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督軍 作者:普祥真人(已完成)

 
Babcorn 2016-10-30 07:39:5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17 246534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3
164.第164章 落子

     八月初四的雨下了一天,到了半夜才停,等到八月初五時,天空已經變得晴朗,只是袁慰亭的臉色,卻與天氣不同,依舊陰雲密佈。他今天要去見駕陛辭,而掀開底牌,也差不多就在此時。此時此刻,便是他自己,卻也說不清楚,到底是希望得到那份誅殺韓榮的朱諭,還是不希望發下朱諭。

    趙冠侯候在外面依舊挎刀,同時以專業的目光,觀察著頤和園的守衛,此時的防衛力量,與後世相比,由於缺少了高科技的支持,便只能靠人力來堆。佈置上,也略嫌粗糙,總歸不如後世經歷過技術革新之後,佈置的那麼專業,是以觀察起來,也就較為容易。

    看來慶王已經進過園了,他是親貴,又與慈喜娘家交情好,很得慈喜的簾眷。即使現在慈喜交了權,慶王也可以進宮來說幾句家常話,大概就是藉著這個當口,把消息傳了過來。

    整個頤和園,現在已經處於一種極為高度的戒備之中,幾乎隨處可見背槍的護衛。這些人的來歷說不上來,但應該都是慈喜比較放心的親信,那名翼尉展英今天沒來,取代他的,卻是一個位分更高的翼總兵,甚至可能還是宗室中人。

    由於趙冠侯身上有槍,早早的就被趕的離園子很遠,任何人接近頤和園,都會遭到敵意對待,立刻就會有人摘下槍來準備發射。想來,譚壯飛所謂的湖廣豪傑好將,如果真的敢來殺後,多半是接近不了園子,就會被打成蜂窩。

    到了約莫九點鐘時,那名他認識的蘇拉從宮裡出來,與守衛說了幾句話,又驗了腰牌。那名翼總兵連蘇拉手裡的盒子都打開看過,隨後才讓開路。

    「趙大人,李總管忙,出不來,但是有點東西要送您,這不讓奴才給帶出來了,說是讓您必須收下,不許推辭。」

    這名蘇拉手裡捧的,乃是一個帽盒,趙冠侯接到手裡,感覺輕飄飄的沒有份量,但也不好多問。直到送走了蘇拉,掀開盒蓋,卻見裡面,放的是一頂二品官的暗紅頂戴。等他輕輕拿起頂戴,就看到在帽子下面放的恆字頭的銀票。雖然只是浮光掠影的掃視,但大概也認出來,票面上的數字:一萬兩。

    這大概就是自己告密的獎勵,眼下正是非常時期,慈喜自然不會吝惜恩賞。賞賜的用意,也很明顯。上次自己進京辦接待時,韓榮保了一個二品頂戴,後被天祐帝摘了。現在再換自己個二品,顯然就是以此為獎勵,讓自己為太后效勞,也是間接提醒自己,誰是恩人誰又是仇人。

    至於那一萬兩銀票,固然可以看做收買自己,也可以看做收買自己手上的炮營,又或者當做收買袁慰亭的人頭,也未為不可。只是不知,自己手下的將領裡,是否也有人接過類似的銀票,負責看住自己了。

    他剛剛把銀票帶好,袁慰亭從園子裡走了出來,等到上了馬車之後,只吩咐了一聲「去馬家堡。」便又閉上了眼睛。

    回去時的列車不如來時方便,終究不是專列,但是袁慰亭還是搞到了一節專屬車廂,等坐定之後,他才從袖子裡取出折好的一道上諭。

    「總歸還是沒躲開,萬歲今天見我,就是為了發這個。除了發上諭,又拉著我哭,偌大個玉漱堂,太監宮女都趕了出去,只有我們兩君臣。萬歲拉著我的袖子,說要我一定要救他,只要救了他,將來保我不失公侯之位。一邊說,一邊哭……」

    回憶著皇帝大哭的模樣,袁慰亭的心情顯然也比較複雜「我原本一直以為,天威不可犯,直到那時候,我才算看明白,皇帝,其實也就是肉體凡胎,沒什麼大不了。論膽氣,論沉穩,咱們這位萬歲,都算不上出色,比起普通人,還有不如。也就是個大宅門裡的少爺,還沒長成人。總得先練幾年,才能一點點管事。現在讓他當家,一大家子事都給他管,自然是要出事。這一寶,看來是沒押錯。現在可慮的,就是仲帥那裡,肯不肯信我。要是覺得我是故意的拿橋,只怕受了這麼大的罪,到最後無功有過。」

    「大人放心,這決計不會,我們固然離不開仲帥,仲帥也一樣離不開我們。大家是麻桿打狼,兩頭害怕,他現在多半也正盼著大人回去呢。」

    「話雖然這麼說,可是也不能大意,他殺我是不敢的,但若是認為我和他不是一條心,早晚必要害我。冠侯,你身上還有他給你的差事,見面之後,記得替我彌縫幾句,我信的著你,肯定能兜的住。咱們是自己親戚,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這個時候可千萬要幫忙。」

    趙冠侯心知,眼下時局不穩,人心難測,袁慰亭實際是擔心自己取他而代之,奪了他的兵權,連忙拍著胸脯保證,又將那頂戴和銀票拿出來。袁慰亭搖搖頭

    「銀子既是賞你的,你就自己留下,不用給我。現在這時候,錢已經沒有太大用處,就算你堆一座金山在韓榮面前,他也未必會接。總是一條,隨機應變,察言觀色。」

    由於擔心阿爾比昂人的兵搶佔大沽口,奪取津門,一方面是命令鎮台羅榮帶兵在炮台加緊防衛,另一方面,韓榮自己也在津門的直隸總督行轅坐鎮。是以火車直接開到老龍頭,下車時,已經過了下午四點,馬不停蹄的就趕到了總督行轅。

    如今韓榮已經升授了大學士,入職軍機,但是仍兼任直隸總督北洋大臣,是以袁慰亭與他打招呼可稱大帥,亦可稱中堂。見面之後,袁慰亭抖馬蹄袖請了個雙安,趙冠侯也上前跪倒拜見。

    韓榮卻極是客氣,開口就是道喜「恭喜,恭喜!容庵,萬歲的上諭我已經看見了。你這是要大用啊。我早就說過,你是個幹材,早晚必要重用,怎麼樣,我這話如今應驗了吧。今後練兵的事你要多費心了。你也是知道的,我現在入了軍機,不知道什麼時候,萬歲就要我進京裡去辦差,這麼一大攤子事,除了你,我交給誰都不放心。這顆大印,早晚是你的。」

    袁慰亭的差遣,某一部分上,侵吞了韓榮的事權,他這麼說,有幾分真心,又有幾分是試探或是諷刺,就不得而知。邊說話,韓榮又挑眼看了看趙冠侯,最後把目光落在他懸掛的腰刀上,不經意間,露出一絲微笑。

    袁慰亭卻不敢有半點得意之色,連忙說著「一切都是大帥的栽培,容庵沒有大帥提攜,絕對沒有今天。」

    韓榮卻把臉一板「容庵,我可得說你幾句,這話你可就是大錯特錯了。給你差事的是萬歲,不是我韓仲華。咱們做臣子的,要謝,都得謝皇上,哪能謝我?這話不可說,不可說啊。來來,坐下說話,進京這幾天,可還好?咱這邊下了場秋雨,天氣就有些寒了,不知道京裡下雨沒下。進京住的是哪裡,可還住的習慣?」

    見他東拉西扯閒話家常,袁慰亭心知,自己必須主動出擊,否則他只要一個端茶送客,自己怕是從此在他那就要成為黑如煤炭的存在。連忙道:「大帥,卑職這裡有幾句下情回稟,請大帥屏退左右。」

    「哦?從京裡帶了什麼好玩意給我看麼?那我可得開開眼,看看你袁大人,挑了什麼好東西。」韓榮看了看趙冠侯,隨後拍了幾下手,所有的侍從都退出去,站到了院子裡。袁慰亭則趁機起身,雙膝跪倒,臉上已經滿是淚水。

    「大帥,卑職今天見您,是向大帥請死來著。如今卑職,前進不能,退後無路,夾在當中萬難做人,請大帥成全,賞卑職一死,也算是為國盡忠。」,

    韓榮卻笑的越發暢快「說哭就哭,說笑就笑,容庵,你這本事快趕上劉玄德了。到底什麼事啊,把你難成這個樣子,說來讓我聽一聽。」

    「大帥請看。」袁慰亭自袖中將那道朱諭以及譚壯飛手書的上諭,都遞了上去。韓榮接過兩道摺子看了一陣,隨即將兩道摺子隨手朝桌上一丟,人離座而起,在房間裡來回踱著步。

    連走了兩圈之後,韓榮猛的又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容庵,我當是什麼事把你難成這樣,卻沒想到,就是那麼點事啊。本來麼,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叫臣死,臣當死,父叫子亡,子當亡。我家從我祖父那輩算起,兩輩沒於王事,一門孤寡。能有今天這個位置,全靠皇恩浩蕩,萬歲既然下旨要殺我,那我就接旨領死。容庵,你既然領了差事,那還不辦差麼?冠侯,你腰裡掛的不是刀麼,拉出刀來,給我砍!」

    他說這句砍時,目光之中寒光四射,話中之意分明是讓趙冠侯一刀斬了袁慰亭的首級去。

    袁慰亭遞交這兩道摺子,本有自己的用心,只要韓榮面現驚慌,自己就可以要挾賣好,撈點好處。哪怕是表示感謝,自己也可以賣個人情給他。可是見對方看朱諭時,毫無表示,只坐在那裡看,隨手丟到一邊。就知其心中全無天子,這事就知道要糟糕。

    此時說的話,絕不是要接旨的意思。雖然趙冠侯在旁,一旦僵化,他一刀便可斬去韓榮首級,可自己兩人,也休想離開總督行轅,乃至未來數十年間之榮辱也只在此須臾之間,連忙分說,「大帥!您聽卑職說句話,再斬了我的頭去,卑職絕沒有二話。容庵對您,忠心耿耿,天日可鑑。大帥若是不信,便讓冠侯斬了我的首級!」

    他方才淚流滿面,此時便是放聲痛哭,在哭聲之中,將京城奏對,譚壯飛雨夜來訪的事一一說了。「大帥,卑職本當一死了之,怎奈,現如今京城風高浪急,容庵恐怕大帥不知內情,遭人毒手,因此特意趕回津門,只為給大帥提個醒,您可要小心暗算。」

    趙冠侯的手,已經放在了刀柄上,做了一個拉刀的架式,但是嘴上則說著「大帥,卑職與袁大人同行,雖未面聖,但譚某夜訪時,卑職就在門首,看的一清二楚,袁大人所言,句句屬實,請大人明查。」

    韓榮遲疑了片刻,揮揮手「罷了。容庵,本帥也不是不信你,只是朝廷自有體制在。承旨為軍機之職,定罪乃是天、秋二官的職責,不能私相授受,任意而為。就算是要殺我,也得拿繩把我捆上,押到菜市口。拿這麼個紙片,就要殺個疆臣,容庵,不是我說你,你這腦子怎麼越活越回去了!」

    趙冠侯原先只知,韓榮只知有母不知有子,但是今日一見,才真正確信,他確實狂悖到這種地步,也不怪皇帝要殺他。在他心中,不管朱諭真假,卻是都不打算遵奉,除去自己不算,這簽押房裡必有其他埋伏,袁慰亭若是想殺他,也是要落個自取滅亡。

    見袁慰亭摘了頂子在那裡磕頭流淚,韓榮道:「算了,你今後多學著點就是了,做事不要這麼毛躁。你有這份忠心,我已經知道了,只要留著你這點忠心辦差事,本帥也虧負不了你。你趕緊著回新農去,我這不留你,你的差事是練兵,只要把兵練好了,別的事少管。」說話間,他回到座位上,舉起了茶碗,外面的聽差則高喊了一聲送客,將袁慰亭半送半趕的攆了出去。

    趙冠侯本想跟著出去,卻被韓榮點手叫住「我讓你走了麼?好生待著,有話問你。」

    他再次拍了幾下掌,這回就連院裡的聽差也都不見了。趙冠侯也自乖覺,解了腰刀、手槍,放在了地上。韓榮道:「不用這樣,我還能信不著你麼?老佛爺信得過的,我便信得過。你這摘下來,一會還帶帶上,太麻煩了。我問你,方才袁慰亭說的話,是真的麼?」

    「回大帥的話,玉漱堂面聖,乃是獨對,卑職進不去,無從得知,其他言語盡數為實。另外,譚壯飛在那之前,也和卑職吃過一次酒,說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言語。這些言語,卑職已經轉告了李總管,現在再說與大帥聽。」

    等聽他說完,韓榮哼了一聲「一群不知死活的東西,這次就讓他們知道知道厲害。董五星的後軍已到長辛店,我這就進京去見慈駕,冠侯,你收拾收拾跟我進京。我也跟你交個底,萬歲,他是年三十看黃曆,好日子快過到頭了。這回老佛爺給你換頂子,本帥給你換朝服,保你個大好前程!沒時間了,準備準備,跟我上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3
165.第165章 磨刀霍霍(上)

     趙冠侯剛剛從京城坐火車過來,現在又要坐火車回去,未免覺得往返徒勞,早知如此,自己留在京城不是省了很多時間和力氣。再者,如今京城生變,事關廢立,牽扯非小,搞不好就是一場亂局。家眷那裡還沒能安頓,他的心裡也不安生。只是上官有差遣,他又沒辦法把這些話明說,只好放在心裡。

    但是韓榮老於官場,只一看之間,便知趙冠侯顧慮,伸手抄起了一支大令,吆喝了兩聲,便從後堂轉出一名材官。

    「你拿著我的令,帶上五十名快槍手,到趙大人家外面守著。若是防營那邊的人敢來,見一個抓一個,不管是誰,先抓了再說。誰敢反抗,就地擊斃!」

    「喳!」

    那名材官接了令,一手舉令一手扶腰刀離開,韓榮笑道:「這總算放心了吧?其實你也是糊塗,那個主一完,龐得祿就完了。沒了龐得祿,區區一個龐金標,在你面前算個什麼東西?你只要亮出黃馬褂,還不嚇他一溜跟頭出去?」

    趙冠侯心知,那五十名快槍手,多半也是方才這行轅裡的埋伏。韓榮這安排固然是安自己的心,同時也未嘗不是威脅。若是自己不肯為其所用,則家眷亦難保全。他只好戴好頂戴「卑職這就動身。」

    「別慌,火車的水煤都已經加好,一聲令下就可動身,你這有個頂戴了,本官給你配齊了行頭。來人,取一套二品武官服來。另外再取兩支新槍,一百發子藥。」

    他的行轅裡,武官服色不缺,二品官服槍單,片刻即到。韓榮又從靴頁子裡伸手,拿出一張一萬兩的庫平銀票「老佛爺賞的,是老佛爺賞的,這份是本帥賞的。我知道,你這次付點辛苦,但是大事當前,大家都要辛苦著點,等這一關過去,保你前程似錦繡,飛黃騰達。」

    這列火車是韓榮早就預備好了的,車上的人不多,除了趙冠侯外,就是幾十名持米尼步槍挎腰刀的護兵,個個長身大面,虎背熊腰,一見便知,都是精通搏擊之術的勇士。上車時,時間已經將近晚上七點鐘,兩人都沒吃晚飯,趙冠侯的肚子裡,已經開始叫了。

    韓榮吩咐一聲,不多時就有幾名士兵抬了個大理石桌面過來,上面列了十幾樣小菜,另外還有人拿來了一罈酒,兩個酒杯。趙冠侯剛要起身,就被韓榮叫住

    「寡酒難飲,再說現在這個時候了,你還跟本帥講這套虛禮麼?好生坐著,一起吃點,離到京城還得好幾個小時呢。車上簡陋,不能跟行轅裡面比,飯菜做的也不合口,湊合吃些,有什麼話,等到事情過了之後再說。」

    趙冠侯看過去,見那十幾道小菜,俱是津門時鮮蔬菜瓜果,河鮮海味,想來車上專門有冰桶,將這些河海鮮味用冰鎮著,確保不至於變質。單這一桌簡陋席面,怕是沒有幾十兩銀子也別想下的來。正想著時,又有人將幾道大菜陸續端上來,乃是一道白扒魚翅,一道炸烹對蝦,韓榮所謂的簡陋,便是如此了。

    那酒罈打開,一股香氣撲鼻,韓榮介紹道:「這是二十年頭上的南酒,前者楊崇尹楊都老爺到津看我,送的禮物,我今天不好喝酒,這酒你嘗嘗,剩下的,帶回家去。」

    「謝大帥的恩賞。」

    「不用客氣,高興麼,高興就該喝兩盅……這話說的,說是不能喝酒,我這酒蟲可是犯了,算了,來一杯,一會不許給我再倒……」他話說著,便有聽差給他滿了杯酒,他舉著酒杯聞著味道,不住的點頭。「好酒……好事。總算是等到這一天了,這天下總是有救了。」

    按說廢立天子,乃是動搖國本大事,凡重臣者,怕是都要號啕大哭,以示自己無能方有此禍,向祖宗請罪。可是看韓榮的欣喜樣子,其只知有母不知有子的傳聞不虛,與皇帝怕也是關係差到了極處。

    他抿了一口酒,隨後道:「冠侯,你可知楊都老爺來做什麼?」

    「卑職不知。」

    「他是來給我看一道摺子的,這道摺子的內容,就是請老佛爺三度訓政,重掌權柄。這個摺子干係太大,他也擔不起責任,就來問我的計。我給他的答覆就一句,先上了再說。就這幾個月,天下已經敗壞成什麼樣子了,老佛爺不管一管,可怎麼得了。」

    「大帥英明,卑職也認為,老佛爺非出山,不足以挽救局面,亦不足以制裁那些維新亂黨。」

    「好個維新亂黨,這個詞說的好,來,再給我滿一杯!」韓榮將剩下的酒喝了進去,酒杯一放「冠侯,你跟我交個底,炮營你現在能掌握得住麼?」

    「回大帥的話,卑職不敢說掌握炮營的話,那是朝廷的軍隊,不是卑職的私兵,哪裡能說掌握。但是,我敢保證一點,炮營的兒郎皆有忠義之心,以朝廷旨意行事。只要是有大帥軍令,讓他們打誰,他們就打誰。」

    「要的就是這句話。」韓榮滿意的點點頭,伸手拍了拍趙冠侯的肩膀「本帥早就看你是個人才,果然是沒有錯。好好幹,有本帥幫你,保證幹出個好樣來。袁慰亭跟我玩心眼,明著是送朱諭,實際就是孟德獻刀,他拿我當了董卓了。可惜啊,我不吃他這一套,今天他稍有異動,我便把他拿下了再說。當時本帥,要是讓你砍人,你這刀也要落?你不是喊他姐夫麼?」

    趙冠侯心知,這是韓榮在有意考驗,連忙回道:「大帥,卑職與袁慰亭雖然有郎舅之稱,但那只是個虛言,沈夫人於我,也只是認的姐弟,並非血脈相通。何況,既然從軍報國,就不能以家小為念,至親骨肉,也抵不過皇恩國法,何況一個認的姐夫?那不作數的,大帥只要讓我殺,卑職就殺了他!」

    「說的好!朝廷要的,就是你這樣的人,若是人人都如你一般忠義,咱們大金就不是今天這個樣子了。好好的干,袁慰亭那個位子,早晚是你的。你這次隨我進京,把差事辦好,我保你二品前程做實,去右軍裡當個分統,再過兩年,我就提拔你做翼統領,將來整個右軍,都是你的。」

    趙冠侯連連搖著頭「使不得,使不得。下官年紀還輕,威望也不足,做了分統,下面的人也不會服氣,怕是誤了帥爺的事。」

    「不服?誰敢!你手裡有軍法,到時候誰不服,就拉出去砍了!公事上的事,我看誰敢有絲毫含糊。有本帥給你撐腰,你只管放手去幹,別的,什麼都別在乎。」他給趙冠侯鼓鼓勁,又道:

    「冠侯,這次要你跟本帥進京,也是有極要緊的差事交給你做,你可要好好的干,別辜負了本帥對你的期望。萬歲搞的維新變法,很合洋人的心意,連帶著,總辦事務衙門那邊,還有個張陰恆跟萬歲一個鼻子出氣。下面的人,就更不必說了,維新派佔了多數。其實本帥也知道變法是對的,法不變,是不行的,可是像他們那麼搞,就更是不行的。他們是在挖大金的根基,毀大金的江山。」

    他嘆了口氣,似乎有滿腹的委屈無處去訴「你到了京城就知道,我家裡是早早就用上電燈的,能說我守舊?可是我也做了這麼久的官,經的見的多了,什麼是好,什麼是歹,還能分的清。就他們那個搞法,整個國家都會被他們給毀了,我又怎麼敢支持?又怎麼能支持?可是不管怎麼說,現在大金國的事,洋人總愛多說多問,一不留神,怕是就要引起外交糾紛。這回讓你進京,差事就是一個,辦洋務。」

    與上次迎接亨利親王一樣,對於事務衙門裡,辦理洋務的章京大臣,韓榮大多不信任。總覺得這些人心裡是向著皇帝的,到了大事上,肯定會為皇帝說話。他這次佈置部隊,其行已同兵變。若是皇帝再度掌權,他的頭是保不住的。自然是想著要把廢立的事推動下去,廢掉天子,另立明君。

    這種事,肯定會引來國際勢力的關注和干涉,一不留神,就要鬧成提兵問罪。趙冠侯與洋人交涉無礙,韓榮自然就要點他的將。既要馬兒跑,就得給馬吃草,韓榮明白這裡的道理,向趙冠侯許諾著

    「只要這次把事情辦成,將來本帥必要重重保你,雖然你是武將,可是沒關係。拿一筆錢,捐一個候補道候補府,就可以轉成文銜。將來以候補尋缺遞轉,照樣有大好前程。別人不說,袁慰亭不就是個候補道發濟麼?你若是立了不世大功,還怕不如個袁項城?」

    他能說出的不世之功,想來想去,就只剩了擁立一條。趙冠侯心知這種事茲事體大,自己不能有明確表態,更別說大金這邊真要是廢君,洋人那邊的反應自己也猜不出,還是不要過分保證為好。只是笑了笑,說著「卑職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韓榮知他有所顧慮,便也不多說,只是說些閒話,又問起京城裡八大胡同的情形,言談無忌,顯然已將趙冠侯當成自己人。等到了南馬堡車站,已經是半夜時分,只見站台處站了不少兵,趙冠侯眉頭一皺,挺身相前「大帥等一等,卑職下去看看。」

    韓榮見他如此舉動,心內大喜,一拍他的肩膀「別慌,都是自己人,這個是你的熟人。」

    下了車,藉著燈籠之光,趙冠侯認出來,來的確實是自己的熟人,接待亨利親王時,被自己很是折騰過一回的步軍統領九門提督崇禮崇受之。就因為上次接待的事,他現在得了提拔,已經補了刑部尚書,兼提九門。

    崇禮見到趙冠侯也是一愣,韓榮道:「自己人,帶來辦事的,這人很得力,我信的著。」

    「那便沒說的,慶邸等著咱們呢,請大帥上車。」在車站外面,停了一輛藍呢馬車,韓榮與崇禮進了車裡,趙冠侯就只能跨轅,一手按刀柄一手按著手槍,周身戒備,向城裡飛奔。

    步軍統領衙門算是京城裡的地頭蛇,有衙門的官燈在前,巡街的兵早早的就避開,到了慶王府時,卻已經是凌晨時分。書房裡,慶王一手托腮,正在打盹,見到幾人來了,才打起精神,坐起迎接。一見趙冠侯,他也是一愣,但是表情隨即就熱絡起來。

    「冠侯?你來的正好啊,要是不來,我也要給容庵拍電報,務必把你叫來呢。好傢伙,你這回立的功勞可是不小,足有百十號湖廣來的匪人進了京,內中聽說有一些人手上的功夫很是了得。若不是你事先通報了消息,真讓他們鬧起來,萬一驚了慈駕,我這個罪過可是不小。本王這回,倒是要謝謝你。論功行賞,你這次就等著好信。」

    「王爺您誇獎,這是卑職應盡之責。那些話只是街巷間的一些傳聞,未必能做的准數,主要還是老佛爺的洪福齊天。」

    韓榮也道:「本初手下,他得算第一號的干將。這袁紹手下有個趙雲,是他的造化,可惜他用不了。有這麼個人在他身邊,本初我就能控制的住,不怕他生了二心。這回能把這麼大的事,都化解的得當,他得算大功。後面與洋人辦交涉,還是離不了他。」

    趙冠侯心知,接下來幾方要密談一些話,自己的級別怕是沒資格列席,主動道:「卑職先得跟幾位大人告個假,實在是困的邪興,待會當面失禮就不好了。我這外面過過風,連給幾位大人站班,連吹吹風,涼快一下醒盹。」

    慶王一笑「站班就不用了,府裡有人,但是年輕人氣血旺,一晚上不睡三晚上不醒。你要是從現在就熬夜,後面就有的你熬了。來人啊,帶他到客房休息。」

    兩名下人領著趙冠侯到了客房,那裡的被縟枕頭俱是新的,床也極是舒坦,趙冠侯委實困的厲害,不多時就睡了過去。

    而在這個夜晚的京城,他是幸運的,至少還能摸到半夜安眠。很多人在今晚,都注定與睡眠無緣。慶王書房的燈,一直點到凌晨,進宮遞牌子才吹滅。而同樣的情景,出現在鳳翔胡同、祖家街等親貴之家,不願意暴露身份的訪客來了又走,書房裡油燈長明。

    在義興木廠,以及幾個鏢行、大車店裡,那些來歷神秘的外鄉客,悄悄的拿出了包裹,抽出了自己的兵器,在磨刀石上磨了又磨。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4
166.第166章 磨刀霍霍(下)

     趙冠侯次日醒來時,見毓卿坐在床邊,一如溫柔妻子,又似體貼的丫鬟,在那裡看著他睡。見他睜開眼睛,毓卿的臉微微一紅,向旁挪了挪身子。在慶王府,趙冠侯亦不敢放肆,連忙起來,拿過懷錶看了一眼時間,已經過了九點。連忙向四下看看,小聲道:「毓卿,你也好大的膽子,不怕露了餡?」

    毓卿一笑「我才不怕,阿瑪天不亮就進宮遞牌子去了,估計一時半會回不來,這是大事,怕不是一天的光景?只要阿瑪不在家,我誰也不怕。」

    「那也得藏著點,不能太放肆了,否則被誰多嘴說一句,也是很了不得的事情。我倒是不怕,只是現在這麼忙亂,要是再讓慶邸為咱們的事頭疼,我怕是他心情不好。」

    趙冠侯邊說邊起了身,由於沒有慶王和韓榮的話,他還不好離府,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有事見召。直到了中午時分,果然有一名材官到了,說是韓榮命他到軍機處有話說。

    隨著來人一路到了宮門處的軍機直廬,幾名軍機,他大多是見過的,基本都是接見亨利親王那次打過照面。只是他的官職身份與這些人相去甚遠,彼此也沒什麼話說。可是他剛進來磕頭,一邊的剛烈就搶步將他拉起來

    「起來,有話坐下說,別跪著說。忠臣啊,大夥看看,這才是忠臣啊。想當年我保舉過楊金龍,說他是黃天霸,現在看來,你便算的上是趙子龍了。比起一干吃著朝廷的飯,卻想著賣祖宗的人來,你這樣才算的起好樣。就算辦洋務,也得著你去辦,我才放心。來,上茶。」

    韓榮看著剛烈,臉色極是難看,眼下宮裡的局勢已經初步穩定。天子畏太后久以,加上宮裡的力量都掌握在太后手中,只一見那道殺韓榮的朱諭以及譚壯飛手書圍園殺後的上諭,慈喜的臉色就已經變的鐵青,隨即便是一番雷厲風行的行動。

    由於事先早就有所準備,或者說,即使沒有這道上諭,母子間走到這一步,亦不過是個時間問題。太后這裡準備充足,挾積威而至,將皇帝的力量掃的一乾二淨。極為皇帝寵愛的珍妃,已經關到了冷宮裡,而皇帝則被帶到了瀛台,至於下一步會怎麼樣,現在還沒人說的好。

    可也正是因為外敵已去,內患便自然而然的產生。剛子良覬覦著韓榮的位置,嫉妒著他的簾眷,處處想要與之爭一個高低。他的文墨不通,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但是總歸是樞臣,在太後面前說話也有份量。唯一遺憾者,就是不掌兵柄,手上無兵,說話的氣力就弱。

    現在拉攏趙冠侯,實際就是公開的挖牆角,想要爭取這位年輕武將為己所用,提到保舉楊金龍,也是向趙冠侯拋出個誘餌。只要肯和自己合作,一品提督,也立等可保。

    韓榮咳嗽兩聲,「冠侯,不能沒規矩,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趙冠侯趕忙來到韓榮面前,「大帥,不知有何吩咐。」

    韓榮見趙冠侯神情恭順,並沒有為剛烈所動的跡象,心裡總算寬慰了些,先是自桌上拿起一道上諭草稿「你看看這個。」

    只見上面寫著「現在國事艱難,庶務待理,朕勤勞宵旰,日綜萬幾,競業之餘,時虞叢脞……」

    雖然文字裡並沒有退位廢立字樣,但是請太后三次訓政,於偏殿辦事行禮,這分明就是已經說明,宮變已生,皇太后曾經放出的權力,又再次收了回來。只是這個問題,跟他一個武官沒什麼關係,現在自己的公開身份還是四品武銜,連這直廬都沒必要進來,跟自己說這個有什麼用?

    剛烈卻又搶著道:「冠侯,老佛爺已經下了懿旨,賞功罰過,哪個也不能落下。待會我就上個奏摺,保你個二品實授,既然這頂子是老佛爺賞的,就得落個實授下來,不能有遺漏。可是現在有一樁事……」

    「子良,這差事要是你來交代,那冠侯這個二品武官,可就算你刑部門下了。不知道你那裡有沒有衙門,給他安身?」韓榮不陰不陽的說了一句,把剛烈後面的話,全都堵了回去。隨後,又對趙冠侯道:

    「老佛爺下了旨,要拿人。康祖詒兩兄弟,是注定逃不了的,康祖詒還有個好友梁任公,也一樣要拿。四京卿也是亂黨頭領,何況還參與到殺後裡面,必須要抓。至於其他人,暫時名單還沒擬好,但是就這幾個人,就不是那麼好捉的。康祖詒辦官報不在京裡,聽說是上了阿爾比昂人的船,梁任公在扶桑公使館裡,也麻煩的很。現在就怕其他人也往使館逃,你得跟受之一起商量著辦,跟使館辦好交涉,儘量著要人。」

    剛烈哼了一聲「不是儘量,是必須!使館要是敢包庇我國欽犯,就把他們都轟走,一個洋人也不留下。咱們金國的地面上,怎麼金國的王法,還不如它個使館好使?沒有這種道理!」

    趙冠侯回身一禮「大人,公使館涉及萬國公法,內中干係甚大,絕不能憑一時義氣而辦。」

    「不,這話就不對了。萬國公法,那是洋人的玩意,咱們壓根就不必理會。自古以來,咱們中國就是萬邦之主,四海萬國,皆應來朝。他們是咱的藩屬,就得聽咱的命令。若是都守萬國公法,不是說它跟咱們平起平坐了麼?再說,現在他們是在咱們的地面上,客隨主便,客人包庇著主人家犯了事的奴才,這還叫客人?」

    「剛大人既然說他們是客人,那這話也好說,我們是禮儀之邦,總不能簡慢了客人。咱們慢客之名傳到天下,那便是損了慈駕的顏面,這可使不得。」

    韓榮見趙冠侯以慈喜的面子這頂大帽,把剛烈拍了回去,心頭大為痛快,點著頭道:「我就說,辦洋務就得找你,其他人全都不成。放手去辦,本官給你撐著。有外交的事,多問問慶邸,抓人的事,找受之要兵,再不夠,就調咱的兵。我在事務衙門,給你補了個章京名銜,辦事比較方便,等到辦好了差事,本官自有安排。」

    趙冠侯謝恩離開,先是到了步軍統領衙門找到崇禮,兩人上次相見時,他還是得持以後輩下官之。只是當時受了委屈,所以可以擺點架子。可是這回,卻是真正的敵體相待。

    以崇禮見識之多,也知此人雖然眼下官職遠不及己,但是勝在少年,將來的成就哪裡又算的出。絲毫不敢拿大,連忙過來見了禮,又道:「趙大人,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實不相瞞,我這也是一件蝨子棉襖,脫不下來,穿著也難受。」

    他既為步軍統領,抓人的事屬於責無旁貸。可問題是,康氏兄弟裡,一個已經上了洋船,不易阻攔,另外的人,要是躲到租界或是使館,誰又敢抓?引起外交糾紛,可不是區區一個步軍統領或刑部堂官可以招架得的住。

    再說四京卿也非等閒之輩,哪個人背後,都有著盤根錯節的勢力,動手拿人固然是一定要拿。但是捉拿的過程裡,也得講個方式方法,免得被人記恨上,將來於其他地方報復。有個趙冠侯來,崇禮也正好甩鍋。

    趙冠侯道:「我有個見解,倒是不一定對,咱們先易後難,先把那些好抓的抓了,至於使館裡的,咱們先不動,只是關閉車站,不讓他們出京,其他的話,就得請旨。那干殺駕的狂徒,卻是不能走脫了一個,否則下官可就交代不了,韓大帥非要我的命不可。」

    「不光是你的命,老哥我的命也保不住。你放心,我把手下的人撒出去了,就算是肋生雙翅,他們也逃不出京城。我知道,你和康家哥們有過節,這回的氣,我替你出了!」崇禮樂得做個順水人情,當下點了三百兵,由自己帶隊,趙冠侯協同,殺氣騰騰的衝奔了米市胡同的南海會館。

    帶隊的軍官之一,就是那位熟人展英,他騎在馬上,小聲道:「和管獄已經死了。方才趙大人沒到衙門時,兄弟我已經派人把他料理了。您只管放心,沒什麼首尾,不會查出什麼。」

    「展大人,這話是怎麼說的,一點小誤會,不值當的……我這倒是要謝謝了。」

    「您也別客氣,這也是我們之帥的意思。那樣的人,手上沾的血多了,早晚也是該殺了他的。正好給您出口氣,天公地道。打行那邊,要不要去敲打一下,讓他們賠個不是?」

    「用不著了,現在顧不上他們,再說一幫收錢辦事的,也不算錯。我們當初,其實得算半個同行……」

    趙冠侯說的是自己前世殺手經歷,展英自然不知,只當他是說自己做混混時,收錢打人的事。這是不光彩的過往,就不再提,只一笑而已。

    大軍圍住會館,自然不愁抓人,康祖詒已經出了京,保國會也早已解散。自行新政以來,南海會館訪客不斷,車馬盈門。一夕之間風雲變幻,外人尚不得知,大隊官軍到時,會館裡還是有不少訪客,內中頗有幾個名流。

    好在這些人乖覺的很,見這勢頭不對,連忙走避,不敢阻攔,還有的在旁指引著「那人是康祖詒的門生,這個是他的傭人……」

    一連抓了五個人,但只是門徒之類,不見康祖仁,崇禮面沉似水,厲聲吩咐「與我仔細著搜!莫叫走了康祖仁。」

    會館裡的廚師忽然大叫道:「康祖仁在廁所,我看到他躲進去的。這小子當初仗著他哥哥的勢力目中無人,還打過我一記耳光,今天我要報仇!」

    幾名官軍到廁所裡,不費力氣,便將人拖出來。康祖仁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也知道,這種場景非是吉兆。一邊用力掙扎,一邊喊著「冤枉,冤枉啊。我在會館讀書,這些事與我何干?自古以來,哪有哥哥闖了禍,讓弟弟頂缸的道理?我不服。」

    趙冠侯已經從馬上跳下來,幾步來到康祖仁面前,一把抓起前襟「康爺,還認得我麼?」

    康祖仁一臉迷茫的看著他,似乎半天才回憶起來「你是那個……趙……趙大人?」

    「別,不敢稱大人,趙冠侯。咱們大家老相識了,我當初說過,保國會的人見一次打一次。沒想到,今天保國會沒了,咱們還是要打。你放心,在牢房裡你也不會太寂寞,很快就會有熟人進去陪你。來人,把他帶走!其他人仔細著搜檢,看看這會館裡,到底有沒有其他的禁物。」

    他回身又對崇受之道:「大人,我向您借幾支槍,去抓強盜那邊看看。那些人敢幹這等事,必是凶悍無比的歹人,我怕萬一殺出去一個,就是個麻煩。」

    兩人約定的密語,刺客只以強盜稱之,用來迷惑百姓,免得把這種醜聞走漏掉。一國之君,意圖弒母,整個國家面上亦無光彩。崇受之點點頭,朝身後的人下個命令,將兩桿米尼步槍遞過來,又遞來一個子彈帶。這些步槍都是向武勝新隊借的,乃是從洋行購買的新槍,趙冠侯將幾支槍看了看,各開一槍之後,朝身上一背,隨即飛身上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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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第167章 功虧一簣

     刀光劍影,金鐵交鳴。四五件兵器圍攻著正中之人,如同狼群圍困猛虎。豺狼數量佔優,彼此之間,交替攻擊,猛虎雖勇,但已身陷圍困,倒下,似乎只是時間的問題。

    但是虎終究是虎,即使身處絕境,也沒有怯懦之意,連番苦戰之下,身被十餘創,一口鋼刀依舊是攻多於守,氣力聲威,半點不落下風!

    一條鏈子槍如同靈蛇一般自下盤纏住這人小腿,使槍之人一喜,用力猛抖,喊了聲「躺下!」

    不成想這漢子樁功極佳,步下如墜千斤,一抖居然紋絲不動。這使槍人心知不好,剛想撤手變招,那大漢卻已經喝道:「過來!」腿下用力,將這使槍的男子帶到自己面前。

    其他同伴心知不好,手中兵器紛紛攻出,以救同伴,可那大漢的出手,卻比他們快的多,根本不理會其他幾件兵器,手中刀橫掃而出。

    「殺!」

    一聲虎吼之中,那使槍漢子已經被一刀劈翻,殺人者滿身浴血,形同魔神。其他幾件兵器雖然也砍在他身上,但他混如未覺,而是一聲大吼中回身橫掃,將其他幾人逼得連連後退。而他趁機,則殺開一條路,向前疾衝而出。

    留下來死戰,結局只能是戰死。勇猛的目的,就是在於殺出一條血路逃生。自從進京之時,心裡就已經有了必死覺悟,但是敢死不等於送死。和這些武師殺到最後,沒有絲毫意義。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聯繫剩餘的志士,保住有用之身,謀圖再起。

    畢永年連番苦戰之下,受傷極重,過多的流血,導致他頭暈眼花,陣陣眩暈。如果不是靠著光復漢人河山,驅逐韃虜這個大義支撐,或許他此時已經倒了下去,就如他的那些同伴一樣。

    義興木廠,曾經生意興隆的店面,此時已經變的滿目創痍,堆放木材的堆廠裡,已經燒起大火,風助火勢,周圍木廠,也有連營之虞。各家的夥計倉皇喊叫著,以洋龍水桶,拚命的救火。

    這些江湖豪傑並不知道袁慰亭已經變節倒戈,還在等待新建陸軍圍園之後,解除掉守衛者的武裝,自己就可以衝進去殺掉太后。卻不知,死亡的陰影,已經降臨在他們頭上。

    監視這裡的,乃是刑部裡最為得力的一批老衙役,手上功夫不怎麼樣,可是盯梢跟蹤,可著四九城,怕是沒幾個人能趕上這群地裡鬼。何況他們手上,也都有極為可靠的花子、混混、車馬行老闆夥計為耳目。當其被充分調動起來之後,畢永年一群人面對的,差不多就是小半個四九城力量的專門針對。

    負責動手的,乃是端王府以及端王控制的武勝新隊。端王與皇帝乃是堂兄弟,然而心中,則將這位堂親視為仇敵,盼望著他早點死掉,才對自己心意。歸根到底,還是那天子寶坐在吸引著端王,在對付皇帝上,絕對不會留情。

    其雖然自己不可能做皇帝,可是皇帝無後,只要他倒了,新君選擇上,自己的兒子是親宗,大有可能靠這個身份入承大統,登基為君。而自己,雖然不能成為皇帝,卻可成為太上皇,一樣可以發號施令,統率群臣。

    何況端王春秋正盛,身體強壯,只要能當了太上皇,不愁熬不死老太后,他日成為這萬里河山之主。是以,這道命令發到他手裡時,他除了調兵以外,便將所有能用的力量都用上,務求將這支屬於皇帝的勢力連根拔起。

    端王府內,本就養有不少武林高手,武勝新隊又有洋槍,有心算無心,畢永年這些人就吃了大虧。那位李掌櫃一條大桿子舞起來,號稱風雨不透,戰場上可敵亂箭,但是只一排槍響過去,就被打成了血葫蘆一樣,倒在地上。而那位善長子午雌雄鏢的,還不等衝到飛鏢射程之內,兩臂皆中槍彈,不能發鏢,被刺刀刺倒在地。

    畢永年殺後大軍分為幾隊,其中木廠裡的人數最多,武功也最強,幾番拚殺,又用了火攻,總算搞亂了局勢,少數人衝出了包圍,殺開了血路。武勝新隊這些士兵用槍射擊尚可,一旦接近肉搏,就沒了膽魄,除非是對手無力反擊,他們可以用刺刀挑人。可一見到拿著兵器衝上來拚命,他們第一個就想著逃。

    只是殺開了新隊,接著還有端王府的護衛,包括端王養活的不少武功教習。這些人亦是技擊高手,雖然自重身份不用洋槍,但是手上功夫並不比畢永年這些人弱。往日裡,不少人和畢永年還很有些交情,可是現在不是講交情的時候,只有性命搏殺。

    遠方,殺聲,槍聲時不時響起,想來是在其他地方的自己人,也被官府圍剿。畢永年兩眼血紅,人如瘋虎,一口刀力戰數人,竟是被他直衝到一條胡同裡。單刀拄地,劇烈的喘息著。

    他本是江湖草莽,湖廣名俠,家中亦有一份足以生活的傢俬。其家祖上乃是大宋的武將,但是還不到將門這個級別,加上宋室始終重文,武將的地位也就是那麼回事。直到金兵滅宋,畢家的人不想侍金,化劍為犁,歸隱林下。

    靠著家傳的武藝外加世代忠良的好名聲,在地方上,他們很有些勢力。到了畢農年祖父這一代,日子算是到了極鼎盛的時候。三湘子弟,提起畢大俠,都會挑起大指,讚一聲好漢。

    而當好漢,是有利益的。只要報出畢大俠的名字,一些別人解決不了的問題,就可迎刃而解。被調解的雙方,就會有一份心意送來,這便是收入。乃至買田的時候,畢家買田所付出的代價,也比其他人少的多,交租時也可以少交一些。爭水奪地的時候,只要畢家的名號一亮,也都好用的很。好漢,是很能賺錢的好營生。

    這一切的毀滅,則要歸咎於洋人。正是西洋的船炮火槍,打開了金國的國門,也是槍炮,壞了人心。由於有了洋槍,功夫不像過去那麼吃香,老百姓就不大買好漢的帳。到了畢永年父親那一代,雖然武功不弱其父,但是名頭已經大不如前,家業就也因此而呈敗落趨勢。

    等到畢永年成年後,靠著一身過人的武藝,更靠著豪爽的做風,以及急公好義,救人危難的美德,又漸漸成了新的畢大俠。至少,他知道什麼時候該用左輪槍,這點比他只知道用劍的父親要強。

    如果不是遇到譚壯飛,他大可像其祖父一樣,當江湖上的好漢,做三湘孟嘗。然後讓自己家的產業增值,日子越過越興旺,遇到不識相的教訓一下,或是給上一槍。

    但是正因為譚大公子的來訪,他才明白了很多事。比如自己是漢人,這個江山,原本是漢人的,女真人不過是竊國的強盜。身為漢人,自己就該把他們驅逐出去,永遠趕出國土,恢復漢室江山。他日與扶桑合成一邦,成為世界強國,到那個時候,不但洋人要被趕出去,自己還可以到洋人的土地上耀武揚威。

    從過去單純的做俠客,到現在突然變成了有理想,他的生活變的更為忙碌,產業缺越變越少。大筆的家財被拿來支持強學會,甚至連生命都要獻出來。可是他不曾後悔,江湖上所有受他恩惠的人,都被他邀請出來共襄盛舉。他懂得不如譚壯飛多,但是也能感覺出一點,從認識譚壯飛之後,自己終於知道什麼才算活著。

    原本他曾想過,要殺掉趙冠侯為弟弟報仇的。可是聽了譚壯飛的話之後,他也明白了,與國家相比,私人恩怨算不得什麼,只要能夠驅逐韃虜,殺弟之仇,可以先放一放。等到將來,慢慢再說。

    操縱天子,維新變法,使金國自廢武功,到最後圍園殺後。這一系列的計畫,畢永年都是參與者,一度,他認為自己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光明就在眼前,只差半步,自己就可以實現那個夢想,將韃子趕出中原。可是烏雲降臨的竟如此之快,眨眼之間就遮蔽了天空,把那一點微光無情扼殺,三湘豪俠,經此一役,怕是沒幾個人可以剩下。

    過量流血的無力感再度襲來,讓他感到腿重千斤,勉強扶牆而立,總算沒有倒下。堅持……必須堅持住,得讓大公子快走。

    抱著這個念頭,畢永年扔了刀,又從背的包袱裡取了套衣服換上,勉強掙紮著走出了這條胡同,一路奔著褲腿胡同而去,走了不算甚遠,迎面一匹腳力行來,遠遠的一個前仰,發出一聲長嘶。馬上騎士先勒住牲口,仔細端詳著,忽然道:「畢大俠?」

    畢永年大驚,他為了怕人認出來,連刀都扔在了胡同裡,怎麼還是被叫破了行藏?可等仔細看過去,他面上一喜「五哥?」

    馬上騎士,正是那位名滿京城的大刀王五,此人雖然不曾參與殺後,但卻是知情人,是譚大公子的好友,亦是畢永年甚為佩服的豪傑。他人面廣,朋友多,今天京城裡雖然鬧的很凶,但他一人一騎出來,居然也無人阻攔。

    見是畢永年,王五先下了馬,四下看看,然後拉著他的胳膊,將其扶到一邊,小聲道:「畢大俠,到底是怎麼回事?今天突然來了很多兵,圍了我的源順,把你們的人盡數拿了去。雖然我和他們講了些道理,可是這些人,就是不肯鬆口,最後我也攔不住。這事,他們是怎麼知道的?」

    「別提了,我怕是咱們的事,已經敗露了,有人出賣了我們!」畢永年一想起自己的至交好友經此一戰,基本已悉數化為異鄉之鬼。更重要的是,付出了這麼慘重的代價,卻未能斬殺妖婦,不能實現目標,心內自是不甘。

    王五道:「若說出賣,我也覺得差不多。要不然,他們怎麼會盯的那麼準,連一點勁都不廢,就把人全都堵住了。不過現在先別說這個,我怕譚大公子有風險,是想通知他快點走的。我在城門那有點路子,可以把他送出去,正好畢大俠可以一起走。」

    「我不忙著走,總要殺了叛徒,給自己的同伴報了仇再說!」畢永年恨恨地一咬牙,「這告密的是誰,我心裡有個章程,豁出這條命,也得替好兄弟們報了仇。咱們還是先去見譚大爺,他是個斯文人,不該把命丟到這種地方。」

    兩人邊說邊行,此時已經距離褲腿胡同不算太遠,路旁,一棵大樹之下,忽然有人招呼了一聲「五哥,這麼急著,是去見譚爺?」

    王五聽的聲音耳熟,拉住韁繩側頭看過去,畢永年也順著聲音望去,只見樹下襬了一張方桌,一壺茶水,幾樣點心,似乎是在自斟自飲的解悶。等看到他們時,將放在一邊的帽子戴在了頭上,按赫然是一頂官帽,更有一顆二品官才有的暗紅玻璃頂珠。

    此時此刻,王五和畢永年最怕遇到的,莫過於官府中人,王五已經認出來人身份,心知不好,一推畢永年,叫了聲「走!」

    畢永年飛身上了王五的坐騎,雙腿猛夾馬腹,王五則橫身攔在趙冠侯面前,大喝道:「冠侯賢弟,萬事看我,不可……」同時手中一枚洋錢已經用力甩出,隨後就是兩聲槍響。

    畢永年的身子在馬上一震,手向前伸出,做了個前指的動作。卻不知是要指向何方,還是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無力的跌落下去,名動三湘的名俠,最終飲恨,長眠京城。而王五的洋錢,也被趙冠侯另一發子彈擊落,他賴以成名的厚背闊刃刀,自背後解下,提刀控背,一如猛虎下山,氣勢如虹!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4
168.第168章 節 啊,朋友再見

     趙冠侯將那支射殺了畢永年的米尼步槍隨手一丟,那柄左輪槍則在手裡轉了個槍花「五爺,收了刀吧,沒有意義。你的功夫就算再好,也是血肉之軀,子彈打上,照樣一個窟窿。我這裡又不是一桿槍,你看看兩邊。」

    王五此時也發現,在趙冠侯射擊後,路旁已經站起十幾個人,想來手中都握著槍,有更多的人,向著這裡趕來。但是他的刀並沒有放下,依舊保持著前衝動作,冷聲道:「冠侯,王五雖然敵不住那麼多桿槍,但是有自信,在我死之前,還能拉幾個人墊背。」

    「或許吧,可是你方才也看見了。五爺這手暗器功夫很俊,我的槍法也不差,大家撞上,誰死誰活,就很難說了。你和畢永年不一樣,他做的那些事裡沒你,所以五爺不必摻和進這混水了。」

    他揮揮手,做個手勢,那些士兵並沒有對王五做出攻擊。趙冠侯笑道:「五爺,我佩服你是條好漢,也欠你個人情,咱之間,沒必要刀啊槍啊的,傷了交情。你現在找我玩命,也無濟於事,畢永年和他的人,既然要做下那勾當,就得有殺頭的準備。小弟身上背著差事,沒有高手的地方,現在您與其跟我這把性命搭上,還不如到褲腿胡同看看譚大爺。先顧活的,後顧死的要緊。」

    王五此來,本就是為著官兵拿人,後又知道上諭,便知大事已去,想要設法搭救譚壯飛,於搭救畢永年,半是路遇,半是出於江湖義氣。此時若是動武,敵我殊勢,自度不免。那樣一來,不但白白搭上性命,連好友那裡也救不了。只好以刀一指「這事王五記下了,改日登門拜會。」

    趙冠侯朝擋路的官軍做個手勢,士兵讓開一條路,把王五放過去,讓他進了會館。譚壯飛並未離開,在房間裡端坐,臉上沒有慌亂之意,從容的將一封書信寫完,用嘴吹乾墨跡,隨後裝入封套。見王五來了,並無半點驚或者喜的神情,只點一點頭「五哥,你來了。」與往日見面的神態,一般無二,彷彿兩人現在是在大酒缸裡暢飲。

    王五隻見桌上放著幾個信封,忍不住道:「大公子,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寫信?」

    「五哥,現在除了寫信,我們又能做些什麼?」譚壯飛苦笑一聲「你想說什麼,我知道,那上諭我也看到了,這一次是我們敗了,而且敗的一塌糊塗。任公先生剛剛從我這裡離開,我勸他到扶桑使館躲一躲,再由伊藤先生安排,經松江出海,到外國躲避一下。金國的兵,不敢到租界抓人,只要進了使館,也就安全了。」

    「那你怎麼不跟著走?」王五聽著有些起急「你往日裡是個機靈人,怎麼今天有點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先保住有用之軀,再想其他的事不晚。外面已經見到官軍了,還帶著槍,那些湖廣來的同道,怕是凶多吉少。你趕緊著走,我這把刀開路,只要進了公使館,你還能安全。」

    就在這當口,卻聽門上有人咳嗽一聲,兩人甩頭望去,只見趙冠侯手裡捧著個酒罈,站在門首,朝二人一笑「譚大爺,五爺,我帶了點酒來,不知道歡迎不歡迎。」

    此時牆上並沒有兵,王五虎目一寒,伸手拉刀,譚壯飛卻叫住了他。「五哥,這個時候拿刀動劍的,沒用了。殺了他,就能挽回大勢,殺了他,就能逆轉乾坤麼?趙大人這個時候過來,或許有什麼話要說,既然來了,就請進來吧。我這裡沒有菜,就將就著喝幾口。」

    王五心念一動,也自收了刀,等到趙冠侯坐下之後,譚壯飛取來三個茶碗,以此代替酒碗,將酒倒了進去。提鼻子聞了聞「海淀的蓮花白?」

    「保證沒摻水。這附近有個酒館,賣這酒味道很正,特買來送給譚大少。咱們三人,在大酒缸初見時,喝的就是這個酒,做人要有始有終,今天送行,咱也用這個酒,正合適。」

    譚壯飛一笑「可惜啊,五哥弄來的那對熊掌,本來說入了冬,可以吃一頓熊掌宴,現在看來,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王五朝趙冠侯一拱手「趙大人,你既然提起咱們三個初見,那證明你還是念舊的人。今天這裡沒有外人,我們有話不妨明好所,你現在是首領,能不能放條路給譚大公子,把他送出城去。只要大公子無恙,咱們過去的恩怨過節一筆勾銷,王某再想辦法湊幾吊銀子給你,也算是個心意。」

    趙冠侯將酒碗一放「五爺,您是好樣的。交朋友到了您這個地步,足以比的上秦叔寶、關雲長。我也不敢收五爺的銀兩,只要譚大公子說句話,我就可以放他走。其實我要是想拿人,早就帶兵衝進來了,哪還會等到現在。只是我想來,恐怕大公子,是不會走,也不能走。五哥,你要想一想,譚大公子並非孑然一身,他還有老父在堂。這麼一走了之,老爺子那裡,又該怎麼樣周全?」

    此言一出,王五也被問的沒了話。譚壯飛之父本為湖北巡撫,因為變法,督撫同城者,巡撫一律裁撤,內中就有湖北。為著兒子搞變法,老子就丟了頂戴。

    天子唸著譚壯飛的功勞,想著要把他調進京,另有重用。先丟頂戴,後換官衣,倒也是很划算的買賣,只是不等實行,宮變已生。現在譚壯飛若是一走了之,其父必然被戕。以子陷父,自是不孝,譚壯飛雖然能鼓動天子以子弒母,自己終不能以子陷父。王五長於武藝,拙於口舌,這一下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譚壯飛點點頭「趙大人說的是,譚某不走,確實有為家父考慮的地方。為著我變法的事,已經讓老父擔驚受怕,若是讓他老人家以高齡而被刑,我便不配為人之子了。」

    「譚大爺你既然是章京,筆下想必很來得,聽我一句,利用這段時間,冒充令尊的名義,多寫幾封書信。只寫他如何教導大公子,凡事請皇帝稟承慈訓,示臣民以孝治天下,則天下無不治。勸你不要變法,乃至厲聲呵斥,不惜與你父子決裂。等到寫完之後,我便把信交到上面,再設法彌縫一二,總是要朝廷把令尊和譚大爺區分對待,不至於禍連譚翁。圍園那事,朝廷不想說,也就定不了大公子抄家的罪過,老爺子,還是可以保全的。」

    「多謝了,這事,我確實在做,書信也寫了一些,不過官府之中,亦有老於刑名之人,想要看出破綻卻也不難。到時候就要冠侯賢弟,代為周旋。譚某縱死九泉,也可瞑目。」

    王五聽到這個死字,心頭就像堵了個石頭,忍不住道:「說來說去,皆是一條死路,這裡面,難道就沒有生機?」

    譚壯飛很是豁達的笑了笑「五哥,你的好意,小弟心裡有數,只是我不走除了考慮天倫之外,另有一者,也是為著變法。」

    說到變法,他的目光中,又有了幾分神彩,聲音也變得大了一些。「此次變法雖然不成,卻也給國人以表率,至少告訴大家,天下間,除了等著明君聖主之外,還是有一條路可以走的。最近幾日,壯飛一直在讀扶桑變法故事,查世界各國變法,各國變法,無不以流血而成,今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壯飛始!」

    王五一聲大喝,將手中酒杯向院裡擲了出去,「這……這簡直讓人窩火!大公子,我看你是讀書讀的傻了,只要你說個走,我王某拼出性命,也要護你周全。老太爺那邊,咱們再想辦法,總不至於大公子和老太爺,不能一起保全下來。」

    趙冠侯將杯一舉「五爺,譚大爺要做公孫杵臼,我們就不該壞了他的佈置,讓他做不成義士。人各有志,不能強求。我現在負責捕人,可以跟譚大公子交個底。我這幾天,不會拿你,而是先去和使館辦交涉。能不能辦下來,我自己也沒把握,總之這幾天,就當看不到。你想走的話,我會安排你離開,想留的話,在牢裡保你不受罪,至於其他的話,便不多說。出賣你們的事,是我做的,要是心裡不痛快,想動武,我也奉陪到底。總之,大家把話說在明裡,總好過窩在心裡。」

    譚壯飛站起身,足尖點地,人已經跳到院裡,一聲長嘯聲中,龍泉軟劍已經握在手中。劍光繚繞中,人隨劍走,劍隨人轉,秋風中,樹葉紛紛落下,而譚壯飛的劍亦在這滿院落葉中,舞到了極至。

    落應滿地,劍氣如虹,停步收劍的譚壯飛,氣不長出,面不更色,只問道:「趙大人,譚某劍術可還入眼?」

    趙冠侯點點頭「大公子劍術高明,趙某望塵莫及。比武的話,我不是你的對手。」

    「然而論生死,就是另一回事了。」譚壯飛亦不諱言,搖搖頭,將劍一丟「龍泉雖利,終不敵洋槍。劍練的再好,也只是十人敵,空有吹毛利刃,守不住國家,驅不得韃虜,又有什麼用?」

    他不再管那口寶劍,回到房中向趙冠侯施了一禮「趙大人,我不會向你尋仇,也不會讓五哥向你尋仇。這件事不成,只能說是天不佑漢,女真人的氣數大抵未盡吧。五哥,你也別難過,小弟求仁得仁,死亦無憾。何況,事情或許亦有其他轉機,也未可知。只是不知,其他幾位同僚情形如何?」

    趙冠侯略一思忖「當值的兩位京卿,是決計逃不掉的,與您同班的那位楊大爺,也一樣要被執。宋伯魯據說是逃到了公使館,稍後我便要去辦交涉。至於梁任公先生,他的情形,您比我清楚,現在我估計他和伊藤博文一樣,都在扶桑公使館裡。」

    王五忽然問道:「那皇帝呢?宮裡出了這麼大的事,皇帝的情形又如何?」

    「五爺,您多慮了。萬歲和太后是母子,誰敢傷他?現在萬歲人在瀛台。雖然一時不得自主,可是性命並無危險,他依舊是皇帝,太后也只是訓政,並非易君。五爺,您聽我一句勸,江湖上的人,就管江湖的事,其他的就不要多管了。現在天下多事之秋,便是朝堂中人,亦不敢能保證獨善其身,江湖好漢,何必來趟混水?」

    趙冠侯拿出金表看了看時間,一拱手「二位,要是沒有別的吩咐,我要先告個便,還有公事要交待。我還是那句話,看在當初大酒缸兩次相交份上,譚大爺是走是留,我都一力擔待,公事上的事有我承擔,只要不到最後關頭,隨時可以走人,我絕對不會阻攔。」

    眼看趙冠侯離開會館,王五才道:「復生,你聽我一句勸,趕快……」

    「不,五哥,我心意已決,你就不必勸我了。我要是想走,又何必等到現在。與其想我,不如想想皇帝。既然皇帝未死,那就有希望,我們只要把人救出來,前往東南,便可發詔興師討逆。」

    王五一愣「譚大公子,您是說另立朝廷?」

    「不,不是另立,朝廷只有一個,皇帝在哪,哪就是朝廷。離開京城,那裡也叫行在,發的命令依舊叫聖旨。皇帝只要到東南,就可以號召督撫為己所用,調兵北伐,到時候,依舊可以……匡復山河。」

    他心中的想法,實際是只要天子號召發兵,整個金國就能殺的屍山血海,金人根本動搖,漢人便有機會起兵與之爭奪天下。自己雖然多半難逃一死,但是王五這等豪俠般的人物,或許有通天手段救出聖駕也未可知。若是那樣,則自己驅虜興漢的主張,依舊可以得到實施,死亦瞑目。

    但是他深知,王五其人雖然於朝廷多有不滿,但本身聽書聽戲,亦是以忠臣為偶像。若是與他說了實話,他未必肯做這事,只能以大義相邀,才有可能動手。

    果然聽他一說,王五悚然動容「這些事,我一個跑江湖的,確實是不懂。九五至尊,也能由我一個草莽之徒來救?大公子,你這話說的讓王某心中有些……激動,我一個老粗,只會拿刀動劍,沒有韜略。想要救人,總不能靠武藝硬闖,得想個辦法,不知,您可有什麼計較?」

    與此同時,祖家街的端王府內,端郡王承漪看著手中繳獲自刺客手中的只言片紙,哈哈大笑「好,好的很!你們的差事辦的不錯,傳本王的話,每人賞銀五十兩。來人啊,請幾位先生來,好好看看這東西,我看他這回是死或是不死!」

    吏部尚書,朝中素有老道綽號的徐同,以及先帝岳父崇奇,先後被邀請至端王府中,另一股陰風,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裡,凝結成形。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4
169.第169章 抄家(上)

     「皇帝弒母,這是什麼樣的罪過!就算是桀紂,也不敢如此倒行逆施。國朝以孝治天下,做出這樣的事,他便不配再做皇帝!」端王承漪是個大嗓門,嗓子放開了可以票黑頭,含怒而發,滿室皆有回音。

    一旁他的兄弟輔國公承瀾也附和道:「是啊,弄了這麼多刺客,要圍園子,殺老佛爺,這還了得?要不怎麼說天下大亂呢,皇帝帶著人造自己的反,就這樣的江山,還能有好?」

    這等事本是宮廷秘辛,慈喜太后也想壓,而不想散佈,卻不想還是被這些人在上層傳播開了。吏部尚書徐同綽號老道,平素最喜的就是太上感應篇,那五千言背的滾瓜爛熟。為人也最為古板,門生子弟到他家中,只要帶了一件西洋物件,準被他趕出門去。偏生家門不幸,兒子愛抽洋菸捲,喜歡使洋錢。一提起不孝,便想起自己的兒子,感同身受,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也道:

    「國朝以孝治天下,如今皇帝竟欲弒母,何以再君臨天下?百姓人家,兒子弒母這種忤逆,親戚朋友都可以把他送官治罪,定個斬決。這皇帝,我看也該換人了。」

    承恩公崇奇聽了這話只覺得刺耳,雖然他也是傾向廢帝,但是以臣謗君總是不該,何況徐同還是目前清流宗主,如此言語就更讓人無法接受。他不好明著駁斥,只好旁敲側擊

    「幾位,大家要想一想,老佛爺就算有心廢了皇帝,也不是想廢就能廢的。」

    「怎麼不能?能立就能廢!當初要不是立了他,何至於有今天。」承漪的大哥承濂道:「依我看,就該趁早廢了他的帝位,換個人做皇帝,江山說不定還有救。」

    「可是你們要想一想,如今大金的事,不是咱們自己能決定的。東郊民巷那裡,還住著一干公使,要是洋人集體抗議反對,這廢立之事亦難實行。」

    承漪怒道:「咱大金國的事,有這幫洋鬼子什麼相干?怎麼還管起別人的家務事來了?沒辦法,現在只好借重趙冠侯了,他不是能辦洋務麼?就看他能不能把洋人說通了,把這事給我辦下來。我打發人去給他送份厚禮,再許他事情若成,送一百吊銀子給他,看他盡力不盡力。」

    一百吊就是十萬,承濂心疼銀子,搖著腦袋「那怎麼能行?他算個什麼東西,還配拿咱的錢?上次打了小儁,這筆帳還沒跟他算呢!他要敢要錢,我弄死他!從小到大,你都沒捨得動儁兒一指頭,他敢打,這事當初要不是六叔按著,我就把他捅了!」

    「大哥,你先消消氣,聽我說完。」承漪冷笑幾聲「我這也是拿個話釣著他,好讓他為咱辦事。打了我的兒子,哪會這麼算了?等到小儁……到那時候,他是個什麼罪過,還用我多說麼?慢說他自己,我滅他的九族!現在,得給他點甜頭,好讓他為咱所用。這錢就好比是放的印子,先借給他使,將來連本帶利的拿回來。」

    徐同雖是清流領袖,可是聽這番密議並不覺得端王言行有差,反倒覺得果然智勇雙全,唯一的疑慮就是,萬一談判不成,則皇帝還是不能廢。

    承漪道:「就算說不通洋人,我們也不怕!我跟幾位交個底,咱們大金現在出了神仙了!在山東,有好幾位仙人,都是有大神通的,刀槍不入,槍炮不傷。洋人那點玩意,不行!說到底,還是老祖宗的東西最好。他們在山東教弟子練拳,滅洋殺教,聲勢大的很。毓賢的差辦的好,幫著仙人們打洋人,還定下賞格,所得財物三一三剩一的下帳,以此激勵士氣,振奮民心,這民氣可用啊。我已經安排人去請了,只要把幾位仙人請來,做起法術,把洋人全都滅了,何愁大事不成?」

    徐同幾人聞聽,臉上皆現得色,全都盼望著這幾位神仙早點進京,也好讓他們一看這蓋世的神通。於廢立之事,格外熱心,都盼著廢天祐立新主,自己便也可以成為從龍重臣,福蔭子孫。

    趙冠侯回到步軍統領衙門不久,崇禮一行人也都回來,今天抓捕的工作尚算順利,四京卿中已經抓了三個,剩下一個也在掌握之中。譚壯飛之父終究是個開缺巡撫,仕林衣冠,做事不好太絕,做人都留一線,連同崇禮在內,沒得到太后明確的指示前,也不想把人全部逮捕。

    事實上,現在就連被抓的三京卿,崇禮也不認為他們一定就死。這幾人中,林日昇是韓仲華的幕僚,韓仲華如今又正當紅,或許可以轉圜一二,充軍流放也未可知。而其餘兩人,一是沈寶貞的孫女婿,一是張香帥的愛徒,且是湖南巡撫陳寶箴的保舉,來頭靠山都很硬,說不定也可死中得活。惟有趙冠侯心知,圍園殺後這事一出,想要脫死罪,怕是很難了。

    崇禮眼下另有一件很難交代的公事,便是捉拿康梁以及掌印御史宋伯魯、禮部主事,一人放倒六堂官的王昭王小航。康祖詒在政變發生前,被天子派出籌辦官報,原本是要搭官船,但是沒買到頭等艙的票,又受不了苦,索性不坐。改乘阿爾比昂的船,這一下因禍得福,金國官府不能去阿爾比昂還上抓人,康祖詒便如魚兒入水,難以捉拿。

    梁任公、王小航以及保舉康祖詒的宋伯魯,都在扶桑使館裡,這就又是一件為難的事了。雖然明知道人在何處,卻是無一人敢言個拿字。

    伊藤博文現在下榻在日本公使館,那裡戒備極是森嚴,五步一崗,十步一哨,衛兵持槍宿衛,兵力雖少,殺氣卻足。崇禮統帶步兵衙門,治理四九城的潑皮無賴不在話下,對上東洋潑皮,卻是水土不服,不知從何著手。萬一再引起高麗之戰那樣的戰事,誰又擔的起責任。

    他拉著趙冠侯,推心置腹「冠侯老弟,韓大帥與我乃是至交,大家有話,也沒必要藏著。這一件公事很難,上面催的緊,剛大帥在那追著要,想要敷衍不容易。可是想要拿人,就更難了。萬一鬧出國際糾紛,再演高麗故事,我的身家性命都保不住。你老弟是能辦洋務的,這個忙一定要幫。事成之後,必有重謝。」

    「崇大人,您說重謝之類的話,就說的遠了,大家都是為太后辦差,這些都是應盡之責,哪用的著重謝。可是我要說一句洩氣的話,這事辦不成。」

    崇禮一愣,他聽韓榮講,趙冠侯精通西文,與洋人談笑無忌,亨利親王來時,他也看到趙冠侯與親王及親王夫人談笑自如,儼然老友。心裡認定,他一定能把事做成,怎麼居然直接潑了冷水?

    趙冠侯怕他誤會,只好又解釋道:「崇大人,辦洋人的事,總歸得有個章程,萬國公法裡,於這也有約定。我們若是和洋人有引渡條約,自可按照公法要求,讓對方把犯人引渡歸還。可問題是沒有引渡條約,那我們就只能看著他們逍遙自在,一點辦法沒有。除非是像剛中堂想的那樣,派人到使館裡,提著刀把人押出來。」

    崇禮也知,這是剛烈異想天開,拿天橋說評書的說的飛簷走壁的三俠五義當了真事聽,根本不用考慮。但是公事上的交卸,卻又著實為難。

    趙冠侯道:「這事咱們場面上總得做足,下官這一半天,就去和洋人交涉,提出引渡申請。縱然知道引渡不成,也總算是把該做的做到了,至於能否做的成,那就不是你我所能干預。」

    「唉,倒是也只能如此,這就得全靠您費心了。張陰恆是完了,章少荃遇到這種事,肯定不會出頭。總辦衙門其他的大臣章京,老佛爺基本都信不過,怕他們是勾結洋人的。那幫人也就不敢出頭,怕給自己惹來不是。能幹活的,也就剩你老弟一個人了。」

    他這話說是鼓勵,實際也是推卸責任,把未來事情不成的過失,都推到了趙冠侯身上。趙冠侯心裡有數,臉上不動聲色,裝做沒聽懂,和洋人辦交涉這事,肯定是要做的,其目的實際並非捉拿康梁,或者說於慈喜太后心中,捉拿這幾個人,也不是目前當務之急。

    這種事只能意會,不可言傳,若是從她口中說出來,便成了貽笑大方。她所要跟洋人交涉的,並非是一二人犯的去留,而是大金天子的興廢。

    帝后之間母子不和已有時日,因為皇后,因為妃嬪,因為政見,鬧的母子二人隔閡日深。現在又有了圍園殺後之事,讓太后對皇帝徹底失望,怕是已經起了廢立之念。然所顧慮者,內有督撫,外有洋人。

    東南有力督撫,憑太后數十年積攢之威嚴,亦可設法調度壓迫,使之不敢行叛逆之舉。但如果洋人始終擁護天祐帝,則想要廢他,也勢比登天。自己與洋人接觸,抓人是次要的,最主要的,還是探聽洋人的口風,確定一下,他們到底是怎麼想。或者說,要開出什麼樣的條件,才能讓洋人放棄支持皇帝,改為無條件支持太后。

    這種事參與的人越少越好,崇禮甩鍋,趙冠侯就也裝糊塗的把鍋接過來「大人放心,卑職定當盡心竭力,把這差事做好。若是老天保佑,和洋人把差事談下來,怕不也是一件大功。」

    崇禮見他如此爽快,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把這麼個鍋甩在個官場新丁頭上,有些不作興。再者,他年紀輕輕,日後若有了大用,醒過味道來,怕是要和自己沒完。

    眼睛一轉間,便想好了酬功的方法,一拉趙冠侯,臉上帶笑「冠侯,明一早晨,你先別忙著去東郊民巷,另有一件差事非你辦不可。慈駕已經下了旨,要抄張陰恆的家。他辦了那麼多年洋務,家裡面洋玩意最多。老哥對這個一竅不通,萬一哪一件東西寫的不明,到時候公事上,又要挨罵。你可一定要幫我這個忙,抄家的事,務必去幫我主持了。」

    張陰恆的結局,早在他得罪李連英之初,便已注定,他自問多年奔波,功勛卓著,卻不知只因一頂祖母綠帽花,加上開罪權宦,便都化做雲煙。加之其後來為天子效力,於維新變法事務出力極大,更是康祖詒的舉主,這下便是個必死之局。

    慈喜已經下了旨,由軍機承旨明發,張陰恆收監,家產抄沒入宮,具體的操作者,便是步軍統領衙門會同內務府,共同進行。張陰恆先辦洋務,後兼戶部,兩個一等一的肥缺在手,家產不知有多少。抄他的家,明擺著是發財的機會,崇禮讓出來,便是給趙冠侯的一個補償。

    抓捕刺客的事,已經做完,所有被官府盯上的刺客無一得免,兜殺半日,盡數斬殺乾淨。有幾個被活捉的,也尋機會自盡而亡,沒能抓住活口,深挖後台。從息事寧人的角度,這個結果,卻可以算的上最好,否則查抄蔓延起來,東南的局勢,怕也要不穩了。

    崇禮立了這麼個大功,讓出查抄方面的利益,倒也是投桃報李,趙冠侯也就沒有拒絕。畢竟十格格使錢使的慣了,還有個楊翠玉,贖身銀子必是筆海量數目,趁機積攢點身家,總是沒錯。

    到了第二天,趙冠侯帶了三百步兵早早的來到錫拉胡同的張宅,張陰恆本人,則已經由幾名步軍衙門的武官請上馬車。展英倒是囑咐著部下「進宅抄家是公事,但是可不許驚擾人家內眷。」

    張陰恆好相公,家裡面的姬妾內眷不多,安置起來也很方便,至於那位秦五九,又是內廷的供奉,本身也無罪過,也沒人為難。反倒是很客氣的招呼著「秦老闆,您這邊坐坐,兄弟們忙點公事,很是對不住。」

    一隊兵與管家打了招呼,將不多的內眷都先行帶出府外。內眷們的首飾,身上的綢緞衣服,甚至暗藏的貼己防身救命錢,是該搜還是該放,就全看辦事人是否夠朋友,下面人又是否放行了。趙冠侯對展英道:「展爺,我看咱還是先緊著正事辦,再說摸大姑娘小媳婦的懷,這不大好吧?」

    展英知道他話裡的意思是含糊過去就算了,點點頭「卑職也是這個意思,只要她們不帶太貴重的,也就沒什麼。」

    士兵們動作很利索,家裡的宋版書、保險櫃以及一些裝現錢的匣子,放衣服的櫃子,都被擺了出來,在院子裡開始碼放。外面的官兵,則佈置好了警戒線,手舉著長矛防範百姓哄搶。

    官軍剛剛紮好隊伍,遠處便有一隊騎隊趕來,為首之人身形很是靈活,飛身下馬,幾步來到門前,尖聲道:「今個這裡是誰主事啊?過來說話。」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4
170.第170章 抄家(下)

     來人的年紀也已經不小,又高又胖,隆起的啤酒肚,如同懷胎女子。頭上四品頂戴,臉上無須,正是宮裡那位二總管崔玉貴。

    自李連英以下,宮中就數崔玉貴權勢最重,他與李連英沾親,而且還是個長輩,李要喊他一聲表叔。可是在位分上,反倒是李於崔之上,差事上,崔玉貴只能猜出慈喜想做什麼,然後去做,李連英卻能在此之外,對太后進行規勸引導,一如忠誠練達之老總管與主母的關係,比起崔又勝一籌。是以崔玉貴對李連英,實無什麼好感,更多的是嫉妒。

    像這次查抄張府,慈喜太后對於張家的財產,也未嘗沒有覬覦之心,所派者必是心腹,以防中飽私囊。可是李連英乃是心腹,現在國有大變,多有事與其商議,就派了崔玉貴的差。崔玉貴固然愛錢,可更貪權,他現在若是能搶一個興廢之功,未來前程不可限量,這時把他趕出來辦這差,心裡就更為不快。

    等看到來的是趙冠侯,他鼻子裡哼了一聲「趙大人,是你啊!怎麼崇受之沒來麼?這是步軍統領衙門的差事,他倒會支使人,把你個外官給派來做這事,真是越來越糊塗了。我說,你幹過抄家的活沒有?」

    「回二總管的話,卑職一向是帶兵,不曾做過這差事。」

    「那就對了,我一猜你就是外行。我可告訴你,這差事是太后的旨意,查抄的財物,皆要造冊入宮。我的人沒到,你的人,怎麼就先進去了?這要是丟點什麼少點什麼,這個沉重你擔待的起麼?我這還沒到,你們這就動手了,不成,這差事我接不了。我怕是已經有不少東西丟了,你們這幾百人可都別走,我得挨個的搜。」

    趙冠侯一笑「二總管,話不能這麼說啊,弟兄們是奉命辦差,自然到地方就要搜。再說這事宜早不宜遲,張陰恆和阿爾比昂人交情最好。待會要是竇納樂爵士一到,為他說幾句話,你說這家咱是抄啊,還是不抄啊?只能先弄個木已成舟,讓洋人說不出話來。至於說私藏夾帶,我保了,這事不會有。當眾搜身,這讓弟兄們的臉往哪放。」

    崔玉貴冷笑兩聲「你保他們,誰保著你啊?少廢話,連他們帶你,全都得搜!」

    展英心知這是要錢,想是崔玉貴知道趙冠侯新近頻得恩賞,便想要藉機敲詐。剛想與趙冠侯分說幾句,趙冠候的臉卻也沉了下來「二總管,內務府的差使是會同步軍統領衙門抄家,可沒有別的。要想搜我這個二品命官,你怕是還差點火候。」

    「二品?很大麼?信不信我一句話摘了你的頂子!今兒個,我還就搜定了!」崔玉貴是太監中唱戲出身,有很不錯的把子功,雖然養尊處優多年,身手大不如前,但是氣力總是有的。伸手就要抓趙冠侯的衣領,趙冠侯目光一寒,冷森森的說了一聲「自己找的!」

    卻在此時,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大喝道:「崔不響,你要幹什麼!怎麼著,是要瘋啊?大庭廣眾下毆打朝廷命官,你活膩味了麼?」

    只聽聲音,趙冠侯便知是十格格到了,果然見她帶著幾名長隨分人群過來,毫不客氣的看著崔玉貴。「崔不響,你還認識我麼?」

    崔玉貴先是一愣,隨後臉上飛速切換了一副笑臉,鬆開趙冠侯,分人群搶步上前磕頭「十主子,奴才崔玉貴,給十主子請安。奴才說是誰呢,見面就喊崔不響,要換個旁人,奴才非撕了他不可。」

    「那要是我喊的呢?」

    「您喊的就沒說的了,說實話,好長時間聽不到您喊奴才崔不響,奴才這心裡,還怪想的。十主子,您今個怎麼這麼閒在,上這玩來了?」

    「滾起來說話!我今天來可不是玩來了,是看你們的公事來了,你不是說誰保他麼?我保他,你看行還是不行?」說話之間,十格格來到趙冠侯身邊,手緊抓著趙冠侯的胳膊,眼睛緊盯著崔玉貴不放。如同猛虎,即將下山撲食。

    崔玉貴見兩人神情,連忙給趙冠侯磕了個頭「這……這可是奴才不知道,鬧了半天,您和十主子是……是好朋友啊。這事可怪您,怎麼不早說啊,早說就沒這事了。這話怎麼說的,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這不是鬧了天大的笑話了麼。」

    十格格哼了一聲「崔不響,你也不用來這套,你現在是宮裡的二總管,不是在慶王府那時候了,我也管不了你。這事該怎麼辦,你自己掂量著辦,我就在這看著,就看你怎麼對待我的朋友。」

    崔玉貴久在宮中,變臉功夫爐火純青,此時臉上看不到半點方才的怒意,卻似三月春風般和煦

    「十主子,您這話一說,奴才成了背主忘恩的小人,那不就該天雷劈了去?您到什麼時候,都是奴才的主子。既然您都來了,那還有什麼好說的。趙大人說的也是,方才是奴才沒有想周全,這段日子您是知道的,事情太多,腦子都被搞的亂了。現在冷靜下來想一想,倒是這麼個道理,趕快的抄家,趕快的交差事。宮裡也有一大攤子事等著奴才去做,在外面耽誤大了,老佛爺那裡,也是沒法交待。」

    他原本是慶王府的太監,因為唱戲唱的好,身上又有極俊的把子功,被慶王推薦入宮,才到了二總管的位置上。慶王不但是他曾經的主人,亦是舉主,恩情和關係,都非泛泛。十格格雖然不在宗人府列名,可是於崔玉貴而言,乃是不敢不認的主人。

    再者在這次宮變中,慶王同樣是大功臣,及時通報圍園殺後的消息,使慈喜準備周全,此功可比救駕。之後的皇帝興廢之事,離不了與洋人交涉,現在的事務衙門,以慶王為尊,更是少不了他從中轉圜,這個人,自己就更不能得罪了。

    與這個大事相比,銀錢財產的查抄,反倒不那麼重要,他也就該退就退,該讓就讓,不再執於索取錢財。身後的太監都惟他命令行事,見他吩咐著跟著查抄,就連忙跑到府裡,隨著官軍開始行動,同時登記造冊。

    幾名士兵搬來房子裡的太師椅,讓趙冠侯等人坐下,又沏了茶,十格格小聲道:「這個大肚子頂不是個東西,珍妃雖然我不喜歡,但好歹也是萬歲的妃子,一進了永巷,就被他搜去了首飾新衣,簡直是奴欺主。我要是不來,你還壓不住他,若是阿瑪不當權,他怕是也不怕我。等我找個機會不好好收拾他,讓他知道我的厲害。」

    「你不來,我就收拾他了。真拿自己當根蔥了,便是我打了他,照樣能找出理來。毓卿,你喜歡什麼只管說,我想法把它拿走送你。」

    毓卿一笑,輕聲道:「留著送你家那個大的吧……陝西巷還有個野的,那個也得要首飾供著呢。」

    過了大約一個小時,張家浮財查抄登記完畢,像是四季衣服,綢緞首飾等等不必多言,古董字畫,宋版書乃至現銀銀票也有不少,這些東西折合起來,價值已經非常可觀。

    但是最貴重的東西,想必是放在那幾個保險櫃裡。這東西是西洋鋼鑄的,上的是密碼鎖,官兵拿了刀劈了兩下,崔玉貴就急道:「別亂劈,萬一把裡面東西弄壞了,誰賠的起。這事,我看得找洋人技師,他們手巧,興許能把這玩意打開。」

    趙冠侯站起身,走到保險櫃之前,毫不客氣的把崔玉貴一推「多大點事,還用的著請洋人,躲開點吧,我來。」回手找官兵要了根銅絲,在裡面鼓搗幾下,隨即只聽一聲輕響,一個保險櫃就被打開。

    崔玉貴雖然被推了一把,卻無怒意,發倒挑起了大指「好!這手活真漂亮,我看洋技師也就這樣。」

    那些官兵與街面上的人久打交道,小聲議論著「洋人怎麼樣不知道,我看京城裡那些白錢飛錢,也就是這手段,這大人,不是榮家門的底子吧?」

    幾個保險櫃裡放的,花花綠綠,儘是泰西各國鈔票,另有與各國公使的一些書信往來,再有,就是幾個摺子和圖章,外加一支極為精巧的象牙柄,純金小手槍。這槍尺寸小,按此時的說法,可以算做掌心雷那一類的槍型,只能打一發子彈,射程也近。

    崔玉貴翻出槍來,臉上露出一絲獰笑「哈哈,好他個張陰恆,我早就看他不是東西。膽大包天,在家裡藏個這個,這回就送了他的忤逆不孝!」隨即又把幾個摺子拿出來,卻看不出關竅,只好請教趙冠侯。

    「這是泰西銀行的存摺,跟咱們的銀票也像,也不像。銀票能花,你拿著存摺,到了不通兌的地方沒法使,再說也找不開。主要就是個提款的憑據,得配合著印章來用,才能從銀行裡提出款。泰西銀行利息低,幾十萬的款存進去,年息也就是兩釐。可是有一樁好處,保密。存款人姓名保密,就算是朝廷去問,也問不出什麼。」

    崔玉貴不像李連英,對於泰西的事物缺乏瞭解,像這銀行,就更沒聽說過。一聽到保密兩字,眼前一亮「趙大人,你說的保密,是指對一般人保密,還是對誰都保密?假比說要是老太后下道懿旨?」

    「那也得去交涉,拿著旨意去問,肯定是什麼都問不出來。泰西銀行的金庫,都是洋兵背著槍守著,比起我們戶部的部庫管理還要嚴格,就像大使館一樣,咱們進不去。」

    崔玉貴一聽這話,不知動了什麼心思,連連點著頭,又見其他保險櫃裡,放的除了這些東西外,還有些極珍貴的珠寶。連同前面查抄的東西,統計一下,已經過了百萬之數,恨的一咬牙「好個張陰恆,真是沒少摟啊,跟洋人那都吃肥了。這回,要他個好瞧。大人,您借一步說話,咱對對帳。」

    兩人來到張家的堂屋,房間裡再無第三人,崔玉貴將手頭的帳本遞過去「大人,您看看這帳,這麼寫,行還是不行?」

    趙冠侯只掃了一遍,大概就判斷出來,崔玉貴這帳本上,至少有二十萬以上的款沒有落筆。另外那些存摺裡,他也隱匿了幾個不記,珠寶中,一件極好的祖母綠扳指,被他記成了綠石扳指,大概是要以次充好。這些關竅看的出,此時只能當沒看見,反倒是一笑「我是個武人,不懂帳,二總管怎麼寫,就怎麼算。」

    「那不成,我也跟您說個實話,這抄家的差事和崇文門稅監一樣,就是酬功的。老佛爺知道崇禮不容易,拿刺客很費了些心力,特意讓他日子好過點,手裡有點錢,好過個肥年。就算他沒露面,該有的那份,不能給落下。趙大人既然是自己人,您這一份也落不下,還有十主子,奴才這也得有個孝敬不是?您要是覺得合適,就列上名,要是不合適,咱再商量。」

    「那就這麼辦吧,來的這麼多人,也都不容易,二總管也得照應著下面的人不是?這裡的事,我懂,從我這不會出什麼紕漏。」趙冠侯邊說,邊提筆落上自己名字,算是對這筆帳的確認。崔玉貴大喜,伸手把摺子和印信拿出來

    「這個,還得趙大人幫忙,教教我怎麼存,怎麼取。不怕您笑話,奴才是鄉下人出身,不懂得這些洋玩意,到了洋行,也不知道怎麼跟他們交涉。取錢的事,您得多費心,這個摺子……是奴才的一點小意思,另一個摺子,是孝敬十主子的。」

    崔玉貴不懂得這些摺子的關竅,判斷多少,全靠數零。他心黑手毒,自己留下的兩個摺子,都是大數,給趙冠侯的摺子上能看懂是三萬,毓卿那個摺子則是一萬。他自己手上的兩個存摺,數字加起來大概是二十萬,怎麼看也是自己佔了大便宜,生怕趙冠侯不快,還解釋著

    「奴才這差事回去,要應付的人多,好多在宮裡出不來的,都指望著放差的人帶好處回去,大家活命。趙大人多體諒體諒,宮裡也有不容易的。」

    趙冠侯看看存摺,臉上神色淡然「二總管哪裡話來,大家既然是一家人,怎麼能不互相體諒。等到您什麼時候想取這筆款,派人找我,我帶您去取。這裡面,總得有個證人,大家才好放心。」

    等到他將存摺拿給十格格,兩人到了無人之處,卻是笑的前仰後合,再也控制不住。十格格邊笑邊道:「崔大肚子一肚子壞水,這回活該他吃個虧。這個土鱉,盧布和阿爾比昂鎊不分,只看數字大小,不看看是什麼錢,他那二十萬,只值咱的一半,等他將來知道以後,看他去哪哭。」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4
171.第171章 決鬥

     張陰恆前者於三國干涉還遼事件裡,與章合肥一樣,都得了鐵勒人的好處,二十萬盧布分成兩個摺子,存在華俄道勝銀行裡。而他久辦洋務,深知阿爾比昂鎊是硬通貨,比白銀的價格甚至更為穩定,便以一部分財產換鎊作為投資。這兩個存摺上的四萬,全是他存在匯豐的阿爾比昂鎊。

    這時,一阿爾比昂鎊差不多折算十盧布,這筆分肥,卻是崔玉貴吃了大虧。兩人樂了一陣,趙冠侯建議道:「回頭跟岳父說一聲,家裡有錢,也往洋人的銀行偷偷存一點,保險。最好也是換鎊,比銀子放心。」

    「這話能做不能說,張陰恆就算沒別的事,只存了這麼多洋鈔票,也是要糟糕的。他是總辦各國事務大臣,存這麼多洋票,不是裡通外國?再說,那把小手槍,攜帶方便,不易搜檢,他可是能帶進宮的……」

    話說到這,趙冠侯也就明白,在有心人算計下,這把跟玩具類似的禮品槍,就會變成極可怕的罪證,看來慈喜太后對於張陰恆也是恨到了極處。慶王簾眷正盛,倒是不用考慮這些,饒是如此,存錢進外國銀行的事,也得防備著被人知道,否則亦是個問題。

    步軍統領衙門這邊,在方才的搜查時,一些小巧物件也收了不少,若是被太監一搜,準要糟糕。趙冠侯替他們彌縫了這事,亦有表示。展英將幾軸東西朝亨斯美裡一塞,說了一句「這幫不長眼的東西,連破爛都拿,這要是交上去,不是讓人笑話?您受累扔了吧。」

    兩人坐在車裡,看著幾件帶嗉貂褂、大毛衣服、十餘件名貴首飾外加那幾軸足有千年以上歷史的「破爛」,商議著找哪個外國舊貨商人收購。足過了一上午,才自驅車前往東郊民巷,拜訪公使團。

    按說,朝臣見洋使,必有章京陪同,但是這回的外交,乃是替慈喜刺探口風,事涉廢立,必須得保密。

    各國公使組成的公使團,以公使輪流擔任代表,凡是代表列強與大金交涉時,便以公使代表出面溝通。趙冠侯向公使館說明來意後,負責接待他的,乃是個三十幾歲,相貌英俊的男子。正是最近在瘋狂追求十格格,逼得她離開六國飯店回家居住的普魯士公使克林德。

    這人自翻譯起家,現今封了男爵,成了普魯士在華公使,目前又是公使團代表,接待金使一事便由他負責。他少年得志,鋒頭極健,於各國公使之內,儼然首領。兩人算是冤家對面,趙冠侯也大覺流年不利,對於這交涉的事,就更沒了信心。

    「趙冠侯?」聽到這個名字之後,克林德略一回憶,忽然一笑「和十格格在六國飯店頻繁出入的人,就是閣下吧?」

    他雖然以翻譯起家,但此時交談依舊使用普語,趙冠侯也以普語回應「男爵閣下說的不錯,那個男人就是我。不過個人覺得,我和十格格的關係,和咱們今天的談判,是兩回事。」

    「不,我認為那是一回事。」克林德微微一笑,點燃了煙斗「關於貴國發生的變故,我國表示十分關注。貴國大皇帝在接待我國亨利親王時,表現出了樂於變化,願意主動融入文明世界的思想,這一點,我們非常滿意。還有,大皇帝推行的一系列改革,我們也認為是正確而且符合文明世界規則的。所以,我們希望貴國皇帝始終掌握權力,這樣更有助於我們兩國友誼的發展。」

    他頓了頓「我知道,你熟悉萬國公法,可以用萬國公法中,不得干預他國內政來作為反駁。但是我要提醒閣下,我們並不是干涉貴國內政,而是在關心我國僑民的人身財產安全。在這一點上,貴國做的並不好。在山東,有大批的傳教士和教民遭到襲擊,我國的僑民、工人,也經常失蹤。我國向來重視與貴國的友誼,所以一向以和平的方式處理這種問題。但這不代表,我們沒有自己的底線,如果貴國不能保證我國僑民安全以及在華利益,那麼我們就要靠自己的力量來保護僑民安全。」

    趙冠侯也知,山東問題現在變的日漸棘手,山東巡撫毓賢,似乎對坎離二拳,非但不剿反以幫扶,這就難免被洋人抓住口實,進行攻擊。但是表面上依舊笑了笑「克林德閣下,您所說的問題,我一定會回稟我們的皇帝與太后,但是這和在下與十格格之間,應該沒什麼關係。」

    「可以說沒關係,也可以說有關係,不是麼?」克林德表現的也極有風度,並沒有拿出驕橫的派頭壓下來,但是骨子裡的威壓與不屑,卻讓當事人能充分感受。

    「我知道,現在有你們的大臣躲在扶桑公使館,而我,可以幫你們要人,或者把他們驅逐出使館。另外,山東問題上,我也可以向我們的威廉皇帝匯報,說你們自己有能力處理。至於貴國皇帝更替,干涉與我,在我國皇帝,但是作為公使,我依舊有建議權。我可以給出這個方向的建議,也可以換一個方向。」

    他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我對你進行過瞭解,和我一樣,你有自己的配偶,而十格格是貴國貴族,不可能接受貴國的特殊婚姻模式,做你的地下夫人。而我跟你不同,只要她答應,我隨時可以和我的夫人離婚,然後與她結婚。這,就是我的優勢。她現在之所以不肯接受我的好意,只是因為有你在裡面的干預,如果你退出這場競爭,我相信,我可以實現我的心願,和十格格結婚,然後帶她到柏林去,我想,這對我們都好。」

    克林德邊說,邊拿出一張照片,這照片照的比較模糊,時間也比較長,邊緣有些發黃。「這是我五年前照的,那時候,是我第一次遇到十格格。請你相信,從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我就被她迷住了。我有過很多機會離開使館,回到我的國家,那裡有更適合我的崗位,也有更好的前途。但是我全都放棄了,因為我無法割捨這麼一位美麗的姑娘,我發過誓,一定要和她結婚。相信我,與你相比,我才能給她真正的幸福。」

    他的神態很是真誠,倒是看不到多少欺人的意思,反倒是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趙冠侯冷笑一聲,「公使閣下,您為什麼那麼肯定,十格格會願意嫁給您?」

    「因為我足夠優秀不是麼?我必須直言,你們的國家,正處於危險的邊緣。山東的亂民,宮廷的政變,都會把這個國家推到死亡的邊緣。十格格這樣美麗的女性,應該享受著和煦的陽光,坐在馬車上去欣賞音樂會,而不是擔驚受怕,更不是做你的地下夫人。所以我希望你能為了她考慮,退出這一切,做人,不應該太自私。你既然有了夫人,就不該再糾纏另一位優秀的女性。」

    「克林德閣下,我是否可以理解為,您在跟我談交易?如果我答應您的條件,您就答應我的條件,否則,就會對我們的邦交產生不利影響?」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克林德微微一笑「我是一名公使,我的所有言行,都講符合外交官的身份。我剛才提出的,只是一個建議,或者是我們私人上的一些會談,如果你能答應,我會非常滿意,如果不答應,那也沒關係。我們將以兩個大使的身份,進行外務洽談,不過恕我直言,如果是外務會談,你的身份不夠。你的官身只是一名章京,只能和使館的秘書去談,其他的問題,只有你們的管事大臣,才能來跟我交涉。」

    「那好,我可以明確的回答閣下提出的問題,我不會放棄十格格。跟她比起來,談判又或者是山東問題全都不重要,如果閣下不想談的話,那我就不奉陪。」

    趙冠侯面色一寒,拍案而起「克林德閣下,當你把愛情作為交易品,擺在談判桌上的一剎那,你其實已經失去了追逐她的資格。因為在我心裡,十格格是不可交易的人,她的選擇,取決於她的個人意志,而在你心裡,還是把她當成了一件附屬品。這就是,我們兩個的差距所在。」

    克林德素以英俊封流自詡,追求女性無有不利,在十格格面前吃了大虧,已經視為自己的奇恥大辱,今天又被趙冠侯奚落了一番,就更覺窩火。當下也站起身來「閣下,你是在批評一位普魯士貴族麼?你應該知道,隨意冒犯一位普魯士貴族,是要付出代價的。」

    「代價?隨你的便了。」

    「我要求……和你決鬥!失敗者,將永遠不能在十格格身邊出現。」克林德摘下一隻手套朝地上扔去,可是手套不等落地,就已經被趙冠侯牢牢接住。「決鬥我同意,但是在那之前,我需要向你說明一件事,在薊縣,我曾經在一次戰鬥中,殺死了二十多人。」

    克林德的臉色如常,但也深吸了口氣「看來閣下是一位優秀的軍人。不過這並不能阻止我向你挑戰,你可以殺死二十人,不代表你能戰勝我。」

    「當然,我只是出於公平的角度,向閣下提示一下,與我進行空手或冷兵器格鬥,是非常不明智的。接下來,我們談談槍支。請您提供兩支左輪槍以及子彈給我,我將向您當面展示一下我的槍法。」

    克林德當然不認為,對方會在使館裡射殺自己,當下便命人取了兩支裝好子彈的左輪手槍過來。彼時泰西諸國仍有決鬥遺風,乃至於決鬥中互相殘殺性命,也不少見。克林德只當對方是要以左輪槍對決,卻不想趙冠侯將兩隻槍先在手裡轉了轉,隨後從身上取出一把金洋,以天女散花的方式,朝天上扔去,大喊了一聲「注意!」

    「砰」

    一聲槍響,被子彈擊中的金洋,自半空中向側邊飛去,隨後是第二聲槍響,第三槍、第四槍……。等到金洋全部落地之後,一名使館人員上前檢查,發現被扔出的金洋正好是十二枚,而每一枚金洋上,皆被子彈命中了同一位置。

    這種槍法,就算是在普魯士,也可以算做神槍射手。不管是準頭還是射速,都非克林德所能及,趙冠侯將雙槍交還,冷笑道:「想要決鬥的話,我隨時奉陪。不管是槍、拳擊或者是鬥劍,我都沒有意見。但是紳士間的決鬥,需要有公證人,我期待閣下早日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擔任公證。」隨後鞠躬一禮,走出公使館,不再與克林德溝通。

    這一手槍法露出來,克林德只要腦子沒壞掉,就不會再向自己提出決鬥要求。當然,他要是執意要比的話,自己也只好找個機會,用米尼槍轟掉他的頭。至於交涉不成帶來的後果,他壓根就沒想過。不管是江山社稷,或是什麼其他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能讓他用自己的女人去做交換,這是底線所在。至於因此惹出什麼後果,就隨他去吧。

    他現在沒有住所,只好依舊在慶王府的客房過夜,等到太陽剛落山,慶王就從衙門裡回來,隨後便把趙冠侯找了去。慶王的臉色很是陰沉,見面就訓斥道:

    「胡鬧!簡直是糊塗!怎麼能和普國公使發生衝突?上次迎接亨利親王的差事辦的不錯,怎麼這回,就辦的這麼糟糕?聽說與洋人公使代表鬧了極大的不愉快,還動了槍。你到底幹了什麼,讓洋人拿槍出來,趕緊說明白,本王也好做個準備。」

    「回王爺的話,其實……是我開的槍……」

    慶王一聽,臉色變的更差,用手指著「你……你這簡直是無法無天,怎麼敢在公使館裡拿槍?」

    「是克林德與卑職比並槍法,卑職不才,勝了他一局。至於開罪公使,倒也不是,洋人素來蠻橫,這次也不例外。」

    「你比槍,贏了洋人?」慶王一臉不信的神色,最後更是一拂袖「你糊塗!這種賭賽,只能輸,不能贏,你怎麼不明白這個!看來終究是少歷練,這件事,辦的差了。趕明個慈聖問起來,本王可沒法為你遮掩。」

    「卑職不敢。洋人於我們的所有要求一律拒絕,這是卑職的責任,卑職自當領罪。」

    等到回了自己休息的客房,趙冠侯剛一推開房門,就覺得房中有人,方待後退觀察,卻聞一陣香風入鼻,十格格大膽的從門後轉出,一把拉住他的手,將他拽到房裡,隨後擁著他,將他的後背抵在門上。

    「毓卿,你瘋了?這晚上過來,王爺知道非吃了你不可。」

    「沒錯,我就是瘋了,為了你,我不在乎。我聽說了,你為了我和克林德打架,還動了洋槍,為了這樣的男人,就算是死,我也認了!」

    趕走了趙冠侯的慶王,臉上的怒意,卻也在他退出去之後,完全消散,代之以欣慰的表情。洋人態度如此堅決,老佛爺廢立之事斷不能行,只要不易天子,則大金就不至於亂成一團,這個天下尚可維持。用這麼個愣頭青辦外交,還是自己做對了,接下來,就要看怎麼用他來頂鍋,不要讓板子落在自己頭上。

    惹了這種大禍,責罰怎麼也是逃不掉,最輕是個交部議處。可就在這天晚上的後半夜,普魯士駐京公使館,接到了來自山東方面的緊急電報。

    津浦鐵路發生劫案,一列載有各國僑民的列車遭到匪徒襲擊,車上數百名泰西商政人士被劫持,包括六十五名普魯士公民。被綁架者中有山東天主教主教安德魯,以及青島領事李曼侯爵的兒子,大金武衛右軍顧問巴森斯的愛女漢娜?馮?巴森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5
172.第172章 保舉

     轉過天來,得到交涉失敗消息的端王,早早的便到西苑遞了牌子,等在樂壽堂見了太后,便開始數落著趙冠侯的不是。

    「老佛爺,奴才以為,此人必須重辦,否則下面的人,就沒了規矩。區區一個二品官,在事務衙門也只是個章京,就敢和洋人撂臉子,聽說還動了洋槍,這是要瘋。要是不辦了他,其他的大臣有樣學樣,咱們就沒有辦法約束了。原本還指望著洋人交還康、梁、王小航等人,這下都被他攪黃了。奴才以為,此人絕不可姑息。」

    慈喜對於這個侄子兼外甥女婿並不喜歡,包括端郡王的父親老惇王,也是讓慈喜深惡痛絕,卻又無可奈何的人物。恨屋及烏,對他說的話,也根本不信。

    她心裡有數,人犯是絕對要不回來的,辦交涉若是能要回康梁,那才是胡言亂語。單是入了教的教民,犯了事,地方官府便無力約束,何況是已經上了洋人的船。梁任公躲在扶桑人的使館裡,那裡還住著扶桑的前首相,易地而處,大金也不會交人,是以這個交涉,她也沒想過會成。

    之所以要派人去,實際就是要試探一下,洋人對待皇帝的態度,慶邸那邊,連夜送來了消息,說是洋人拒絕了大金提出的所有要求。這從表面上看,自然是趙冠侯把差事辦砸了,但從慈喜的角度,這塊問路石,已經起到作用了。洋人反對換皇帝,皇上果然和洋人站到了一條線上,自己把他囚禁在瀛台看來是沒錯的。

    至於說跟洋人翻臉動槍,慈喜這話只信一半,可著大金國,她就不信有人敢在洋人使館裡和洋人動槍。至於翻臉,那倒是有可能,這也犯不著怪罪。洋人拒絕了易天子,趙冠侯和對方談崩是正常的。如果他和普魯士公使有說有笑,其樂融融,那和事務衙門裡那些普國股章京就沒區別,自己還用他幹什麼。

    因此承漪氣的兩眼冒火,慈喜卻是不慌不忙「穩當著點,你好歹是個郡王,怎麼著也該有個王爺的樣,這麼冒失的成什麼話?洋人現在,可沒為這事提抗議啊,要條件什麼的,你怎麼就穩當不住了。這跟你以往提起洋人就恨的模樣,可差的遠,怎麼,你開竅了?知道該學著辦洋務了?」

    「老佛爺,奴才不是那個意思,奴才只是以為,這個人辦事不利,還搞砸了差事,須得要處置。」

    「怎麼處置,我這有分寸,不用你操心。你心裡想的什麼,我清楚的很,可是這事,決斷在我,而不在你。你要是總想著那些不該想的,承漪!我治你不廢吹灰之力!」

    「奴才不敢!」承漪對慈喜甚是畏懼,加上其心中所想,決定權在於太后,就更是畏懼。此時見她不怪趙冠侯,反倒是對自己發怒,只好接連磕頭賠罪。慈喜哼了一聲,吩咐李連英道:

    「去,叫老慶的起,這回他的差事來了。這山東是怎麼搞的,劫火車,綁洋票,這幫人,是要反天啊。國家正值多事之秋,他們還要與洋人為仇,山東巡撫毓賢,實在是該殺!承漪,你看到了吧,這才是該操心的事,好幾百洋人被土匪架了票,這要是死了幾個,那得是多大的簍子。毓賢的官,是當到頭了!」

    承漪卻分辨道:「老佛爺,奴才以為,這是一件好事。洋人在咱們的地方修鐵路,覬覦咱的礦產,挖山動土,驚動龍脈。這回讓他們吃點虧,流點血,也就知道我們不是好欺負的。再想要修鐵路時,就得加個顧慮,最好就是不修了。連帶著在金國的洋人,全都回他們自己國家待著,咱大金,也就太平了。依奴才看,那些不是土匪,而是義民!民心可用不可廢,山東那地方,有不少有神通法術的高人,若是寒了他們的心,咱大金可就找不到願意效力的忠臣了。」

    慶王進了屋,給慈喜施過禮,亦是一臉愁容,這份抗議的照會他已經看到了。慶王雖然才具平庸,但終究在事務衙門做了好幾年的官,於國際事務並非一無所知。一旦此事才處理不善,造成人質大量死傷,那怕是比起巨野教案的後果要嚴重幾十倍,真不知該如何處理。

    是以進到屋子裡,便忍不住用手帕擦著額頭的汗,連聲請著罪,至於如何處理上,他不是山東地方官,看不到具體形勢,一時拿不出見解。唯一的分析,就是這伙強人既為當場殺戮洋人,或許是存著談判之心。至少是將洋人視為可居之奇貨,只要能談妥條件,則事尚有轉圜餘地。應責成毓賢妥善處置,否則定有重責。

    慈喜哼了一聲「你聽聽,這才是金玉良言。承漪,這方才說的是些什麼混帳話!法術神通,天兵天將,你堂堂一個郡王信這些,不嫌丟你阿瑪的臉麼?當初你阿瑪號稱伏地城隍,可是什麼騙術都騙不了他,到了你這輩,怎麼連腦子都沒了?若果真有妖人行邪法,就該立即拿了,怎麼你還能保舉這樣的人?今後好好跟你慶叔去學,不要整天價胡言亂語,自己丟了體統!」

    承漪被罵的面紅過耳,腦子裡也是一陣亂,脫口而出道:「老佛爺,奴才有個拙見。毓賢既然不能保住鐵路,讓他跟土匪談判,怕也未必談的成。再說毓賢是個直臣,與奴才一樣,只會說硬話,不會說好話。這洋人裡萬一有了什麼損傷磕碰,他也跟人交涉不清。奴才想保舉個人,讓他去辦這一事,與洋人怎麼商談,與土匪怎麼聯絡,由他一力承擔,是好是壞,便沒有推委的餘地。」

    慈喜點點頭「這才像句人話,那你倒是說說,你保誰啊?」

    「臣保舉趙冠侯!他出身津門的混混,本就與土匪有勾連,再者他能辦洋務,專會跟洋人那說好話。這兩條,毓賢都不如他。」

    「這是混帳話!」慈喜的臉沉了下來「趙冠侯什麼出身,我比你清楚,挑撥離間的話,在我這說沒用。再說,你要是說的是真,你這個舉主,又是安的什麼心?」

    這一番言語下來,承漪被問的啞了口,不知該如何答對,慈喜哼了一聲,只看慶王「事就這麼辦吧。這事裡第一要能說通洋人,第二要能震住強盜,非是得力幹員,亦不能為。我看趙冠侯倒是合適,回頭便點他的將。只盼著洋人不要出現大的傷亡,否則,我們這一回,還不知道要吃多大虧。」

    等到出了樂壽堂,承漪的臉色依舊陰沉著,叫過一名跟班,小聲吩咐幾句。那名跟班點點頭,隨後便離開京城,騎快馬直奔山東而去。

    趙冠侯是在轉過天來,得到的調令,將他的總辦各國事務衙門章京一職開缺,另委其前往山東,專辦臨城劫案招撫。差事催的很急,一日時光裡,普魯士方面已經連發了幾份照會,要求金國必須保障人質安全,否則產生一切後果,將由金國承擔。克林德已經向本國派了電報,山東方面的奏報亦說,膠州的普魯士駐軍動作頻頻,似有作戰準備,毓賢請示朝廷,先發制人,犁亭掃穴。

    慶王是在自己的家裡交代的這件公事,隨後搖了搖頭「毓佐臣以捐班知府出身,做到山東巡撫,署理過江寧將軍印信,亦是個能員。可是不知怎的,到了山東,這人怎麼就魔怔了?不但不想著剿匪,反倒想著先發制人打洋人,這不是痰迷?這事要是他來辦,包準會給我捅出個天大的簍子來。冠侯,我給你交個底,到了山東,務必安撫為上,千萬不可由著毓賢的性子亂來。」

    趙冠侯苦笑一聲「王爺,跟您老面前,也不藏著。卑職不過是個暗紅頂,人家是巡撫,怕是在那說話也不佔地方。老佛爺交代的差事,卑職不敢不盡心,但是人微言輕,怕是前進無路退後難,這比和克林德辦交涉,還麻煩。」

    慶王也知,他說的是實情,生怕他生出畏懼怠惰之心,這公事就無可挽回。連忙為他鼓氣「冠侯,你跟慰亭是親戚,這次又立了大功,與我就不是外人,我也跟你交個底。老佛爺派你的差,是回護著你。現在是論功行賞之時,你留在京裡,就擋了別人的路。這麼個干係,你該明白吧。所以到外面轉一圈,躲躲不是壞事。這差事辦好了,老佛爺不會虧待你。至於毓賢,你也不要怕他,他在山東,也待不了多久,該挪地方了。」

    在治下出了綁架洋人的大案,朝廷論功過,本已經放不過毓賢。何況他又上本,要求先發制人,率先帶領本部人馬以及義民,偷襲普國軍營。雖有一戰定可成功之言,但是依舊被朝廷電旨嚴飭。

    現在肉票之事沒有頭緒,毓賢自然不能走,否則誰肯為他背鍋,不過等到此事一了,他的去職已經是板上釘釘之事。且大金各地巡撫,除去河南巡撫由朝廷直轄,其餘各省巡撫均受總督節制,即使本省不駐督,亦受他省總督遙制。山東巡撫歸直隸總督管轄。

    目前韓榮依舊是直隸總督,雖有傳言,直督將由豐祿接任,但是韓榮箝制毓賢亦是綽綽有餘。有此兩道保障,慶王倒不認為毓賢可以捆住趙冠侯的手腳,更不至於壞事。他只囑咐道:

    「切記,眼下時局不好,京裡面在鬧,洋人那裡就千萬不要再起什麼爭端。不要讓洋人尋到由頭啟釁,否則慈聖那裡,怕是很難交代。至於強人的條件,商量著辦,總可設法周全。左右是一群佔山為王的強盜,想來也不敢將事做的太絕,只是洋人救出來之後的善後,便要你多想辦法。路過津門時,記得多向容庵請教,要他為你指點條路,你也好有個方略。」

    慶王這話,當然不是要趙冠侯問計於袁,而是要趙冠侯給袁一個暗示,做好山東接掌撫台大印的準備。順帶也是慶邸這裡賣個人情,讓袁心中有數。

    事情很急,火車定在了轉天,而當天下午時分,趙冠侯並沒有去和十格格告別,而是奔了刑部,直奔天牢。

    譚壯飛被捉是頭一天晚上的事,他既以存了殉難之心,倒不曾露出畏懼之色。此時牢房裡除了四京卿以外,就是上書詰問皇帝何以被廢,引經據典,曆數國有女主,必非社稷之福,終導致自己身陷囹圄的御史楊深秀,以及康祖仁。

    這六人乃是一案,關到死牢,自度不免。其餘五人皆無懼色,談笑自如,盡顯忠良風骨。只有康祖仁在牢房裡哭天搶地,不時用頭撞牆,哭喊著「冤枉!哪有做哥哥的闖禍,讓兄弟來頂的道理。」連帶著獄卒們,也只敬重其他五人,不愛理他。

    被押的幾個人,除去康祖詒外,都是有面子有靠山的,內中包括在刑部做過司官的。是以牢房裡並沒有難為他們。刑部大牢又稱天牢,號稱神仙難過。好在神仙法力有限,孔方妙用無邊,趙冠侯使了錢,自有獄卒帶他進入這原則上密不透風的死牢。

    這裡暗不見天日,白天也要點燈,四京卿等人,雖然是要犯,但終究有個體面,不和其他死號關在一起,而是單有幾間牢房,收拾的也極乾淨。譚壯飛一身囚服,手帶鐐銬,衣服極是整潔,並沒有受刑的痕跡,神色間也平靜如常,依舊是個翩翩佳公子。看到趙冠侯進來,只朝他一笑「怎麼?趙大人要來看看譚某落魄膽怯的樣子?那恐怕,是要大人失望了。」

    「復生兄誤會了,我可沒有這個意思,只是帶了點吃食進來。這地方按說,不許帶食物進,總是有公就有私,有私就有弊,使了銀子,萬事可行。」

    趙冠侯邊說,邊將自己所帶的包裹打開,裡面乃是個食盒,食盒裡放著一盤熊掌,一小壺酒,他又遞了條熱手巾過去。「趁熱吃吧,熊掌這東西沾嘴,吃完趕緊擦,否則張不開了。五爺送的那對熊掌還沒幹透,吃不得。好在慶邸裡有現成的熊掌,總算是做了一份,不誤故人之約。今天來,算是跟您告別,也是給譚大爺道喜。」

    他預備的筷子是特製的,尺寸較長,可以隔著柵欄,將熊掌肉夾起來放到口中,倒不用碟子進來。譚壯飛聽到道喜二字,知道大限將至,只當是王五救駕得手,問道:「怎麼,我的日子那麼近麼?還是朝廷裡出了什麼變化,不得不加快動作?」神色間,反倒是充滿喜悅,而無驚慌或悲傷。

    「事情和譚兄想的有出入,並沒有誰起兵造反,也沒有出亂子。只是洋人的態度比較怪,太后那裡怕有人出來保你們不死,所以也就盡快動作,快刀斬亂麻。日子雖然不是眼下,但是也不會太遠,我要出京,怕是趕不上送譚兄一程。就用這菜,全了咱的交情。」

    譚壯飛不再多問,連吃幾口之後,將筷子一丟,哈哈一陣大笑「因為怕洋人幹預,就要加快問斬。這便是大金國了。趙大人,咱們相識是有的,相交談不到,和我這個欽犯談交情,與你的名聲也不大好。今日能送一份熊掌來,這個人情,我記下了。可惜身在囹圄無從回報,只以近日所佔一詩,權以贈君。」

    他的牢房裡有紙筆,此時來了興致,提著筆,在那班駁的牆壁上,揮毫潑墨「「望門投止憐張儉,直諫陳書愧杜根。手擲歐刀仰天笑,留將公罪後人論。」鳳舞龍飛,字字如劍,彷彿要刺透這黑不見底的牢獄,鑽破層層阻撓,直衝霄漢。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30 08:35
173.第173章 人比黃花瘦

     韓榮進京,暫時不可能回來,直隸總督的印信,按說應由直隸布政護理。但是韓榮特意發了命令,由袁慰亭護印,提攜之意,已經十分明顯。等到趙冠侯自老龍頭下了車,臬司衙門的車馬,已經候在那裡多時,一路來到直隸總督衙門,便見到了權充護印的袁慰亭。

    上次鬧了那一場風波,對於袁慰亭造成的驚嚇不小,但是後來宮變發生,太后囚天子,殺大臣,再度訓政。他也知道,自己這一寶總算沒有押錯人。且有趙冠侯書信往來,也讓袁慰亭放心,韓榮和太后,都沒打算對他下毒手。

    山東劫車案,他也已經得到了消息,等到落座之後,先是遣散了下人,隨後問了幾句閒話,話題自然而然就轉到了山東的案子上。

    「這次被綁架的肉票中,有一個很緊要的人物,你也是認識的,就是漢娜小姐……巴森斯閣下,現在已經去山東商量解決的事,這裡有你的熟人,做事就更要仔細了。」

    趙冠侯一愣,暗道:這個丫頭,怎麼每一次進中國,都會被強盜捉起來。一個女子落入賊窩,確實前景不妙,但是他對漢娜的感情並不深,加之這種事著急無用,也就聽之任之,並沒有過多的表示。

    袁慰亭道:「這次被架去的票裡,有一個阿爾比昂人,在山賊劫車時開槍反擊被當場打死。好在他沒什麼身份,只是個退伍士兵,賠償一些錢就好了。可是那些要緊的人,可一定不要有損傷,否則,這事情就難辦了。」

    他邊說邊思忖著「山東的事,透著有些古怪。自來強盜綁人,圖的無非贖金。向是一次抓那麼多洋人,所圖者,要麼就是重金,要麼就是槍彈,最大的可能,則是招安。」

    「不管其所圖為何,總要有人出來談,否則兩下信息不通,事態便會由緩入急,終至不可收拾。可現在的情形是,自劫車案至今,匪徒並未派人與官府通信,一不求糧,二不索銀,這便讓人頗為不解。若是我所料不差,這裡面怕是有人從中作梗。冠侯,你這差,可不好做。」

    趙冠侯苦笑一聲「姐夫,您這話說的極是。我手裡一無糧二無餉,又沒有權柄,只派我去那裡辦差,毓賢若是不肯認,我便什麼辦法都沒有。這差事,難乾的很。那些匪徒要糧要餉,我就算想給,又拿什麼給。」

    袁慰亭道:「要糧要餉,總還好辦,實在不行,便可以去借。你不是認識簡森夫人麼,向她借一筆債,總能把這筆款補上。等到將來……朝廷總不會不認這個債,也不會不還。真正難辦的,則是招安。毓賢在山東剿匪甚急,萬一這些強人想的是招安,你沒有權柄,又怎麼能辦?這便得要你想想辦法,多拖延些時日,總之,保住那些洋人不死,就有的商量。」

    趙冠侯明白,袁慰亭的意思,就是先讓自己答應下,不管是招安還是錢糧,只要保住洋人的命,就都先允諾。至於兌現,等到毓賢一走,袁慰亭巡撫山東,不管是錢糧還是招安,他都可以兌現。

    目前第一要務,就是保住洋人不死,第二則是擠兌走毓賢,騰出這個位子。如果趙冠侯不能救出洋人,說不定毓賢反倒會為著處理是善後,坐的更穩當,於袁而言,亦是極大的不利。

    這一案於金國朝廷而言,事涉山東局勢,不可等閒視之。而於袁慰亭而言,則事涉自己的前程,更不可等閒視之。失去這個機會,將來再想實授巡撫,尚不知要熬多少歲月,畢竟大金的候補侍郎不少,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實授巡撫,是以他這番指點,絕對是發自真心,不含任何虛假。

    為防不測,霍虯及袁家兄弟這兩名老部下全要跟隨,炮隊中又選出了七名身手矯健,單手使槍的好手作為跟隨,趙冠侯自己,則要回家一趟,取一件至關重要的物件,或者說他這次敢應下這個差事,亦是因為有這個保障。

    「冠侯,這匕首……你是說,這次劫車的是孫掌櫃?」蘇寒芝見他回到家裡,先翻匕首,又聽他說了差事,心裡大為不安。「她若是犯了這麼大的案子,咱們當初又幫過她,會不會帶來什麼災禍,受了牽連?」

    「差不多吧,能做下這麼大案子的人,第一是膽子大,第二就是勢力大。蒙陰那邊,有力量做這案子的不多。就算不是孫掌櫃自己動手,跟那邊必然也有往來,讓她當個中人也好。若真是她做的,看在當初救她一命的份上,要人,或許也會方便一點。現在只求她不要犯糊塗,把票撕了,要真到了那一步……過去的交情講不了,大家只好靠槍彈說話了。」

    蘇寒芝頗有些膽怯「冠侯,要是那樣,你會不會有危險。我聽人說,強盜們可不是都講義氣,萬一她要對你下毒手?」

    「強盜們不是都不講義氣,而是基本不怎麼講義氣。跟他們談義字,那是自己沒活明白,我要跟他們談的不是義,而是利。他們殺了這些洋人有什麼用?相反,把洋人放了,要錢有錢,要槍有槍,只要肯放人,一切都有的談,不放人,就一拍兩散。何去何從,只要不是傻子,就都能想明白。」

    雖然事情很急,但是趙冠侯還是將火車定在了轉天,今天晚上,自是要和妻子在一起。他心裡對蘇寒芝頗覺得虧欠,也就格外的溫柔,可是蘇寒芝卻搖頭道:「別……別在我這種不出莊稼的地裡白費力氣了。趁早的娶個小,給你家延續香火才是,我不能害你絕了後。你看……鳳喜怎麼樣?」

    趙冠侯一笑「她?我還記得她在臉上抹巴豆的那副鬼模樣呢,誰對她下的去口……」門外的鳳喜,本來也知道蘇寒芝的意思,心裡自是不滿。但是想到自己兄長致其父喪命,自己便只當替兄還債,所受的一切,都是代兄長遭的報應,存了飼虎喂鷹之心。

    哪知道聽到這麼個議論,卻由忍不住暗自生氣「混蛋!要不是看在夫人心眼這麼好的份上,今晚上你的飯裡,就給你下幾個巴豆,讓你知道知道厲害!」

    到了當天晚上吃飯時,姜鳳芝倒是自告奮勇「師弟,你去山東帶上我吧。我在山東人面也很熟啊。不用非找那個孫掌櫃,山東那面,有我們的同門,到那裡一找人,事情方便的很。梅花拳的趙老祝,與我爹是一輩的,都是我爺爺的門人。他在山東聽說名聲大的很,我到那一提我師叔,保證能找到人。」

    趙冠侯一笑「師姐,你一個大姑娘,怕是不方便吧?那裡是土匪窩,你一個女人上山,不大好。要不,讓師父跟我走一趟吧,他老人家名聲大,威望也足,更好說話。」

    「我爹才不去呢!你這是去救洋人,我爹要是去幫你說這個和,他的面子還要不要了。真是的,不帶我去拉倒,你愛帶誰去帶誰去,我還不稀罕了。」姜鳳芝將碗在桌上猛的一放,轉頭就走了出去。蘇寒芝無奈的嘆了口氣

    「冠侯,你也是的,鳳芝就是這麼個毛包的脾氣,你還總招她不痛快。好不容易回家一回,就鬧的她不樂意,何必呢?你就不能帶著她?」

    「那是賊窩,不大好……」

    蘇寒芝一笑「你非帶她去賊窩幹什麼?好歹你們也有個地方住,讓她別上山就完了。她從小就是個假小子的脾氣,自己又有功夫,在山東有好多同門護著,不至於吃虧。她也就是好玩,未必能幫上你什麼忙,可是跟著你去玩玩也是好的。她天生好動,天天在這陪著我,哪也不能去,也著實苦了她,就當幫我個忙,就帶她走一趟吧。」

    趙冠侯心道:帶鳳芝走這一趟,原本是沒什麼問題的。但是孤男寡女,難免有疑,何況上次搭救姜不倒時,兩人之間的關係,已經不是單純的師姐師弟那麼簡單。若是這一趟走下來,怕是就更麻煩。

    他並不牴觸納妾,可是蘇寒芝不能生育,若是此時主動納妾,就怕她心裡不高興,總要等到個合適的機會才好。既然她出來說項,只好道:「公事上的事,我來想辦法,師姐要是想去,我就幫她安排了。可是姐,你這邊離了人哪行?」

    「沒事,有鳳喜陪著我。」蘇寒芝一指在一旁時候的鳳喜,「她的力氣大,拳腳也好,有她在我身邊,也不會有事。」

    等到了夜裡,姜鳳芝也知道自己終於能同行,忙手忙腳亂的準備著行李,將那套自己貼己錢做的衣服準備出來,又找了幾身換洗,又把那香水在身上噴了幾下。蘇寒芝與她身形彷彿,把自己的幾套極好的衣服也拿出來「這幾件也帶上,別委屈著。還有,到山東,替我……照顧著他,別讓他受了罪。」

    姜鳳芝沒心沒肺的笑著,又拉住蘇寒芝的胳膊「寒芝姐,那個孫掌櫃啊,當初看她就不像好人。說不定安的什麼心,有我在,你放心,絕對把狐狸精都趕走。這家是咱們的,外人誰也進不來。」

    蘇寒芝心內如同打翻五味瓶,卻還是勉強裝著笑臉「傻妹妹,你別拿人家孫掌櫃當壞人,在人家地盤上,咱還得仰仗熱家關照呢。你啊,可不許壞了冠侯的大事,至於其他的事,我都已經不在乎了。我的病你是知道的,只要冠侯好,我就歡喜。你今個早點睡,明天我叫你,千萬別誤了車。」

    而在臥室內,鳳喜見趙冠侯將一大疊書稿放下,她認識幾個字,可是偷眼看過去,卻有大部分洋文,這便一個也不認得。有心想問,但是一想到此人如此可惡,把話都嚥了回去。直到蘇寒芝回來,趙冠侯才道:

    「俠盜羅平剩下的部分都在這裡了,姐記得拿給老雄。不要一次都給他,慢慢給,釣著他。這裡呢,是一本新書,叫大偵探波羅……我說鳳喜,你能不能有點規矩,我這跟你們夫人說話,你笑什麼,出去!」

    雖然被趕了出去,鳳喜卻還是微笑著「大偵探菠蘿,這裡怎麼還有鮮貨?這趙冠侯倒是有意思,自己寫了東西,讓夫人出名,倒不知道他圖的是什麼。」

    可是回憶起來,自己家鄉的女人嫁了丈夫,便不能拋頭露面,若是像夫人這樣生不了孩子,那就只有被休一途。蘇夫人明明無法生育,丈夫並無輕視,反幫她掙好大名聲,兩下比較,還是她比較幸福一些,這個男人對自己的夫人上,倒也不是一無足取。

    她又看了看姜鳳芝那邊的房門,輕聲哼了一聲「好姐妹,登堂入室不算,還要挖自己姐妹的牆角,不地道……夫人,真可憐……」

    到了次日清晨,趙冠侯起來時,蘇寒芝細心的為他梳理著頭髮,行裝是早就整理好的,倒是不費力。等下樓時,只見姜鳳芝帶著行李捲,正在樓下候著。她身上噴了些卡佩香水,陣陣香氣撲鼻,一邊低著頭等,一邊輕輕揉著衣角,等見到趙冠侯之後,才裝做大方的一笑

    「師弟,你看我起的早吧?總算沒有耽誤你的公事,咱們趕緊走吧。寒芝姐,你放心吧,有我看著呢,師弟不敢胡來……」

    將兩人送到門口,見姜鳳芝和自己的丈夫說笑打鬧著走出去,蘇寒芝只覺得心裡彷彿被人插了一刀,用力的挖去了自己心口的一塊肉,然後就那麼堂而皇之的離開。秋風蕭瑟,透體生寒,她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對鳳喜道:「關上門,我們回去,我身上,有一點冷……」

    厚重的木門緩緩關閉,將秋日的陽光,與蕭瑟的秋風,一起擋在了外面。望著蘇寒芝的背影,鳳喜只覺得心腸如同菩薩的蘇夫人,彷彿在剎那間變的衰老了許多。她的身形是那麼單薄,彷彿枯萎的葉子,隨時可能在無情的秋風中被吹落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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