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督軍 作者:普祥真人(已完成)

 
Babcorn 2016-10-30 07:39:5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17 246527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2
114.第114章 二進京

     每吊一千,二十吊銀子,便是兩萬兩,一如當日孝敬李連英的數目。當然名義上不能說送錢,只好說是送特產。好在年關將到,津門的紫蟹、銀魚正當時令。趙冠侯帶了霍虯、袁家兄弟三名部下,四個人各自拎兩個籮筐上了火車。筐裡乃是用冰鎮的,上好的紫蟹和銀魚,名義上,自然就是送給京裡貴人的特產,實際上,卻也只是個幌子,堵御史言官的嘴罷了。

    霍虯上了車,先是為趙冠侯整理著床鋪,又說道:「大人,這次咱們進京,卑職做東,請您到陝西巷那邊坐一坐。聽說京師裡清吟小班,蘇幫風味,與咱們津門的風味不大相同的。您到了那裡,若是有看中的……」

    「看中了你也花不起。」趙冠侯坐下身子,不等袁家兄弟動手,自己就開始斟茶,把那兩人弄的很有些誠惶誠恐。

    「京師裡花消大,貴人多,不是津門可比。蘇幫就更是擺譜的地方,哪是咱們丘八消遣的場所。聽我的話,進了京,少出門,別惹禍。想吃什麼,我讓人給你介紹幾個地方,保證吃的挺好。其他的就少摻和,真出了事,就是大事,我自己身上還有麻煩呢,到時候不好幫你們。坐下,喝茶吧。」

    霍虯連忙打個千表示感謝,又撩起衣服,露出腰裡插的兩支左輪手槍「您那點事,我們也知道,不就是那個儁二麼?他家裡最大的本事,就是養了群賣膏藥的把式匠,沒什麼了不起的。真要是敢跟咱扎刺,我一槍崩了他,看看什麼高手,能頂的住槍子!」

    趙冠侯連忙一拉他的衣服「放下,要瘋啊!這車上為官的不少,把傢伙露出來,真驚了哪位大人,你不想要頂子了?」

    到了這個時令,進京跑官活動前程的人是極多的,就算是火車上,也能看到幾個紅藍頂子,在眼前晃來晃去。見趙冠侯是藍頂,卻插著單眼花翎,很有些詫異。可是有耳目靈通的,卻已經想到了他的身份,主動到趙冠侯的包廂裡來打個招呼,遞個名片。

    這干人都是官場裡的油條,自然明白,這種時候進京,必有些私密的事情,不能多問,只是日常的招呼也就罷了。倒是遇到了幾個津門籍的官員,從外省進京,兩下里一聽口音就覺親切,主動坐了過來,有說有笑,很是熱鬧。

    其中一位,乃是在山東布政使衙門辦差的,頭上有四品頂戴,是個文官,比趙冠侯這個武將值錢多了。加上管的是財稅,腰包豐厚,氣也就粗一些,即使趙冠侯頭上那根單眼翎,也鎮不住他。在那裡說的口沫橫飛,頗有些喧賓奪主。

    「各位,這幾年山東那邊,真是亂的很呢,先是鬧響馬,後來就是鬧拳。一幫練拳的,不好好在家練功夫,非要聚眾鬧事,還專門鬧教。你們說,這不是存心給我們找麻煩麼?前者巨野那邊,大刀會殺了洋人,普魯士人直接把兵船就開過來了。當時本官就在港口,我能怕夷人?上前去拒理力爭,舌劍唇槍,洋人自知理虧,沒敢多說一句話,也沒敢殺戮百姓,這還不都是我維持的?這回,又是有什麼離字拳、坎字拳的在鬧事,比武亮拳,打刀打槍,看這意思,山東是要打仗啊。我這次來,就是到戶部請餉的,他們要鬧,官府就得剿,總不能讓他們傷了洋人吧?可是這餉啊,就得想辦法了。還有買軍火,買洋藥,哪個不得要錢啊。」

    他邊說邊看看趙冠侯帶來的籮筐「紫蟹?這可是好東西,還有銀魚。這是咱津門頂好的時鮮了,我說趙老弟,勻老哥一些怎麼樣?我送到幾位戶部堂官那,保證幾位大老爺眉開眼笑,我的差事就好辦了。你成全了老哥,老哥也成全你。京城去過麼?想去哪玩,我帶著你,包準你玩的開心,玩的過癮。這幫京裡人不好,欺生。你要是外來的,他們就敢欺負你,變著法讓你花錢,還搔不到癢處。老哥我在王府裡有關係,我到時候領你進王府逛逛。」

    趙冠侯搖搖頭「對不住,這是孝敬慶邸的,兄弟我可不敢做主,私自勻給旁人。」

    那人被頂了一句,面子上有點不好看,可是聽到慶邸,卻也不敢說什麼,就只好扯著些閒話。趙冠侯又問道:「怎麼,山東也要請款購械?不知是買哪一國的軍械,又要買多少?」

    「老弟你這話說的,總不能只許你們北洋買洋槍洋炮,別人家都只能用燒火棍吧?我們毓撫台怎麼也得有一個撫標,大家都得使泰西的洋傢伙吧?山東守著普魯士,購械自然是購普械。這次還要買普魯士快炮,所用的是一大筆款。你這個時候來,多半也是來請款的吧?這個……可就難說了。戶部的款,也就那麼多,給了張三,也就難給李四。你們北洋這些年花錢不少了,要我說,也該讓別人多少使點錢了。」

    他沒勻到紫蟹,話裡就很有些不客氣,霍虯把眼一瞪,卻被趙冠侯踢了一腳,沒敢再言語。

    等到火車到了馬家堡,那位四品大人看霍虯等四人背了籮筐下火車,在旁冷笑道:「老弟,有人接站沒有啊?你這幾筐東西,得找車拉啊。堂堂朝廷命官,自己扛筐,不成體統的。我這是有戶部的朋友接站,你可怎麼弄啊?咱是老鄉,你也別跟我客氣,我上人市,給你找幾個扛活的怎麼樣?」

    趙冠侯搖搖頭「老哥多謝,不必這麼麻煩了,我們也有接站的。」

    說話間,眾人隨著人流,已經出了站,卻見一個小吏打扮的人,三幾步迎上來,與那位四品大員見了禮「老兄你來了?我帶你去找店房先住下,然後去見王大人。他聽說你來,今晚上特地備了牌局的。」

    又看看趙冠侯等四人,「這是?」

    「沒什麼,車上遇到的。」

    聽到這麼說,那吏員索性連好臉也沒給,拉著那四品官走了幾步,就見一輛破舊的後襠車停在那,拉車的馬也很有些不中看。那位四品老爺面色有點不好看,問道:「怎麼……怎麼是這麼個車?」

    「有車就不錯了,還挑肥揀瘦啊。前些日子,倒是有輛好車,十三太保。在車站讓人給砸了,現在有好車,也不敢過來啊……」

    他話音剛落,卻聽一聲鞭響,一輛嶄新的亨斯美西洋前檔馬車跑過來,駕車的健僕朝那吏員一指「你!把你那破車趕緊弄走,別擋我們十主子的道!」

    那吏員彷彿見了瘟神似的,連忙拉著四品官疾走,就在兩人吩咐著車伕快離開時,卻見從亨斯美上,跳下來一名錦衣華服的貴公子,上前親熱的挽起了那個趙冠侯的胳膊,將他拉上了馬車。

    那幾筐紫蟹銀魚,吃著好吃,但是放到車裡,誰都嫌味道。尤其這亨斯美馬車上,更不可能放那個,好在金十有辦法,沒用多少時間,就叫來一輛大車,將這些東西裝到車上,向著城里拉。

    霍虯等三人,坐在另一部馬車上,亨斯美車廂裡空間,有限,趙冠侯素有吃苦在前,享樂在後之美德。就只好委屈自己與十格格相擁而坐,把寬敞的車廂留給自己的隨員了。

    「讓我看看,變胖了沒有。」

    「再亂摸,剁你的手啊。」十格格初時還要一本正經的張牙舞爪一下,可是時間不長,就小聲的喊了一聲「額駙……」任趙冠侯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

    「你上次跟我提過,想吃津門的紫蟹銀魚,這不一有,就給你送來了。都是拿冰鎮的,好的很呢。兩筐是送給岳父的,兩筐是送你的。」

    「呸,臭美!哪來的你的岳父,讓阿瑪聽到,剝了你的皮。」十格格啐了一口,心裡卻是甜絲絲的。現在正是兩人情熱的當口,趙冠侯這一走,卻讓她整個人就像吊在了半空裡,就連覺都睡不安穩。今天總算重見了情郎,自然從心裡就覺得歡喜。

    他們的下處,是早就找好的,只是趙冠侯自不去住店,而是要身臨一線,先去摸一摸慶王府的根底,才好做事。既然要摸慶王府的根底,自然就要先摸清十格格的深淺,否則豈不是辜負了袁大人的重託。是以不顧車馬勞頓,一路到了六國飯店,將個十格格的深淺探的一清二楚,幾番交流,才依偎在一起說著離情。

    聽到他說了會操之時,鳳簪落地那事,十格格不住的點著頭「做的好,說的也好。老佛爺年紀大了,最怕別人犯她忌諱。要是只把簪子一交,無功有過。這重返佛山四字,卻是比那揀簪子的功勞還大,你生了一張好嘴,我倒是沒有看錯人。」

    「只有一張嘴巴好,別處難道不好麼?剛才還要我輕點的,是哪個?」趙冠侯嬉笑了一句,接著就又把那軍火採購的事說了。

    「我們今後,總要自己生活,我這生意做成了,也算是細水長流。手留彈、地雷,與槍彈一樣都是消耗品。採購起來所費極大,咱們按比例收成,也是一筆不小的進項,足養的起我的十格格。」

    「嗯,這買賣倒是不錯的,尤其是軍火關係重大,若是只買一國之械,就等於是把身家性命,交到了外人手裡。便是夫妻過日子,也有個吵架拌嘴,若是兩國交惡,人家一斷了咱們的軍火供應,豈不是讓我們的大軍都沒了用處?不提好處,就單說為了國事,也該多買幾家的軍火,好歹也要貨比三家才行。」

    十格格不住點頭,隨即又把手放到了趙冠侯耳朵上「可是,這技術明明是你的,為什麼要托個比利時人的名字?說!是不是你把那洋寡婦睡了,你們兩個合起伙來坑大金!」

    「沒的事,我們兩可什麼都沒幹過。」趙冠侯連連說著好話,又向她解釋著,若不挾洋以自重,這軍火生意也做不成。毓卿自然知道金國官場風氣歷來如此,非走這麼一道手續不足以成事,氣哼哼道:

    「都是這些混帳東西和混帳規矩,壞了國事。萬歲親政之後,若是任用賢臣,革除弊政,這大金的江山還有救。你不知道啊,最近京城裡也熱鬧著。廣東有一個康祖詒,最近在京裡紅的很。雖然本人只是個工部主事,可是山東道御史宋伯魯,還有那個張陰桓都肯保薦他,想來用不了多久這個人就要重用。他在京城裡收了許多弟子,人稱今世聖賢,取號做長素,要爭長素王,要當二聖。你說,這麼個人,會不會是大金未來的棟樑。」

    趙冠侯愣了一愣,隨後問道:「這個長素之號,是他自己封的,還是別人送的?」

    「那不大清楚,總不可能自己說自己是聖人吧,忒不要臉了。只是聽說,他說歷代經學都是妄揣聖人之意,是偽學,理應一概廢除。又做偽經考,又做孔子改制考,聲勢大的很。他自己還說,是常熟相公門下,你家袁項城還曾給他的強學會捐過款,入過會,與你們得算一家。只是後來沒了消息,現在韓仲華要做直督,又要進軍機,我看康南海倒是與你家的袁項城要成對立之勢了。」

    袁慰亭曾拜過翁放天的門牆,現在頂頭上司換了韓榮,而韓榮與翁放天素有嫌隙,一人難趁兩人意,多半就要舍翁而就韓。之前,袁慰亭就有過背棄失勢中堂章桐,投奔翁放天的經歷,這方面的履歷讓人很有些看不過,是以金十也出口譏諷了兩句。

    趙冠侯搖搖頭「不是那件事,而是我覺得這麼一個人,好為大言,卻不見實效,多半就是個妄人。而且他刪六經的目的,多半就是想己注六經,抬高身家。他要跟孔聖一爭長短,可不就是要自己當聖人?不注六經,何以為聖?袁容庵入強學會,就像是我們進了寶局,看到莊家正旺,就跟著押一注而已。贏了固然好,輸了也不傷筋骨,若說他就這麼算了強學會員,就是沒有的事了。毓卿聽我一句,別和他們有太多牽扯,不好。」

    十格格將頭靠在他的胸脯上,以雪藕似的胳膊攬著他的脖子「你是我的額駙,你既然這麼說了,我就只好聽了。我只是聽說康祖詒在家鄉,搞過不裹足會,又提倡男女平權,挺有意思的,就想去看看。可是你這麼說,我聽你的!」

    她見趙冠侯對強學會沒興趣,就不多提,只提他這軍火採購的事。「你來的倒是時候,眼下快到過年了,都老爺們,正是好對付的時候。我給你出點錢,咱們去買一道參劾。」

    「買參劾?參誰?」

    「參琉璃蛋!也參袁慰亭!」十格格分說道:「這叫以退為進,藉著御史彈劾,就先把這事的口給堵死,讓上面發了上諭下來,將來這事上,就沒人能再說話。年關快到了,都老爺們欠的京債都要還,只要幾百兩銀子,就能把這事抹平。我阿瑪那邊,明天去拜望,穿整齊點,讓他老人家稀罕你,將來……也好說話。我晚上我先帶你去拜個客,你給我那兩筐紫蟹銀魚,正好給他送去,算是咱的一點心意,也給你在京裡買一道護符。」

    「誰這麼大本事,夠資格當我的護符?」

    「這人不是衣冠中人,但是在俠林裡,很有些名望,半壁街源順鏢局,大刀王五!」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2
115.第115章 初識王五

     端王上次派了人,連夜出來追殺趙冠侯,結果沒想到,卻驚動了恭親王,被叫去很是罵了一頓。論公,恭親王是軍機帶班,一如前朝僕射重臣,論私,端王之父與恭王是嫡親兄弟。雖然端王繼了是另一支的王爵,可是叔侄輩分猶在,以叔訓侄,萬無不應。是以不但急忙傳令收兵,又向恭王保證,此事到此為止,不敢再生其他是非。

    現在太后歸政之期漸近,天子即將徹底親政掌權,端王手握神機營,執掌武力,就更要謹慎一些。否則易為天子所忌,怕是於他的處境大為不利。是以這次趙冠侯進京,倒是不大可能像上次一樣,搞出大索京師,乃至縱兵殺人的把戲。

    可問題是,他府中終究是養著不少精善技擊的武功好手,若是派這些人明槍暗箭,總是不夠安全。趙冠侯倒是從沒怕過所謂武林高手,不管怎麼樣,也是血肉之軀,只要自己有槍在手,總不會輸掉。可是十格格還是硬拉著他,前去拜望那位大刀王五。

    上次他出城,雇了源順鏢行的鏢師護送,那鏢局就是王五的產業,當時這人並未在京師,前不久剛剛回來,倒是可以一見。

    王五本名叫做王正誼,一身武藝自是極為高明,不過京師裡好功夫的人很多,單是靠一拳一腳,還闖不出這麼大的名號。他最為出名的,乃是高麗兵敗之後,御史安維竣上書觸怒太后,被發配到伊犁軍台效力,王正誼籌措盤費於先,千里護送於後。一人一馬一口刀,保著安大人到了軍台,自己等於也充了次軍。交朋友交到這個份上,那便是秦叔保、左伯桃一般的人物,京師市井武林,提起這個名號,就都要挑一挑大拇指,讚一聲好漢。

    端王府門下的高手不少,可是王五俠名在外,只要趙冠侯能請到王五做保鏢,那些人顧唸著他的名號,總不好和名動京師的大俠士出手。而要找王五,卻不是到鏢局,一則他在那裡時候不多,二則這事若是辦成了公事,就沒意思。

    兩人出了六國飯店,並沒上亨斯美,而是叫了人力車,前往糖房胡同的一處大酒缸。

    京師的酒館中「大酒缸」的等第最下,極大的酒缸,一半埋入土裡,上覆木蓋,就是酒桌,各據一方,自斟自飲。酒店裡有酒餚賣,但是質量一般都不怎麼樣,最好還是自帶。糖房胡同的大酒缸,是王五的弟子所開,所賣的蓮花白,絕對不攙水,王五隻要在京,必到那裡消遣,是以去那裡找他,是極合適的。

    這等地方,自不能與六國飯店相比,人聲鼎沸,環境嘈雜,來這裡喝酒的,不是扛活的苦力,就是轎伕車伕,言語粗鄙,髒話四出。趙冠侯擔心十格格受不了,卻不料她卻面色如常,全不在意,進門與掌櫃的打了個招呼。有幾個熟客一見她便高喊著

    「這不是十爺麼,來了您那?」

    「剛來,這不是李爺麼,好久不見,您可是越來越精神了。」

    「托十爺的福,勉強混口飯吃……」兩下確實談笑自若,全無高低之別。

    那掌櫃的四十幾歲,很是精明強幹,一看十格格,就嚇的連忙出來磕頭「我的祖宗,您怎麼又來了?這地方,可不是接待您這樣的貴客的,您說說,我把您往哪安排啊。」

    「瞧你這話說的,我一個大活人,哪安排不開?你好好在櫃檯裡收你的錢,我找你師父,不找你。」毓卿以摺扇一托,掌櫃的順勢起來,連忙吩咐著夥計「去外面煮五十個小餡,再來個鐺爆羊肉,揀頂好的盒子菜要四個,是我孝敬十爺的,要快。」

    毓卿看看趙冠侯「你是不是也以為我受不了這裡?」

    「是啊。這裡跟六國飯店,終究像是兩方天地。我是混混出身,這種地方無所謂的,你……卻是沒想到。」

    「這有什麼了,想當初老五爺,就是端王他阿瑪。堂堂親王,你猜怎麼著夏天一件粗葛布的短褂子,拿把大蒲扇,搬個馬扎坐在十剎海納涼,能跟不認識的人聊個半天。冬天就裹件老羊皮襖,一個人溜到正陽樓去吃烤羊肉,大酒缸他也是常客,號稱伏地城隍。所以當初他活著時,人們在大酒缸都得留神,指不定哪個是五爺,反倒是沒人敢胡作非為。我比起他老,可還差的遠了。」

    兩人邊說邊找,卻在角落裡,見到兩人正在對酌,木蓋子上放著酒壺,中間擺著兩份盒子菜。與他們對面之人,年紀已經過了五十,鬚髮已是黑白相間,但精神矍鑠,不見絲毫老態。生的高大挺拔,紅面短髯,相貌極是威武。一柄闊面單刀,就戳在一旁的地裡,顯然就是王五王正誼。

    背對著他們那人,看不到五官,只見身上是一身上好的寧綢長袍,外罩馬褂,頭上扣著瓜皮帽,長辮垂在腦後,卻不似個窮人子弟。王五這時也見到了毓卿,連忙起身,一抱拳,叫了聲「十爺,您怎麼到這地方來了?」

    「要想見五爺,還是這地方合適。從月盛齋買了點羊肉,算我添個酒菜。」十格格絲毫不見外的將油紙包的一包羊肉掏出來,放到木蓋上,隨後就自己拉把破木頭凳子坐下,趙冠侯與她挨著坐定,這時才看到,與王五對飲之人。

    那是個三十里許的男子,長身玉面,相貌英俊,一柄灑金摺扇放在木蓋子上,多半也是個貴介公子。

    十格格坐下身子,又對王五道:「我這朋友是津門人,送來了兩筐紫蟹銀魚,全都用冰鎮著,送到了源順鏢局裡。」

    「這可要謝謝十爺的厚賜了,王某不過江湖草莽,可不敢當十爺這麼厚的賞。原本我也是想著,過幾天去趟津門,沒想到,您給送到家裡了。我這也沒什麼送的,倒是前幾天,有口外的朋友,打死了一頭黑熊,送了我兩隻熊掌。我們鏢局子一群老粗,哪有人會收拾這東西,一動准糟踐,回頭送到府上,請十爺府裡的廚子給幫幫忙。」

    「好說,這熊掌可不能急,今年送的熊掌水分重,吃不得,得放足了一年,才能開始炮製。五爺得等一年的光景,明年這時候,咱才能動筷子。」

    「那沒關係,十爺是個吃主,熊掌放您手裡,我就放心,到明年就等著您這頓熊掌了。」

    兩下寒暄著,王五與那人,也藉機打量著趙冠侯,趙冠侯並沒有穿官服,而是穿著燕尾服戴著禮帽,儼然是個泰西紳士,讓兩人猜不透他的身份。直到王五注意到,他左手那半截金屬小指,忽然一愣

    「你是津門的那位斷指冠侯?」

    「五爺,在下這點名聲,已經傳到京師了麼?」

    見他承認了自己的身份,王五和那人的臉色,都微微一變,表情,也變的端莊凝重起來。那位公子的手,不經衣的向腰裡挪了挪,只是他的氣質很好,掩飾的也很自然,並沒有流於形跡。而王五這時,也搶過了話題,把注意力從他身上挪開了。

    「那麼說,大家就不是外人了。你拜了漕幫的碼頭,我走鏢的時候,也與漕幫的幾位好朋友極是相熟,大家卻是至近的朋友。前者在車站,殺馬砸車,惹的京師大亂的也是你吧?」

    「正是在下,那次還多虧五爺手下的弟兄護持著,在沿途打了招呼,我這一路上,倒是省了不少事。」

    「這話要細說,得是我謝謝你。」王五將酒碗舉起來,朝趙冠侯一遞,做了個請的架式

    「我手下的人,辦事不得力,接鏢之前,沒把情況問清楚,就冒失的接了手,差點吃了大虧。大家雖然是賺的賣命錢,可誰家沒有妻兒老小。要真是中槍喪命,弄的一家子孤兒寡婦在我鏢局門前哭門,我王五,可是沒臉見人了。就衝你的安排,讓我手下未出現死傷,這碗酒,我就得敬你。」

    「五爺客氣。」趙冠侯舉起酒碗,將酒喝了下去。

    夥計將叫來的盒子菜以及餛飩、羊肉等等擺了上來,十格格對於這食物吃的也很香甜,只是她飯量小,吃不了多少。王五身為武人,飯量極大,一口氣吃了幾個餛飩下去,才接著說道:

    「至於那條道上的綠林朋友,其實他們該承我的情。那天晚上,那邊可是丟了三個人,三桿槍。黑天半夜,能摸掉三個人,這手段,可不是那班綠林老哥能招架的。譚公子,這位趙老弟,可是個正經的高人,你既然仰慕遊俠,合該與他多親多近。」

    十格格與趙冠侯本來不便打問這人身份,王五此時一說,藉著話頭,也就可以問訊起來。那人甚是謙和,先是朝兩人拱一拱手,然後道:「在下譚壯飛,乃是湘人。家父任湖北巡撫,在下輸捐出身,現為江蘇候補知府。」

    「你是子實公的大公子?那位瀏陽才子譚復生?大名鼎鼎四公子之一,久仰大名,今日得見尊顏,三生有幸。令尊身體可還好?譚公子幾時進的京?在京裡還住的慣?」

    譚壯飛靦腆的一笑「過獎了,實在是太過獎了。承蒙惦念,家父的身體,還過的去。」

    他既是巡撫之子,與毓卿這個格格也是有些官場上的事可聊,只是看的出來,譚壯飛對於官場並沒有什麼興趣,對答之間,也是敷衍禮貌的成分更多一些。十格格眉眼通挑,見大家話不甚投機,就又換了話題,與王五談起武藝。

    她自身的拳腳並不足論,但是家中有些名武師,對於武術理論上的東西,是很能談個頭頭是道的。王五則也是耐心與他分說,而譚壯飛對於武藝的興趣,比起官場中事似乎更大/也參與進來,談的眉飛色舞,與他巡撫公子,大金才子的形象相去甚遠。

    趙冠侯話不多,更多的時候只是耐心傾聽,他對於格鬥技術並不陌生,但問題是,他只是將之作為一種殺人的技巧學習。並沒有想過把之上升到哲學層面,就更別提將之如何提高到理論,思想,乃至精神這些東西。劍經拳經之類,他可以做,但說就很難說的太透徹,索性就藏拙。

    只是他這種表現在十格格看來,以為他在犯脾氣,漸漸的,自己的話就也少了。趕快說明來意,請王五代為保護趙冠侯幾天,免得端府那邊來找麻煩。

    王五一笑「十爺既然張了口,就沒有不點頭的道理,冠侯兄弟少年英雄,其實哪用的著我這把老骨頭護持?可是我今天也是多喝了兩杯酒,也就斗膽說一句大話,只要冠侯老弟一日不出京城,他的安全我就保了。誰要是動他,除非先動了我。」

    譚壯飛也道:「如今天子即將親政,必要革除積弊,整頓吏治。若是有勢要想要仗勢欺人,譚某也不會坐視不管。長素先生,現在也在京城裡講學,若是被他知道有勢要如此胡作非為,自當到翁相那裡奏上一本。」

    這當口,大酒缸那十餘斤重的厚棉門簾被人掀開,一條漢子從外面進來,左顧右盼的找人。十格格眼尖,一眼認出是自己手下的,忙招呼過來。等那人湊過來嘀咕了兩句,十格格的臉色,就變的有些難看,朝王五和譚壯飛一抱拳

    「二位,對不起,有點事要先告辭了。」

    王五道:「怎麼,可是有用的著幫忙的地方?只要說一聲,王某就去替十爺把事情做了。」

    「多謝五爺了,不是那個事,是家裡有點事。」

    等到把十格格和趙冠侯送上人力車,王五才小生對譚壯飛道:「我還以為他是來抓人的,差點動了手。」

    「小弟跟五哥一樣,我的手,當時都摸到腰裡的劍柄了,可是那個十爺多半就是京裡有名的十格格,傷了她,一來是傷損女流,有礙五哥名聲;二來,天子親政在即,京城裡最好是一片太平。若是出了點差錯,影響到陛下親政,那就是因小失大了。」

    「兄弟,你這麼想就對了,大事當前,小事就先放一放。等到將來,陛下親政,新政實行之後,有什麼話再說。王某是個粗人,也不懂得很多道理,但是你們說的那個變法維新,既然是好事,那就得辦成。十格格人不壞,至於他……只要不擋著變法的路,我們也暫時不理他為好。反正人就在那裡,想要報仇,隨時都可以。」

    「五哥說的是,走吧,咱的酒還沒喝完,回去接著喝。」

    兩人轉身回了大酒缸,而另一邊,夜晚的街頭,人力車伕發力狂奔,幾名聽差則一邊在車旁邊跑著,一邊向兩人介紹著情況。這次出問題的,卻是霍虯他們三個。這三人在旅館裡待不住,去八大胡同裡閒逛,結果卻和一夥人發生了衝突,八成就要動武。而兩邊爭奪的女人,也是個熟人,鳳儀班掌班大姑娘楊翠玉。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2
116.第116章 買參劾(上)

     趙冠侯等趕到陝西巷,胭脂胡同鳳儀班時,裡面的情形還沒惡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是鴇媽的哭聲傳出老遠,還有些人在那裡看熱鬧。等分開人群走進院裡,只見來此尋樂子的人,都出來看熱鬧。在大廳正中,霍虯三人背靠背站在一起,手中舉著凳子,怒目橫眉,一副要吃人的派頭。

    有十幾個漢子從外圍將他們圍住,手中或拿匕首或拿鴛鴦鉞,正中一人,頭戴馬聚源瓜皮帽,身穿瑞蚨祥亮綢面的銀鼠襖。年紀二十出頭,相貌倒也是極為俊朗,只是臉色很難看,大聲吩咐著「打!與我打死了他們,也沒什麼要緊。五城兵馬司那裡,我遞個片子過去,天大的官司也銷了他。」

    楊翠玉滿面焦急的走來走去,卻是哪個也拉不住。霍虯一邊雖然人少,但是小站練兵出來的真功夫,身上帶著殺氣。那些打手人數多一些,可是識得厲害,知道這等漢子最是難惹。一旦打起來,自己就算能贏,怕也是輕者帶傷,重者喪命。眼看離年近了,沒人願意玩這個命,是以對峙的時間長,卻沒人真敢過去動武。

    趙冠侯見此情景,先是喝了一聲「放下兵器!」霍虯等三人一見是趙冠侯,也曉得不妙,慌忙丟下凳子,只是拳頭依舊拉開格鬥的拳架。另一邊,十格格也大聲道:「都給我把傢伙收起來,難道嫌丟人沒丟夠麼?」

    這干打手見是她,嚇的連忙把匕首一收,那為首的公子這時也看到她,隨後臉上露出一絲厭惡的表情。「老十?怎麼是你?我的事你少管啊,咱兩誰也別管誰,你愛怎麼玩怎麼玩,我不和阿瑪說。我愛怎麼玩怎麼玩,你最好也少管。」

    「少管?我怎麼少管!我再少管,你就要玩出人命來了,知道麼?」十格格卻毫不退讓,瞪著眼睛看過去。

    「承振,你好歹也叫一聲振大爺,怎麼就一點體面都不講呢?在這地方打架殺人,事鬧大了,阿瑪饒不了你。還有啊,我跟你交個底,楊御史待會就到。按說他早該來了,我託人跟他說了句話,他讓轎子慢點走,可是也慢不了太久,你想好了,要是這事上了奏摺,到了慈聖那邊,讓你據實回奏,你可得有話說。」

    一聽到楊御史,那位振貝勒的表情變了變,先是大聲道:「楊崇尹怎麼了?我難道還怕他不成?」可隨後就朝手下道:「別跟這戳著,都出去!一會讓他看見了,說你們聚眾滋事,先到衙門裡鎖一宿,好受啊!」

    他又看看趙冠侯,後又看看十格格,「他誰啊?怎麼見我也不打一招呼,還懂不懂點禮數了?」

    趙冠侯不知他的路數,但看他和十格格似乎熟識,此時上前請了個安「在下趙冠侯,給振大爺請安了。」

    「趙……冠……侯?這名我怎麼覺得在哪聽過似的?」這振貝勒眼睛望天,想了半晌,又搖搖頭「瞧我這腦子,死活想不起來了。算了,不想了。說說吧,你哪個洋行的?還是在哪個使館做事?我跟你說,各國公使我都熟,別覺得在公使館就了不起似的,我隨便說句話,就能讓他們開除你。」

    「公使館?」趙冠侯一愣,隨後明白過來,自己這身衣服,準是被他當成了吃洋飯的。他也沒分辨,只是一笑而已,十格格卻急道:「承振,你夠了啊!你再不走,楊崇尹一來,沒你的好果子吃。」

    「你這就不對了啊,我什麼都還沒說呢,就是盤盤他的道,這怎麼了?我當大哥的,還不許問他幾句了?」那名叫承振的男人雖然嘴硬,可是似乎有點怕十格格,也有點怕楊崇尹,看了楊翠玉一眼,又拍拍趙冠侯的肩膀「我告訴你,對我妹妹好點。她雖然不定什麼時候就把你玩膩了,換人。可是只許她換你,不許你換她,要是我聽說你甩她,爺找人挑了你的筋……」

    他話沒說完,十格格已經跳了過來,承振去見機的快,鬆了手,向外疾走,邊走邊道:「今天這事沒完啊,回頭我得跟阿瑪說說,哪來這麼一小子啊,帶的手下跟土匪似的,連我都敢打。這要是等成了一家人,我們還活了活不了啊。」

    鴇媽見沒打起來,就長出了一口氣,連忙命令著茶壺們收拾房間,把被打碎的東西都掃出去,又重新把茶水果盤擺上來。院子裡看熱鬧的,見架沒打起來,又搖頭晃腦,掃興的回了自己的房裡。

    楊翠玉也走了過來,與二人見禮。金十拉著她的手上下端詳,楊翠玉一笑「沒事,他們是自己打,沒人打我,十爺不必看了。小恩公,您又進京了?這回倒好,倒是沒跟振大爺打起來,否則進一次京,跟宗室打一次,這京城您可就不好來。」她說到這裡,撲哧一笑,用手絹擋住了嘴,卻也是儀態動人。

    霍虯等三人此時湊過來,見三人有說有笑,霍虯道:「你們認識?早知道這樣,我們就不來了,誰知道,趙大人身在津門,卻在京師還有紅顏知己,倒是我們有點多事了。」

    趙冠侯這時才看向他們三個,臉色陰沉的像一汪水「怎麼回事?我跟你們說過什麼?京城不比咱的津門,水深,事多。你們不在旅館好生待著,出來惹是生非,若是壞了大人的事,我看你們怎麼交代!」

    「大人,不是……我們也是一片好心。」袁保河連忙分說著,只是他嘴笨,話說的也不是很清楚,袁保山急忙接過來「我們是想著,大人新近升了官,又換了房子,正是雙喜臨門。想給您湊個三星高照,從京城裡為您物色個美人做小的。就知道翠玉姑娘紅,覺得問問價錢,誰知道你們認識……」

    「混蛋!」趙冠侯見楊翠玉羞的臉都紅了,勃然變色,「給我滾回客棧去!等我回了客棧,咱們有筆帳算!」

    楊翠玉連忙一拉他胳膊「別急……他們也是好心,再說今天也多虧了您這三位貴屬,若不是他們,振大爺纏起來,也是不好辦。」

    十格格也勸解了幾句,趙冠侯的火氣似乎消減了幾分,但還是把這三人趕出了小院。霍虯等三人,看著十格格與楊翠玉一左一右,在趙冠侯左右坐下的情景,腦海裡總浮現出若干邪惡的畫面。

    三人不知道十格格身份,卻知她是名門貴女,單是一部亨斯美馬車,所值就是天價。這麼個美人與楊翠玉這等清倌人,居然都和自己家大人沒名沒份的這麼過著,這京師的水,確實是太深了一些。

    「往日我這裡貴人多,大家互相你看我面子,我看你面子,都有個顧慮,反倒是都不敢太過分。現在都鬧著太后要還政,萬歲要親政,各府的人,都老實在家裡,算計著自己的事,我這邊反倒是難了。振大爺不知道今天在哪喝了酒,稍微喝的有點多,到了這裡,就纏個沒完,拉著手不放人,非要我今天跟他說個明白。」

    楊翠玉很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著「他那勁頭,看著彷彿就要留宿不可,多虧那三位一見就罵起來,兩邊越罵越凶,最後要動手,倒是把我擇出來了。要不然啊,今天這事,倒是有點不好辦。」

    聽楊翠玉說著這事的起因經過,十格格覺得有些面上無光,對趙冠侯道:「那是我大哥,鎮國將軍承振。喊他聲振貝勒,是給他面子,他其實連貝子都還不是呢。大家都知道這時候應該謹言慎行,免得給自己和家裡惹禍,就是他胡作非為,早晚會惹出大簍子。」

    趙冠侯笑道:「我說他方才要我給他見禮呢,鬧了半天是這麼個關係,要是那麼說起來,倒是我缺了禮數了,改日我請他吃飯賠罪就是。」

    三人說笑一陣,有楊翠玉在這,氣氛不會冷,但是十格格的情緒有些彆扭,似乎總擔心趙冠侯發脾氣,與平日的她,頗有些不同。楊翠玉心里納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表面上不動聲色,依舊在這裡調劑著。外面一名茶壺進來嘀咕幾句,楊翠玉道:「是楊大人到了。我跟他倒是極熟,不用擔心出什麼事,他來,也是來給我幫忙的。十格格你看,要不要躲避躲避?」

    「不用,那是我請來的。原本是想改日去拜他,結果選日不如撞日,正好是今天吧。你給我們找個安靜點的房間就好,別的不用管。」

    楊翠玉知道,這是雙方要談點私密事,微笑道:「那就到我房裡談吧,那裡最是清淨,別人不會進去。而且我和楊大人的關係,十格格也有數,我幫你們說項一二,事情也好辦些。等到了年關,他家裡不知道要來多少要帳的,我給他一筆錢,什麼事情都好說。」

    趙冠侯連忙道:「不勞翠玉姑娘破費,銀子我帶著,你幫著說句話就好。」

    「那就好辦。」楊翠玉提起紫毫筆,又找茶壺要了個紅封套,刷刷點點,在封套上寫了「節敬」二字。「小恩公預備四百兩銀票放進去,大家就有話說,其他的數,我們一會再說。」

    楊翠玉出去接人,趙冠侯問道:「她跟那個楊都老爺,有交情?」

    「算是吧,有些拐彎的交情在,別問這個,我問你,你吃錯什麼藥了。怎麼在大酒缸鬧脾氣,我不就跟譚公子多聊幾句麼,他是當今天下四大公子之一,算是個名流,誰遇到他,都得多說幾句,你怎麼就吃飛醋?難道你心裡,信不著我?」

    「誒?這哪跟哪啊,我沒懷疑啊。我沒說話,是我不知道說什麼,與其獻醜,不如藏拙。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不是那種見不得自己女人和別人說話的醋罈子,你想多了。我還以為我怎麼招你不高興,你在鬧脾氣呢。」

    見是誤會,十格格才算舒了口氣,趁著楊崇尹沒見來,趙冠侯又問道:「四大公子怎麼回事?」

    「哦,這是好事之徒給起的,把他們比做戰國四公子。這四人都是官宦之後,自己也有才學,有名氣,所以就把他們湊成四公子了。譚壯飛之父,是湖北巡撫,督撫同城,跟張香濤又不大相得,也是個苦官。另一個是湖南巡撫的公子陳立三,還有淮軍宿將吳長清之子吳君遂、以故福建巡撫丁雨生的公子丁叔雅。都是大才子,有學問有本領的,比某個武職混混強的多。」

    趙冠侯悄悄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現在後悔也遲了,人都是我的了,還能往哪飛?四公子八公子的,我都沒放在眼裡,就像寒芝一樣,我信的過她,我也自然信的過你。就像你和洋人結交,吃飯跳舞,這不很尋常麼?放心吧,我不是那等俗物,否則怎麼配的上你。」

    聽他這麼一說,毓卿心頭壘結頓去,她最大的心病,還是私生女的身份,以及西洋做派。在京師裡,名聲不是太好聽,如果趙冠侯真的疑心她不貞,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臭美。」毓卿雖然嘴裡這麼說,可是臉上甜蜜的笑意,卻是誰也看的出來,甚至主動向趙冠侯靠了靠,藉著袖子掩護,將手放到他手裡,緊緊牽在一起。

    這當口,外面的鴇媽以及茶壺,眾星捧月一般,迎進一個老者來。這老者年紀已經過了六十歲,鬚髮皆白,走路也走不快。頭戴獬豸冠,身穿神羊補服,正是言官的打扮。在他身旁,楊翠玉一邊攙扶著他,一邊與他說著什麼,情形很是親密。

    他神情極是嚴肅,進門之後就四下尋找著「是誰在這裡聚眾鬥毆?人犯藏在哪裡?」

    「崇翁,哪裡有人聚眾鬥毆,只是幾個朋友喝多了酒,自己取笑來著。不知道是誰那麼多事,報到了五城兵馬司那裡,反倒是把您給驚動來了。這倒是誤會了。」

    毓卿鬆開手,邁步上前,和瀟灑的朝來人施了個禮,只是眼角眉梢的些許春意,卻是暫時消不下去的。那老者一見毓卿,忙閃了閃身,還了一禮「十格格?這麼巧,您也在這裡?那就好辦了,衝突雙方,到底是哪一家的,請您明示,老朽回府之後,寫摺子參奏,請兩宮發落。」

    「崇翁,您今年都過了六十了,還是不消這都老爺的毛病,動輒就像走摺子參人,現在都快過年了,這個時候參誰,不是給誰找彆扭麼?我說,咱先別提公事,先說點私事。我這裡新得了兩方好硯,請崇翁給掌掌眼,翠玉已經把閨房都收拾好了,我們有話,到那說不好麼?」

    楊翠玉在旁嘀咕了幾句,那老人點頭道:「也好,我們有話到那裡說也是一樣的。」

    十格格與趙冠侯走在後頭,邊走邊在在他耳邊小聲道:「小心應付著,這老東西,可是不好惹。」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2
117.第117章 買參劾(下)

     楊崇尹是天祐六年的翰林出身,按說早就該開坊留館,內為侍郎外放巡撫,過一過封疆大吏的癮。何況他與章桐的長子是親家,靠山也不謂不硬,外放之中,位置也必然是優渥無比,物富民豐之地。

    可是大金在天祐之前,庶吉士散館留館,授職編檢的日多,人眾缺寡,所以十

    來年未能開坊,視為常事。他雖然有極硬的靠山,卻一時不得真除,足足蹉跎了十幾年光景,才做了個御史言官,成了個吃乾當淨都老爺。

    這種經歷,養成他狹隘的性格,為人極是難以相處。其真除御史之後,最大特長就是奏摺搏擊,第一疏就是收拾了康祖詒,將其貶出京師;第二份奏摺,則是收拾了參倒了帝極寵愛的珍嬪之師,翁放天的弟子,大才子文廷式。將一個大才子搞的革職為民,永不敘用。

    兩封奏疏,皆有奇效,搏擊之能不謂之不強,可是也同樣是因為這兩封奏疏,他也就不見容於士林清流,名聲壞到了極處。

    其與當今的軍機大臣,帝師翁放天是小同鄉,可是彼此形同水火,也就得不到什麼真除外轉的機會。只好在御史位置上,繼續以搏擊為能,加上他是翰林出身,連王公貴胄都要讓他幾分,漸漸的,就徹底變成神憎鬼厭的人物。

    承振一聽到他的名字,臉色就難看,原因就在於知道此人難以通融,不知道哪句話說的不好,就犯了忌諱,接著必有奏摺參彈,實在招惹不起。

    只是不管名聲多響,御史都是窮衙門,京城米貴,居之不易。京官沒有多少額外收入,全靠疆吏分潤,逢年過節,都有好處。夏天「冰敬」,冬天「炭敬」,三節的「節敬」名目甚多,私相授受者就更是不計其數。

    但問題在於,言官份屬清流,以氣節風骨為標榜,向無冰炭節敬的常例收入,楊崇尹人緣既差,為人又難相處,疆臣就算想送禮,往往也被他的惡名嚇了回去。生計,也就越發的艱難起來。

    等到進屋落座,楊翠玉嫣然一笑「崇翁總是這麼個脾氣,這可不好。眼看快過年了,大家都該樂著點。」邊說邊取了副骨牌出來「崇翁,咱們邊玩牌,邊說著話,您看多好?今天格格可是打算好了,要做散財龍女的。」

    「我算得什麼散財龍女,真正的善財童子,在這邊呢。」毓卿一指趙冠侯,楊崇尹打量了趙冠侯幾眼,見他一身西洋裝束,心裡就有些含糊。

    這年頭西洋人頂不好惹,言官只能奏摺搏擊,卻不能拳腳搏擊,更不能以甲兵與夷人搏擊。當年張佩綸筆下千言,到了福建就只落個不是東西的結局。前車之鑑,不可不查,萬一自己衝撞了他,被打上一頓,也是白打。連忙賠著笑臉問道:「閣下是在哪一國公使館高就?」

    「誤會了,在下不是吃洋飯的,而是吃官飯的。下官乃是直隸按察使兼任新建陸軍總統制袁大人手下聽用,趙冠侯。」趙冠侯邊說,邊將外衣脫下來,露出裡面的官服,又從衣包裡,取出了頂戴。

    楊崇尹一見那根單眼花翎,登時就想起來「原來尊駕就是為太后拾簪,得頂戴花翎黃馬褂的趙大人。失敬了。」

    做言官的,首先要耳聰目明,否則縱想搏擊,也無從下手。趙冠侯的事,他早就聽說了,這等人物於他而言,倒不用特別在意。

    大家文武兩道,誰也干涉不到誰,可是有機會見面的話,也絕不敢刻意簡慢。他並非是那種標榜風骨,以撈名聲的言官,想的更多的是攀附個權貴,落一點真實惠,是以搏擊雖多,但不涉寵臣,也是他安身立命之道。

    趙冠侯連忙施了個禮,然後又把那封套遞過去,說了一句「您老備著賞人。」楊崇尹笑著說了句「這可不好意思,當不起,當不起。」但還是老實不客氣的把封套放入袖內。

    楊翠玉先是發下去竹籌,又在洗牌切牌,毓卿問道:「眼看快到年了,崇翁家裡情形如何?前幾天,路過余都老爺家,結果見到幾個要帳的候在那。這年月,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老規矩就是年底算帳,這還沒到年就要,不是都亂套了麼?」

    「年底要債的人太多了,他們怕輪不到自己,就只好提前來了。」楊崇尹聽十格格提起債,嘆了一口氣

    「京城可不是好生活的地方,迎來送往,應酬太多。還有鄉親上門告幫,指望俸祿和那點養廉,就要餓死了。我家的情況,比起余兄也沒好到哪去,沒有個八百兩銀子,怕也是過不去這一關。到時候只好找個地方躲躲。」

    楊翠玉手上在分牌,可是在桌子下面,一隻窄窄的金蓮,在趙冠侯的腿上輕輕一踢,讓後者一個機靈。「崇翁,您老人家的身份,若是躲債,太難看。不就是八百兩麼,說不定今天晚上這牌打完,這錢就有著落了。」

    十格格並不知道,桌子下面,翠玉在挖自己家的牆,拿起水晶骰子一丟,撒了點數,就開始摸牌抓牌。楊翠玉是陪客,輸贏不算,就只有這三個人是見輸贏的。趙冠侯的技術,想輸想贏,都不過是一念之間,而十格格顯然也是個中好手,不用擔心。

    楊翠玉顯然也受過培訓,知道該如何配合,唯一不大好的地方,就是她太不老實,總是找到機會,就要在桌子下面搞點小動作,弄的趙冠侯頭大無比。他看的出來,這個花魁對自己很有好感,而她也確實很漂亮,還是個清倌人。如果能做入幕之賓,怕也是陝西巷一段佳話。

    可問題是,不管自己怎麼想,當著十格格的面,總不能真和她弔膀子,就只好裝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只用心打牌。他手段高明,先贏後輸,先是把楊崇尹那四百兩節敬贏的只剩不到二十,隨後便開始輸,等到一個時辰玩下來,楊翠玉計算籌碼,十格格不輸不贏,趙冠侯則不多不少,輸給楊崇尹八百兩銀子。

    看到趙冠侯毫不猶豫的從護書裡拿出四百兩四大恆的銀票,楊崇尹的眼睛漸漸亮了,將銀票看了幾遍,確認無誤之後,身子朝椅子背上一靠,放聲大笑起來。

    「袁慰亭手下,果然有人才啊,這牌九打的這麼好,想輸多少就輸多少,想贏多少就贏多少,這是擺明了送銀子給我使,若是我裝糊塗,就不夠交情了。說吧,你們想要我參誰?有錢的話,事情好商量。」

    雖然是翰林出身,掌握清議的士林中人,可是楊崇尹身上,卻看不到絲毫翰苑風骨,市儈的如同商人。「年底了,參劾不值錢,若是彈劾一般人,五十兩銀子就可以了,八百兩,不少。十格格,倒是真給老朽面子,莫不是要彈劾宗室,又或者是某位權臣?」

    趙冠侯一笑「崇翁誤會了。在下可沒有買彈劾的意思,只是想請崇翁幫一點忙,請動大筆,上一道奏摺。彈劾直隸總督,以及我家袁大人,專購普械,以至軍務受制於人。王文召卸任在即,我家大人,更不敢與崇翁為難,這道奏摺,絕對沒有後患。」

    楊崇尹聽到有人居然出錢買自己彈劾上官,先是一愣,只當有人比自己還要無恥,居然要藉著機會搞掉上官。但隨即就覺得這種可能性為零,趙冠侯的發跡,與袁慰亭提攜分不開。聽說他不過是津門混混出身,袁慰亭保了他七品前程,這是知遇之恩,不管如何不堪,也不可能如此薄待自己的恩主。再者說,如果新軍易主,他的位置又何以保全?

    再一思忖,他的臉上又露出笑容「原來如此……。你這話說的也在理,當年合肥相公辦北洋,購買軍械分屬各國,防的就是事系一人,以至太阿倒持。現在,購械只購普械,等若把命脈放到了別人手裡掌握,這件事,我既然知道,就不好坐視。只是事關重大,總得讓我想一想……」

    他思忖著,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毓卿已經拿出兩張四大恆的票子向前一遞,「這裡有二百兩當潤筆,有了這筆錢,崇翁足以過個肥年,可滿意麼?」

    「好!三兩日內,奏摺就可送到君前,你們只管放心就是。」楊崇尹接過銀票,對了對數目,很自然的放到了靴頁子裡。連帶前面趙冠侯付的八百,就是足數一千兩銀子。

    等他告辭之後,毓卿搖搖頭「章合肥也是個人傑,可惜楊崇尹這個親戚,實在是丟光了他的臉。」

    「也不能這麼說,這人收錢辦事,倒是個痛快性子,和這種人合作,倒是省心。這道彈劾一上,只有上面明發上諭,曉諭地方不許專辦普械,接下來的事情,也就好辦多了。將來這地雷、手留彈就算出了什麼問題,有上諭在,別人也不好說什麼。」

    楊翠玉站在門首,直到兩人上了車子離去,才輕輕咬了咬下唇,在黑暗中站了良久。冷風入骨,她轉過身,臉上重又掛上微笑,依舊變成了鳳儀班當家花魁,搖曳生姿的返回了自己的下處。

    六國飯店內,趙冠侯與十格格卻又是一番撕殺,直到十格格筋疲力盡之後,才滿意的靠在他懷裡,輕聲嘀咕著「明天見阿瑪時,記得穿著你那黃馬褂,阿瑪一看黃馬褂,能對你高看一眼。我估計承振這個混帳東西,一定到阿瑪那去搬弄是非,我怕他明天算計你。」

    「算計我,我就把事都挑明了,大不了,就帶著你離開京城,回津門過日子去。就算你使錢如流水,我也要養活著你,不讓你吃虧。」

    「不……我不使錢了,我現在已經開始存錢了。好多玩意,都託人轉手往外賣,就是想著存一筆錢,將來跟你過日子。可是我也不要你為了我,就什麼都不管不顧了,那就成了害你。」

    毓卿蜷縮在趙冠侯懷裡,兩人說一陣笑一陣,忽而又哭一陣,足足折騰到天光放亮,才自睡了一會。慶王上午要到衙門辦公,照例不在家,接見全在下午,去的太早了,也是沒用的。

    等過了九點鐘,兩人起了身,十格格親自為趙冠侯整理著衣服,指點著他該如何穿戴。隨後趙冠侯又為她梳頭穿衣,兩人牽著手上了亨斯美,先到旅館把那銀魚紫蟹裝上車,隨後一路奔了慶王府。

    霍虯等三個昨天惹了大禍,今天見了大人,打了招呼,卻沒得到回應,心裡就更沒底。趙冠侯顧不上理他們,直接到了慶府。

    這時慶王雖然沒散朝,可是已經有些人在門帶等候著接見,既有外地來的官員,也有京城裡各大小衙門的文武,人排的隊伍很長。見趙冠侯抬了兩個筐過來,不少人露出嫌惡之色。

    銀魚紫蟹都是要到津門現吃才行,雖然天氣已冷,兼有冰鎮,可終究是差了一層,口感上,就不如到津門去吃的新鮮。以這種東西送到慶王府,真虧他想的出來?

    但是看他一身洋裝,又不知是哪國使館的人,又不敢過分小看,便只是小聲議論,沒人敢大聲說什麼。

    等到了門首,只見牆壁上貼著手諭,嚴禁門人收取門包,也嚴禁拜訪者贈送門包。違反者,門人立即開革,送門包者永不相見,卻是白紙黑字,語氣嚴肅認真。一名六十幾歲的男子,正在跟幾個門子墨跡著「我已經來三次了,還請通融通融。」

    「通融?這事可沒法通融,府裡向來只管飯,不給工錢。上下里外,都指望這點意思活命。要是心意到了,王爺您自然就能見著。心意不到,那就見不著。就算今天是人王來了,他也是這個規矩。」

    「這牆上不貼著呢?」

    「王爺的話,不能不這麼說,可是該有的意思,您也不能不給。您要是實在不方便,就往旁邊讓讓,後面還不少人呢。我說,那抬筐那個,你往下站,這什麼地方,也是你進的?這什麼味嘿,太難聞了,怎麼那麼腥氣啊。」

    那門子正說著,不防一記耳光就抽過來,他正要發作,卻見是十格格,嚇的連忙跪倒在地「十主子,我沒看見您,您老饒命。」

    「狗奴才,懶得理你。冠侯,跟我進去。還有,來幾個人,搭把手啊,看不見這抬著東西了?」

    外面眾人中,有曉得十格格身份的,卻也有一無所知者,不免交頭接耳,問著來人身份,慶王府外,便是一片混亂。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2
118.第118章 毛腳女婿與岳父

     兩人進府的時間還早,慶王還沒到散班回府的時間,十格格道:「沒關係。阿瑪還得一會回來,我先帶你逛逛,等他一回來,咱就第一個去見。否則一個一個見過來,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她在慶王府,也如其他格格一樣,有自己的一棟院落,只是不怎麼回來住,也沒有專職的丫鬟侍奉。那裡位置處於內宅,趙冠侯是進不去的,就只是在前院裡轉,也覺得不合適,就只要去客房。十格格卻有意在情郎面前獻寶「沒事,咱們偷偷的過去,別驚動府裡的人就是。」

    兩人正拉扯著,不想迎面走來一人,正是昨天晚上遇到的承振,見是趙冠侯先是一愣,隨即道:「你……你好大的膽子!怎麼還敢上我們家來了?老十,你這回玩的有點大啊,這人能往家裡領麼?要養,也養在外頭啊,讓阿瑪看見,不得活活氣死?」

    十格格把眼睛一瞪「閉嘴!他是袁慰亭的心腹戈什哈,前來給阿瑪送書信的,你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承振卻也不惱,只聽是袁慰亭的心腹,臉上反倒是露出一分笑意「哦?是袁老四那來的人啊,這倒是我莽撞了,自己人,自己人。那你們也別在院裡亂晃啊,讓下人們看見,不成話的。走吧,我那院坐會,阿瑪還得會子才能回來呢,先我那屋聊會。」

    趙冠侯對於這種旗下大爺的做派,也是早有所聞,不一定是兩方面打一次架,就成了勢不兩立。反過來,一起喝酒吃飯的朋友,也可能因為些瑣事打起來。這都是常有的事情,至少從承振表現上看,似乎沒什麼敵意,加上確實不適合在慶王府裡閒逛,隨著他一路到了「樂有餘堂」。那裡乃是承振的住處,旁邊一間書房,就是他會客的所在。

    等到了書房,自有管家把茶水點心擺上來,承振極熱情的介紹著「這是剛從杭州送來的龍井,老十,你那一份,不管見著沒見著,我可是給丫頭給你送去了。別回頭又跟阿瑪說,我吞你的東西。這位,怎麼稱呼啊?現在是幾品啊?」

    「在下趙冠侯。得老佛爺恩賞,一個四品頂戴,外加這個。」趙冠侯脫了外面的燕尾服,露出裡面明黃絲褂,承振一見,恍然大悟「你……你就是那個津門斷指撈印趙冠侯?我說聽著耳熟呢,知道你,聽街面上朋友總提,聽說在小站會操,替袁四兒露了大臉了。砸十三太保的是你吧?」

    「那是我砸的,跟他沒關係,有什麼話衝我說。」十格格一拍桌子,直盯著承振。「是不是濮儁那又出什麼幺蛾子了?」

    「他敢?他阿瑪上次讓六爺叫去好頓訓,別看六爺身子骨不是太好,可說句話,端邸也得乖乖聽著。他還敢鬧事,不怕六爺剝了他的皮?再說咱是兄妹,我能不向著你,反向著外人麼?冠侯是吧?好樣的,哥哥就贊成你這樣的英雄好漢,是個爺們,不就是濮儁麼,沒什麼大不了的,打了就打了。」

    毓卿眼珠一轉,冷笑道:「承振,你別來這套戴高帽,攀交情的玩意。說,是不是外面又短了別人的帳,現在不好還了,要讓冠侯替你填虧空?他給阿瑪是送節敬的,自己只是個吃餉的四品,可沒有錢替你平帳。」

    承振尷尬的一笑,「老十,你說的什麼話了,大哥我什麼為人,你還不知道麼?這不是在韓家潭凝翠姑娘那,掛了點帳麼,眼看就到年底了,你說讓那地方的人,上門跟我要局帳,阿瑪臉上好看麼?再說阿瑪對我不像對你,使錢的事卡的緊,我不也是沒辦法麼。原本我是想去門房,問問他們收了多少門包的,這不正好遇到你們了。既然是送節敬,百十弔錢總是有的,我欠的也不多,有個三吊五吊,也就夠使了。先勻給我點,讓我過了關再說啊。咱都是一家人,難道還能不幫忙麼?」

    毓卿拉了拉趙冠侯的胳膊「咱走!不跟他聊了,一見面就要三五吊,這是要坑人呢。我和你的事,他願意說就說,大不了讓阿瑪打死我。承振,你在外頭做的腌臢事一點也不少,惹毛了,大家一起完蛋。」

    「別……別啊。」承振見十格格翻臉,又連忙用手來攔「沒有這麼多,一兩吊先救救急總行吧?實在是那邊催的緊,要不然我也不至於的。」

    趙冠侯從護書裡,抽了一疊銀票出來,在承振面前一放「這是一千兩庫平,請振貝勒點收。您說的對,大家都是一家人,這點事,幫忙應該的。待會到王爺那,還請貝勒幫幫忙,把我的片子先遞上去,也算是幫我一個忙。」

    一見一千兩四大恆的票面,承振便笑開了花「好說,好說。阿瑪那邊,自有我去招呼,今天誰都不見,也得見你,誰讓咱是一家子呢。」

    他邊說邊將錢帶到靴頁裡,又朝兩人一笑「你們跟這聊著,我外面交代幾句去。」說完,推門而出。毓卿氣呼呼道:「他這準是拿著錢,去孝敬那個什麼凝碧姑娘。你也是的,少了一千,跟阿瑪那怎麼交代啊?」

    「我不少這一千,你怎麼交代啊?眼看就過年了,難道讓你過年都過不痛快,跟王爺吵架才開心麼?振貝勒出面跑這個事,就不用你出頭,也免得王爺跟你吵起來。在我看來,這筆生意挺合算的,古有千金一笑,我這是千金買你個舒坦過年,沒什麼大不了的。」

    十格格聽趙冠侯這麼一說,又有些扭捏起來,將身子轉過去,只以後背對著他「討厭……才不要理你呢。那個……那個一千銀子,我給你出,還湊足兩萬。」

    「放心吧,毓卿。王爺的胸襟寬廣,不至於因為這點小事,就生我的氣。這點事,不叫個事情。」

    他邊說邊伸出手去,握住了十格格的手,毓卿則倚在他懷裡,心中只覺無限甜蜜。就這麼倚了一陣,門簾忽然掀動,承振已自外面進來,對兩人的親暱倒是渾若未見,只告訴他們,慶王回府,傳見趙冠侯。

    慶王見客,通常都選在自己的書房「約齋」,十格格把人送到門首,就被承振示意站住。小聲道:「別犯傻啊,你們這個,現在還不能讓阿瑪知道。你這明著進去,不是都漏了麼?連我都進不去,你進去頂什麼啊,老實的跟外面等信吧。」

    趙冠侯進入書房,只見主座上,坐著一個年過六十的老人。身形極為富態,面色紅潤,相貌堂堂。主人已經更衣完畢,身上未穿官服,而是一身居家打扮,如同個普通的富家老者一樣。手中揉著一對舒筋活血的核桃,二目半睜半閉,一隻黑石木煙斗叼在嘴上,向外噴著煙霧。

    等到趙冠侯磕頭行禮之後,他才抬抬手「起來吧。你這身黃馬褂,就是唱探母回令掙來的吧?抬起頭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回王爺的話,正是如此。」

    慶王端詳了趙冠侯良久,似乎要把他的相貌仔細印在心裡似的,最後點點頭「行啊,運氣不錯,印堂發亮,官運亨通,將來換個一品亮紅頂子,也不是什麼難事。坐下說話吧。」

    「卑職不敢。」

    「沒事,都是在家裡,就沒那麼多講究了。我是辦洋務的,跟洋人打交道的時候多,對咱這邊的禮數,沒有那麼多的講究。那幫洋人見面,連跪都不跪,我不也是都忍過來了?習慣成自然,隨便點好。何況你是個有大運道的,老佛爺的簪子,不往別處掉,就單掉你眼前,這就是命數。一命二運三風水,誰也不能跟大氣運的人較勁,否則,就是自己倒霉。有話,坐下說。」

    趙冠侯依言坐下,慶王把他送來的書信和銀票看了看,微微一笑「你進府時,遇到我兒子了吧?」

    「王爺英明。卑職進府時,正遇到振貝勒。」

    「我就知道,我那兒子夠意思啊,跟他阿瑪向來是十丁抽一,這不,先拿了一千,這還算拿的少了。他在外面短的帳,我也聽說了。兒大不由爺,我有什麼辦法。給他錢吧,他就會花光,不給他錢吧,他就去掛帳,最後還是要我來替他還,沒轍的事。你這錢,準是被他借了去,只是他這借,是劉備借荊州,有借無還。算了吧,總歸是自己人用了,我也就不說什麼了。下回再來時,記得別借給他,他要用錢,讓他跟我要。」

    「卑職糊塗。請王爺恕罪。」

    「糊塗?你可一點也不糊塗。」慶王爺又是一笑「楊莘伯那摺子,是你買的吧?今天一早晨起來,就遞上去了,還沒等散朝,兩宮那就發下來了,還把我們軍機都叫了大起,你這面子不小啊。一下子把幾個軍機都給驚動了,確實是能折騰。」

    趙冠侯沒想到,楊崇尹如此敬業,居然昨天晚上連夜寫奏摺,今天早晨,就遞到了宮裡。他自不知,楊崇尹因為與章家的關係,與如今隱握樞柄的翁放天不和,而北洋又是章桐一手興辦的。

    當日章合肥辦北洋時,器械各國均有,如今則單購普械,自然是被他抓住一個問題,大做文章。其用意,還是明貶王文召,暗捧章合肥,意為北洋總督,還應該由章合肥來做,才能確保新軍不再出現這種昏聵之事。

    這種提案,肯定是不能通過,慈喜太后的心中,已經圈定直督人選,不可能更改。但是其中提出,械購一方,太阿倒持之說,卻也讓她不能不考慮。前者普魯士進佔膠州灣,已經是前車之鑑。

    若是將來兩下開兵,器械無從購買,軍隊肯定要面臨被動挨打的局面。何況普械購買,只能通過禮和洋行,價格限定,不容商討。器械優劣,無從置喙,亦無比較,這些問題也都是客觀存在。就連天祐天子也覺得,之前專買普械,實在大為不妥。

    慶王道:「太后已經發了上諭下來,讓我們採辦軍械時,應遍選諸國,擇優而購。這倒是一件好事,只是兩宮在大內,不知夷人蠻橫。若是引來普魯士的抗議,認為大金對普魯士有敵意,這該如何是好?」

    趙冠侯暗自發笑,這位王爺的外交能力,果然就是平庸而已,若是當初章合肥主持事務衙門時,定沒有這等憂慮。這個提議是他提出來的,自然也要負責給慶王寬心,當下道:

    「王爺,卑職斗膽說一句,此事,普魯士絕對不敢提出抗議。東郊民巷內,有十餘國公使,軍火生意誰不想做?我們遍選諸國軍火,等若人人都有機會。普魯士如抗議,其他各國自會來助我……」

    「你這還是章合肥那套把戲。」慶王倒是沒什麼王爺架子,並沒有呵斥,只是搖著頭「以夷制夷,說來容易做來難。這就好比是賣解的走鋼絲,一不留神,就會掉下來摔死。本王就是這個耍馬戲的,你們看客可以說該怎麼走,可是真在上面走的是我,掉下來,摔到的也是我啊。這馬戲,哪有那麼好耍。」

    「王爺放心,普魯士雖然橫蠻,但是在泰西,也並非一家獨大。絕不敢以此事,橫生枝節,以無理而興兵甲。何況,採購軍械遍選諸國,並非不選普魯士。到時候決定權在王爺,普魯士公使,禮和洋行代表,都會想方設法討王爺歡喜,而不敢以武力威脅。否則我們可以買阿爾比昂,或是卡佩乃至扶桑、鐵勒。等到選擇之後,再賣個人情給普人,我想,他們盛王爺的情,還盛不過來,怎麼又敢抗議?」

    這話不能說的太透,趙冠侯話裡的意思已經點明,通過這選械的權柄,可以收取洋人回扣好處,大有利益貪圖。從慶王府的門子到承振,他基本可以斷定,慶王怕是個極大的清官,只要一提到好處回扣這一層,必然怒髮衝冠,隨後欣然同意。

    果然,聽他這麼一分說,慶王沉吟一陣,忽然問道:「這信上說的地雷,手留彈,是你造的?之前幫老十在車站打架,還打了濮儁的,也是你?」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2
119.第119章 南海長素

     「回王爺的話,正是卑職。」趙冠侯知道,這種事抵賴,是沒有意義的。唯一可慮者,就是王爺會不會藉機對自己提出警告,讓自己從此遠離他的女兒。

    在前世,雖然沒接觸過這種身份的人,但是丟出一張支票,然後讓自己離他女兒遠點的富翁,卻也見的多了。當然,這樣的富翁多半都會在一段時間後,收到自己發來的一些照片或視頻。可是在這一世對慶王,自己倒是不能這麼辦,如果真鬧到那一步,確實就會很被動,不大容易順利解決。

    好在慶王並未有次一問,反倒是點點頭「不錯,少年英雄,連他那輛十三太保都給砸了,砸的好!敢惹本王的格格,就該收拾。你放心吧,六王說了話,祖家街那邊,不敢亂來,你不用怕,本王也護著你呢。我問問你,這地雷,手留彈價值幾何?」

    「回王爺的話,這兩件器械皆是洋員、洋藥、洋機械,與那槍炮一樣,都是泰西利器,自然不會便宜。」

    話說到這步,慶王自然就明白,價格越不便宜,自己的回扣,也就越多。手捻鬍須,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很好,辦洋務練新軍,就不能怕花錢。一分錢,一分貨,不要貪圖便宜,一定要看重的是實效。像這手留彈,投出即可傷人,若是落到亂當手裡,這是要出大問題的。你讓袁慰亭和比利時人去談,所有手留彈,他們只能賣個大金朝廷,不許賣給私人。這物件,只能掌握在我們自己手裡,還有地雷,也是一樣。」

    慶王到底是老而成精,他從武器的介紹中,已經看出自己該如何運做,其破局的點在哪裡。手留彈、地雷,都可以變成行刺的利器,比起槍彈來更加防不勝防。若是落入有心人手裡,用來行刺,大臣們怕是都要有危險,兩宮的安全也無從保障。

    有這頂大帽子壓下來,不管是戶部還是言路上,都不敢就價格說多定少,否則責任就落在了自己身上。慶王特意吩咐道:「你跟袁慰亭一定要說明白,不要怕花錢,只要東西好,材料真,多花些銀兩,也是值得的。」

    「卑職明白,王爺放心,袁大人和卑職,定會仔細與洋商磋商,既要保質保量,也要讓朝廷不濫花帑幣。該有的規矩,也不能落下。」

    「嗯,規矩這個確實不能落下。我跟容庵不是外人,與你,也就不見外了。人都說總辦各國事務衙門好,我看啊,純粹是個害人的地方。辦洋務,能得好處的地方只有兩項,一是借洋債,二就是買軍火。這裡面的折扣,前有章合肥,後有張野樵,哪裡還輪的到我?這次的生意,本王自己來決定,絕對不能再讓他們過手。天子現在也是要振興軍務,正是要採購洋械,練強兵的時候,這個時機不錯,此事等到年後開印,一定能做下來。」

    他說了這話,就是有了十足的把握,趙冠侯連聲道謝,隨後便知趣的告辭。十格格將要送他,卻被管家喊住,說是王爺要見格格。十格格只好對趙冠侯小聲道:「門口等我,我們去慶和堂吃桂花皮炸。」

    等進了書房,十格格先磕頭叫了聲阿瑪,慶王用手指了指肩膀,她便乖巧的站到父親身後,輕輕捶打起來。雖然心裡對父親當初給母親用藥酒的事,很有些不滿,但終究是上一代的事,自己卻是他的骨血,這一點沒的更改。何況慶王對自己不薄,她終究還是沒法做到,與自己這個父親冷眼看待。

    慶王眯縫著眼睛,煙斗裡的煙抽完,隨手放在一邊,半晌之後,長出了一口氣「舒坦!讓自己的閨女捶著肩,就是跟丫鬟伺候的不一樣。老十,還有錢使麼?」

    「回阿瑪的話,有錢。」

    「別騙我,聽說你滿世界找人出手東西,把不少心愛的玩意,都拿到琉璃廠了,還有的送了當鋪。就連那輛亨斯美,你也正找人想脫手,楊立山昨天還問了這事,這車他惦記不是一天兩天了,想要買,讓我給罵回去了。我閨女的車,他立老四也有福分坐?怎麼著,我義匡的女兒,要淪落到典當度日的地步了?笑話!袁慰亭送來的節敬,咱們爺們,二一添做五,分了它。」

    十格格心內一暖,連忙搖著頭「阿瑪我不要錢。我也不缺錢。我賣東西,是我不想玩了,真的不缺錢。快到年了,宮裡宮外,您用錢的地方多,我不能拿這個。」

    「傻閨女,你不拿,你哥哥也都拿了。爹我有辦法,不用你替我操心。這個小子,使了你很多錢?」

    十格格的手略微重了些,連忙退了一步,把手縮回去,跪倒在地「阿瑪,他沒用過我的錢。他還……還給過我兩千。」

    「兩千?行,這小子夠聰明的,知道釣魚得先下餌,不過釣我老慶的寶貝閨女,兩千,太少了。」慶王面色如常,把女兒拉了起來「老十,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有什麼可害臊的。你要是中意他,我就跟袁項城說句話,他得樂瘋了。只是他現在才是個藍頂,娶你,不配啊。怎麼著,我的閨女也得嫁個亮紅頂子一品提督吧?不過我看他挺聰明的,年紀輕輕,不但樣子生的好,本事也不錯,能研究地雷、手留彈,會鼓搗這些洋玩意,說不定將來有大造化。你啊,自己長個心眼,別讓他騙了就好。其他的,我就假裝沒看見,只是別出大格,懂了麼?」

    十格格心道,自己和他,什麼格都出了,現在說這些,著實是有些晚了。但表面上還是點著頭「女兒明白。」

    「我原本是想留下他吃飯的,可是一想到你額娘……還是算了吧。你替我招待他一頓,再拿幾弔錢給他花,免得說我這個老丈人,不會做人。」

    「阿瑪……」毓卿既有些害羞,又有些欣喜,同時心裡又覺得有點酸楚,覺得自己當初於六國飯店和趙冠侯胡天胡地,卻是有些對不住老爹了。慶王倒是哈哈大笑著,站起來摸了摸十格格的頭

    「傻閨女,給你錢還不拿著走?要是換了你大哥,怕是跑的連槍子都追不上。這傻小子有福分,能得我閨女看重,讓他學會惜福,回頭我跟袁慰亭打個招呼,我未來女婿的差事,怎麼好只是個戈什哈?他這個差事是越當越回去了,讓他做個管帶標統的,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十格格臉紅著分說道:「他……他還不是……」

    「什麼是不是,只要我閨女相中,早晚就得是,敢說個不字,我一手指頭捻死了他!」慶王哼了一聲「老十,只要你看著順眼,阿瑪不會為難他。說起來,你比你那幾個姐姐命好,她們想嫁誰,連我這個阿瑪說了都未必算數,還得老佛爺指婚。你就好了,不入宗人府,就沒人管的了,所以啊,就找個自己看著順眼的,一輩子的事,馬虎不得。趕緊去吧,天怪冷的,別讓他等急了。」

    等到十格格出了屋,慶王搖搖頭「大了,翅膀硬了,就該飛了。老了,真的是老了,一個個小家雀的都飛了,就剩我這老家賊嘍。這小子,好造化啊,我就這麼個好閨女,讓這個混蛋給騙走了。要是敢對我閨女不好啊,我就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疼!」邊說邊收起了那疊銀票,隨手揣到了馬蹄袖裡。

    趙冠侯與毓卿在慶和堂一邊吃著桂花皮炸,一邊聽著她說起慶王的話,笑道:「看來老泰山對我很滿意麼,那我就得努力一點,早點提拔個高官上去,就好迎娶你了。吃完飯就去看看老泰水,你說買點什麼。」

    「別鬧,我額娘可不比阿瑪,你現在見她,她非嘮叨死我不可。」十格格搖搖頭,嚴格說起來,自己還沒做好成親的準備,更何況兩人現在也成不了親。真要是讓母親相中,接著肯定有無數的問題下來,想想都煩死。

    兩人坐的是雅間,倒是沒人打擾,卻聽外面,有幾個人在高聲議論,聲音很大,聽的倒是清楚。「今兒個聖人在米市胡同演講,咱們吃過飯,也去聽一聽吧。聖人的話,每聽一次,都覺得大開茅塞,我輩讀書人讀了一輩子書,也未必有聽一次聖人的言語有效。」

    「仁兄說的極是,咱們快吃,吃完一起去看。」

    十格格生性就愛熱鬧,此時便也一拉趙冠侯「走,咱們一起聽聽去。」

    「啊?我還說陪你去聽戲呢,怎麼又聽開演講了,難不成這什麼聖人,說的比唱的好聽?」

    「小叫天的戲下回也能聽,康長素的演講,可是不長有。再說,阿瑪不是要你想辦法陞官麼,過了年,萬歲就要親政。聽說康聖人的話,很對萬歲的心思,還想過要召見呢,你正好從他演講裡,揣摩一下聖意,這都不懂,怎麼提拔。」

    等到上了亨斯美,吩咐一聲,馭手駕著車穿城而過,直到了宣武門外,米市胡同的南海會館外頭。見人來人往,已經聚集了很多人,看舉止做派,多是讀書人。等到亨斯美停下,見十格格身穿大毛出鋒白狐皮襖,再看那輛亨斯美,就知是出自顯貴之家。內中有幾個本地讀書人,連忙拱手施禮「十爺,您也來了?這可真是好事,把您老請來,著實的有光彩。」

    「好說,好說,我來的晚了些,不知道有位子沒有。」原本以為,康祖詒演講,也不過就是十幾個人聽,沒想到聚集者竟然過百,小小的會館哪裡放的下,金十來的略晚,多半怕是沒了地方。可是這當口,一個年輕人走出來,以一口帶著濃厚廣東口音的官話道:「您請到裡面,我兄長說了,既是新來的朋友,理當有所優待,請到屋裡坐。」

    房間裡燃著火爐,倒是極暖和,毓卿與趙冠侯脫了外衣,隨手交給一邊的聽差,卻見一邊放著的,不是大毛出鋒,就是裡外發燒的皮貨。十幾個坐在房裡的人,穿著緞面皮袍,外面套著琵琶襟坎肩,頭上的帽正,手上的扳指乃至腰裡的荷包,大多都有著些許講究,皆是四九城裡,有名的闊主。內中大半都與毓卿認識,見她來也不為怪,只一拱手,喊了聲「老十,你也來了。」便不好再多敘談。

    聽差端了茶水過來,茶葉很是一般,毓卿只看了看,就沒往嘴裡放,趙冠侯講究不多,倒是可以暢飲。這時只聽有人道「長素先生來了,大家靜一靜。現今國事日艱,長素先生每日為國操勞,很少有時間為大家講解,機會難得,不可錯過。」

    說話之間,自簾籠後,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緩步走出,一如戲班裡頭路名角,先要來個碰頭彩。他的儀表不惡,精神也足,舉止之間,自有一副捨我其誰的氣勢。向房中先掃視了一圈,又看看院落裡過百的聽眾,清一清嗓子,便大聲宣講起來。

    他的官話說的很差,帶著嚴重的廣東腔,四九城的爺們,聽著著實有點費勁。趙冠侯上一世對於廣東話熟的不能再熟,倒是聽著沒壓力。只是他前一世見的路邊演講家乃至總統競選人見的多了,雄辯之士所見不知凡幾,又加上對於康祖詒並沒有什麼崇拜之心,所以看問題時,也就較為冷靜,對他的演講水平,也就越發的看不上。

    除去口音問題外,康祖詒並不是演講高手,煽動情緒,掌握節奏的本事都一般,嗓音也不是特別洪亮,偶爾還有些停頓。如果按一般人的標準倒是及格,但是想要做首領,就未免沒了成色。

    「吾中國四萬萬人,無貴無賤,當今日在覆屋之下,漏舟之中;如籠中之鳥,牢中之囚……」

    所謂的演講,從頭到尾,只有三分鐘出頭的時間,院落裡,卻已經有人放聲大哭起來。趙冠侯看向一旁的毓卿,見她的大眼睛裡也有了些波動,輕輕一抓她的手,搖了一搖。這時,康祖詒便已經停止演講離開,隨後一個年輕人走上來道:「在下樑任公,現在由我接著恩師的話,繼續為大家談。」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3
120.第120章 保國會

     「甲午之敗,非是軍事之敗,實乃制度之敗,是帝王之制度,敗於立憲之制度……」與康祖詒不同,這個名叫梁任公的年輕人,嗓音洪亮,思路比較清晰,兩相對比,倒是比康祖詒更適合承擔煽動者的角色。或者說,這師徒兩人形成了一個互補。

    康祖詒以名望把人聚集來,再拋出一個很有吸引力的話題,然後由梁任公來豐富完成,倒是配合的珠聯璧合,天衣無縫。他足足講了幾十分鐘,先是講了體制,後又講時弊。

    如朝廷的不作為,各衙門的怠惰、陋規,後又講地方上種種弊端及黎民艱苦,最後便回到了一個話題上,要想救國,惟有變法。只有變了法,才能夠讓國家富強,才能讓大金國不再受外人欺負。至於變法的手段,也很簡單,學習鄰國扶桑,或是強國阿爾比昂,都可讓金國從此大變模樣。

    等到他講完,只見方才領他們見來那年輕人,手裡捧了個帳本出來,在房間裡轉過去,如同茶館裡學徒的夥計收錢。原來今天演講,是宣佈保國會成立,大家凡是在上面落下筆,寫下名字,就是保國會一員,從此以後戮力同心,共同為救國救民而努力。

    由於保國會初創,諸項使費不足,還請各位義伸援手,踴躍捐款。按帳本既是名單,也是個功德薄,各自捐獻多少,都會寫明。等將來國家興旺,自有補報。

    這些能坐在屋裡的,都是身家豐厚之人,慷慨解囊自不在話下。尤其那年輕人又適時點出,這保國會雖然由康祖詒組織,但真正的首領是戶部侍郎、總辦各國事務衙門大臣張陰恆以及山東道掌道御史宋伯魯之後,這些人就更為踴躍。

    等來到趙冠侯面前時,見那帳本上的數字,有五百有一千,看名字,赫然還有兩個宗室中人。趙冠侯一笑,問那人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一愣,不知道為什麼要問自己,但還是回答道:「我叫康祖仁,方才演講的長素先生,就是我的兄長。」

    「哦,那好吧,我的名字就不寫了,這錢,你拿著。」趙冠侯伸手從腰裡摸了十幾個銅子出來,朝他手上一放,拉起毓卿穿上外衣就走。

    毓卿對於保國會講的東西似乎還有點興趣,但是自己的男人要走,她也沒辦法,只好小聲道:「你……你這是干什麼?你給十個錢,不是寒磣人麼?」

    「這怎麼叫寒磣人,他也就值十個子。我有這功夫,聽一段雙文興或是窮不怕,口比他正多了。聽那一嘴的粵腔,你聽的不受罪啊。」

    等到上了亨斯美,金十還在思索著「他們說的,其實有些道理的,大金現在這樣,要是再不做點什麼,我看是要完。」

    「那種片湯話我也會說,但是有用麼?那些弊端,在下面的人都看的見,可是怎麼辦,又能不能做的了,就是另一回事了。這對聖人師徒,是把別人也都當了聖人,然後說了一堆大道理,認為別人按著道理做,這天下就能好。可是這天下人心難測,怎麼可能都按著道理做?把人都想像成機械,就是他們最大的問題,這腦子,不轉彎。」

    趙冠侯沒辦法說明白,自己以為遇到了街頭演說家,不想結果是鍵政菊。想了想,舉例道:「就像見你阿瑪,如果說你阿瑪家不收門包,大家當然都很歡喜。可是那些門政大爺到廚房的奴婢,就該不歡喜了。你說的再有理於百姓,他們吃虧了,怎麼會樂意?他們不想著怎麼給這幫人補償,只想著換一批門政到廚子,這一口氣都換了,你那王府還不亂了套?而到國家上,要是一下把官都撤了換新人,這天下又怎麼能好。你讓一幫未曾做過知縣的人,硬去管府管道,那怕是連錢糧賦稅都算不明白,又怎麼做的好。。」

    「你說的……未嘗不是沒有理,可是……可是你看支持長素先生的也不少,都是讀書人,亦可為羽翼。」

    「那幫讀書人,是科舉無門,想要搏個出身的居多,真正想賣命的沒幾個。你當他為什麼要說,做官不能看重資歷,要看重才幹,因為這些讀書人沒有資歷可講,這麼說,正好迎合他們而已。所以從這方面說,這位長素先生倒是極精明一個人,至少懂得怎麼拉攏人。你再看看,能坐到屋裡的是什麼人,在院裡的又是什麼人,長素先生腦子不糊塗,他也在找真正可以當盟友的。可惜,他的話太空,真正有腦子的,未必肯幫他。那幫大爺也是趕時髦去的,如果他始終這麼個講法,我想那幫人也去不了幾回。」

    趙冠侯沒辦法對毓卿講什麼機械唯物主義,或是什麼經濟基礎之類的道理,只好說道:「袁大人當初也曾捐過款,後來不也是分道揚鑣了?章合肥被他們直接罵走,這地方,不是成事的格局,最多是一些不得志者,發一些感慨就罷了。若是真讓他們一展胸中所學,局勢只會更糟糕。這保國會,就如當初的強學會,我看也幹不長,聽我的,就少去聽他們的邪說,如果不肯聽……那也隨你。」

    十格格知道,趙冠侯與強學會結怨的事,這事瞞別人不會瞞她,點點頭道:「放心吧,你既然這麼說了,我有個分寸。只是我喜歡趕時髦,覺得好玩,就去聽聽。你不喜歡,就聽你的好了。咱們現在,就去聽戲去,估計小叫天那還有票。」

    南海會館之內,等到曲終人散,康祖詒檢視帳薄時,目光很快落到那十文錢的數字,以及那個名字上:津門趙冠侯。

    趙冠侯回了軍營,將見慶王的事如實回奏,袁慰亭也著實歡喜了一番。不論怎麼樣,這事一做成,他的那份收入就不會少,孝敬韓榮,乃至應酬關節的款,就有了著落。

    .

    新軍裡沒有多少假期,包括過年在內,按說也是沒假,只是按例,年底是發雙餉,是為恩賞,安撫軍心。但是像趙冠侯、曹仲昆這等級別的軍官,頭上有紅藍頂戴的,家又在津門,就不能按軍法對待。

    是以他們的假,足足有一個月,尤其沈金英那邊,又給趙冠侯送來了一筆賞錢,加在一起,足足是四個月的餉,數百兩的銀子。有了這筆款,年便可以過的極為豪奢,可是等他回到家裡之後,見到的卻是蘇寒芝滿面淒楚的模樣,就連一旁的姜鳳芝,臉色也極難看。

    細問之下,才知問題是出在屈庭桂上。趙冠侯與沈金英做了姐弟,再點屈庭桂的將,也就容易得多。屈大夫醫術高明,給蘇瞎子診斷過幾次後,知道這是受到強烈刺激,加上過度吸食煙土引發的精神疾病,開了些藥,讓她們到西藥房去拿。

    這原本是好事,可是蘇寒芝見他醫術如此高明,又想起自己和趙冠侯成親已有時日,肚子卻無動靜,就有些嘀咕。屈庭桂本人並不精於此道,便又請了自己一個摯友,乃是婦人科的名家泰斗,只一診斷之後,便委婉的向蘇寒芝說明,她體質羸弱兼先天問題,怕是此生難有子嗣。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觀點,在金國乃是金科玉律。一個婦人不能生育,丈夫休掉她,就是娘家也不能說什麼。何況如今趙冠侯既換頂戴又有黃馬褂,想要娶個有身份地位的美人不費太多力氣,她一個既無根腳又無法生育的女子,還有什麼臉面做大婦?自從確診的結果出來,一直到現在,蘇寒芝始終是哭哭啼啼,姜鳳芝的情緒也很低落,畢竟這個姐要是被趕走,自己又有什麼立場再出現在這裡?

    姜鳳芝見趙冠侯回來,連忙道:「師弟,你快勸勸,寒芝姐連包袱都收拾好了,說是要走。」

    「走?去哪?」趙冠侯緊抓著蘇寒芝的手道:「你是我的老婆,我哪也不會讓你去,師姐,你去把她包袱裡東西都放回去。」

    等到姜鳳芝離開,蘇寒芝才道:「冠侯,我不會走的,我捨不得你。我收拾東西,只是為了騰地方,主人的房子不能住……你是趙家單傳,我不能害你絕後,何況你不愁找不到女人為你生兒育女,就把我休了吧。我給你當老媽子,或者當個使喚丫頭都行,這樣你還能看見我,如果你……你想我,也隨時可以來要我。但是正室的地位,必須讓出來,讓給一個能給你生孩子的。」

    「我當什麼大事呢,不就是生孩子麼,也至於你成這樣。」趙冠侯邊說邊把她抱在懷裡「你聽我說,我對於孩子不是不喜歡,但是現在也不想要。我現在辦公事,不知道有多忙,有個孩子也照顧不好,還要分我的心。而且我在這裡,對你發個誓,不管我將來前程如何,官至幾品,有生之年,糟糠之妻絕不下堂。」

    聽到丈夫的這句承諾,蘇寒芝心頭一暖,但隨即又看到他那半截金甲套,越發覺得自己虧欠他良多,緊抱著他的脖子,將頭埋在他胸前痛哭起來。趙冠侯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細語安慰,等到姜鳳芝回來時,正好在外面見到這一幕,覺得這兩人之間親密無間,想要再勻出一個位置,卻是勢比登天。

    到了第二天頭上,霍虯等三人便來登門拜訪,亦是賠罪。他們在京城闖了禍,只當要挨重罰,很是有些不安,但好在有楊翠玉說好話,趙冠侯只是罵了一頓,並沒有重責,回津交令時,也沒對袁慰亭說起。三人感激他的恩典,特來拜謝,並且帶來了禮物:整整十二個丫頭。

    雖然趙家有孟家送的下人,但總歸不是自己的,用起來不湊手。而且孟家送來的都是男僕,女僕只有兩三個上了歲數的,手腳雖然利落,幹活終究是不如年輕人。霍虯三人送來的丫頭,年紀都在十六到十八歲之間,正好手腳麻利,可以勞動,是干活的好幫手。

    趙冠侯對於內宅的事,過問不多,特意把蘇寒芝叫來,與幾個部下見面,又問她的意思。蘇寒芝聽到是十二個妙齡女子,先就一喜,隨後問道:「這十二個人,可是嫁過人的?」

    「回夫人的話,沒有,卑職買時特意問過,都是大姑娘。」

    「那我要去看看,人牙子在哪呢,我過去看一眼。」

    等到姜鳳芝與蘇寒芝出去看人,趙冠侯問道:「十二個大姑娘,這得花多少錢?你們三個,量力而行,不要自己花虧了,大家都得過年。錢不夠,我給你拿。」

    「不用,這個真沒花幾個。」霍虯連忙擺著手「現在這津門啊,人是頂便宜的,秋天的時候黃河發水,山東河南兩省受災,幾十萬人沒了活路,總不能等著餓死。走的動的,就往外地逃難,知道津門富庶,有不少人來這裡找生活。可是年底了,連津門自己都有人凍死,何況是他們。現在您去人市看看,一個大姑娘,來二十斤粗糧就能換走,這些人我們特意挑選過,也沒花幾個。比買大牲口都便宜,要不是軍營裡不許有女眷,卑職還想買幾個給自己暖被窩用呢。」

    「這個冬天,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過不去了。」趙冠侯搖搖頭,他知道,這差不多是金國每年都會有的災難,每年都有天災,每年都有人逃難,朝廷和地方都已經習以為常。這麼多的難民在津門吃不上飯,女人可以出賣自己,男人又該怎麼辦?何況還有老弱孩子,這麼多人吃不上東西,如果處理不好,怕是要出大亂子。只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現在連總督衙門都封了印,也就更不歸自己管了。

    他款待著三人留下吃飯,這頓飯,就是買來的一個丫頭做的。據說這是個廚娘,霍虯等人就是吃過她做的兩道小菜之後,才決定以二兩五的價格買下她。而她拿這筆錢,買了些糧食留給了身邊的幾個孩子。

    這頓飯吃的趙冠侯也胃口大開,覺得論手藝,雖然不及慶和堂那地方的名廚,但是也足稱一流。等到酒足飯飽,霍虯攛掇著「大人,您去看看那些買來的丫頭吧,要是有中意的,還能抬舉她們,收個房。」

    「滾邊去,跟我媳婦面前少說這個,要不然跟你沒完!」趙冠侯瞪了他一眼,這時,蘇寒芝卻主動走進來道:「冠侯,她們都洗了澡,也換好了衣服,你也看看她們,好認的出誰是誰。」

    這些丫頭購買時,都細心挑選過,一經梳洗,個個容光煥發。雖然難稱佳麗,但也算平頭正臉,相貌不惡。那些丫頭見到趙冠侯這個主人年少英武,亦有些害羞,都低下頭去,不敢與之對視。趙冠侯一一看過去,直到最後一個時,忽然問道:「霍虯,你給我過來,這個是怎麼回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3
121.第121章 新年與希望

     這最後一名女子,穿著蘇寒芝給她找的藍布棉襖,揚著頭,嘴歪眼斜,樣子醜怪之極,面部浮腫,一看就讓人心生厭惡。偏生還高揚著頭,一臉傻笑,更讓人大倒胃口。

    霍虯揉了揉眼睛「這……這是誰?說,你是怎麼混進來的!」

    那女子咧嘴一笑,倒是露出一口白牙「奴婢鳳喜,就是您把奴婢買來的啊,剛才那飯,就是奴婢做的,還合幾位的口?」邊說,邊伸出袖子,抹了抹流出來鼻涕。

    一想到就是這麼個邋遢女人方才給自己做飯,霍虯等三人都覺得一陣反胃,差點把吃的東西吐出來!趙冠侯用手一指門口「滾!給我從這滾出去,滾回人市去!」

    「慢。」蘇寒芝卻一搖頭「冠侯,你看看外頭現在多冷,你讓她一個女兒家出去,可該怎麼活。再說,她孤身一人,你不怕她遇到壞人?」

    「我怕壞人遇到她!我心疼那幫壞人。」趙冠侯哼了一聲,但是他在外面不管如何,在家裡,卻是以夫人為主,蘇寒芝說句話,比聖旨都好用。只好點點頭「那就讓她在家裡幹點活,幹什麼活,姐你安排,但是記住一條,不許讓她碰咱們的吃食,敢進小廚房,打斷她的狗腿!」

    他一回頭,惡狠狠地看向霍虯「霍虯!我弄不死你!」

    「大人,卑職想起營裡有要緊的事,先告辭了!保山、保河,快走!」那三人見闖了大禍,二話不說狼狽而走,等出了門,上了人力車,霍虯還在嘀咕著「我怎麼記得那天買那小廚娘時,雖然也挺丑,但是沒丑到這樣啊,這真他娘的見鬼了。」

    等到了晚上,趙冠侯還對那鳳喜恨之入骨,說是等開了春,就要辭掉。蘇寒芝連連勸解著「我們也是苦出身,也該體諒窮人,其實這家裡也沒什麼活,我收下她們,主要是為了救人。我這裡多收一個呢,她們就少餓死一個,這是行善呢。你看看那些姑娘,如果不到咱家,萬一被那些下賤地方買去,這輩子就完了。鳳喜她有勁,力氣大的嚇人,還會做山東菜,挺有用。回頭把二哥請來,讓他嘗嘗。」

    「二哥?我怕把他藥死。只是快到年了,是該把人都請來,熱鬧熱鬧。」趙冠侯邊說,邊摟住了蘇寒芝,蘇寒芝卻輕輕一掙扎「別……別在我這鹽鹼地裡費勁了。我買那些丫頭,就為了給你家留後。你看上誰,我就把誰喊來,讓她伺候你。」

    「笨蛋,收個什麼房啊,那幾個柴禾小妞,我才看不上呢,我只要我的寒芝。尤其那個鳳喜,想想就讓人倒胃口。」趙冠侯本來想著,是不是該把十格格的事說出來,但是蘇寒芝現在的狀態,自然是不能提起,否則不知道有出什麼事,只好藏在心裡。

    而在大廚房裡,和著冷水,鳳喜洗乾淨了臉,又就著火,給幾個同伴炒了一鍋米飯。那幾個丫頭道:「鳳喜姐,你可真俊,你是怎麼弄的,讓自己變成那樣。」

    「笨蛋,我那是拿巴豆水洗臉,臉自然就腫了。這家男主人太年輕,你們都給我小心著,離他遠點,否則早晚吃他的大虧。趕緊吃飯,這白米飯不許咱吃,我就偏吃。吃完記得處理乾淨,別讓他發現破綻。」

    津門,碼頭之上,低矮的窩棚,隔不住刺骨的寒風。雖然臨近了年關,可是對這些苦力而言,年或者不年,沒有什麼區別。相反,由於快過年,很多把頭都歇了業,這些苦力卻沒了生計來源,日月更加艱難。

    一名力夫在今天搬貨時失手,被砸傷了腿,躺在工棚裡,發出陣陣痛苦的叫聲。幾個人圍著他,除了喂他喝些溝渠裡的髒水,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想。他們是看不起大夫的,尤其蘇三兩那三兩銀子的膏藥,就算要他們的命,也拿不出,這個同伴,多半是廢了。

    一條昂藏大漢,將半個黑硬幹冷的窩窩,在火堆上加熱,掰碎了喂給同伴。看著那五尺高的漢子,為著自己將成殘廢而痛哭,這大漢面色陰沉,如同鐵塊。如果趙冠侯在此,大概就能認出來,這正是當日拉他去蘇三兩家,隨後起了衝突的馬姓力夫。

    在這些苦力裡,他是首領,其他人都肯服他。幾個人議論著,又有老鄉跑了來想找飯吃,卻不知,連他們自己都快沒了飯,又怎麼顧的上鄉親。那大漢悶聲道:「這樣不行。我們不能等死,得活下去。」

    「是啊,再這樣下去,肯定是要等死的。但是怎麼活啊?官府已經很久不發賑濟了,高麗兵敗之後,又是割地又是賠款,有錢都還洋債了,哪裡還顧的上我們?」

    「他顧不上,咱自己得顧的上自己。不搞到一筆錢,一筆糧食,我怕我們都過不去這個冬天。」那大漢邊說,邊重重的一拳,砸在了地上。「官府不管,咱就得自己想辦法,津門是花花世界,有錢人多。讓咱窮人餓死,沒這個規矩!這世道不好,規矩不對,就得自己立規矩!」

    幾個苦力一愣,隨後有人小聲道:「國傑二哥,你的意思是……那可不敢,要殺頭的。」

    「殺頭也比等死好!反正左右也是個死,還不如拚一拚,有條生路。」名為馬國傑的大漢,霍然站起,指了指窩棚外,遠方隱約有燈火傳來,那是租界裡的尼德蘭領事館,因為有電燈,通宵都有亮。

    「那裡的人,醉生夢死,吃喝玩樂。我們卻要在這裡挨餓受凍,這不公平。我們得靠自己的手,掙一個公平回來。津門有租界,有洋人,還有那些大商人,大財主,他們都是有錢的,他們天天往外倒燕窩魚翅白面餃子。咱們去連口黑窩窩都吃不上,賣了老婆賣了妹子,賣了兒女,這不是人過的日子!那些地方,隨便砸開一個,咱們就有活路了。等拿到錢,我們就離開津門,找個別的地方躲幾年,官府也未必找的到咱。再不成,就去投抱犢崮,總歸是得活出個人樣來。」

    他的手指向了紫竹林方向,那裡,便是他們心中的金山了。

    津門拜年都是過了除夕,只是李秀山與曹仲昆來時,剛剛大年二十三,他們是結拜的金蘭,彼此之間穿宅過屋,妻子不避。一路穿宅過院的到了內宅。卻見趙冠侯與蘇寒芝、姜鳳芝正在包著餃子。

    一盆上好的羊肉餡,雪白的飛籮面,這一頓餃子,大概能換二十個窮人一天的口糧。趙冠侯運指如飛,一個人包,蘇寒芝與姜鳳芝兩人搟皮都追不上。蘇寒芝倒還好,姜鳳芝的袖子都捲到了胳膊肘,露出兩條白嫩的小臂,晃的人眼睛發花。

    曹仲昆一見,奇道:「鳳芝妹子,今個小年,我這穿著皮袍都冷,你們這房間裡雖然有火爐,可你露著胳膊,不冷啊?」

    姜鳳芝本來低著頭臉微微泛紅,不知道在想著什麼,聽到這句,才意識到自己的胳膊被這兩人看見了,啊的叫了一聲,抓起一團面,就朝曹仲昆丟過去,轉身就跑。

    趙冠侯舉手接住麵糰「胡鬧,飛蘿面能當暗器用啊。得了啊,趕緊把衣服撂下來,我看著都替你冷的慌。你跟寒芝姐在這包,我陪二位兄長聊會去。」

    等到客房,一個丫頭過來送上了茶水,紅著臉就飛逃出去。李秀山搖著頭「這丫鬟不行啊,怎麼連點規矩都不懂,比孟家的下人,可差的不是一星半點,上不了檯面啊。」

    「可不,弄的我在家裡都彆扭,也就倒霉霍虯送的這個,這幫丫頭只要見了我就臉紅,低著頭只想跑,彷彿著我要把她們怎麼著似的。」趙冠侯無奈的嘆口氣,「寒芝姐心軟,不打不罵,還總怕她們受委屈,弄的也就教不出規矩了。還讓她們吃白面,簡直就差供起來了。總歸是她高興就好,就當行善吧。別提這幫人了,鬧心。二位哥哥今天別走,我這外面叫菜去,咱晚上好好喝幾杯。」

    「你讓我走啊,我也不走。」曹仲昆哈哈笑著,將茶喝了「老四一會就來,今天我們到你這來熱鬧熱鬧,辛苦一年,總得聚聚。可惜思遠不在,要不咱們弟兄就齊了。這回老四到山東,很是發了一筆財,說起來,還要感謝你借他本錢,他是要來感謝你的。晚上這頓,你別動,咱吃他。」

    李秀山也說著「思遠二哥也是個勞碌命,大家都忙著過年,他忙著要帳。這個時候都在用錢,帳是很難討的,何況他又借了比利時人的洋債,還要算利息,總要想辦法回籠資金,這個年,怕是都要很忙。這有錢人,也有有錢人的煩惱,日子我看也不舒服。」

    曹仲昆也道:「是啊,思遠這個有錢人,日子是很好,就是太能折騰。他要是不辦這個紗廠紡織廠什麼的,本來日子挺得過的。就為了這幾個工廠,總是過的很緊,自己也給自己找病,我看啊,他這有點冒險。這人學問不小,就是有一點,書生氣。沒事就提工業救國,還是先救他自己吧。」

    幾人說了一陣,曹仲英就趕了過來。他如今與上次的落魄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身上穿著一件裡外發燒的皮衣,頭戴水獺帽,兩手戴滿了戒指,金光閃閃,一副爆發戶嘴臉。而在他身邊,還跟著個很清秀的女子,與以往所見的那些煙視媚行的風臣女人,完全不同。

    只一落座,曹仲英就將外衣脫下來,朝那女人身上一丟,那女人乖巧的將衣服掛好。曹仲英則拿出一張銀票遞到趙冠侯面前「兄弟,要是沒有你,哥哥我絕對沒有今天。不是你借我四百兩銀子翻本,我哪來的這場富貴。咱們弟兄,就不談一個謝字,可是知恩,就得圖報。我曹老四,絕對不是翻臉不認人的,這是一千兩銀票,你留著花。新家裡,該添什麼就添什麼,若是銀子不湊手,哥哥這還有。」

    趙冠侯也不客氣,把銀票收起來,又指著那女子道:「這是?」

    「我買的。十兩銀子,就買個大姑娘,還那麼俊,你們說,是不是賺了?她家裡,聽說還是書香門第,她爹還是舉人呢。結果一發大水,舉人啊……舉什麼都沒用。要緊著逃難到津門,她爹害場病死了,我把她爹一埋,人就歸我了。」

    那女子顯然有點怕生,低著頭,一句話不敢說,曹仲英,回手猛的抽了她一記耳光「我買你的時候,不記得你是個啞巴啊,怎麼不會叫人啊。這是我過命的朋友,就算是他要跟你睡,你也得乖乖解扣子,怎麼就不知道喊人呢?」

    趙冠侯咳嗽一聲,又對那女子道:「請到旁邊去吧,我夫人和她的妹子在那包餃子呢,你也過去,大家晚上吃餃子。」

    等將那女子打發走,趙冠侯搖頭道:「四哥,不是我說你,那好歹是個人,你也不能這樣啊。說打就打的,不太好。再說說那話,有點過分了。」

    「人?她也算人?」曹仲英哈哈一笑,身子向後一靠「兄弟,你往街上看看去,腦袋上插草標的,一跪一大片,黑壓壓的,跟牲口市是一樣的。她是我十兩銀子買來的,從哪算的是人?跟家裡那大騾子大馬,都沒什麼區別。高興了就騎兩下,不高興就抽一鞭子,沒什麼大不了的。你要是相的中,就給你留下,就是我用過了不好意思,回頭給你找個原封的。」

    話沒說完,曹仲昆就瞪起了眼睛,嚇的他把後面的話吞了回去,轉談自己的發財經。「這次去山東,可是趕上好運氣,離字團打教民,那教民是村裡一大戶,家裡還有火器,可終究還是讓離字團給開了。弄出來那些個東西啊,他們哪懂啊?除了金銀銅子兒,他們就沒有認識的東西,而且他們還不許抽大煙,也得只能變賣。山東的規矩是三一三剩一,打了教堂和教民,三成的東西歸自己,三成上繳,其他歸官府。你想想,誰不想給自己多留一點,這裡的花頭大著呢。」

    「那大戶家的東西,官府怕是連一成都沒見,其他都分了。大土啊,古董啊,他們不認識,就便宜著賣。我拿你給我那四百兩銀子,來個包圓,回到津門一出手……我跟你說,這筆生意賺的就沒數了。等過了年,我還得去山東,離字團、坎字團,不但打教民,還要打洋教。聽說教堂裡好東西更多,只要打進去,我再來那麼幾回,咱也成了體面人了。」

    「殺教民,打洋教,這不就是強盜?」趙冠侯一皺眉「山東地方官府,還跟著分髒,難道巡撫不管的?」

    「管?這令就是山東巡撫毓佐臣下的,他支持著拳民殺洋滅教呢,怎麼管。再說山東地面不靖,有響馬,有練拳的,有吃教飯的,他哪管的了啊。放心,出不了事。」

    曹仲英得意洋洋的介紹著自己的生意,曹仲昆、李秀山都聽的津津有味,趙冠侯卻總覺得,一絲不安的感覺,縈繞在心裡。窗外風雪漸大,路上行人逐漸減少,只有一批又一批蓬頭垢面的流民,在大街小巷間遊蕩、聚集。三五成群交頭接耳,對著那一間間高門大戶,富貴人家,指指點點,眼中射出名為希望的光芒。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3
122.第122章 血夜(一)

     本來趙冠侯這已經包好了餃子,可是曹仲英去搖著手「今天是小年,吃什麼餃子?咱到飯莊子去吃,今個我請啊,誰也別跟我搶。我在登瀛樓都定好了位子了,登瀛樓老闆,新弄了幾條烏參過來,我跟他說好了,給我留下不許往外賣。咱來個紅燒烏參、再來個鴛鴦雙羹,小年的餃子,也讓他給咱做就。還有弟妹,也一起去,單給她們堂客開一席就是了。今晚上,津門鹽業公所的何竹香,在中華那票戲,唱失?空?斬,給災民籌款。從京城邀的角,何竹香自己的諸葛亮,汪大頭給他貼裡子唱趙雲、吳連奎的王平、張鳳台唱司馬懿、何老九的馬謖,就連二老軍都派的是王長林師徒。一張戲票要五十元金洋還不一定買的上,我這有票,吃完飯,正好去聽戲。」

    趙冠侯知道,此時大多數戲樓不接待女客,便問「堂客也可以進?」

    「讓她們回家就完了,咱聽咱的,完事咱再去狀元娘子那坐坐……」曹仲英說到這裡,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這洋葷,我還沒開過呢。」

    蘇寒芝聽說去登瀛樓,看了看桌上的餃子,很是有些可惜。姜鳳芝已經衝到房裡,把她的大衣拿了出來「餃子放到外面,這麼冷的天壞不了,明天多煮一會就行。走吧,難得吃他曹四爺一頓,可是不能錯過這機會。寒芝姐,我把你大衣都拿出來了,我自己還不知道穿什麼。」

    「行了,你看我櫃子裡哪件愛看,你就穿哪件吧。」見姜鳳芝也那麼熱心,蘇寒芝就沒了辦法。

    父親這邊,有家裡的僕人看護,倒是不用她操太多的心,那個曹仲英買來的女人,也怯怯的想要跟著去,卻被曹仲英瞪了一眼「怎麼一點眼力見都沒有,在這伺候蘇老太爺,你的身份,也配和弟妹一桌吃飯麼?」

    孟思遠不在,他的妻子鄒秀榮倒是在家,曹仲昆知道,這種飯局是許不來,不許不請,便也下了帖子。鄒秀榮也是海外留學出身,乃是孟思遠的賢內助,倒是不怕這種宴會場合,和蘇寒芝同席也沒問題。

    李秀山打發了人,到家裡把他的夫人也叫了來陪客,曹仲昆的夫人離的遠,便不曾叫。

    等人出了趙宅,卻見鵝毛大雪已經落下,再看看路邊越來越多的乞丐、流民,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裡,怕是其中一多半人,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陽。趙冠侯將一條圍巾給蘇寒芝圍上,隨後又緊了緊自己的衣服。拉車的人,迎著風雪費力的邁著步子,曹仲英則呵斥著「快點,沒吃飯啊。你這樣跑慢了,把爺凍著,別打算要車錢,利索點!」

    等到了飯莊,鄒秀榮與李秀山的夫人已經來了,兩個女人雖然是初次見面,但都是場面的人,聊的極融洽。只是這幾個都是內眷,姜鳳芝的身份就比較詭異,跟這幾個人一起,還不知道怎麼稱呼。好在蘇寒芝為她解圍「這是我的妹妹,有我一口吃的,就得有她一口。」

    曹仲英一來,就招呼著夥計上菜,隨後便分開男女兩席,各自落座用酒。

    登瀛樓魯菜做的味道極佳,烏參這種名貴食材,也只有在這種地方的廚師手裡,才能做出味道。除了烏參,又有黃魚四吃等菜色,都是登瀛樓內最為出挑的菜品,非大富貴之人不能享受。女人那一桌上,鄒秀榮見過大世面,倒是不在意,姜鳳芝吃的滿嘴流油,連聲誇獎著廚師手藝。

    男人那一桌,曹仲英將外衣脫了,辮子纏在脖子上,幾乎就是要赤膊上陣,被他哥哥連瞪幾眼,才悻悻的坐回去。

    李秀山則藉著酒,對趙冠侯道:「聽說,過了年,你就要動一動了?」

    「三哥也聽說了?我也是從大姐那裡,聽到的消息。本來我想的是,一直給大人當戈什哈,也算是能在大人身邊當個近臣,給弟兄們說點好話。可是天不從人願,我不想動,大人是想讓我動了。這次出去,似乎是做管帶,至於管哪一營,就說不好了。」

    「如果我估計的沒錯,是炮營。」曹仲昆接過話來「炮營原來的管帶段芝泉,不久前剛剛迎娶了繼室,過了年說是要赴扶桑觀操,也要負責監督我方排出留學生的學業,回國之後,另有大用。可是他這管帶的位置,大人並未委人,若是所想不差,便是給兄弟你留著呢。畢竟,軍隊裡懂洋文的人有限,像你一樣,能看懂射表的人,就更少了。」

    趙冠侯除了能看懂射表,還能以口算的方式計算,這方面的才幹,在後世或許不算太出奇,可是在眼下的金兵之中,就是第一流的人才了。放眼整個新建陸軍裡,有此才能者,也是寥寥無幾。派他做炮營管帶,除了有沈金英的面子外,於他個人的能力考量,也佔了極大比重。

    他笑著搖頭「這官也沒什麼意思。人家段大人是去扶桑了,我不過是給他護印,等他回來,炮營還是要交還的。不管是論資歷,還是論跟大人的年頭,我都不能和他比,這個位置,也就是讓我坐一坐,也坐不久。」

    李秀山搖搖頭「話不能這麼說。他段芝泉是有本事,可咱們難道就差了?就你那一口洋文,他段芝泉未必能比的了。再說了,他從扶桑回來,按說是該要重用的,說不定就升轉到別處了。炮營可是好地方,大炮一響,黃金萬兩。火炮操練一次,所耗的子藥不計其數,開銷上,很有文章可做。這個位置坐好了,一年怎麼也能進個幾千銀子。咱哥們聯手,怎麼也要把位置護住,不能讓段芝泉再回來。幹!」

    新建陸軍各步兵部隊裡,也有自己的火炮,但數量既少,火力也弱。真正的大威力火炮,全集中在炮營。李秀山和曹仲昆同屬一營,日後新建陸軍難免有戰鬥任務,若是趙冠侯掌握了炮營,這兩營有事時互相呼應,火炮多照顧誰一些,誰就可以少損失不少部隊。這份交情,就更要刻意維持,因此酒席間的氣氛很濃烈。

    在窗外,風雪越來越大,巡街的人,早早的回了營房,就著火喝著燒酒睡下。縣衙門裡,許浩然鋪開紙張,就著昏暗的燈火疾書。他的夫人在家,只有一名妾室隨侍左右,見他仍不休息,也不用晚飯,問道:「老爺,都已經封了印,還要寫東西?今天可是小年。」

    「現在這時候,可是顧不上小年。外面那麼多人沒飯吃,我這個父母官,怎麼吃的下?難民太多了,如果不早做處置,怕是要出什麼簍子。我已經讓人去通知龐金標,今天務必多派人巡街,只是這干驕兵悍將,不知是否聽從調遣。今個小年,家家戶戶都是過年的時候,越是這時候,那些沒錢的,越是容易鋌而走險,我的心裡安靜不下來。要寫個折本送到道台衙門裡,哪怕封了印,也得先把這事做個處置。」

    「咱城裡,不是有幾大家在放賑,鹽業公所那邊,也要募捐。今兒個晚上,何老爺票戲,您怎麼不去看看?」

    「遠水解不了近渴,今天晚上,就夠受的。幾大家那點粥,救不了幾個人啊。」許浩然搖搖頭,作為地方官,他固然不算能吏,但至少還可以算做忠於職守,對於本分內的差事,十分瞭解。

    「他們那點粥,管了不管飽,一天就那麼幾罐,早早的就涼透了。鹽業公所那邊,每年鬧災,都會募捐賑濟,可是那個帳本……我是看不下去。我官微職小,磕不起那些大商人,可是好歹也能獨善其身,不跟著他們賺昧良心的錢,這個台,不去站。」

    他來到窗邊,隔著窗戶紙,看著黑夜裡的雪景「我是這津門的父母官,雲娘,你知道什麼叫父母官吧?就是這一地的百姓,都是我的子民,與我的孩子並無區別。你可曾看過,願意看著自己兒女凍餓而死的父母?可是無錢無糧,有職無權,讓我怎麼救?我讀了半輩子聖賢書,學的就是兩個字:仁義。這些百姓,能救多少,就救多少。救不了的,就是我的罪孽,也是我的無能。」

    雲娘體貼的上前,抓著丈夫的手臂把他扶回座位上「老爺,你也不要太難過了,總是咱們但盡人事,各必聽命吧。」

    許浩然搖搖頭「津門這地方,名聲在外,年年都有難民。卻不知,津門的遍地黃金,下面埋的卻是無數白骨。我現在只想著,我的兒女,今晚上別讓我這個做父母的太難過,不要給我惹下大禍就好了。」

    雲娘笑了笑,想要安慰著什麼,可是當她的目光落向窗外時,臉色卻陡然一變,猛的用手指著外面「老爺快看……這是……哪來的火光?」

    中華戲園之內,已經開了戲,何竹香飾演的諸葛亮,手拿羽扇,正在向馬謖吩咐著「街亭雖小,關係重大……」,在遠方,熊熊烈火已經開始燃燒。

    華界沒有路燈,月光照在雪地上,反著白光,藉著這朦朧的光線,我們可以看到,無數的黑影,在華界的街頭出現,遊蕩,聚集。湊到一起,交頭接耳,以口音判斷著是否為親近之人,要麼分開,要麼聚在一起。

    在他們手中,有的提著棍棒,有的拿著短刀、鐮刀或者斧柄,一切可以當做武器的東西,都被他們帶在了手裡。於他們而言,這些東西與其說是武器,不如說是生命的憑仗。

    這些人,在暗夜裡,如同幽靈一般,向著各自選定的地方走去,敲響了門,卻不說話。一部分人家選擇了沉默,但是也有一戶三層台階的宅門,被拍打的心煩,門房不耐煩的推開門,剛想罵出聲,三個人就衝上來,一左一右夾住他,第三個人則將一團布塞到那門房嘴裡。隨後兩旁的人便用匕首,朝門房的肋下刺去,一刀,又一刀……

    暗紅色的血,在潔白的雪地上散開,屍體倒在門首,幾十條黑影衝入洞開的門戶,隨後,便是一場洗劫。這個注定充滿哭泣與死亡的夜裡,鮮血已經開始流淌。

    紫竹林碼頭處,一群黑影來到了趙冠侯的府外,馬國傑將破棉袍裹了裹,看著那門樓,有了一絲動搖。他想起了父親當年的教誨,絕對不能靠著功夫當強盜!可是……看看身後那些窮哥們身上的衣服,他們中甚至有一半以上的人,連冬衣都沒有。不當強盜,又該怎麼做?

    他一咬牙,吩咐一聲「動手!」

    幽靈肆虐的夜晚,趙宅,亦無理由倖免。

    登瀛樓內。

    等到酒足飯飽,曹仲英要叫車送女眷回府,男客們先去聽戲,後去找樂子。趙冠侯搖搖頭「我不去聽戲了,我送我夫人回去。等改日,我回請四哥。」

    曹仲英愣了愣,他原本還指望趙冠侯幫自己美言,能在狀元娘子那留宿的,沒想到算盤落了空。可隨後,他又壞笑起來「兄弟,你今天可是吃了烏參,又吃了鹿茸,那些東西都是補的。是不是熬不住了?那你趕緊回去吧,你家裡那些丫頭,今晚上不知道誰走運……。」

    趙冠侯壓根不理他的胡說八道,只是挽著蘇寒芝的胳膊,攙著她去找人力車。雪已經漸漸變小,地上積了很厚的雪,人一踩上,腳就陷進去,很是不好走。登瀛樓這地方,往日裡不愁沒有車,可是今天晚上,這裡竟是出奇的安靜,只有稀疏的幾部人力車。路上,也看不到人力車的影子,那幾個女眷被風吹的周身發涼,直皺眉頭。

    其他幾個男人不能與趙冠侯相比,只命了聽差送人,自己先去聽戲了。他們的車,都是自己家的包月,倒是不用等。可是女人們,卻沒有包月車坐,好不容易有一輛人力車,鄒秀榮便讓李秀山的夫人上車先回,自己再等。

    上車時,見趙冠侯挽著夫人的胳膊,小心翼翼生怕她摔著的樣子,李秀山的夫人嘆了口氣「老四的媳婦,真是有福分,找的男人真會疼人。看我們家那個,今晚上估計又睡在哪個爛女人的被窩裡了。」

    鄒秀榮一笑「當初思遠在倫敦時,也和他一樣的。只是男人麼,一忙起事業來,就顧不上家庭。等到他將來做了大官,怕是就很難如此了。」

    眼看著三嫂與聽差去的遠了,卻再沒有人力車過來,趙冠侯則拉著蘇寒芝道:「算了,這裡不好叫車,我們等會送二嫂上車,然後我扶你走回去。」

    蘇寒芝羞赧的看了一眼鄒秀榮「二嫂還在後面看著呢,這樣不好。」姜鳳芝喝了不少酒,臉紅紅的,微有醉意,一把抓住趙冠侯另一隻胳膊,把胸脯貼了上去「我也要師弟扶著我回去。今天喝……喝多了……呃。我怕摔……。」

    鄒秀榮搖搖頭「這地方看來很難叫到車子,我陪你們走一段,再往前面看看。」

    「好吧,二嫂,你走在前面,我們能看到你,也免得不安全。現在災民多,難免有壞人。」

    四個人在雪地裡緩慢前行,月光如水,撒在幾人身上,空中晶瑩潔白的雪花飄落,情景如同童話世界。只是走不多遠,鄒秀榮等人也發現,在遠方,似乎冒起了熊熊烈火,火頭離著老遠都能看見,不知道是誰家倒霉,小年夜,居然走了水。只是他們並不知道,此時在津門,冒火的地方並不止這一處,而熊熊烈火之中,已經有許多屍體倒臥在地,伴隨著自己的房屋,化為灰燼。

    督軍更新時間:每天中午12點,晚上19點,不去爭奪戰力榜的前提下,固定兩個時段更新,風雨無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24
123.第123章 血夜(二)

     趙冠侯的家,並不是難民們主要的襲擊目標,他們原本選定的目標,是租界,以及孟思遠住的那個富人區的大戶們。趙宅距離武備學堂太近,那裡有幾百名學軍,聽說還有槍,土城城頭上又有大炮,不管威力如何,總是有些讓人望而生畏。

    是以當噩夢剛剛降臨時,這座府邸的人,並沒有察覺。內宅裡的丫頭,沒有了主人在家,就沒了管束,開始自己找樂子。能燒一手好菜的鳳喜,就是她們的頭領,這時人都聚到了廚房那邊。她們都是從山東逃難到的津門,鄉親加上相同的遭遇,讓彼此之間的關係很親厚。

    廚房裡鳳喜一邊與她們說話,一邊運刀如飛的,為她們切著火腿。一名丫頭頗有些擔心「這是火腿,聽說很貴的,咱們吃了,會不會挨打?」

    「沒事。我昨天做飯時,就把這條火腿從小廚房偷來了。這些大戶人家,根本不知道一天要吃多少東西,也不知道自己庫房裡有多少餐料。偷來的,就是咱們姐妹的,放心吃,沒事。他們還不許咱吃白米飯呢,還不是照吃。」

    鳳喜邊說邊切,手口並用,絲毫不亂。「今天是小年,有錢沒錢,都得過年。他們有錢人去外面下館子,我們也得給自己打打牙祭,就算事情發作了,也是我一個人挨打,不關你們的事。」

    幾個丫鬟都有些感動,感激的看著鳳喜,一個丫頭忽然道:「鳳喜姐,你這樣子不是很好看麼?為什麼平時見到你時,總是歪著嘴,斜著眼睛,臉還腫成那樣,很嚇人的。」

    鳳喜噗嗤一笑「你們懂什麼,我那是故意的。這大戶人家的人,壞著呢。男主人是大官,年紀又輕,如果太漂亮,被他看見,當心他假裝喝多了酒,要你扶他回房,等到了房裡,就扯著你不放,到時候你喊救命都沒用啊。就算是女主人,也不能放心,說不定就想著用你拴住丈夫的心,讓你給家裡當小的。我可不要給人做小,所以就只好這樣了。」

    她邊說邊將菜刀舞的飛快,運刀如飛,又將一塊豬排剔的只剩骨頭。「要是那男人敢跟我使壞,我就切切切!讓他變成這塊排骨。你們沒我的本事,一定要記住我說的,見到男主人,低頭快跑,千萬不要被他盯著看,否則的話,搞不好就要吃虧。」

    幾個丫鬟被她嚇的面面相覷,不敢做聲,也有的臉微微泛起紅暈,害羞的低下頭去玩辮子。倒分不清她是害怕,還是期待。

    遠處,隱約響起了什麼聲音,鳳喜皺皺眉頭「這放的是什麼炮仗啊?怎麼聲音怪怪的,跟打槍差不多。這地方,就是不如家鄉好,連放炮的聲音,都那麼古怪。不管它了,我給你們做飯,大家一起吃,一起過小年。」

    一個丫鬟道:「這家女主人其實很好的,從來不打我們,也不罵我們,真是個難得的好人呢。」

    「是啊,就是那個姜姑娘脾氣不好,總是愛罵人。我看她比女主人,更像女主人。」

    鳳喜哼了一聲「她啊,不是女主人,卻是狐狸精。一心想勾這家男主人的,我一看就看出來了,有家不回,住在這裡,說不定哪天,就要姐妹成仇,大打出手了。到時候,我們等著看熱鬧就好,大戶人家就沒一個好東西。心眼壞,做惡多,你們可別那夫人當好人,也別和她走太近,更別讓她喊你妹妹。要是她一喊你妹妹,你一喊她姐姐,不定哪一天,她就讓你們去給她當陪床的丫頭了。」

    說話間,外面響起了什麼動靜,聲音不大,像是有人把個什麼東西扔到了院子裡,不多時,又聽到似乎有女人的叫聲傳來。一個丫頭皺眉道:「那瘋子又犯病了吧?真是的,小年也不讓人消停,我去看看,萬一摔壞了他,夫人肯定要罰大家的。」

    鳳喜的臉色去凝重起來,攔住幾個丫頭「別說話,聽聲音不大對,你們在這好好待著,我出去看看。」她蓮鞋一勾一踢,藏在灶下的一根燒火棍就飛起來,被她穩穩抄在手裡,她一手提了燒火棍,另一手提了把菜刀,悄悄推開廚房的門,向外望瞭望,卻什麼也看不清。

    冷風順著門吹進來,吹的幾個丫頭身上都一哆嗦,聲音順著風吹進來,鑽到了耳朵裡。聽不到喊的是什麼,但是能聽到很嘈雜,距離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這個夜晚,總讓人覺得有些太不尋常。

    「把門插好,沒我喊門,誰叫都別開。」鳳喜囑咐了一聲,提了刀棍向前走了幾步,忽然面色一沉,側後方一道勁風襲來,但她身手極為敏銳,閃身回手,磨的飛快的菜刀脫手飛出,隨即一聲慘叫響了起來。

    那是個衣衫不整的男人,原本藏在黑暗中,大概是想要從背後抱住鳳喜,卻被一菜刀劈到了肩上,疼的在雪地上打滾,鮮血將白雪染成了紅白相間的顏色。鳳喜冷哼一聲「小蟊賊,這兩下子,也敢出來?」

    邁步走過去,就待用腳踩住他,可就在此時,一條黑影已經如同獵豹般躥出,雙拳如同流星一般砸向鳳喜的後腰,鳳喜急忙錯步擰身,燒火棍橫掃出去,來人提膝沉肘,竟是硬接了這一擊。

    一聲木片開裂的聲音響起,破舊棉襖的布片和棉絮,在風中飛揚,燒火棍的外包木片碎開,露出裡面黑沉沉的鐵芯。鳳喜的身子倒退幾步,身形連晃了兩下,棍棒險些脫手。而與她動手那人以硬功硬擋一記鐵棍,滋味自然不會好受到哪去,倒退幾步,身形晃了幾晃。。

    又有幾條黑影出現了,一樣的衣衫襤褸,一樣的面色不善,一個人手裡舉著排蓋,大喊道:「餃子!這家有餃子!這白面,這輩子都沒見過。」邊說,邊將生餃子往嘴裡放。還有一人,是提著褲子從一間房裡衝出來,隨後就看到了鳳喜。

    「這個好!這個比剛才那個好,剛才那個太不禁弄了,我沒弄幾下,就沒氣了。這個我要了。」

    他剛說完這話,不想方才與鳳喜交手那人,猛的衝到他面前,猛的就是一記重拳。

    那提褲子的男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打的橫飛出去,倒在雪地裡。馬國傑一拳打翻了這個同伴,又對其他幾人道:「她是我妹妹!你們誰敢對她動手,我就跟誰玩命!」

    「哥!真的是你?」燒火棍落在地上,鳳喜想要跑過去,抱住自己的兄長,但是只動了動,又站住了身子,用手指著他。「你……你居然當了強盜?」

    「不,我沒有當強盜,我們不是強盜。我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馬國傑很有些激動「我離開家時,你不還是好好的,眼看著快嫁人了。怎麼落到這家人裡,鐵虎呢?」

    「不知道。發大水了,家被水沖了,我們一堆人逃散了,找誰都找不到。爹在你走後的第二個月就不成了,最後只想著找到你,讓你回家,繼承爹的手藝,安心當個廚師。他老人家最怕的,就是你仗著家傳的武功去當強盜,沒想到,你還是干了這個!爹他老人家為什麼要去學做飯,就是為了不讓咱們靠拳頭吃飯。你……你是個混蛋。」

    馬國傑有功夫,且為人仗義,在苦力裡極有威望,幾名苦力連忙分說著「我們不是強盜,我們只是要找口飯吃。就像戲文裡的梁山好漢一樣,我們不殺好人的。」

    「不殺好人?他也算好人?」鳳喜指著被馬國傑打傷的男子,他的褲子還沒提好,顯然知道剛才做了什麼。又指了指躺在地上,依舊在嚎叫的男人。此時她已經看到,遠方漸漸冒起的火光「殺人放火,間銀擄掠,馬國傑,你和那趟將又有什麼區別!」

    「不……不是這樣的。」馬國傑的臉漲的通紅「我什麼都沒做,是丁四……丁四他沒娶過媳婦,沒碰到過女人,見了那女人,他就憋不住了。還有王泉也是,他是家裡的獨苗,家裡就等他延續香火,可是他就是討不到老婆。所以……所以想抓個丫頭回去成親。可是我保證,我們是要找人做老婆的,真的是安心過日子。」

    幾個同行者,將王泉拉起來,那一刀插的極重,雖然有棉襖擋著,但刀依舊劈傷了骨頭,血把棉襖都染紅了。馬國傑無奈的搖搖頭「這大戶人家,又是什麼好東西了?你忘了二姐是為什麼跳的井?我……我只是替她們報仇。」

    「混蛋!你報仇的方法,就是跟他們一樣,來禍害女人,又算個什麼報仇了。」鳳喜再次挑起了那條棍,牢牢的握住了棍棒「你們殺人放火,現在是不是,要連我也殺了?還是要把我也抓去,給誰當老婆?」

    「沒的事,那些火也不全是我們放的。活不下去的人很多,河南、山東兩省的人都有。他們不全聽我的,大家各幹各的。好多人我根本不認識……」馬國傑無力的解釋著

    「妹妹,跟我們走吧,哥一直在想著你,想著爹。咱們把這家的不義之財拿走,然後我帶你去找鐵虎,讓你們成親,過好日子。」

    幾個同行者也點著頭「妮子,聽你哥的吧,一會再來一夥人,大家為了分東西,又得打起來。現在大家都紅眼了,誰也顧不上誰,趕快拿了錢走人,比什麼都好。」

    鳳喜卻搖搖頭,重新將鐵棍抄在手裡,做了個截江奪鬥式,「我是這家的廚娘,主人不在家,誰也不許拿走這家的東西。除非我死了,否則,你們誰也別想拿走一草一木!」

    她既是馬國傑的妹妹,又有一身功夫,就沒人敢和她打架,可是僵在這裡,也不是個辦法。兩下里陷入了對峙,鳳喜看著那些人道:「誰拿了這家的東西,都給我放下,立刻走,我當沒發生過。否則,咱就拳腳上見高低!」

    「妹子!別犯糊塗!」

    兩下里正在僵持時另一群人衝進了後院,為首者舉著火把,一眼便看到了鳳喜,大叫道:「這個女人我要了,大家給我上!」院內,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趙冠侯一行人,是在半路上受到襲擊的。

    冒出的火光,他們沒太在意,只以為是誰取火不慎,遭了回祿,這也是難免的事。被襲擊的原因,其實出在鄒秀榮身上。她的裝束偏向西化,穿著一件大毛出鋒的大衣,還挎著一個女式皮包。由於留學的關係,並沒有纏足,穿的也不是繡鞋,而是女式皮鞋。

    思想上,她比這個時代的金國女性開化的多,對於姜鳳芝靠在趙冠侯懷裡的樣子,也不為罪,反倒是有些覺得有趣。雖然其本人追求一夫一妻,不允許孟思遠討小。可是對於其他人,她並沒有這方面的標準,以趙冠侯的地位和錢財,娶個二房,在這時代也是平常事。只是不知道好姐妹變成了一妻一妾,是否還能這麼融洽?

    就在她笑著看三人膩在一起時,在黑暗的角落裡,猛的伸出了一隻手,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胳膊,將她向一旁的小巷裡拖。動物洩物的臭味,體味混合在一體的味道,熏的鄒秀榮幾欲乾嘔。

    在津門街頭擄人這種事,此時還是少見的很,蘇寒芝見到走的好好的二嫂就被人拖走,隨後兩個衣服襤褸的男人,提著刀走出來,惡狠狠的看著他們,嚇的驚叫了一聲,趙冠侯則已經將她推到姜鳳芝懷裡,說了一句「看好她。」人已經向著小巷裡衝過去。

    在巷子裡的,足有五六個男人,他們即使成為難民以前,也沒人有機會接近這種富貴人家的女人。雖然明知道其有同伴,但也不過是一個男人兩個女人,沒什麼可怕的。是以他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鄒秀榮身上。

    用力的脫去大衣,奪去手上的皮包,以及耳朵上的金耳環、戒指、皮鞋,還有人的手伸向了她的腰帶。有人低下頭去親她的臉,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這個見過世面的女子,也不知所措,除了放聲大喊外,什麼也做不了。可是她只喊了一聲,一記重拳就落在了她的小腹上,疼的她眼冒金星,什麼話也喊不出來。

    手被人按住,難聞的味道撲到了臉上,就在她幾乎認為自己突然跌落地獄時,一聲槍聲,響在這小年夜的津門街頭。

    幾個襲擊者,顯然也沒想到有人有槍,一個正準備脫下褲子的男人,聽到槍聲,剛剛回頭,就見到負責擋在巷口的同伴已經不見了。而剛才與兩個女人膩在一起的男人,已經如同猛虎般衝了過來,而他的手上,赫然舉著一支槍。

    槍火綻放,血花四濺,幾個襲擊者的思想,永遠定格在了這一刻。當姜鳳芝扶著蘇寒芝趕來時,兩人所看到的,只有一地死屍,以及扶著牆壁嘔吐的鄒秀榮。雖然衣服不整,但好歹沒有真的受到侵害,她匆忙的把衣服整頓一下,卻又忍不住吐了起來。趙冠侯則一言不發的,將左輪槍重新裝填,壓入彈藥。

    姜鳳芝不解道:「你出門吃飯,還帶著槍和子彈?」

    「外面這麼多難民,我怎麼敢不帶傢伙?」趙冠侯撩起衣服,才看到在他腰裡,赫然圍著三支槍,以及長長的子彈帶。槍身在月光下,泛起金屬的寒光,如同死神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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