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七品封疆 作者:普祥真人(已完成)

 
Babcorn 2016-11-24 15:30:1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4 108818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22:33
第三百一十章公審劉朝佐(五)

    吳桂芳本想斥一聲冥頑不靈,哪知不等他說話,旁邊已經驚起了一條母大蟲來。洪四妹挺身而起,「夠了!老娘這幾天已經忍夠了,現在忍不下去了。他是我的男人,我的兒子還等著要爹抱,我還等著他抱我睡覺呢。你這狗官,居然想讓我做寡婦,信不信我現在就砍了你。」

    劉勘之在南京見的女人雖多,卻從未見過如此大膽潑辣的。不知是什麼路數,怒道:「你是何人?這二堂誰讓你進來的?你一個婦人,進來幹什麼?」

    高進忠那邊陰陽怪氣道:「感情劉巡按您不認識她啊。這是朝廷剛剛冊封的夷州土官,從五品安撫使,洪四妹,洪頭人。她是夷州各部土人之首領,不是咱大明百姓,沒受過王化,言語上可能粗魯一點,您就將就點吧。誰讓咱大明朝,向來是柔遠人呢。」

    大明的政策上,對於各地的土著頭目,多持懷柔態度,也就是素柔遠人的方針。於土著居住區,實行羈縻統治,任用土官,只要他們不出來造反,不把事鬧的太大,也就睜一眼閉一眼。

    洪四妹本來是大明百姓,見了劉勘之是要講一講上下尊卑的。可是自從她的身份從漢人變成了夷人,地位憑空漲了幾倍,自然就能不把劉勘之放在眼裡。

    誰讓現在自己已經是夷人大爺,要享受一下朝廷政策優待,漢官麼,吃點虧就吃點虧。相忍為國的道理,是要懂得。

    劉勘之也知這夷州歸附是朝廷的一件大事,其意義影響深遠。非同小可。高閣履新,銳意進取,一心想要強爺勝祖,讓天家成為個萬古明君,自己成為青史留名的名相,什麼事都要一個成績。下面辦事的人,為了這個成績。可說是費盡了氣力。

    各地獻祥瑞者,不計其數。邊疆上又連打了幾仗,據說是殺的胡兒膽寒,死傷慘重。只可惜胡人太過狡猾,沒留下首級。也沒留下戰利品,反倒是官軍損失了很多器械。可是這些,全都不如夷州歸附來的實在。這可是開疆擴土的大功勞,而大明已經很多年,沒有過開疆擴土的大事了。

    在高相任上,夷州人來歸附,這正說明明君賢臣在位,四海歸心,大明朝蒸蒸日上。萬眾一心。

    因此夷州歸附的事,只能辦好不能辦砸,絕對不能讓這件大功勞上。蒙上任何一點瑕疵。如果有了一點瑕疵,那就是給高閣臉上抹黑,就是對大明不夠忠誠,就是自己的工作能力有問題。

    一般土官都是從六品做起,洪四妹手上的實力沒經過朝廷考察,就直接給個從五品。為的就是好安撫她。讓她能夠忠心輔佐朝廷,千萬不要降而復叛。那可就是打高相的臉了。

    而大明自身雖然沒有女人做官的事,可是土官這邊,女子做官的很多。劉勘之這時才看清楚,這女人身上穿的果然是從五品武將的官服,上面還繡著熊羆。這樣的從五品武官,在二堂上只能算小角色。可是一個土司頭子,卻又是個舉足輕重的要緊人物。

    外交無小事是朝廷禮部的常掛在嘴邊上的名言,誰要是惹了土司不高興,禮部的本章就能把誰活埋了。劉勘之心裡不住自我安慰:土人無知,不和這蠻女一般見識。口內問道:「原來是洪安撫,你和這狗賊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他是我兒子他爹,你說是什麼關係?不過我們沒拜過堂,沒成過親,算是有實無名。」

    按說這種地方官和土司聯姻,算是一個大忌諱。可是這個事也要分個情況,像這種邊遠地區,遇到這種事,也多半就是睜一眼閉一眼,如果事事鬧個清楚,真把這土司擠兌的起了兵,最後還是自己倒霉。

    一般來說,都用一個尊重夷人習慣,把這種事隱瞞過去,左右也沒拜堂成親,算不得數。

    劉勘之卻似抓到了寶貝一般,大喜道:「當真如此?洪安撫居然與這賊子私通?」

    「私通你娘!老娘看他順眼,就與他睡,願意為他生孩子,與別人有什麼干係?難道大明的巡按,連這事也要管?若是如此麻煩,這鳥官不做也罷。」她向來作風大膽,說話間就要去脫官服。

    高進忠連忙道:「姑奶奶,這個可脫不得。」

    李炎卿也道:「四妹,不可放肆。當心一會這位巡按一發怒,連你也抓起來。」

    張戚也扮做親兵混進來,此時冷哼道:「我看誰敢?我們夷州四十八藩全聽洪頭人命令行事,誰要敢對我們頭人不敬,哪怕我們全部戰死,也決不屈服!」

    吳桂芳咳嗽一聲「劉巡按,這涉夷無小事,千萬要三思。一旦激起變動,使夷州降而復叛,那可就不可收拾了。」

    「沒錯,你們敢不放老娘的男人,老娘這就回去點起人馬,帶兵到京師,去與你們的皇帝說個清楚。看看到底咱們誰有理,誰無理。」

    洪四妹這點家當,若說殺上京去,那自是痴人說夢。不過大明眼下是會哭的孩子有乃吃的局面,哪個土司鬧的歡騰,反倒能得到更多的偏袒。畢竟新君繼位,國庫空虛,朝廷根本無力發兵征討各地,於土司的政策更是強調安撫為主,要團結友善。

    夷人便是殺了漢人,也會有人出來為夷人找理由。即使殺的是漢官,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態度。

    洪四妹這一鬧,劉勘之也不得不顧全大局。不管洪四妹這點人手對大明是否能造成影響,但是高閣老重點交辦的事被他辦砸了,對他的前途肯定大有影響。

    劉勘之畢竟是位仕林君子,是識大體顧大局的好人物,哪能破壞夷州歸附,開疆擴土的大事?只好把怒火壓了壓,反陪著笑臉道:「洪安撫,你先別急,聽本官把話說完。你既以失申於賊,我也替你惋惜。不過這也是你遇人不淑,吃這賊子騙了,其實你該殺了他,而不是護著他。」

    說到此,他用手一指劉朝佐「我手裡有充足的證據證明,這人根本不是香山知縣劉朝佐,而是冒名頂替的盜賊。多半就是白蓮教匪,謀圖不軌,想要起兵造反。他治香山的手段,也都是盜賊手段,也可見一斑。間騙洪土司,就是要借夷州兵,為謀反的根基。可惜天不藏奸,今日本官就要他無所遁形,乖乖接受王法的懲辦。乃至他的後台,他的靠山,也一個也別想跑!」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22:34
第三百一十一章公審劉朝佐(六)

    在他的預想中,這一句話說出來,應有石破天驚的效果。保證讓這些文武大員面無人色,兩股戰戰。說不定有人就會忙著出來,跟這狗賊劃清界限。

    不料他這話說完,在場文武面面相覷,臉上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洪四妹更是笑的前仰後合,用手拍著大腿道:

    「什麼?你說他間騙於我?這話說的倒是好笑的很,明明是老娘我看上了他,怎麼倒成了他間騙我?這話說的,當真是好笑。他怎麼還成了白蓮教徒,他手上殺的白蓮教不知多少,他要是白蓮教的探子,那我們這些人,又是什麼?白蓮教徒的同謀?」

    她這話看似有口無心,實際卻直指問題的關鍵點。如果是李炎卿剛到香山時,就有人來揭發他是冒名頂替,自可發二三衙役把他拿下,無話可說。若是他在香山經營未成羽翼時,有人揭露他的身份,也可按律治罪。

    如今他已經是吳桂芳一手打造出來的明星知縣,朝廷不知接了多少廣東為他上的請功奏摺,而近段時間,廣東的幾件大事又都與他有關,他此時就萬萬不能是白蓮教了。

    與在場各位文武誰能說和他全無關係?單是那東印度公司,大家就都有股份。如果劉朝佐是假的,在場諸公,誰也少不得一個失察的罪名。

    再嚴重一點,如果讓人把謀反的罪名坐實,那就不是單純的失職問題。瓜蔓累葛之下。誰能摘的清楚?房內眾人,自吳桂芳以降,都要被牽連到這謀反大案中。

    再說。這事裡還牽扯到朝中張居正張次輔,以及開海通商的大局。如果劉朝佐是假的,那麼之前作為香山一大功勞的開市乃至鹽糖,就都成了白蓮教包藏禍心的東南佈局,這些舉措就都得叫停。

    之前大家為劉朝佐請功的文書,就都是現成的罪證。徐天鵬和高進忠,昨天可是還都和他談笑風生。如果真去認可劉勘之的話。那就是絕了大家的活路。

    劉勘之本以為自己佔據大義,必能得到眾人支持。卻忽略了眼下這些人的利益與劉朝佐綁在一處。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劉朝佐是真是假,眼下根本不是重要問題。最重要的問題是,這些人自己的安全不能受到一點威脅。劉朝佐是真的。他必須是真的。

    吳桂芳也自笑了幾聲,然後咳嗽一聲道:「劉巡按,這個玩笑開的似乎有點大了吧。不過你要是覺得不出氣,可以再罵他幾句。不管你說他是假知縣,還是說他是妖精,都是咱們同僚之間開的玩笑,誰也不准記恨。」

    劉勘之冷哼道:「大帥,本官沒開玩笑。這個場合,也不允許咱們任何人開玩笑。這人就是個冒名頂替的假貨。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劉朝佐。換句話說,真正的劉朝佐,已經被他害死了。他是江洋大盜!」

    「他是江洋大盜?他若真是江洋大盜,自當萬剮凌遲處以極刑。而在坐諸公,自老夫以降,人人都是待罪之身。劉巡按你若不是開玩笑,老夫就要問一句了,你說他是江洋大盜。可有憑據?」吳桂芳把臉一沉,語氣也嚴肅起來「若是有確鑿證據。老夫自當上本請辭,無顏再腆居一省督撫大位。不過若是沒有憑據,劉世兄也不能憑空污人的名譽。」

    段之廉道:「大帥說的是。要按劉巡按這麼說,在坐的各位年兄年弟,怕是有不少人要摘印,咱們廣東官場,怕是要換一茬了。這種事可不是隨口說說,若是沒有確鑿證據,任你是巡按,也不能顛倒黑白。劉朝佐上任之事,手拿朝廷告身文書,現在布政衙門內,也有他的履歷,我們可以核對一下麼。」

    「不必了。」劉勘之此時總算出了口氣,多日來受的打壓,在這一刻,徹底翻了身。他胸有成竹道:「這人既然敢冒充朝廷命官,自然有所倚仗。那些履歷出身,他是早已經背熟的,不能做數。本官手中有足以將其入罪的證據,人證。」

    他心中情緒激動,忍不住起身負手走下坐位,來到李炎卿面前。見李炎卿面上不動聲色,也不開口,冷笑道:

    「狗賊,你現在才知道害怕,未免太晚了。你以為江西離此千里迢迢,就沒人能知道你的真面目了?你忘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本官身邊,就有一名江西幕賓,他恰好還是劉朝佐的八拜之交。從第一次見你,他就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

    劉勘之轉頭又對眾人道:「當時我那幕賓孤身在此,怕遭到暗算,便用謊言脫身。之後特意去了一次江西,去找足以指證他的人證。這也是為什麼本官在惠州駐留那麼長時間的原因,我就是在等人證。如今人證以至,這賊人無所遁形。洪土司,我不管你是心甘情願,還是被他間騙。總之,他的罪證確鑿,國法不容。你如果膽敢公開劫囚,要小心朝廷的王法。」

    卻見洪四妹把二郎腿一翹,掏出火石點燃了煙袋「我當是什麼呢?說了半天,只有你一張嘴。是不是你隨便找個江西人出來,就能說我男人是假冒的?若是我找一個湖廣人出來,是不是也能說你這巡按是假的?」

    劉勘之就怕沒人跟他鬥嘴,越鬥,他的心裡越高興。此時竟然有了幾分狂生之態,連官威體統也不講究,竟然拍了拍手「說的好。這話問的有道理,我們確實不能因為隨便一個人的口供,就說某人是假冒的。但如果是這個人的至親骨肉呢?那總沒有假吧。」

    只見他從袖中伸手,抽了幾張文書出來。「這是劉朝佐原籍地方開的文書,證明了我幾個人證的身份。他們是劉朝佐的父親、妻子和女兒。一個人的父親不會認錯兒子,妻子不會認錯丈夫,女兒也不會認錯爹爹,這總沒錯吧。」

    吳桂芳似乎也被他說動,接過文書道:「若果真此人系假扮,那劉朝佐的家人姓名,他該並不清楚。」

    李炎卿那邊開口道:「大帥,下官自家人的事,自家哪能不知。家父諱安,現年四十有六,家母已經亡故。老人家身體不好,肺部有疾,本想讓他在家鄉安養天年,沒想到卻為我的事,把他老人家驚動到香山,這是做兒子的不孝了。至於我妻麼?我想劉巡按一定搞錯了,我沒有妻子。只有一個叫袁雪衣的側室,給我生了個女兒。我們並無三書六禮,也無婚書,談何妻子?我上京趕考時,女兒剛剛出生,還沒來得及取名字,這讓我怎麼說名字呢?」

    吳桂芳仔細看了看那些文書,又問劉勘之道:「他說的這些,你又怎麼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22:34
第三百一十二章公審劉朝佐(七)

    劉勘之本以為穩操勝券,正在侃侃而談,這一下,卻似中了劈面一掌,後面的話都噎住了。

    這些事說來得說是劉朝佐家的私事,他一個冒名頂替的西貝貨,是從哪知道的?難道劉朝佐本人口風如此不嚴,把家裡的隱秘都對外人說了?還是他抓住劉朝佐後動用大刑,把這些隱秘都打聽出來?

    李炎卿卻不理他,繼續發問道:「不知我三弟朝輔,四弟朝弼可曾一起到了?若要找人證,我兩個兄弟年輕,正該讓他們來。我父身體虛弱,妾室女兒,都是女流之輩,你驚動她們又做什麼。」

    吳桂芳道:「你先不要說話。眼下這事沒有你說話的地方,需要你說話時,自會問你。劉巡按,我聽他言語,不似對家中之事一無所知,不知這又怎麼解釋?」

    「他……他想必是用嚴刑拷問過劉朝佐,才得知了這些*。對了,本官問你,崔佑之這人你可認識?」

    「劉巡按,這崔佑之是我的同窗好友,又是八拜之交的結拜手足,我如何不認識?怎麼,連他也來了?若是他來,那便好了。他懂些醫術,能為我爹調理身體,免得老人家舟車勞頓,病情惡化。我與他相識也有近十年,是我生平第一至交,若是他也在這,可速速讓他出來與我相見。」

    劉勘之此時越發覺得情況不對,他剛剛抓住勝利女神的腳。還沒來得及脫去勝利女神的裙子,似乎就要被踹出去了。崔佑之上次與他見面時,這人對這個名字完全沒有印象。怎麼今天說的頭頭是道,在這過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吳桂芳道:「既然人證都在,不如就把人叫出來,當面對質。自老夫任廣東巡撫以來,冒充國朝七品命官,招搖撞騙長達一年之久的大案奇案。還未曾發生過。也許老夫真的老朽無能,不能再為朝廷效力。若是這事是真的。老夫可沒臉再在任上幹下去。列公,我看你們也隨老夫一起掛冠而去,以贖己罪吧。」

    高進忠吆喝一聲,將幾十名東廠番子全叫了進來。這些人武藝高強。身手利落,是拿人的一等好手。高進忠道:「有這些人在,若是這劉朝佐真是假的,哪怕他武功蓋世,也休想逃的掉。請劉巡按把人證叫出來吧,我保證沒人能傷的了他們。」

    眼下不對質已經不可能,劉勘之心裡反倒沒了底。這假劉朝佐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怎麼半點也沒有緊張恐懼?而劉家的家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這過程裡。是不是自己漏掉了什麼重要環節。

    過的時間不長,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從外面傳來。一大一小兩個女子,攙著一個鬢髮班白的老人從外走入。

    這兩個女子中。上首之女年紀二十三四,身材高挑修長,著一件素色大袖衫,下配襦裙。膚白如雪,雙眉如黛,鼻若懸膽。唇似玉珠,姿色之美。居然是較之張若蘭也未見遜色。洪四妹看在眼裡,不由連吞口水,心道:這大婆子的模樣,居然比寶珠還要強出幾分。等這回張若蘭見了她,倒是個王見王,有的鬥了。

    這女子不獨姿色殊豔,舉止端莊,氣度高貴,整個人就如同雪地中的一株寒梅,傲世獨立。

    而下首的小女娃,不過五、六歲模樣,生的乖巧可愛,讓人一見就大生憐惜。兩隻大眼睛清澈如水,邊走邊道:「爺爺,小心點。爺爺慢點走。」

    那位走在中間的老人,佝僂著腰,一陣陣劇烈咳嗽,整個人彷彿是風中殘燭,隨時都可能熄滅。他的年紀說是四十六可看上去足有六十歲,鬢髮之中多見白色,生的面目倒也和善,只是氣色欠佳,一副病鬼模樣。

    等進了二堂,三人似乎被這滿座衣冠給嚇住了,不知道該給誰見禮。那位小女娃緊緊拉著老人的手,小聲道:「爺爺,我怕。爹爹在哪呢,貞兒要爹爹。」

    那位女子一雙美眸之中波光流動,語氣裡帶了幾分哀傷又似有幾分絕望「貞兒別怕,有娘在,什麼都不用怕。」

    段之廉見了這大小美人,又忍不住生了憐惜之心,搶先道:「你們放心。在這裡,沒人能傷害到你們分毫。我們都是朝廷命官,會保護你們安全的。你們只需要認一認,這個男人你們認識不認識就是了。」

    他用手一指李炎卿,卻見李炎卿已經跪著向那老人爬過去,口內道:「爹爹!孩兒不孝,居然驚動了您老人家。三弟,四弟他們呢?他們怎麼不陪您一起來?」

    那老人仔細端詳了半天李炎卿,老眼之中也流下淚來,猛的抓住李炎卿的肩頭道:「兒啊,你怎麼弄成這副模樣了?你不是來香山做父母官麼,怎麼變成了罪犯。讓爹看看,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他情緒激動之下,又是一陣劇烈咳嗽。

    半天之後,他才勉強說道:「你到底得罪了什麼人,居然受此大刑,還不快快與人家賠禮道歉。爹如今只剩了你一個兒子,若是你有個三長兩短,咱們劉家就絕後了啊。」

    「絕後?爹,三弟,四弟他們?」

    「就在你進京趕考之後不久,咱們那裡先是鬧蝗災,後又鬧了瘟疫,你兩個兄弟全都不幸……爹現在,就只有你了。你好好的當官,怎麼被人說是冒名頂替,還要官差拿我們到香山。」

    見那老人咳嗽的又厲害了幾分,那位美婦接口道:「小婦人劉門袁氏,乃是我家老爺的……妾室。這是家翁,而這個孩子,就是我和老爺的骨肉。家翁身體本就不適,沿途舟車勞頓,飲食不周,到了廣東水土不服,病體又沉重幾分。幾位大老爺有什麼話,只管問小婦人就是,不必勞動我的公公。」

    「袁氏……你躲開,咳……這裡,這裡沒你的事。」那老者似乎十分倔強,並不肯領情。「我今年才四十……咳……六,還不老呢。」

    吳桂芳不曾發問,那邊段之廉已經忍不住道:「劉巡按,這三人真是劉朝佐的老婆孩子和親爹?不要大家問完以後,你又告訴我們找錯了人,那就白費力氣了。」

    「列位大老爺放心,這幾個人絕對是劉兄的家眷,我與劉兄是十多年的朋友,完全可以為證。」從門外,崔佑之昂首而入,先自見了禮之後,又親切的扶住劉安道:「伯父,您的咳嗽似乎又嚴重了,待會小侄為您下個方子調劑一下,保證能舒緩您的病體。」

    劉勘之見他進來,連忙問道:「崔佑之,這是怎麼回事?」

    「東翁,按說我拿了您的月俸,就該為您效力。可是我與劉兄十年交情,勝過同胞骨肉。這等顛倒黑白,憑空捏造的事,請您原諒我做不出。佑之今天只好對的起良心,對不起東主了。各位大老爺,我家東翁要我誣陷朝佐兄為冒名頂替的賊盜,實為公報私仇。佑之天膽不敢陷害忠良,污衊命官,卻又無力對抗東翁,還望各位大老爺為朝佐兄做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22:34
第三百一十三章太阿倒持(一)

    若說方才上演的那出父子會,算是給劉勘之背後來了一記悶棍,眼下這個當場反水,那就直接是在他心窩上捅刀了。崔佑之幾句話一說,劉勘之頓時明白過來。怪不得這個假劉朝佐能夠把家中之事說的那麼清楚,崔佑之與劉朝佐認識十年,有什麼他不清楚的?

    再說這一路千里同行,縱然有什麼不清楚的,這回也全清楚了。這一家三口的態度,恐怕也跟崔佑之有關。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自己對崔佑之可是天高地厚,連香山縣的印把子都想交給他,崔佑之有什麼理由背叛自己。

    再說了,自己和他,那可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兩人相交這麼久了,怎麼他說反就反了?

    這時那位崔佑之已經充分施展了自己的口才,在眾人面前侃侃而談,全方位揭發了劉勘之的醜陋嘴臉。從競爭張若蘭失敗,到懷恨在心,來廣東就為了公報私仇,更是把東家老底掀了出來。

    「東翁這次來廣東,就是要破壞廣東開海,也要奪取這裡的權柄。他要的是一舉成名,名動天下。至於良心卻是半點也不肯講,發現自己查不到任何問題,就想到了這條誣陷栽贓的辦法。他答應學生,只要把這事辦成,就獎我一個香山正堂坐,外加酬謝我一萬兩白銀。這銀子官位雖然好,可是學生是個有良心的人,怎麼能出賣自己的好友。」

    他這種做法。等於是自己惡了自己的名聲,今後想要找個幕賓的差使已經不大可能。一般來說,師爺是不會做這種事。弄個同歸於盡。

    可是崔佑之又怕什麼?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千里為官,為的吃穿。自己當上香山正堂,也不過為了黃白之物。

    眼下香山的格局,自己能接過這個印麼?這幾天的日子過下來,便是傻子也能想明白。香山已經成了這個假劉朝佐的自留地。

    公人、士紳、商會連錦衣衛,也全在他那一邊。還別提那潛在實力無窮的東印度公司。自己來接印把子,怕是用不了一個月,就得落個暴卒。

    再說這劉朝佐背後站的可是張居正,得罪了張次輔。自己一個小小的舉人,又能有什麼好下場。劉勘之那邊自從得了文必正,就如同劉備遇孔明,文王得姜尚,食同桌,寢同榻,崔佑之反倒受了冷落,心中也就有了怨氣。

    在劉勘之幾次碰壁之後,崔佑之已經徹底對這艘破船不抱任何希望。只想著看怎麼能找個合適時機,抽身而退。恰好這個時候,王復起帶著巡撫對巡按隨員的關懷。找到了崔佑之。

    吳桂芳經營廣東多年,樹大根深根基深厚。在廣東,到處都有他的舊部親信,想要安排一個崔佑之不成問題。劉勘之解決不了的問題,吳桂芳能解決,劉勘之不能給崔佑之的。吳桂芳都能給。

    花惜香方面,則也拿出了自己的一點小意思:一張一千兩的銀票。外加一把寒光閃爍的匕首。要是普通情況下,這種禮物或許還不能打動崔佑之,可任是何等人物,睡醒之後發現匕首就插在枕邊,銀票放在一旁,也曉得局面是如何凶險。

    兩下權衡,崔佑之陣前反水,也就順理成章。那些劉家的事情,大半來自他的口中,一小半,卻是來自劉安劉老太爺親口道出。這位失去兒子的父親能夠倒戈到李炎卿這邊,倒也是意外中的意外。

    若是此事提前幾年發生,最多就是個魚死網破,枉死城內多幾個無名鬼的結局,想要劉老太爺妥協卻無可能。可眼下的劉家,已經不是當初的劉家,劉家已經死不起了。

    劉安這一枝人丁單薄,只是個寒門。四個兒子裡,長子早夭,劉朝佐入京求官,老三老四兩個兒子託了二哥的福,被大人物帶到京裡,說是要有大用。可是眼看村裡人越來越少,劉安也明白過味來,自己的二兒子怕是捲進了什麼了不起的事裡。

    那位幕後的人物能量無窮,把村裡的人居然紛紛移出,又移入了不少陌生人,整個將村子換了次血。而自己家雖然沒動地方,但老三老四卻得落個死於瘟疫的說法,連衣冠冢都造好了。

    若是自己不肯站在這個便宜兒子一邊,那衣冠冢內就可能見到真正的死屍。而且劉家三代無人,二兒子當年弄回來的女人,只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她雖然是爺爺的心頭肉,可終究是個女娃,不能繼承香火。

    這個頂了兒子名字的人,已經有了兩個白胖可愛的兒子。甚至還安排他們祖孫見了一面,那兩個寶貝確實又白又胖又可愛。

    這個便宜兒子創下的家業,他連想都不敢想。劉家在他手裡可以興旺發達,成為人上之人,還有人繼承的是自己劉家的香火,有這就夠了。

    再說就這位巡按老爺的本事,想要給朝佐報仇?劉安不算個聰明人,但是起碼他不傻,對方能把自己從戒備森嚴的衙門裡弄出來看孫子,帶著他參觀那些自己家的家業。也能在巡按自己都忍饑挨餓沒水喝的時候,保證自己一家飲食無憂,喝著香茶吃著點心。

    別看他們嘴裡老太爺叫的甜,若是不順人家的心音,把自己一家全幹掉,又廢的了什麼力氣。

    自己病體沉重,來日無多,倒是不在意一條爛命。可是兒媳婦溫柔賢淑,又是大家閨秀。當年是被朝佐坑了,私奔到自己家這個寒門裡,已經得算委屈下嫁。

    這幾年她一個大家閨秀,沒名沒分的,為兒子生了個閨女不說,還肯操持家裡的粗重活計。為了節省開支,就連傭人都辭了。任是什麼髒活累活,就沒見她叫過一聲苦。

    自己這病是有可能傳染的,她卻肯侍奉湯藥,不怕染病。這樣的好兒媳婦去哪找。再說小孫女貞兒,也是乖巧可愛,自己可以死,這一大一小必須得活著。至於劉勘之,那只能對不住了。

    他跪在地上,磕頭不休「幾位大老爺行行好,救救我兒吧。我不知道他如何得罪了劉巡按,讓巡按大老爺發了怒,要派公人把我們捉來,還逼著我們不認自己的兒子。老朽按說不敢不聽巡按的,可是這把年紀,讓我昧著良心說話,要我這親爹攀誣親兒子,老朽真是做不到啊。我兒也是朝廷的舉人出身,怎麼就成了強盜冒充?求各位大老爺,給我兒子做主,還我劉家一個公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22:34
第三百一十四章太阿倒持(二)

    劉勘之氣的眼前發黑,嗓子陣陣發咸,一口血就要噴出來。吳桂芳則不緊不慢的問道:「劉老先生,你或許身體欠佳,目力不好,可要仔細端詳啊。萬一這要是看差了,可就冤枉了我們的玉面包公劉巡按,本官須容你不得。」

    「大老爺,自來哪有親爹不認識親兒子的。朝佐是我的二兒子,我如何認的差。老朽情願以性命做保,擔保他就是我的兒子。我兒,你受苦了。」

    「爹爹,是孩兒不孝,讓您老人家擔驚受怕了。」李炎卿一臉悲痛,向劉安那邊跪爬幾步。

    「爹……我要抱抱。」那邊的劉貞兒已經湊過去摟住了李炎卿的脖子,她模樣乖巧可愛,那些東廠公人不忍阻攔,放任她與李炎卿父女抱在一處。這老少三代,父慈子孝,相對而泣的模樣,鐵石心腸也難免有惻隱之意。

    段之廉看了一眼劉勘之「劉巡按,這兒女私情之事,不好攙雜到公務之中吧。若是隨便污衊朝廷命官,怕是鬧起來,大家臉上都不光彩。你這驚動人家一家三口,到底叫個什麼事啊。」

    「是啊,我看大家各退一步,不要鬧到不能收場為好。」吳桂芳再次拋出善意。「你也算是成全了他們一家團聚,壞事變好事,皆大歡喜不是很好的結局麼?何必太過執拗,那樣就沒什麼意思了。過去賠個禮,讓劉知縣官復原職。咱們也就一笑泯恩仇,你看如何啊?」

    在吳桂芳看來,自己已經算是給足了劉勘之面子。也算是看在他爹份上,給他個下台階。哪知劉勘之此時如同一頭發瘋的公牛,兩眼通紅,喘息聲越發粗重,整個人已經到了發瘋的邊緣。

    這一次他本以為自己手段高明,暗合兵法要決。佈置的滴水不漏,且有大義在手。必勝無疑。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這不應該啊。自己是國朝進士。是江南才子,是國朝官場的未來之星。怎麼可能鬥不過一個小小的盜賊,一個冒牌的知縣?

    他就像一個輸光的賭徒,明明已經一無所有。卻還是想要找來籌碼翻本。他目光在劉家一家三口身上轉來轉去,想要找到突破口。很快,他的目光就停留在袁雪衣身上。

    劉安已經完全進入了父親的角色,與假劉朝佐哭的撕心裂肺。劉家的女兒也抱在自己便宜爸爸身上,還用自己粉嫩的臉蛋蹭著爹的臉,還嫩聲嫩氣說道:「爹爹不疼,爹爹不疼。」

    可這劉家的侍妾,卻站在那一動不動,離假劉朝佐大概有三步左右的距離。而且仔細觀察也能發現。她看那劉朝佐的目光中,並無什麼情義,倒似是充滿了仇恨。

    是了。她是劉朝佐的娘子,雖沒有大婦名分,卻是劉朝佐唯一的女人。劉朝佐連妾都不曾納,看來兩人感情不錯。如今自己的丈夫被這個男人殺了,還冒名頂替,她不恨才怪?再說若是認了這個丈夫。不是還要與他同房?

    他知道袁家是江右大族,這袁氏平日行事端正。是個極守禮法的女子,決不是水性揚花之輩。若要她去陪著別的男人做出些什麼來,怕是比一刀砍死她才難過。她身上這素色大袖衫,不就是替死鬼丈夫穿孝?她就是自己翻盤的希望,唯一的希望。

    劉勘之不理段之廉等人,而是盯著袁雪衣道:「袁氏。你來認一認,這個男人是不是你的相公。你可要想好了,此事關系到你的名節,可不能胡說八道。若是你認了他是你的相公,今天晚上,你們就要同房。」

    吳桂芳等廣東文官各自搖頭,這樣的說法,已經近似無賴。這劉勘之好歹也是進士出身,怎麼卻似個潑皮一般,連這撒潑打滾的手段都用出來了?這還能不能給當官的留點臉?

    那袁雪衣本是出身名門的閨秀,平日循規蹈矩,當初與劉朝佐那段孽緣,讓她進了劉家這個寒門。因是私奔,連個名分都沒有。

    可不論如何,那都是自己的相公,是相伴自己的良人,是自己後半生的倚靠,也是她的希望。聽到丈夫的死訊後,她的希望破滅了,自己的一生已經結束了。她甚至想要一條白綾,隨丈夫而去。可是有女兒在,自己又如何死的起?

    劉勘之說的那事,她如何想不明白,自己難道能讓這個男人來佔自己的便宜?她又如何不想給丈夫報仇,當堂指認這個男人根本不是自己的丈夫,應該把他千刀萬剮!可是公爹的咳嗽聲,女兒的哭聲,如同利刃一樣,鑽進自己的心裡。

    她又想起公爹說的話「這裡是衙門,是鬼門關閻王殿。咱們一家三口死在這裡,也沒個外人能為咱們做主。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我劉家的孫女想。」

    她再看了一眼那可愛的女兒。這個可愛的小精靈,自己的開心果。如今正掛在殺父仇人的脖子上,叫著爹爹。

    她對自己的爹沒有印象,只當這個男人就是自己的爸爸。這真是個小可愛,她一邊在李炎卿臉上親著,一邊大叫道:「我爹不是壞人,你們不要打他。」

    她輕嘆了口氣,真是好想抱抱她,再親親她。不管自己受多少苦,遭多大的罪,只要抱著女兒,就一切都好。可惜自己今後不能再和她在一起了,自己的公爹可以認下這個兒子,女兒可以認下這個父親,自己卻不能讓他做自己的丈夫。江右袁氏的女兒,怎能失節。

    「乖女兒你不要怪娘狠心,實在是我不能和一個強盜生活在一起,今後你要學會照顧自己。」她心內默唸一聲,兩行清淚自眼中滾落。自從知道丈夫死訊後,她本以為自己的眼淚已經流乾了,可一想到與小寶貝陰陽兩隔,她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心情。

    她的纖如蔥管的手指一指劉勘之「住口!我相公哪裡得罪了你,你要如此酷刑折磨於他。這幾日裡,又多方糾纏,要誘我失節。又用言語威脅,說只要沒有得到我,就不會放過我相公。我無力為相公復仇,就到陰間去告你!」

    她又朝李炎卿道「夫君,這是劉門的一點骨血,今後你要好好待她,妾身今日既然見了相公,就可以安心去死了。」

    說完這話,她猛的從腰間抽出一柄短刀來「劉勘之,你這個狼心狗肺的賊子,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舉刀朝著自己的胸前直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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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太阿倒持(三)

    她這舉動大出所有人意料,眾人不等反應過來,她的刀已經刺入自己胸膛。可是這刀剛剛刺入,就有一名東廠番子打了一粒石子出來,正中那柄短刀,將刀打成兩斷。

    又有兩名番子猛衝上去,左右制住袁雪衣的手,不讓她繼續傷害自己。李炎卿大驚道:「快救我娘子,不能讓她死啊。」

    「娘。」劉貞兒見此情形,也嚇的魂不附體,只是撲過去抱住了娘的腿。

    「來人,快救人啊!」段之廉高聲喝道:「誰懂醫術,趕快救人。」

    洪四妹邁開兩條長腿三兩步躥過去,將袁雪衣抱在懷裡。她醫術倒不怎麼高明,不過殺人殺的多了,久病成醫,於急救上倒也有些見識。

    「放心吧,傷口沒多深,這女人死不了。不過她的衣服,全是用針線縫起來的,想要處理傷口卻不容易。真是可憐啊,一個弱女子,只能用這種辦法守著貞潔,也不知道防的是誰。」

    這些人方才都聽到了袁雪衣對劉勘之的指控,再聽說這女子的衣服居然全都用針線縫合,大多起了同情之心。大家腦補一下,也能感覺出這其中的凶險。

    一邊是病夫弱女,丈夫還在監中。另一邊是手握生殺大權的國朝巡按,百般欺凌,虎視眈眈。這女子隨身帶刀,又將衣服這麼縫合,想必是存了捨命守貞之心。

    這其中的淒慘與艱險。非語言所能形容。那劉安卻是捶胸頓足道:「老天無眼,老天無眼。我這麼好的兒媳婦,卻受了這樣的磨難。我說為什麼她這些日子連飯都不敢吃。只吃些瓜果,原來是防著有人下藥。老夫寧可一死,也要跟你同歸於盡。」

    說著話,他就向劉勘之那邊撞過去。幾名東廠番子急忙拽住這老漢,不讓他傷到巡按。可是拽的住老的,拽不住小的。李炎卿卻一聲大吼,猛的朝劉勘之撲過去。

    他身上血跡斑斑。腿又似乎不大靈便,誰也不曾防他。哪成想這位劉知縣如此勇猛。這許多傷勢卻不能影響他,只見他勢如瘋虎一般撲過去,將劉勘之按倒便打。

    劉勘之這人乃是個剛正之人,於私德上十分講究。雖有龍陽之好。卻不曾染指過別人的妻妾。再說這劉家人是自己的殺手鐧,他還想維持一個青天形象,跟不可能去撩撥。

    事實上,他這段日子,也不過是與這肺癆老人交談,冒著被傳染的風險,為對方開解鬱悶,並承諾為他們出頭。怎麼這女人竟不惜用性命來誣陷自己?

    賊咬一口入骨三分,這袁雪衣用的這死諫的手段。簡直就是要了他的命。縱然是蘇秦再世,張儀復生,又怎麼說的明白。他腦子裡正在胡思亂想。盤算該如何解決善後時,那邊李炎卿已經如同一個受到奇恥大辱的丈夫一般,撲過來替妻子主持公道。

    劉勘之本來就沒有和人撕打的經驗,更別說完全無備,結果一下被李炎卿按在地下,騎在身上猛打。一時間。他連招架都做不到,更別提還手。

    那些刑部的捕快本來想上來救主。哪知高進忠冷哼了一聲「怎麼?人家丈夫替老婆出頭,打一個調系逼間良家婦女的敗類,還有什麼錯了?咱家看看,誰敢放肆!小的們,保護劉知縣。」

    那些東廠番子也不用動手,只把那眼睛朝這些捕快一看,這些捕快就覺得兩腿發軟,沒人敢動一動身子。只聽得巴掌聲響,慘叫連連,吳桂芳終究仁厚,朝高進忠道:「算了吧。我看劉知縣的氣也該出了,左右他娘子沒真吃虧,還是不要鬧出人命來為好。」

    高進忠點頭道:「一切全聽大帥吩咐。來人啊,把他們拉開,讓劉知縣歇一會。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要打人,也真難為他了。」

    幾個東廠的番子湊過去將李炎卿架開,只是這些人似乎只善於動刑,不善於拉架。拉扯之中,劉勘之又慘叫了幾聲,不知是中了誰的陰招。等到把李炎卿架到一邊,劉勘之那邊卻已經是官袍被撕攔多處,烏紗消失無蹤,一張英俊的玉面遍佈傷痕,鼻口往外淌著鮮血。

    「反了,簡直是反了。罪犯敢毆打朝廷命官,這簡直就是目無方法。來人啊,快把這個賊人給我拿了,我要帶他到三法司論罪。」劉勘之想要爬起來,卻一時動彈不得,只的躺在那發號施令。

    「夠了!」吳桂芳卻霍然起身,這位八風不動的老帥,似乎真的要發一次威了。「劉巡按,你最好還是想一想,該當如何向朝廷交代吧。身為朝廷風憲,卻幹出如此喪心病狂的行為,老夫對你無話可說。只有將此事據實上奏,請天家裁度。」

    高進忠道:「不錯。咱家的東廠,也有偵緝百官之責。今天這事,咱家只好如實記載,請馮公公那邊定個章程,是不是能讓你這樣的人,在官場上繼續橫行下去。」

    徐天鵬是惟恐天下不亂的性子,已經在那口沫橫飛的比畫起來「我跟你們說啊。我說我們南京當初鬧的那個彩花大盜怎麼一直抓不到呢,原來是這麼回事。當時據說偵辦此案的應天府丞,就是劉家的好友。想必某大盜就是靠這個關係,才逃脫了這恢恢法網。這次回了南京,我可得跟我爺爺說說,好好查一查這個案子,說不定能揪出一個害群之馬來。」

    段之廉早就看劉勘之不順眼,乾脆罵道:「斯文敗類,簡直是斯文敗類!劉巡按,你的為人,老夫今天總算是看清楚了,我等羞於你為伍。」

    洪四妹這邊將袁雪衣交給了幾個禁婆扶到內宅去搶救,自己過去抓起劉勘之,二話不說就是一頓耳光打過去。邊打邊罵道:「我這下是替袁娘子打的……這下是替我男人打的……這下是替香山父老打的……這下是替……沒道理,就是想打你。」

    等到一頓連珠耳光打過去,她猛的一腳將劉勘之踢了個跟頭,一把扶起李炎卿,另一隻手抱起劉貞兒。「我要帶這一大一小去照顧他們的娘子和娘親,誰要是敢阻攔,就是與我們夷州宣戰!咱們走。」說著話,就那麼徑直衝出二堂,直奔內宅。

    劉勘之那邊似乎想命令部下將這兩個膽敢冒犯自己的男女拿下,可是張了張嘴,沒發出什麼聲音,反倒是吐了一口鮮血,接著人就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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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太阿倒持(四)

    洪四妹這一走了之,二堂內的袞袞諸公,你看我我看你,倒不知該如何收場。還是吳桂芳道:「今天的事,不許外傳。誰敢洩露半個字,別怪老夫不客氣。這事要是鬧大了,咱們這些做官的,也就不必出來見人了。」

    他又朝劉安道:「老先生你只管放心,令郎是朝廷的忠良,老夫不會讓他白吃虧的。從即刻起,他已經官復原職,繼續做他的香山正堂。日後麼,老夫自有安排,不會讓他失望。至於劉勘之的事,老夫修本進京,重重參他一本就是。」

    「多謝大帥,朝廷有青天啊。」那劉安配合的十分默契,在那不住的磕頭行禮,那一陣陣咳嗽聲,倒讓這些文武十分不好意思。吳桂芳一指崔佑之「你是叫崔……崔什麼來著。把老人家扶下去,趕快開方子抓藥,給老先生治病要緊。所有的開支全走巡撫都察院的帳,不要怕花錢。」

    他又看了看劉勘之,面上露出鄙夷之色。「把他帶的隨員喊來,讓他們伺候自己的主官。我看他年輕力壯,吐點血也沒什麼大不了,應該不至於有事。年輕人,受點磨練是好事。一切看病開銷,讓他自己想辦法解決,廣東地小民弱,沒有財力為他這等人物看病。」

    說完這話,由他帶隊,領著這些廣東文武直奔廣州而去。一場軒然大波總算暫時告一段落,香山的公人迅速的接管了整個衙門。李炎卿的那些愛妾也都從外面撲進來看相公。至於劉勘之和他的部下,連同他們的行李都被丟到了大街上。

    那能痴雙手插腰,不可一視道:「滾出這個衙門。誰敢回來。見一次打一次,敢和我們縣太爺作對,簡直不知道馬王爺三隻眼。馬上給我滾出香山,否則爺爺看見你們,沒你們好受的。」

    他們不滾出香山也不行啊,眼下這些人在香山已經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沒有一家客棧肯收容他們。也沒有一個商人肯做他們的生意。這個巡按隊伍,已經被香山孤立起來。那些谷字都的百姓,朝他們指指點點,還有人舉著鋤頭怒目而視,再不走。恐怕就未必走的成了。

    可憐劉勘之挨了一頓臭揍,又吐了血,身體本就虛弱。可是連休息都做不到,就從香山沒命價的跑到了廣州。結果廣州方面對他們的態度也十分冷淡,館驛安排上十分簡陋,連請醫抓藥也不容易。

    更要命的事,不知道是誰挑的頭,居然開始告這些巡按部下的黑狀。說他們利用巡按廣東的機會中飽私囊,敲詐勒索。內中又有從強奪民財到逼間民女等狀紙。稱的上花樣百出,無所不包。

    按上面的描述,劉勘之和他的那些部下。才是真正的土匪。幾乎是五毒俱全,不殺不足以平民憤。而段之廉的提刑按察司態度也出奇的強硬,一反官場常見態度,對於這些狀紙十分認真。經過反覆核查,認真調研,得到的結果為:證據確鑿。居然真開了捕票拿人。

    他們沒有權力抓劉勘之,但完全有權力抓劉勘之的部下。不到幾天的工夫。劉勘之身邊的親信隨從幾乎無一倖免,給他送藥的人換了好幾茬。只有那位宰相之才的文必正實在找不到什麼把柄,還能留在他身邊。

    那些隨了劉勘之前來發財的隨員,已經看出了門道,紛紛不辭而別。可憐朝廷巡按,到最後剩下的,不過十幾個跑不了的捕快,而幾十個護衛王命旗牌的官兵。能稱的上隨員的心腹,只剩了沙裡澄金文必正一人。連那位他父親派來的老夫子,都已經飄然而去,不知去向。

    往日往來不絕的巡按館驛,如今已經是門可羅雀。那些小吏對劉勘之的態度也是愛理不理,一切按規矩辦。這劉勘之日子過的淒涼自不必說,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在這場自己完全佔理的鬥爭中,居然是自己輸了。

    「不甘心……本官不甘心。」劉勘之這吐血症非但沒好,這幾日的遭遇,反讓他的病更重幾分。總算文必正請的郎中得力,這條命無論如何也能保住。文必正勸慰道:「大公子不必如此。江東弟子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這賊子用卑鄙手段贏了一回,卻終究不是正道。假的永遠是假的,咱們早晚能揭穿他的真面目,讓他身敗名裂,萬劫不復。」

    「說的好。」劉勘之臉上又浮現出病態的紅暈「假的終究是假的,永遠也成不了真的。我劉家是世家,我爹有許多同僚,我身後還要高相。這個假的劉朝佐,終歸是跳樑小丑,成不了大氣候。等我回了京師,就要我爹派人查他的底。我就不信,憑刑部的力量,查不出他的跟腳。我要他和他的那些女人,還有廣東的這干狗賊,一個也別想活!」

    「大帥,這事您說咱該怎麼辦啊。」巡撫都察院內,那些廣東的文武大多面帶愁容,圍著吳桂芳要章程。大家都不是傻子,完全能想明白劉勘之不大可能用這種手段來誣陷一個朝廷命官。

    劉勘之的為人他們也知道,這人不是個無的放失的。他說這個劉朝佐是假冒的,至少也有八成的把握。

    只是這假劉朝佐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居然連真劉朝佐的一家都買通了,幫他圓了這個假身份。眼下的情形,大家手裡都拿著東印度公司的股票,若是承認他是假的,自己也就成了同夥。

    可如果不承認他是假的,劉家可是刑部的人。如果從刑部方面查出劉朝佐的問題,自己這些人還是不能擺脫罪名。搞不好的話,還會越陷越深,到時候連摘都摘不出來。

    今天能在這開會的,都是廣東方面大員,也都是吳桂芳真正的心腹。會議內容關係到這個小團體每一個人的利益乃至生死,倒不怕走漏風聲。

    吳桂芳道:「老夫當初打通崔佑之這條線,沒想到卻有了這個收穫。劉朝佐是我捧起來的明星知縣,是咱們所有人的好朋友。更重要的是,我們和他的糾葛太深了。現在能做的,就是相信他是真的,他也必須是真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22:35
第三百一十七章接收(一)

    段之廉道:「我回衙後,已經調閱了他的履歷,卻也看不出什麼來。布政衙門那邊,似乎也看不出破綻。」

    「那個履歷我也看了,太簡陋了一些。存檔還可以,用來應付刑部的檢查,就差了火候。」吳桂芳儼然身處中軍帳中,發號施令,運籌帷幄。當然這一仗的凶險,比起他過去剿倭寇殺盜賊,要嚴重的多。

    「你們這幾天什麼都不用干,就給我幹好這一件事。反覆會勘劉朝佐的履歷,從頭到尾,任何一個細節都不要放過。發現問題之後,馬上報上來,本官自有處置。」

    這些人本是朝廷在地方上的藩屏,若是以往發現這等假冒縣官的大膽之徒,自然是不管他那許多,直接拿了再說。可眼下,大家與這個假劉朝佐牽扯太深,彼此之間利益糾葛根本就分不開。最要命的是,自己的前途乃至生死,都與這個假劉朝佐綁定在了一處。

    現在誰要揭這個鍋,就是砸廣東官場所有人的飯碗,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叛徒。因此大家也只好拿出全部精神,把生平所學用在查漏補缺,幫劉朝佐完善檔案,確保萬無一失上。

    段之廉做久了提刑廉訪,久歷刑名,經驗比所有人都豐富。他拈髯沉思道:「咱們做這些事倒是沒什麼問題,可問題是,真正的劉朝佐,他到底埋在哪啊。萬一被人挖出來,那可就麻煩了。」

    「你是說。我兒埋在山東?」縣衙內宅之中,劉安已經換了身嶄新的衣衫,服飾華麗。用料考究,一副老太爺的派頭。李炎卿在下首位置站的筆管條直,怎麼看怎麼也是個怕老子的孝順兒子。

    「回爹的話,正是如此。劉兄當時促遇匪人,未及反抗便遭不幸。在下雖然為他報了仇,可是事態緊急,卻是來不及妥善安置他的屍骨了。」

    劉安又是一陣劇烈咳嗽。整個人蜷曲成了個蝦米。李炎卿急忙過去,在他後背輕輕捶著。殷切道:「爹,您老人家感覺怎麼樣?若是不舒服,我這就派人去請郎中。孩兒在京師是開過藥鋪的,也懂些醫道。要不要我幫您開個方子?」

    「不必了。」劉安的咳嗽略微舒緩,目光黯淡,老淚縱橫道:「朝佐,我可憐的兒子……當初你大哥走了,如今你也去了。真是天要絕我劉家香火,老夫上輩子做了什麼孽?如果有報應,就報應在我身上,放過我可憐的兒子吧。」

    「爹,您也不要太難過了。生老病死。再所難免。朝佐兄的遭遇,我也十分痛心。不過咱們還是得往前看,萬事都得想開一點。要不要我讓人下碗麵給您?」

    「大老爺。老朽不過鄉間一老翁,沒有什麼見識。一無財二無勢三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至交好友,對你沒什麼威脅。你若是想要我的命,只管拿去。但是貞兒是拿你當親爹看,還望太爺手下留情,留她一條活路。」

    李炎卿的舉止依舊是那般恭順「爹。您說什麼呢。您是我的父親,雪衣是我的娘子。貞兒是我的女兒。我對你們每一個人好,是應該做的。我還要和雪衣給劉家舔個丁,留個後呢。若是兒子做的有什麼不到之處,您老人家打也打得,罵也罵得,孩兒不敢有半句怨言。」

    劉安連連搖頭道:「太爺,老朽萬死不敢。當初在劉勘之面前,咱們只是演了一場戲。如今沒了外人,咱們這戲是不是就可以停了。」

    「別啊。爹您怎麼了?咱們可是父慈子孝,萬民的表率。要是在您老面前沒了規矩,萬一讓有心人知道了,就該說我不孝嚴親,是大不孝了。再說了,我們必須得學會,習慣成自然。不管對我還是對您還是對雪衣,這場戲都得演下去,演一輩子。您老人家想要什麼,只管跟我說。您就把我當成朝佐兄……哦不,應該是,我就是劉朝佐。我是您的兒子,您找您兒子要東西,不是天經地義麼?兒子給咱劉家已經掙下一份天大的家業,保證將來貞兒出嫁時,有足夠風光的嫁妝。也保證您老人家衣食無憂,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雪衣將來也不會再受苦,保管她吃香喝辣,穿金戴銀。」

    劉安嘆了口氣,忽然道:「你那兩個兒子,為什麼不取名字?可是等京裡那位大貴人的女兒來取名?你與朝佐在這事上,簡直是一般的混帳。只可惜,朝佐沒有你的命數好。當年一個袁氏,就讓我劉家焦頭爛額,你卻找了一個比袁氏家世更為高貴的女人。是福是禍,說不準,說不準啊。」

    「爹,您只管放心,兒子我降的住女人。我保證她不管是什麼身份,都是咱劉家的兒媳婦,她生的孩子都會姓劉,繼承咱們劉家的香火。咱家裡的幾個女人,也與雪衣一樣,都是您的兒媳婦,有什麼做的不好的,您只管說,動家法也行。」

    劉安心道:這假兒子的手段,倒是比自己的親兒子厲害多了,或許自己劉家興旺發達的希望,還真就寄託在他的身上。在江西自己吃苦受罪,連看病都用不起藥。反倒是在這個假兒子這,吃穿用度,僕從排場,終於講究起來。

    他內宅的女人,也都前來拜見老太爺。這個小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怎麼在內宅裡收了這麼多美眷,環肥燕瘦各有勝場。聽說其中,還有殺漢人不犯法的番邦女土司。

    這些人對自己倒是恭順,一個個像是親兒媳婦那麼孝順,不過她們眼裡的那份戒備和敵意,劉安也完全看的出來。這個內宅,不太平啊。

    那些女人中,大多是會武的,若是自己真的在內宅擺老太爺的譜,怕是很快就會舊病復發,不幸亡身。

    眼下自己這一家老少的處境看似從地獄到天堂,可實際上,根本沒擺脫危險。畢竟自己知道這個假知縣的根底,他們隨時可能化身要命閻王,前來殺人滅口。自己一把年紀,死也就死了,可是孫女和兒媳,她們不該死啊。

    這時,只聽李炎卿道:「爹。雪衣她的傷勢雖然好了些,可是整個人精神還是不太好,兒想去看看他。」

    似乎這便宜兒子,方才不止一次提到了兒媳婦袁氏。難道他對自己的兒媳起了歹意?這個畜生!難道奪了自己兒子的身份還不夠,連他的娘子也要染指?可是轉念一想,他既要做劉朝佐,這袁雪衣不是他的女人還能是誰的。

    自己劉家需要血脈,需要重振過去的家業。自己還有兩個真兒子,在這假兒子的靠山控制之中。雪衣雖然孝順,但終究只是個兒媳,兒子才是自己的一切。再說這人也算富貴,或許是個好歸宿吧。

    劉安在想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兒啊,爹有件事,想要求你。」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22:35
第三百一十八章接收(二)

    「爹,您要出家?可是孩兒有什麼事做的不好惹了爹生氣?您打也打得,罵也罵得,千萬不能出家啊。您說您要是一出家,不得讓所有人戳我的脊樑骨麼。孩兒還有什麼臉見人。」

    李炎卿知道,自己要想長久把身份隱瞞下去,這一家三口,就必須全都籠絡住。這其中最大的難題,其實還是在袁雪衣身上。

    這女子外柔內剛,居然選擇自盡這種手段咬了劉勘之一口,既是變相示恩於己,也是藉機保全名節,不想和自己同房。

    若她真是個腰粗如水桶聲若銅鐘的黃臉婆,他倒也不動什麼心思,任她自生自滅,多給些銀子買個安心。可這袁雪衣是姿色能和張若蘭一較短長的人間絕色,又是出身江右名門的大家閨秀,自己哪能放的過她。

    不過這女子確是個堅貞的女子,根據洪四妹等人的專業判斷,那一刀她是存了死志的。雖然香山這地方的外科醫生遠比內科醫生手段高明,東廠番子出手及時,保她性命無礙。可她這幾天依舊不怎麼肯配合治療,每次自己前去探望,她更是一語不發。

    初時是用那殺死人的目光瞪著他,可後來發現,男人卻趁機盯著自己的美眸看,如今索性就閉上眼睛,一動不動。想來要玉成這樁事,最後還是離不開便宜老子劉安幫忙。自己連做了幾天孝順兒子,帶著老爹又是游香山。又是看產業,他怎麼也該有所表達吧。

    但是這老漢這是什麼意思?怎麼突然說出要出家來?自己堂堂一個香山父母官,爹出家做了道士。這算什麼?若是有人拿這個事做起文章,自己的日子也不好過。

    那劉安倒是十分平靜,為李炎卿解釋道:「老朽與龍虎山的張真人有些交情,我這個病若不是張真人給了個方子,也堅持不到現在了。他勸過我,要想好,就是得出家。跟他去學道。我不過是放心不下家裡,所以才遲遲不動。如今你也發跡了。我也就放心了。這紅塵俗世沒什麼牽掛,終於可以放心的去修道。只是要捐助龍虎山一筆香油錢,這筆款子數目不小,不過以你的財勢。準備這麼一筆款子,應該不成問題吧。」

    他又看了看李炎卿「你待我很孝順,與親生兒子比,也沒什麼不同。你的側室,待我也很孝順。本來我也想享幾天清福,過幾天老太爺的日子。可是我這身子骨不中用了。若是不跟老天師去學道,怕是活不了幾年。到時候你又得在家守孝,白白耽誤了你的前程。不如就讓我學道去吧,從此你也可以安心做官。只盼望你善待你那兩個兄弟。更要善待貞兒。那孩子出生不久,朝佐就進了京。她對爹沒什麼印象,就拿你當成她的親爹。希望你要好好待她。至於袁氏,那是你的女人,我不管。不過她是個苦命人,你別讓人欺負她。」

    「孩兒記下了。既然爹爹心意已決,孩兒也沒什麼話好說。您需要多大的款子只管開口,孩兒一定為您籌措穩當。」

    劉安這也是無奈之舉。藉著這個由頭,徹底了斷自己和這個便宜兒子的關係。假的永遠不是真的。這種父子會的戲演下去,對雙方都可說是一種折磨。這位大老爺在縣裡發號施令慣了,對自己這個老朽扮孝子,心裡想必也不痛快。

    而袁氏那邊,自己這個公爹在,她無論如何也厚不起臉皮,和這個假丈夫合衾同房。如果這種日子再過下去,說不定什麼時候這縣令一翻臉,自己一家還是要死。

    再說大明有著官員丁憂制度,而這位縣令所圖者大,背後又有強援,想必是不想被丁憂牽扯,而影響仕途。這樣自己出家,對彼此來說,都算個好辦法。

    自己這病離不開營養,以往劉家家境貧寒,連劉朝佐進京趕考,都是靠賣了自己老婆最後的首飾才湊出的路費。想要買些上好的補品,只能有心無力。就算袁雪衣不吃不喝,也拿不出那麼昂貴的藥費。

    可是李炎卿在香山一手遮天,這次鬥倒巡按之後,身價漲了何止百倍?那些商人討他的歡喜還來不及,哪還敢再來撩他。送禮慰問的人從早到晚絡繹不絕,聽說老太爺需要補品,各色珍貴補品流水般送來,簡直讓劉安當飯來吃。

    有了這許多補品吃下去,又加上郎中開的方子得法,劉安的病倒是暫時控制住了。不過這病沒有除根,將來還可能復發,以三千兩銀子送走自己一個病鬼,想來這假兒子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李炎卿聽了這個數目,果然是連猶豫都沒有,點頭道:「三千兩數目不小,不過既然爹爹一心向道,孩兒也不能耽誤了您老人家得道飛昇。這筆錢我來出,不過我還是想您多修養一陣,等身子好點,再去龍虎山求那長生大道也不晚。」

    「你的孝心老夫知道了,不過事不宜遲,我還是想盡快啟程。你和袁氏的事,也抓緊辦了吧。她只有一個女兒沒有兒子傍身,日子過的也很辛苦。早點讓她給劉家生個後代,對她對你對劉家,都是好事。」

    劉安已經想開了,如今自己一家全在香山掌握之中,還能反的了天麼?只要他想要佔有袁氏,袁氏就飛不出他的手心,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再說,劉家的家業比起一個兒媳婦還是重要多了,只要將來劉家能成為名門望族,這個假兒子真實身份,反倒不重要了。

    「袁氏出身江右名門,家裡很有些名望,嫁到咱家也算是下嫁。更別說這幾年沒名沒分的跟著你,吃了很多苦。今後你看在朝佐面上,對她高看一眼,不要讓她受了委屈,她是個可憐人啊。」

    劉安想起兒媳婦的孝順,忍不住開口為她求情。最後又道:「你這內宅裡沒有省油的燈,你多上點心,不要讓人欺負她們孤兒寡母,老朽縱死九泉也能瞑目。」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22:35
       
第三百一十九章接收(三)

    李炎卿的內宅確實沒有省油的燈,眼下已經分成幾個派系,稱的起山頭林立。柳葉青與李炎卿算的上共過患難,又有花惜香這個強勢師姐為謀主,在家中自立一派。洪四妹則是錢多人多,又有夷州從五品安撫使的身份,別看是個寡婦出身,反倒是以她地位最高。梁寶珠又是她的臂助,在內宅中同樣呼風喚雨。

    秦蕊珠與李炎卿一起辦公,開創香山局面,功不可沒。即使李炎卿對她也禮讓三分,又管著官印,身份自不必說。兩人總能在簽押房玩制服以及辦公室激情,論寵愛,她也不可小看。

    至於晴雲暖雪,這兩個小丫頭代表的是張若蘭的勢力。在內宅之中,儼然就是欽差大臣。再說又是並蒂蓮花還有心靈感應,李炎卿經常把她們弄來姐妹聯床,恩寵有加。

    這幾路勢力平日裡少不了明爭暗鬥,爭風吃醋。可眼下袁雪衣來了之後,這幾路人馬卻暫時放棄爭鬥,改為聯起手來,對付這個大婆子。

    她們也知道自家男人的身份有問題,李炎卿光復香山之後,這些女人很是給了他一個下馬威。她們不在乎他是冒名知縣,在乎的是自己居然不知道他是冒名知縣,這到底有沒有拿自己當成他的枕邊人啊。

    一屋子女人哭哭啼啼,在那發出嚴厲控訴,一聲聲「我怎麼跟了你啊」「我的命怎麼這麼苦」。簡直讓李炎卿恨不得馬上死給他們看。

    多虧柳葉青解圍,她假裝自己不知道李炎卿的身份,在所有女人中就她罵的最凶。又在李炎卿身上亂打一通。還收拾行李要回巫山,直到李炎卿跪下拉著她們說好話時,她卻又是第一個軟化,表態原諒相公的人。

    她是跟李炎卿同過患難的,連她都不知道這男人的真實身份,其他人似乎也沒什麼好抱怨的。這口氣也就出了大半,再加上花惜香在旁道:「這事確實是越少人知道越安全。」大家也覺得頗有道理。沒了什麼怒氣。

    梁寶珠如今肚子裡連孩子都有了,什麼身份哪還顧的上。反倒是關心起李炎卿來「這事可不能讓我爺爺知道。我不管相公的名字叫什麼,總之是我的相公就好了。即使你們都走,我……我也不走。我的孩子不能沒有父親。」

    晴雲暖雪也軟了下來,反倒對李炎卿道:「你可不能讓小姐知道這事啊。要是老太爺知道了。那就麻煩了。」

    其他人覺得若是自己不肯原諒,不是把男人便宜了這幾個小蹄子?左右自己都是他的人了,難道還真能為這點事就一刀兩斷麼?最後不過是幾個女人提著李炎卿的耳朵道:「今後不管有什麼事,都要對我們說。如果敢瞞我們,有你好看的。」這才不了了之。

    這些女人既然原諒了李炎卿,心思就又都用到了對相公的爭奪上。這袁雪衣是正牌劉朝佐唯一的老婆,連孩子都生養了,雖無大婦之名,卻有大婦之實。她若是進了內宅。大家頭上就都了個管制,真被她拿了大權,誰有好日子過。

    若她是個黃臉婆也就算了。可她偏生是個絕色美人。模樣氣質內宅之中無一人能望其項背,除非京裡那位張大婦出手,否則沒人是她對手。江右袁氏又是名門望族,這可是個強勢的敵人啊。

    這幾天雖然袁氏只在養傷,並不曾摻和到內宅的事裡。可是李炎卿一天幾次去探望,那份小心思誰看不出來。幾個女人少不得在劉安面前旁敲側擊想要打聽出她有什麼劣跡。最好是拿住她一點把柄,好教訓教訓這個大家閨秀。

    「孩子。雪衣是個好女人。她這幾年為朝佐守身如玉,又在家裡操持家務,乃是一等一的賢婦。她對的起劉家,我也希望劉家能對的起她。」

    「爹,您老人家放心吧,我有分寸,不會讓雪衣吃虧的。」

    李炎卿給劉安磕了個頭,轉身出屋時,嘴邊露出一絲笑容。這老漢倒是個解人,他提的這個方法,算是解決了自己的麻煩。要不然以他的身體,萬一幾年之後一命嗚呼,自己難道還得丁憂三年麼。

    等他出了屋,卻見貞兒蹦蹦跳跳的過來,臉上堆滿甜美的笑容:「爹爹,貞兒要抱抱。」

    李炎卿對這小可愛倒是十分喜歡,或者說,整個李家內宅裡,也找不出一個人不喜歡貞兒。這真是個上天賜下的小精靈,是所有人的小可愛。每一個女人都不喜歡袁雪衣,可是每一個女人都喜歡劉貞兒。

    劉貞兒不但真拿李炎卿當爹,也拿李家的那兩個兒子當了自己的親弟弟。這幾天她沒事就與兩個弟弟在一起玩耍,居然負擔起了姐姐的工作,主動幫著姨娘照顧幼弟。

    李炎卿對她也十分寵愛,簡直把小丫頭當小公主一般疼愛。即使真的劉朝佐,也未必能如他那般疼愛女兒,至少穿著官服讓女兒當馬騎,在地上爬了一圈又一圈,這等事劉朝佐多半是做不出來。

    貞兒騎了幾圈,樂的哈哈大笑,花惜香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袁雪衣,拍了拍手微笑道:「寶貝,跟花姨出去玩,讓你爹和你娘聊幾句好不好?」

    看著花惜香把女兒抱出去,袁雪衣方才那張笑臉,又變成了冰霜。將眼睛一閉,身子轉了過去,只用後背對著李炎卿。

    「娘子,你的傷怎麼樣了?」李炎卿倒是不在意這女人的態度,坐在床邊,很自然的拉住了袁氏那纖纖玉手。「娘子,你似乎瘦了。這樣清減下去,可是不成啊。」

    袁雪衣身子下意識的繃緊了,如今房中只有自己兩人,難道這狗賊要對自己無理?她除了確定自己丈夫的死訊外,就沒與李炎卿說過話。可是他越來越放肆,居然敢對自己動手動腳。

    忍不住的她終於睜開了眼睛,射出兩道如刀鋒般冰冷無情的目光。「放開我,滾出這個房子。你如果敢用強,我就自盡。」

    她的語氣並不激動,但是聲音冷的像冰,她的心很決絕,自己堂堂江右袁氏之女,不會做出有辱門風的事情。

    「娘子,你不必如此。其實我今天過來是告訴你一見事,你袁家的人來了,你若是傷勢已無大礙,是不是去和家裡人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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