只要到小鞋坊一提找掩骨會找趙冠侯,自然就會有人帶您過去。」

    一名長隨打扮的人快步走過來,在金十耳邊嘀咕幾句,金十點頭道:「好吧,我知道了。」又朝趙冠侯一笑「對不起,我這次帶了一位紅顏知一起到津門散心,總是不回去,怕她等急了。女人麼,總是要男人去哄的,我怕是要先失陪了。」

    「沒什麼,男人本就該去陪女人的,金公子請自便。」趙冠侯做個請的手勢,看著金十上了一輛人力車,又招招手,金十臨分別時又說喊道:「記著,到利順德大酒店找我,還有,告訴你的女人別擔心,有本公子在,不會出事。」

    侯興直到那人走了之後,才敢溜出來,奔到趙冠侯面前看著他的紗布,關切問道:「寨主,你的傷?」

    「這不叫事,要連這點傷都受不了,還怎麼混江湖啊。」趙冠侯露出個無所謂的笑容「我們混混靠的就是骨頭混吃喝,刀砍斧剁不眨眼,區區半根手指頭,算的了什麼,別跟沒見過似的。讓你看看這個。」

    說話之間,他將手在懷中一掏,出來時,已經多了一張當票,以及半根斷指。「那掌櫃也是個聰明人,剛開始被將住了,沒轉過彎來,最後卻是不想把當票給我。可惜,我連半根指頭都切了,怎麼能容他不給當票?這回,我看他能怎麼辦?」

    侯興又看看早已不見的金十,小聲問道:「那位爺是誰啊?我怎麼看著他,有點像那個?」

    趙冠侯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哪個?你啊,想的太多了,你見過有那麼闊氣的相姑麼?那就是女扮男裝的的姑娘,可是她既然以為別人看不出來,咱也就裝不知道就完了。能穿的這麼闊,身邊帶好幾個好手的,絕不是等閒之輩,就算結交不上,也別招人家,明白了麼?」

    侯興點點頭,頗有些興奮的問著「那咱認識怎麼一人,是不是龐家的事,就能辦了?」

    「辦什麼?強龍不壓地頭蛇,金十到底有多大本事,我的心裡也沒有把握,把希望寄託在一個婦道身上,不是個做事的態度。再說,她是否真能出全力幫忙,我也沒把握。所以,咱們做自己的事就是,至於她,只當一個添頭,不要當指望。」

    利順德飯店之內,一個身材高挑修長,身穿旗袍的女人,端莊的坐在床邊,儀態萬方,如同大家閨秀。她生的削肩柳腰,一張瓜子臉,彎眉杏眼高鼻櫻唇,皮膚潔白如瓷,從相貌到氣質,都彷彿是從仕女圖上走出來的古典美人,一種江南水鄉,名門閨秀的氣息撲面而來。那雙如水眸子,讓男人一見之下,就忍不住沉迷進去,捨不得錯開眼睛。

    只有認識她的人,才知道,這看上去如同名門貴女的女子,正是京師胭脂胡同最近紅的發紫的清倌人,楊翠玉。她去年剛剛在八大胡同掛牌子,現在還沒到正式出閣的時候,但是只靠琴棋書畫這些才藝上的本領,已經名滿京師。達官顯貴之中,也有不少人一擲千金,只為得見佳人一面,還有幾位貝勒公開放出話來「楊翠玉這個人,我要定了。」

    這次她到津門,固然是這位金十公子面子大,手段高,另一方面,也是要避一避風頭,免得真為她出了人命。她在待人接物上,受過嚴格的訓練,聽著金十公子的描述,恰倒好處地露出一副驚恐的表情

    「切手指!這個趙冠侯也真是……真實太凶殘了。可他偏又是個多情之人,為了心愛的女人,可以拼卻一條性命,真是有情有意,我們這等苦命女子,卻是最聽不得這等故事。」

    金十公子哈哈一笑,走到楊翠玉面前,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忽然低下頭去,兩人的唇就這麼貼在一起,兩人就這麼滾倒在床上,將個西洋床壓的嘎吱做響。

    「翠玉,本格格對你,也是有情有意,就算咱們的事……阿瑪不答應,我也護定了你,保證不讓那些腌臢東西,污了……你這人間美玉。你的恩公,我肯定要幫他……」

    伴隨這話聲,又是一陣女子的喘息聲,從放下的幔帳裡傳遞出來,在房間裡瀰漫。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7:59
41.第41章 夜奔

     兩個女人在一起,倒是做不出什麼來,楊翠玉的鴇媽放心把人放出來,也是基於這一點。等到楊翠玉整理起衣服時,金十從後面抱住她的腰,調笑道:「翠玉,趙冠侯的樣子我見了,比照片上出色的多,是個俊美的小生,活脫就是個戲台上的趙子龍、小羅成。要不要我把他叫到飯店來,讓他陪陪你?反正你是要報恩的,不如就以身相許算了。他的樣子,倒是配的上你。那幫人在意的,就是你的元紅,你不如就想法弄沒了,保證那幾個混蛋不來纏你。」

    「格格,你就別害我了,我要真敢把那個弄沒了,鴇媽非拉著我一起跳河不可。」楊翠玉哀告著她「還有啊,格格雖然有本事,可是咱們終究是外來人,龐家是本地一霸,在宮裡還有門路,得罪這個人,似乎不大穩妥。為了我的事,要是牽連了格格,那我可就十惡不赦了。」

    「龐得祿,他算個什麼東西!」被稱為十格格的女子也開始把衣服穿在身上,她雖然是女人,但是穿起男人的衣服來,也有一股灑脫幹練之氣。對著巨大的玻璃穿衣鏡,將自己脖子上的盤扣系好,恨恨道:

    「這個狗奴才,在萬歲面前,沒少進讒言,我對阿瑪雖然沒什麼感情,可是也容不得別人隨便說他壞話。就衝他幾次進言,誣陷阿瑪,我就該一刀砍了他的狗頭。這次來津門,給他侄子一點教訓,也能出口氣,何樂不為?再說,那顆什麼五竅珠,本公子也有興趣看看。」

    她坐到楊翠玉身邊,伸手搭在她的肩頭上「人說千金一笑,你說,我要是把那珠子送你,再把你的恩人領到你面前,成全你們的緣分,你高興不高興?」

    「才不要呢。那寶珠既然價值幾十萬金洋,翠玉一介女流,得了那寶貝,不是惹禍上身?十格格別害我,這東西,愛誰要誰要,我是絕對不敢沾的。我要是將來掛了牌子,倒是可以陪陪小恩公。現在要是陪他,不就成了害他了?其他貴人們,還不活吃了他?」

    十格格一陣大笑「翠玉,你知道我最喜歡你哪一點麼?就是你這人不貪不佔,而且知道時務。若是一般的女人,聽到這麼一件寶貝,早就不管不顧的沖上去,就算哭著鬧著,也要男人為她弄來,只有你才會想到該拿,或是不該拿。就沖這一點,本公子就欣賞你。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肯定讓你的恩人心想事成,不至於被人欺負了。」

    他邊說邊拿起了房間裡的電話機,楊翠玉不解的問道:「十格格,您拿這泰西人的『泰樂封』幹什麼?」

    「自然是要向我說的那樣,給龐得祿找點不自在了。你說的對,我們強龍不壓地頭蛇,他連我阿瑪都不怕,我這個宗人府管不著的格格,也就更不放在眼裡了。可是,他不怕我,卻得怕洋人。我這就給安托萬打個泰樂封,告訴他,他想看的俠盜羅平沒指望了,他將輸掉和詹姆斯領事的打賭。」

    小鞋坊內,趙冠侯切指之時,倒是面不變色,即使往傷口上揉細鹽時,也一樣談笑風生。可等回到了家,就馬上沒了威風,以近乎討好似的語氣哀告著

    「姐,你別哭啊,我這不好好的麼。總共就少了半個手指頭,別的什麼都沒短。這半個手指頭還是小手指,不當什麼事,以後該怎麼還怎麼,什麼都不影響的。」

    蘇寒芝本來在家裡為他洗了衣服,又細心的掃著房子,可是見他回來時,手上的紗布,將頭埋在枕頭上痛哭起來。侯興見此情景,已經早早的溜之大吉,順帶警告了一下鍋伙裡的人,千萬不要去趙家,免得被大當家遷怒。估計眼下寨主正在四處找搓衣板,有礙觀瞻。

    趙冠侯雖然沒像他想的那樣找個搓衣板或是算盤跪著,可是也跟那差不多,在蘇寒芝面前,他既沒有寨主的威風,也沒有切指時的從容,只有不停的賠著小心說著好話,順帶闡述著自己的苦衷。

    「不這樣,孟東家那顆珠子是要不回來的。他的珠子要不回來,咱的事就不好辦。有所得,就得有所付出。我若是做官的,或是帶兵的,就用不著切指頭。可是誰讓咱就是老百姓的,遇到這樣的事,除了拿自己的命去拼以外,也沒有別的路可以想,姐,我保證,只要過了今天這一關,今後再不切指頭了還不行麼。你要是再生氣就打我,是抽嘴巴,還是怎麼打,可你的心思來。」

    話音未落,蘇寒芝忽然叫了一聲「冠侯」就一頭撲到了他的懷裡,將頭埋在他的胸前,放聲大哭起來。半晌之後,才聽她抽泣著說道:

    「姐就是一個普通女人……不值你這麼拼啊。你的一根指頭……一根指頭啊。」

    「為了姐,就算是十根指頭都斷了,我也不在乎。」趙冠侯很機智的迴避了金十的問題,這個時候說出那個人,就純屬智硬。而在他的柔情攻勢下,蘇寒芝也第一次主動的發起了邀請,拉著他的手,伸到了自己衣服裡。

    「你喜歡姐,姐也喜歡你,你想怎麼樣,姐都隨了你。你為了姐……丟了一根指頭,這比什麼都要緊。你就算要我的命,我也都給你。」

    兩人的唇接觸在一起,青澀的蘇寒芝任憑著趙冠侯擺佈,只是被動的迎合,當她感覺到男人的手,滑向危險的區域時,卻也不做掙扎,只是念叨著「給你……只要你要,姐就都給你。」

    可惜,就在趙冠侯即將劍及履至時,胡同裡忽然傳來蘇瞎子的叫聲「大閨女,在哪屋了?」

    蘇寒芝依依不捨的推開壓在身上的趙冠侯,輕聲說著「你今晚上……別叫侯興過來。姐來陪你。」

    她的頭髮和衣服都有些凌亂,好在蘇瞎子是看不出來,但是回到家裡時,卻發現並不是蘇瞎子一個人回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四十出頭的難看女人。蘇瞎子用手指著「這是你含煙姨,叫人啊。」

    那個女人看了兩眼蘇寒芝,臉上明顯露出一個鄙夷加蔑視的笑容「呦,這就是寒芝吧,你命好啊,用不了多久,就能嫁到管帶府上,去當姨太太了,從此以後穿金戴銀。我們可是羨慕都羨慕不來,只有眼讒的份了。」

    她邊說邊朝蘇瞎子懷裡靠了靠,「寒芝,我跟你爹的事,你也知道了啊,我也就不瞞你了。今天,龐管帶那邊送來了八大金的聘禮,可是姨想著你嫁到管帶府,有的是上好首飾,說不定還有西洋物,這點玩意,你就看不上了。姨我可沒見過這個,就自己穿戴上了,你……不生氣吧?」

    她看了看蘇寒芝,目光盯在她那沒扣好的胸前扣子上,作為土昌,她當然知道蘇寒芝剛才幹了什麼,心裡頗有些看不起她。蘇寒芝如果不同意,她不介意把這事鬧起來,嚷嚷的四鄰都知道,龐管帶未來的小妾偷男人,大白天就往男人的被子裡鑽。

    可是蘇寒芝一臉的冷漠,對於那些閃閃發亮的金首飾,壓根就沒看在心裡,她心裡更在意的,是那半截斷指。

    「這些東西我本來也不喜歡,你如果喜歡,你就戴吧。你們還有什麼事麼?」

    「這孩子,怎麼說話呢。」蘇瞎子呵斥了一句,又嘆口氣「爹也是老糊塗了,把你放在家裡,就沒管你,還是你姨說的對,眼看就要成親了,不能再放任自流,得管著點你。從今天開始,爹不去出攤,也不去你含煙姨那裡,就在家裡看著你,省得你有事沒事,就往那院裡跑。咱眼看就是有身份的人了,得注意點體統,讓龐管帶知道趙冠侯的事,他一生氣,這門親可就做不成了。那二百兩銀子,爹可已經使了,沒錢還人家。你要是爹的閨女,就別讓爹為難,含煙,拿繩子。」

    那個粗醜的婦人,笑著從懷裡摸出了一卷紅繩,使勁的勒在了蘇寒芝手上。「寒芝啊,你可別恨你爹,這也是沒辦法。人家龐家有錢有勢,咱得罪不起人家,可不就得小心謹慎,別讓人家逮到咱的把柄麼。今後嫁過去啊,也得要規規矩矩,不能三心二意,否則可是連累你爹遭殃。」

    她一邊說,一邊又把繩子另一端系在蘇瞎子手上「這下就行了,這叫一根線上栓兩個螞蚱,跑不了他,蹦不了你。這個一動,那個就知道,保證出不了別的事。老蘇,咱開的那個買賣,我得去盯著點,剛開張,沒人盯著一准賠錢。你們爺兩個,在這多聊一會,等過些天過了門,爺兩再想說話,可就不易了。」

    這個婦人三步一扭的出去,蘇瞎子則喋喋不休的說著「要不是鬧了明火這事,龐老爺就要派轎子來了。這不麼,今天據說是把土匪拿槍打了,這事總算有個了斷,你也能過門了。冠侯那邊你就別想了,大不了回頭給他來點錢,還怕他娶不上媳婦麼?」

    蘇寒芝緊閉著眼睛,並沒有聽父親說什麼,卻也沒有眼淚,只是她的牙齒緊緊咬著下唇,血珠順著牙齒流淌下來。她雖然動作一大蘇瞎子就能發覺,但是終究不能不讓她動,藉著走動的過程,她悄悄的將一把剪刀拿在了手邊。

    趙冠侯房中,他舉著鐵鍬,在房間裡挖掘著,將在房間裡挖出一個大坑。這也好在他家窮,沒錢鋪磚地,否則挖起來,就要費力氣了。

    過來幫忙的侯興不解的問道:「哥,你這是干什麼?」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有備無患而已。」

    天色漸漸暗下來,蘇瞎子沒有了大煙撐著,精神狀態很差,早早的就睡了。蘇寒芝大瞪著眼睛,看著房頂,默默數著父親的呼吸。等到確定蘇瞎子睡熟後,她悄悄用剪刀將近手腕處的繩子剪斷,又將紅繩小心的綁在了床頭,躡手躡腳的推開房門,一溜小跑的鑽到了胡同裡。

    月黑風高,胡同裡一片漆黑,貧民窟的夜晚,對於這裡的住客同樣不友好。女性在這種時候走出房門,就更是一種冒險。

    好在她距離趙冠侯的家不遠,攥緊手裡的剪刀,讓她的心裡多少有了點底氣,跌跌撞撞的摸向趙冠侯的家。她的手幾乎已經摸到了趙家那扇破木門粗糙的門板,一條有力的臂膀忽然從黑夜中伸出,猛的勒住了她的脖子,一隻手堵住了她的嘴,將她的求救聲堵了回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7:59
42.第42章 不速之客

     出手之人,顯然是做慣擄人生意的,勒住了蘇寒芝脖子的胳膊如同鐵條,勒的她幾乎無法呼。手緊緊摀住她的嘴,確保她無法喊叫,動作嫻熟無比,黑夜之中,也沒有半點停頓。

    人販子?蘇寒芝腦海裡第一浮現出的詞就是這個,一想到要被塞進麻袋賣到昌寮裡的下場,她的剪刀就向著那胳膊扎過去,可是那人卻比她更快,另一隻手只一戳,她就覺得半邊身子發軟,剪刀無力的落在地上。

    「別亂動,我不想傷你,別逼我動手。」那人貼在蘇寒芝耳邊小聲道:「你就把門叫開就好,別的事,不用你管。敢亂動亂嚷,我要你全家的命。」

    離的近了,蘇寒芝從風中聞到了一股很重的藥味,這個人身上似乎受了傷,而在那人的腰間,似乎別著某種金屬,冰冷的觸感,讓她心裡一陣亂跳,甚至比遇到人販子更令她恐懼。

    雖然沒摸過那東西,但是聽也聽說過,那是能幾十步外就致人於死地的洋槍。這人又要自己去敲冠侯的門,難道是龐家請來的刺客,來謀害冠侯性命的?

    她心裡這麼想著,嘴裡發出嗚嗚之聲,身後之人小聲道:「我放開你,你若是敢喊,我就殺光你的家裡人,就連你那個情郎,也別想活,叫門!」

    堵在蘇寒芝嘴上的手移開,她先是急促的呼吸了幾聲,隨後又是一陣咳嗽,半晌之後,才摸索著在門上輕輕敲打幾下,時間不長,院子裡有了回應「門沒鎖,進來吧。」

    身後的人向後退了退,一支冰涼的金屬管,頂在蘇寒芝的後腦上,又催促的向前輕輕推了推,示意著她推開院門。

    蘇寒芝想要大喊一聲,把鍋伙裡睡著的人都叫起來,可是一想到洋槍,卻又不敢出音。這東西的威力,可不是津門好漢靠血肉之軀可以抵擋的,當初聯軍炮轟大沽口,一路殺到京師,一把火燒了萬歲的園子。就連經制官軍都抵擋不住槍子,就靠著十幾號鍋伙,又能做什麼。

    這片地方雖然按例應有衙役巡邏,但是那些衙役只存在於紙面上,就算對方真的開槍殺人,等到衙役來時,早就逃的不知所蹤。她不怕死,但是卻想在死前,再見到冠侯一面。如果可能的話,死在他的懷裡,總比就這樣被人打死要好。她緊咬著牙關,用手推向了木門。

    早已經破爛不堪的門軸,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門被推開了,蘇寒芝不管不顧的向著院裡猛跑,大喊一聲「冠侯快跑,龐家來人了!他身上有槍!」

    身後之人的手指已經放到了扳機上,只需要輕輕一勾,就可以讓蘇寒芝香消玉隕。雖然夜色漆黑,可是這名來客練就一雙夜眼,黑夜中視物如見,目力無礙,一手槍法,也號稱百發百中。即使手裡的槍械並不怎麼好用,但是這種距離內也不會射失。

    可是死神的鐮刀最終只是在蘇寒芝頭上虛晃了一下,並沒有真的落下。那人足尖點地,人已經如同獵豹一樣躍出,反搶到蘇寒芝之前,衝進院裡,同時一腳將門重重踢的關了回去。

    這間院子不大,來人一跳進來,搶到蘇寒芝前面,就已經到了門口,伸手在蘇寒芝的肩頭一推,將她推的後退幾步,自己則向房間裡衝去,輕喝一聲「趙朋友,在下山東孫美瑤,前來拜見……」

    房門並沒有關,那人也並沒有等待主人意見的意思,邊通報名姓的同時,一步就衝到房間裡,隨後就覺得腳下一空,身體不受控制的向下落去。大驚之下,想要騰空而起,可是偏生沒有借力之處,任是天大的武藝,此時也沒有做手腳處。

    足尖落地,白霧升騰,墊在坑下的石灰撲天而起,這人也知道,自己落入了江湖上常見的淨坑之中。這種陷阱原本見的也不是少數,可從沒人把陷阱修到自己家裡,饒是其久走江湖,一時大意之下,竟是陰溝裡翻了船。

    這坑挖的不算太深,腳踩住坑底,頭還在落在外面,但是飛騰的石灰還是嗆的來人一陣咳嗽。以來人的身手,借力躍上坑去本不廢力,可是就在他剛剛要運力起跳時,一柄鋒利的鐵鍁,卻已經蓋在了頭上。隨後傳來的,是一個冰冷的聲音

    「孫掌櫃?聽聲音就知道是你了,好好待著別亂動,咱們有話好說。我知道你有功夫,我這腿腳沒好利索,若是你上來,我未必是你對手。可是現在,你的槍沒等打到我,我的鐵鍁保證開了你的瓢,想不想比比誰快?念在你方才不傷害寒芝姐的份上,我不壞你性命,但是我是做混混的,我們這行人,不慈悲。」

    孫美瑤的本領可稱的上出色,可是現在的處境太過不利,鐵鍁就那麼放在頭上,作為武術大家,尤其可以斷定,對方絕對也是一個精通拳術之人。就算自己現在拔槍,也沒把握真的搶在對手落下鐵鍁之前就把人擊斃。

    蘇寒芝被孫美瑤推了一把,一屁股坐在地上,這時才剛站起來,腳步踉蹌的向屋裡沖,趙冠侯提醒道:「寒芝姐,留神腳下,別也掉坑裡。就到門口就好,還有,孫掌櫃的,我知道你身上帶了兩支洋槍,麻煩你把它們扔上來,我們有什麼話再說。」

    孫美瑤猶豫片刻,兩聲金屬落地的聲音響起,蘇寒芝則摸索著找到了蠟燭,又點燃了紙媒,總算是讓房間裡有了點亮光。卻見房間內,一個圓形大坑內,孫美瑤的身子落在坑裡,只有一個頭和小半截身子在外頭,臉上滿是石灰,眼睛緊緊閉著,狼狽不堪。

    趙冠侯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露著上身結實的肌肉和兩條腿,赤著腳站在房間裡,手裡拿著鐵鍬,隨時準備下劈。而在他面前,兩隻燧發手槍,扔在那裡。

    這種燧發手槍每次只能發射一發子彈,但是不需要點火繩,擊發比較方便。同樣的武器曾經跟隨著泰西的船長們建立功業,伴隨著海盜的歌聲,響徹五湖七海,見證了數個泰西大國從興起到衰落的過程。到了現在這個時代,在泰西已經基本被淘汰,但是在大金,卻依舊是土匪們的心愛物件。

    蘇寒芝將槍揀起來,放到趙冠侯手中,趙冠侯丟了鐵鍬,將兩支槍反覆看了看,在他眼裡,這東西跟玩具實際也沒太大差別,但卻是眼下,自己所能接觸到的,最有殺傷力的東西。如果事情真到解決不了的時候,就用這東西,一槍轟掉龐管帶的頭,也是個不錯的辦法。

    他將手槍在手上甩了幾個槍花,隨後又指在了孫美瑤頭上,一連串動作如同行雲流水,讓人眼花繚亂。在前世,他操作過許多科技含量極高的武器,這種原始兵器,掌握起來沒有任何難度。

    兩支槍裡各裝有一發子彈,憑藉這兩發子彈,就算孫美瑤是那種功夫片的主人公,他也有把握第一時間將其擊斃。

    孫美瑤此時得到批准,從陷阱裡走出來,蘇寒芝拿了條抹布過來扔給他,允許他擦掉臉上沾的石灰。

    好在其是個極有經驗的主,一落到坑裡,就把眼睛緊緊閉上,石灰並沒有傷到他的眼睛。蘇寒芝心好,特意尋了些菜油,可以讓其眼睛不受損害,而孫美瑤也自光棍,擦去臉上的石灰後,將手向後一背,做一個束手就擒的樣子。

    「志誠信的東家,開的懸賞花紅是兩百兩,你把我送過去,就能得這一筆賞金。另外,志誠信丟失的股票,被我藏了起來,如果你肯幫我,我就分你五萬兩銀子的股票。是要拿我見官,還是要幫我的忙,趙會首一言而決,孫某絕無二話。」

    蘇寒芝這時藉著燈光仔細打量著來人,見他身上雖然穿的是黑緞勁裝,但是五官很是熟悉,端詳一陣之後,忽然認出來「你是……蘇大夫家的那位孫掌櫃?你……你怎麼?」

    「他確實是掌櫃,不過卻是做沒本生意的而已,沒什麼奇怪的。蘇大夫交遊廣闊,加上專治骨傷,認識些江湖上的朋友,也是尋常事。」趙冠侯看似隨意的擺弄著兩隻槍,但是孫美瑤卻能感覺到,兩桿手槍始終沒離開自己的要害,只要自己稍微一動,對方隨時會擊發彈藥。

    「孫掌櫃,今天在城門那通亂槍,就是你引起來的吧?你中了官軍的計策,大概也是走投無路,蘇大夫的朋友裡固然有綠林,但同樣也有官府,換做我是你,也不敢去他家自投羅網。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麼你往我家來?難道咱們有什麼交情?」

    「交情?大家交情是沒有的,可是可著津門之內,我孫某的幾個朋友,現在卻都********著要抓我,是以這朋友,我是信不過了。」孫美瑤不屑的哼了一聲

    「安南巡捕、紅頭阿三、津門的防營、衙役,還有新建陸軍。乃至於幾路幫會,都想要抓我,有的想要花紅,有的想要那十幾萬兩銀子的股票。如果不是有人出賣,我又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整個津門,卻已經沒有我容身之地,你這,算是我最後的出路了。」

    他說到此,顯然想起什麼傷心事,拳頭重重的捶在炕沿,可是臉上隨即露出異常痛苦的神情,雙眼向上一翻,直挺挺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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