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十八章 河套
作為一個現代人他當然知道相比起其他的戰爭,宗教戰爭更加殘酷、更加不可妥協,如果真的像切桑說的那樣,格魯派僧人對於這個叛教者的仇恨遠遠勝過漢人對於林丹汗。如果說大明朝廷將林丹汗趕出邊界便作罷,那麼切桑恐怕是要讓其身死族滅方肯甘休的。
“不錯!“切桑點了點頭:”貧僧也不瞞大人,我此番回去是為了聯絡格魯派諸部,要將林丹汗一網打盡,還請劉大人將這廝拖住一段時間,到時各部趕到,內外夾擊!“說到這裡,切桑雙手猛地合攏,做了個將某個看不見物體擰碎的動作,他平日裡那張總是笑呵呵的臉上此時已經滿是狂熱,讓劉成也不禁打了個寒顫。
“那就足夠了!“切桑站起身來:”時間緊迫,貧僧這就告辭了,祝劉將軍旗開得勝,那林丹汗匹馬不得返!“
看著切桑匆匆離去的背影,劉成突然感覺到一陣興奮,如果說在此之前他不過是一個可以忽略不計的小蟲子,那麼此時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已經強大到足以走上明末這個大棋盤了,雖然還不能說是下棋的棋手,但至少也是一粒相當有分量的棋子了。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這粒棋子能夠跳出棋盤,升格為棋手,以天下為棋盤,以千軍萬馬為棋子,下一盤真真正正的大棋局來。
三邊總督行轅。
“喪師辱命,乃封疆之罪,哎,這句話還是重了些!”洪承疇煩躁的將只寫了幾行字的奏章揉成一團。狠狠的丟到地上,書房的青磚地面上已經到處都是大小不一的紙團,粗粗看來有四五十個,都是洪承疇作廢的奏章。他在明末文臣中雖然不以文章出名,但好歹也是十載寒窗、三輪科場硬生生考出來的,平日裡像這等奏章絕對是一揮而就,哪裡會像今天這樣為難。只是這封奏章對於洪承疇來說實在是為難的緊,既不能給政敵攻擊自己的把柄;又不能給天子一個推卸責任,不勇於任事的印象。自從崇禎五年年初林丹汗遷徙到黃河以西的草原後,就在三、四、六月各有一兩次入寇。但這些規模都不大,最多也不過一兩千騎,都被邊塞的明軍擊退了,並沒有深入。當時接到文書的洪承疇認為被後金趕到黃河以西的林丹汗已經部族星散,根本無力大舉入侵,這些小規模的寇邊不過是失去控制的小部落自發性的進攻,並無大礙,而將主要的注意力放在鎮壓流賊上。但從現在看來,之前的這些小規模的侵襲不過是大舉進攻的預演。林丹汗通過先前的多次進攻摸清了明軍應對的規律,一舉打敗了寧夏鎮總兵杜文煥。身為大明在西北的最高軍事長官,無論如何洪承疇也難辭其咎。
“老爺!”雨墨從外間推門進來,看到地上的紙團。他微微一笑,走到洪承疇身旁,將于何上的小碗放下,低聲道:“先吃點燕窩。養養神再寫吧!”
洪承疇此時也有些困乏,便點了點頭,吃起燕窩來。雨墨走到洪承疇身後,一邊替其捶著肩膀,一邊柔聲問道:“老爺,可是為了奏章的事情煩心?”
洪承疇沒有回答,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雨墨微微一笑:“老爺,小人說句不該說的話,咱們大明在遼東韃子身上吃的苦頭多了去了,輔臣封疆沒有十個也有六七個吧,比起他們您這又算啥呢?總不能說東邊的韃子是韃子,西邊的韃子就不是了吧。”
洪承疇被雨墨的話逗得笑了起來,將碗往旁邊一放:“瞧你這話說的,東虜是東虜,套虜是套虜,豈能一概而論?不過和你說這些你也不明白,只當是白說了。”
雨墨見洪承疇將碗放下了,手上力道又大了幾分,笑道:“這些小人自然是不明白的,不過有件事情小人卻是比別人都明白。“
“什麼事情?“
“老實人做不得,老實人要吃虧!“雨墨手停了下來,靠在洪承疇的身上低聲道:”老爺,您是三邊總督沒錯,可自從您上任以來,陝西流賊就沒個停歇,韃子又來湊熱鬧,內憂外患湊到一起了,任誰來也擋不住呀?這板子要打在老爺一個人您身上,這公平嗎?“
“呵呵!“洪承疇臉上泛起一絲苦笑:”雨墨呀雨墨,這天底下的事情哪裡盡有公平的?“
“依我看,這次的事情最大的責任應該是寧夏鎮的總兵,若不是他打了敗仗,怎麼會弄成這樣?老爺您在這裡一心對付流賊,怪也怪不到您身上。”
洪承疇沒有說話,心中卻不由得一動,他自然知道雨墨的話十分裡面倒有七八分是胡扯,杜文煥曾經是楊鶴的親信,自己將其踢到寧夏鎮,無論是糧食還是軍餉都克扣的十分厲害,以這樣的饑軍對付小股的韃子也還罷了,要應付林丹汗的大舉入侵恐怕就力所不能及了。何況杜文煥也沒少發來求餉求糧的文書,只不過洪承疇都沒當回事。但人是一種對自己寬厚、對別人苛刻的動物,洪承疇越想越覺得杜文煥才是造成眼前局面的最大責任人,而自己不過是被其牽連的。想到這裡,他腦中不禁靈光一現:“雨墨,你先出去吧!“
雨墨見洪承疇的臉色,如何不知道自己已經達到了目的,趕忙收拾了碗碟退了出去。洪承疇將毛筆在硯臺上蘸了蘸,懸腕提筆在紙上寫到:“寧夏鎮總兵杜文煥、不識軍機、野地浪戰,致使官軍有寧夏府之辱……“
寧夏府。
巍峨險峻的賀蘭山脈由南向北,綿延兩百多公里,她就好像一座巨大的屏風,將從西面吹來的冷風擋在了身後。而這一段黃河的流向也幾乎是由南向北,與賀蘭山脈幾乎是平行的,在賀蘭山脈與黃河之間便形成了一條狹長的平原,黃河水從灌溉著這塊土地。賀蘭山脈與黃河將這塊狹長的天堂與西面與東面的荒漠上兇悍的遊牧民分隔開來,自古以來這裡就是農耕民族向草原伸出的突出部和遊牧民入侵農耕世界的跳板。明朝初年控制該地後,便在賀蘭山山脈北端與黃河沒有封口的底端修建了兩道邊牆,而在賀蘭山的賀蘭口、蘇峪口、三關口、拜寺口等多個山口也修築了兩道到四道不等的邊牆,而且禁止砍伐山口附近的林木以形成茂密的樹林以防止牧民騎兵偷越,唯有東面由於面朝黃河而沒有修築邊牆,而位於賀蘭山麓寧夏府便是這片狹長平原的腹心,是以《九邊圖論寧夏》中對寧夏府的評價是:“寧夏鎮城所據,賀蘭山環其西北,黃河在東南。險固可守。黃河繞其東,賀蘭聳其西,西北以山為固,東南以河為險”。
劉成在離開環縣後,領軍一路向北,過清平關後折向東進入榆林衛,然後折向北抵達邊牆後,然後再沿著邊牆向西北前進。劉成選擇了這樣一條繞來繞去的原因很簡單——他手上的兵力實在是太少了:一千六步隊加上六百騎兵就是他現有的全部本錢,就算杜文煥的求救軍情誇大了林丹汗的力量。把七萬騎兵打個對折也有三萬五,要想打贏除非劉成手下都是高達。而選擇這條路就可以將屯紮在沿邊諸堡的零散邊軍徵調到自己麾下,反正要是劉成這一仗打輸了,林丹汗七萬騎兵南下。這些分散在幾十個堡寨裡的守兵肯定是來不及重新集合整編了。他每到一地,便讓守堡的將佐將所屬的兵丁盡數拉出來,將其中的精壯編入軍中,盔甲軍器、牲口輜重用得著的搬走。給徵調的士兵每人發五兩銀子。兩匹布的安家費,那些士兵都欠了兩三年的軍餉,也不知道多久沒聞到銀子的味道。士氣頓時大振。反正這些沿邊堡寨的男丁,基本從祖上十幾代人就是和韃子打交道了,可謂是“搖籃裡面嬉寶刀,天生十指握長矛!“劉成將一部分編入那四個歩隊的輔兵之中,另外一部分編成了七個輕裝的歩隊(盔甲不夠),待到劉成到了靈武的時候,他手下已經有了步兵四千,騎兵一千二百餘人,翻了一番有餘。
靈武位於河套地區這個深入草原的突出部的根部,與寧夏鎮為黃河分開。唐代為靈州,著名的朔方節度使的駐節之地便在此地,下轄三受降城,乃是大唐經營西域的重要基地。安史之亂時,當時還身為太子的唐肅宗李亨便是在此地登基,指揮朔方精兵平定了安史亂兵,重建大唐,而靈州便成為了當時唐最大的軍事重鎮、平叛時期唐朝的政治和軍事中心,因此在整個中晚唐時期,靈州在唐的政治版圖中都佔有一個非常特殊的地位。其後北宋西夏據河套之地自立,靈州與當時為西夏國都的銀州(寧夏府)並稱東西兩京。由於元滅西夏時屠戮極多,靈武隨即敗落,到了明代洪武十七年,黃河氾濫淹沒了靈武舊城,不得不遷徙新城址,這裡也就淪落為一個守禦千戶所了。
“來人,再送些熱湯來,還有剃頭匠呢?大人要刮面!“杜固在屋外大聲吆喝道,在一旁劉成正打著赤膊,四肢趴開的靠在一個木桶裡面,愜意的撓著癢。半個多月的行軍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最明顯的就是水面上漂浮的諸多跳蚤,這些生活在盔甲縫隙的小傢伙可在劉成身上沒少吸血。
“杜固,剃頭匠來了沒有,快幫老子把頭髮鬍子刮了!“劉成一邊撓著癢,一邊大聲喊道。
“大人,鬍子好說,可頭髮不好吧,身體髮膚受之於父母呀!“新來的剃頭匠是個四十多的半老頭子,他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二品大員光著屁股站在自己面前,不禁有些不自在。
“刮了好,不然留著長頭髮要生多少跳蚤?再說馬上要打仗了,留著頭髮也不方便!”劉成濕淋淋的從木桶裡面跳了出來,一旁的杜固趕忙拿著一條毯子替上司圍了上去,劉成一屁股坐了下來,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別說廢話了,看賞,給我剃得乾乾淨淨的,剃光頭算啥,本大人以前還當過和尚呢!”
“和尚?”剃頭匠哆嗦了一下,不過杜固丟過來的一塊銀餅(其實就是銀幣)讓他的膽子打了起來,他從腰間拿出吃飯的傢伙,在皮帶上磨了兩下,走到劉成身旁低聲道:“大人,小人這就下手了,只是剃完了您可別怪罪小人?”
“不怪,不怪!快些下手,奇怪了在馬背上時候還沒多癢。怎的見了水反倒更癢了!”
隨著一撮撮毛髮從頭上落下,劉成覺得頭上輕快了不少,仿佛腦子也機靈了許多,他暗想林丹汗手下都是騎兵,自己以步兵居多,還是先據河有個屏障不要急著渡河為上。以他穿越以來的經驗看,大明別的也就罷了,但在“高築牆”這項上絕對是秉承了洪武高皇帝的遺訓,就算是個就兩三萬戶口的內地縣城也是女牆、甕城、望樓樣樣俱全,像寧夏鎮這種九邊之一的鎮守重地更是不惜血本,各種守城器械齊全,就算劉成站在河這邊啥都不幹,看著林丹汗在圍攻,沒個一年半載他也啃不下來。
“大人,守將在外邊求見!”杜固低聲道。
“哦,這麼快,讓他進來!”劉成話剛出口,就覺得不對,自己這幅模樣接見下官只怕有些不太禮貌吧,他趕忙將杜固叫住了:“且慢,讓他在我帳裡稍微等等,我這裡不太方便。”
杜固猜出了劉成的心思,笑道:“大人,這人你看看就知道了,絕對不會怠慢他的。”說罷不待劉成勸阻,他便跑了出去,不一會兒便引領著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漢子回來,向坐在椅子上的劉成磕了個頭,道:“小人參見劉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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