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1630 作者:克里斯韋伯 (連載中)

 
邱水躍 2016-12-3 20:01: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4 52964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23 21:37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十八章 河套

    作為一個現代人他當然知道相比起其他的戰爭,宗教戰爭更加殘酷、更加不可妥協,如果真的像切桑說的那樣,格魯派僧人對於這個叛教者的仇恨遠遠勝過漢人對於林丹汗。如果說大明朝廷將林丹汗趕出邊界便作罷,那麼切桑恐怕是要讓其身死族滅方肯甘休的。

    “不錯!“切桑點了點頭:”貧僧也不瞞大人,我此番回去是為了聯絡格魯派諸部,要將林丹汗一網打盡,還請劉大人將這廝拖住一段時間,到時各部趕到,內外夾擊!“說到這裡,切桑雙手猛地合攏,做了個將某個看不見物體擰碎的動作,他平日裡那張總是笑呵呵的臉上此時已經滿是狂熱,讓劉成也不禁打了個寒顫。

    “那就足夠了!“切桑站起身來:”時間緊迫,貧僧這就告辭了,祝劉將軍旗開得勝,那林丹汗匹馬不得返!“

    看著切桑匆匆離去的背影,劉成突然感覺到一陣興奮,如果說在此之前他不過是一個可以忽略不計的小蟲子,那麼此時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已經強大到足以走上明末這個大棋盤了,雖然還不能說是下棋的棋手,但至少也是一粒相當有分量的棋子了。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這粒棋子能夠跳出棋盤,升格為棋手,以天下為棋盤,以千軍萬馬為棋子,下一盤真真正正的大棋局來。

    三邊總督行轅。

    “喪師辱命,乃封疆之罪,哎,這句話還是重了些!”洪承疇煩躁的將只寫了幾行字的奏章揉成一團。狠狠的丟到地上,書房的青磚地面上已經到處都是大小不一的紙團,粗粗看來有四五十個,都是洪承疇作廢的奏章。他在明末文臣中雖然不以文章出名,但好歹也是十載寒窗、三輪科場硬生生考出來的,平日裡像這等奏章絕對是一揮而就,哪裡會像今天這樣為難。只是這封奏章對於洪承疇來說實在是為難的緊,既不能給政敵攻擊自己的把柄;又不能給天子一個推卸責任,不勇於任事的印象。自從崇禎五年年初林丹汗遷徙到黃河以西的草原後,就在三、四、六月各有一兩次入寇。但這些規模都不大,最多也不過一兩千騎,都被邊塞的明軍擊退了,並沒有深入。當時接到文書的洪承疇認為被後金趕到黃河以西的林丹汗已經部族星散,根本無力大舉入侵,這些小規模的寇邊不過是失去控制的小部落自發性的進攻,並無大礙,而將主要的注意力放在鎮壓流賊上。但從現在看來,之前的這些小規模的侵襲不過是大舉進攻的預演。林丹汗通過先前的多次進攻摸清了明軍應對的規律,一舉打敗了寧夏鎮總兵杜文煥。身為大明在西北的最高軍事長官,無論如何洪承疇也難辭其咎。

    “老爺!”雨墨從外間推門進來,看到地上的紙團。他微微一笑,走到洪承疇身旁,將于何上的小碗放下,低聲道:“先吃點燕窩。養養神再寫吧!”

    洪承疇此時也有些困乏,便點了點頭,吃起燕窩來。雨墨走到洪承疇身後,一邊替其捶著肩膀,一邊柔聲問道:“老爺,可是為了奏章的事情煩心?”

    洪承疇沒有回答,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雨墨微微一笑:“老爺,小人說句不該說的話,咱們大明在遼東韃子身上吃的苦頭多了去了,輔臣封疆沒有十個也有六七個吧,比起他們您這又算啥呢?總不能說東邊的韃子是韃子,西邊的韃子就不是了吧。”

    洪承疇被雨墨的話逗得笑了起來,將碗往旁邊一放:“瞧你這話說的,東虜是東虜,套虜是套虜,豈能一概而論?不過和你說這些你也不明白,只當是白說了。”

    雨墨見洪承疇將碗放下了,手上力道又大了幾分,笑道:“這些小人自然是不明白的,不過有件事情小人卻是比別人都明白。“

    “什麼事情?“

    “老實人做不得,老實人要吃虧!“雨墨手停了下來,靠在洪承疇的身上低聲道:”老爺,您是三邊總督沒錯,可自從您上任以來,陝西流賊就沒個停歇,韃子又來湊熱鬧,內憂外患湊到一起了,任誰來也擋不住呀?這板子要打在老爺一個人您身上,這公平嗎?“

    “呵呵!“洪承疇臉上泛起一絲苦笑:”雨墨呀雨墨,這天底下的事情哪裡盡有公平的?“

    “依我看,這次的事情最大的責任應該是寧夏鎮的總兵,若不是他打了敗仗,怎麼會弄成這樣?老爺您在這裡一心對付流賊,怪也怪不到您身上。”

    洪承疇沒有說話,心中卻不由得一動,他自然知道雨墨的話十分裡面倒有七八分是胡扯,杜文煥曾經是楊鶴的親信,自己將其踢到寧夏鎮,無論是糧食還是軍餉都克扣的十分厲害,以這樣的饑軍對付小股的韃子也還罷了,要應付林丹汗的大舉入侵恐怕就力所不能及了。何況杜文煥也沒少發來求餉求糧的文書,只不過洪承疇都沒當回事。但人是一種對自己寬厚、對別人苛刻的動物,洪承疇越想越覺得杜文煥才是造成眼前局面的最大責任人,而自己不過是被其牽連的。想到這裡,他腦中不禁靈光一現:“雨墨,你先出去吧!“

    雨墨見洪承疇的臉色,如何不知道自己已經達到了目的,趕忙收拾了碗碟退了出去。洪承疇將毛筆在硯臺上蘸了蘸,懸腕提筆在紙上寫到:“寧夏鎮總兵杜文煥、不識軍機、野地浪戰,致使官軍有寧夏府之辱……“

    寧夏府。

    巍峨險峻的賀蘭山脈由南向北,綿延兩百多公里,她就好像一座巨大的屏風,將從西面吹來的冷風擋在了身後。而這一段黃河的流向也幾乎是由南向北,與賀蘭山脈幾乎是平行的,在賀蘭山脈與黃河之間便形成了一條狹長的平原,黃河水從灌溉著這塊土地。賀蘭山脈與黃河將這塊狹長的天堂與西面與東面的荒漠上兇悍的遊牧民分隔開來,自古以來這裡就是農耕民族向草原伸出的突出部和遊牧民入侵農耕世界的跳板。明朝初年控制該地後,便在賀蘭山山脈北端與黃河沒有封口的底端修建了兩道邊牆,而在賀蘭山的賀蘭口、蘇峪口、三關口、拜寺口等多個山口也修築了兩道到四道不等的邊牆,而且禁止砍伐山口附近的林木以形成茂密的樹林以防止牧民騎兵偷越,唯有東面由於面朝黃河而沒有修築邊牆,而位於賀蘭山麓寧夏府便是這片狹長平原的腹心,是以《九邊圖論寧夏》中對寧夏府的評價是:“寧夏鎮城所據,賀蘭山環其西北,黃河在東南。險固可守。黃河繞其東,賀蘭聳其西,西北以山為固,東南以河為險”。

    劉成在離開環縣後,領軍一路向北,過清平關後折向東進入榆林衛,然後折向北抵達邊牆後,然後再沿著邊牆向西北前進。劉成選擇了這樣一條繞來繞去的原因很簡單——他手上的兵力實在是太少了:一千六步隊加上六百騎兵就是他現有的全部本錢,就算杜文煥的求救軍情誇大了林丹汗的力量。把七萬騎兵打個對折也有三萬五,要想打贏除非劉成手下都是高達。而選擇這條路就可以將屯紮在沿邊諸堡的零散邊軍徵調到自己麾下,反正要是劉成這一仗打輸了,林丹汗七萬騎兵南下。這些分散在幾十個堡寨裡的守兵肯定是來不及重新集合整編了。他每到一地,便讓守堡的將佐將所屬的兵丁盡數拉出來,將其中的精壯編入軍中,盔甲軍器、牲口輜重用得著的搬走。給徵調的士兵每人發五兩銀子。兩匹布的安家費,那些士兵都欠了兩三年的軍餉,也不知道多久沒聞到銀子的味道。士氣頓時大振。反正這些沿邊堡寨的男丁,基本從祖上十幾代人就是和韃子打交道了,可謂是“搖籃裡面嬉寶刀,天生十指握長矛!“劉成將一部分編入那四個歩隊的輔兵之中,另外一部分編成了七個輕裝的歩隊(盔甲不夠),待到劉成到了靈武的時候,他手下已經有了步兵四千,騎兵一千二百餘人,翻了一番有餘。

    靈武位於河套地區這個深入草原的突出部的根部,與寧夏鎮為黃河分開。唐代為靈州,著名的朔方節度使的駐節之地便在此地,下轄三受降城,乃是大唐經營西域的重要基地。安史之亂時,當時還身為太子的唐肅宗李亨便是在此地登基,指揮朔方精兵平定了安史亂兵,重建大唐,而靈州便成為了當時唐最大的軍事重鎮、平叛時期唐朝的政治和軍事中心,因此在整個中晚唐時期,靈州在唐的政治版圖中都佔有一個非常特殊的地位。其後北宋西夏據河套之地自立,靈州與當時為西夏國都的銀州(寧夏府)並稱東西兩京。由於元滅西夏時屠戮極多,靈武隨即敗落,到了明代洪武十七年,黃河氾濫淹沒了靈武舊城,不得不遷徙新城址,這裡也就淪落為一個守禦千戶所了。

    “來人,再送些熱湯來,還有剃頭匠呢?大人要刮面!“杜固在屋外大聲吆喝道,在一旁劉成正打著赤膊,四肢趴開的靠在一個木桶裡面,愜意的撓著癢。半個多月的行軍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最明顯的就是水面上漂浮的諸多跳蚤,這些生活在盔甲縫隙的小傢伙可在劉成身上沒少吸血。

    “杜固,剃頭匠來了沒有,快幫老子把頭髮鬍子刮了!“劉成一邊撓著癢,一邊大聲喊道。

    “大人,鬍子好說,可頭髮不好吧,身體髮膚受之於父母呀!“新來的剃頭匠是個四十多的半老頭子,他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二品大員光著屁股站在自己面前,不禁有些不自在。

    “刮了好,不然留著長頭髮要生多少跳蚤?再說馬上要打仗了,留著頭髮也不方便!”劉成濕淋淋的從木桶裡面跳了出來,一旁的杜固趕忙拿著一條毯子替上司圍了上去,劉成一屁股坐了下來,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別說廢話了,看賞,給我剃得乾乾淨淨的,剃光頭算啥,本大人以前還當過和尚呢!”

    “和尚?”剃頭匠哆嗦了一下,不過杜固丟過來的一塊銀餅(其實就是銀幣)讓他的膽子打了起來,他從腰間拿出吃飯的傢伙,在皮帶上磨了兩下,走到劉成身旁低聲道:“大人,小人這就下手了,只是剃完了您可別怪罪小人?”

    “不怪,不怪!快些下手,奇怪了在馬背上時候還沒多癢。怎的見了水反倒更癢了!”

    隨著一撮撮毛髮從頭上落下,劉成覺得頭上輕快了不少,仿佛腦子也機靈了許多,他暗想林丹汗手下都是騎兵,自己以步兵居多,還是先據河有個屏障不要急著渡河為上。以他穿越以來的經驗看,大明別的也就罷了,但在“高築牆”這項上絕對是秉承了洪武高皇帝的遺訓,就算是個就兩三萬戶口的內地縣城也是女牆、甕城、望樓樣樣俱全,像寧夏鎮這種九邊之一的鎮守重地更是不惜血本,各種守城器械齊全,就算劉成站在河這邊啥都不幹,看著林丹汗在圍攻,沒個一年半載他也啃不下來。

    “大人,守將在外邊求見!”杜固低聲道。

    “哦,這麼快,讓他進來!”劉成話剛出口,就覺得不對,自己這幅模樣接見下官只怕有些不太禮貌吧,他趕忙將杜固叫住了:“且慢,讓他在我帳裡稍微等等,我這裡不太方便。”

    杜固猜出了劉成的心思,笑道:“大人,這人你看看就知道了,絕對不會怠慢他的。”說罷不待劉成勸阻,他便跑了出去,不一會兒便引領著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漢子回來,向坐在椅子上的劉成磕了個頭,道:“小人參見劉將軍!“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23 21:44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十九章 哨探

    “咦!“劉成看了看這個青年,不由得暗自生疑,雖說明代軍制有相當部分的世襲成分,但像靈州守禦千戶所這樣的單位至少也得有個正千戶一員,二十出頭世襲有這個品級的不是沒有,但基本都是勳貴子弟,又怎麼會到靈州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呢?

    “你姓是名誰?身居何職?“劉成沉聲問道。`

    “小人姓朱名林,乃是本千戶所的把總!“

    “什麼?“劉成眉頭立即皺了起來,俗話說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他堂堂一個副總兵,區區一個守禦正千戶,居然敢不親自來迎接,這放在哪朝哪代都說不過去吧。他強自按捺住胸中的火氣,沉聲問道:”那正千戶呢?“

    “稟告大人,韃子渡河後正千戶大人領兵前往府城救援,渡河時為韃子伏擊,戰死了。”

    “死了?”劉成臉上泛起一絲苦笑,這倒怪不了對方:“那副千戶呢?據本將所知軍中律例,正千戶出戰,須得副千戶守城,他也死了?“

    朱林誠惶誠恐的又磕了個頭,答道:“正如大人所料,副千戶守城,前兩日一小股韃子突襲,副千戶督領衛中兵士守城,結果中箭傷重而死!“

    劉成肚裡的火氣被對方的回答堵了回去,反倒更旺了三分,直朝頂門沖來,他咬了咬牙問道:“那指揮百戶呢?鎮撫呢?他們總不會也死了吧?“

    “稟告大人,他們沒死,不過這兩位見韃子勢大,前兩天棄城逃了!“

    “棄城別走,罪不容誅!“這八個字幾乎是從劉成牙縫裡面憋出來的,他肚子裡那股無名火總算是找到泄的對象了:”杜固,你搞清楚這兩個人的姓名,我要修書給洪大人,要嚴加處置!“

    “是,大人!“杜固應了一聲。他幾乎有點同情那兩位逃軍了,以劉成副總兵的官位專門寫信給三邊總督來處置區區一個百戶、一個千戶所鎮撫,簡直是殺雞用牛刀了。

    此時劉成的腦袋已經剃乾淨了,光禿禿的腦袋精光嶄亮。倒像是塗了層油一般。他站起身來,一邊穿衣,一邊打量著跪在地上的這個小把總,幾乎有點同情對方了。上官死的死,跑的跑。只留下他一個區區把總守城,要不是自己領兵來了,只怕再過兩天隨便那股騎兵過來就把他腦袋砍了去。

    “你上官都跑了,你為何不跑?“劉成問道。

    那朱林跪在地上,半響說不出話來,臉上卻是脹的通紅,幾乎要透出血來,劉成看的奇怪,便笑道:“你只管說,無論是什麼原因。本官都不怪罪你。”

    “是,黃家,黃家——”朱林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幾如蚊蠅,劉成哪裡聽得清楚,只得湊近了過去,催道:“你到底要說什麼?黃家還是王家?”

    “是黃家成衣鋪的小娘子,我捨不得黃家成衣鋪的小娘子!”朱林幾乎是閉著眼睛把答案喊出來的,倒把劉成嚇了一跳,隨即便大笑起來:“原來如此。男兒長即慕少艾,這也是尋常事情嘛,你這番苦心想必那位小娘子也知曉了吧?“

    那朱林這番話說出口,額頭上早已滿是汗珠。渾似幹了一上午重體力活,他搖了搖頭,苦笑道:“我一個窮軍漢,不知哪天便掉了腦袋,好人家的姑娘哪裡看得上?”

    “那又如何?”劉成笑道:“你好生做,此番擊退插汗本官替你說項便是!”

    朱林聞言大喜。趕忙又磕了兩個頭,劉成示意其站起身來,詢問其韃子入侵事情的經過,他對韃子如何擊敗官軍、如何渡河的詳細經過、兵力的多少知道並不多,已知的也是語焉不詳。但對於在城中抽調丁壯、募集糧食器械、輪流巡邏、以城內殘餘的少數兵士做骨幹擊退幾股渡河的韃子卻說的十分詳細,劉成聽得暗自點頭,這個朱林年紀雖然不大,但辦事卻十分穩當仔細,自己眼下攤子鋪的太快,夾帶裡好用的人才有些跟不上了,便有招攬之心。

    “好!朱把總,此番你守城有功,本官已經記在心裡了。“劉成點了點頭:”只是城中有多少糧食、多少丁壯、布帛錢糧有多少?“這些才是他最關心的,畢竟無糧不成軍,他眼下手頭上行六千多人馬,按照每人每天食糧三升算一天就要小兩百石糧食,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呀。`

    “稟告大人,糧食倒也還好,靈州距離黃河近,又是剛剛打了糧食,韃子破邊時小人又動員百姓將附近的糧食都搶收了,今年的秋糧又還沒來得及上送,城裡光是糧倉就還有一萬七千多石粗細糧食,布匹有一千餘匹,我募集了六百多丁壯,加上兩百多兵,自守還有餘。“

    “好,好!”聽到糧食沒有問題,劉成總算是鬆了口氣,看這個朱把總也越順眼了,他吩咐其回城後趕快將工匠盡數征到營裡來,以備打制軍器和修建浮橋用。待到朱林退下後,劉成站起身來,抖了抖身上的碎:“杜固,把大夥都叫來,開始軍議!”

    軍議的地點是一座附近的關帝廟,這關廟平日裡香火還不錯,除了供奉關二爺的正堂外,在堂後還有兩排僻靜的廂房,供前來上香的香客歇腳之用。親兵們將正堂打掃乾淨,又擺開桌椅,便將這裡當做軍議的場所,那一手捋長須,一手持《春秋》,背後站著手持青龍偃月刀的周倉的關二爺就成了軍議的唯一旁觀者。

    “列位,本將奉制軍大人之命,率軍前來抵禦插汗。現在韃子與我軍只有一水之隔,縱馬便過,是戰是守,是進是退,還請諸位直言!”說到這裡,劉成扶刀坐下,等待著手下的言。

    “大人!”第一個說話的是杜國英,打贏了老回回和革裡眼的他已經隱然間站穩了劉成麾下第一人的位置:“俺覺得還是莫要急著渡河的好,咱們這一路上收編了不少邊軍,看上去人多了不少,可說句難聽的話不過是虛胖,士卒弄不明白上面的號令,將官多半叫不出士卒的名字,這一上陣肯定就要露怯。依我看還是在靈州這邊屯紮個十幾二十天,先把士卒編連一番。再想是進是退!”

    “不錯!”

    “杜大人說的是!”

    杜國英的言引起了一片贊同聲,參加軍議的多半是隊頭一級的軍官,劉成出身低微,升官升的又太快。手下的這些軍官幾個月前往往不過統領五六十人、乃至二三十人罷了,而現在每個人手下少說都帶著四五百,甚至七八百人,而且其中還有差不多一半是剛剛塞進來的各個堡寨的士卒,就算這些都不是只握過鋤頭杆子的泥腿子新兵。可號令、部伍、戰術乃至口音都差距極大,這些軍官整日裡焦頭爛額,哪裡還敢帶兵上陣。

    “好,好,那就按照杜大人說的,先操練半個月!“劉成點了點頭,暗想幸好洪承疇不在身邊,不然哪裡容得自己這般拖延。他將目光轉向一旁的敏敏,問道:“妳覺得應當如何?”

    “歩隊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敏敏低聲道:“不過我覺得還是應當派出探子過河,把敵情弄明白。還有邊牆外也應該派出探騎,說不定這次插汗不從黃河那邊過來,而是從邊牆那邊打過來了,還有得通知城內的守軍一聲,這樣他們才會有力氣守下去。”

    “說的是!”劉成點了點頭,目光轉向一直保持沉默的幾個蒙古人軍官那邊:“格桑,你部下與插汗所部言語習俗相通,那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

    “是,大人!”

    微風吹拂在河面上,帶起一陣陣的白霧。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土腥味,河岸兩旁的樹木都被砍光了,只留下一排低矮的樹樁,就好像一群被砍了頭的屍體。對岸荒蕪的田地裡到處是無人收割而倒伏的莊稼。遠處的村落也沒有了炊煙,仿佛鬼蜮一般。

    格桑晃動著上半身,僅憑重心的移動就能驅使坐騎敏捷的越過土溝、登上堤壩,騎馬對他來說和呼吸一般自然而然,在他的身後跟著幾個同伴,戰馬的口都用木枚勒住。以免出嘶鳴聲,都像它們的主人一樣敏捷、沉默,就好像一群幽靈。

    與追隨切桑喇嘛的那些青年貴族不同的是,格桑的出身要低微的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親身父親是誰,母親則是一個普通的牧奴。如果說某個漢人農民還可能通過科舉、經商、軍功等門路在有生之年將自己的社會地位提升到相當高的位置的話(儘管可能性並不大),一個像格桑這樣的牧奴後代想要達到同樣的提升卻是幾乎不可能的。由於惡劣的生活環境與落後的生產方式,個體家庭根本無力在草原上生存下去,蒙古人基本經濟單位是部落而非漢地那種小家庭,因此蒙古人始終沒有出現像中原地區那種以小家庭為基本單位嚴格的財產私有制,相當一部分財產是屬於部落所有。漢地的農民可以通過耕作或者經商積累財富,培養後代通過科舉提升自家庭的社會地位,但蒙古人就不同了,部落是以血緣為紐帶維繫的社會組織,部落領可以通過控制部落的公有財產來確立自己的優勢地位,而部落成員的地位則由其血緣關係決定——除非他脫離本部落,而這往往意味著死亡。財富和學問可以通過個人的努力改變,但血緣卻是生下來就注定的。因此格桑從小就很清楚,不管他的騎術多好、能拉開多強的弓、刀揮舞的多塊,自己依然還是那個“沒有父親的孩子”,對於這一點他只有默默忍受,唯一能夠寬慰他的只有部落裡那位盲眼歌者詠唱的關於木華黎的歌謠,這位蒙古人的英雄曾經被父親送給鐵木真作為奴隸,但是他為鐵木真立下赫赫戰功,成為了“四功臣“之一。成吉思汗也慷慨的回報了他,其子孫一支為劄剌亦兒部領,此外護衛大汗的禁衛軍四怯薛之一恒由從其後人中挑選。格桑一直渴望著遇到自己的“鐵木真“,能夠通過為他奮戰改變自己和後代的命運。遇到劉成後,格桑意識到長生天回應了他一直以來的祈禱,於是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抓住這個寶貴的機會。

    格桑跳下戰馬,走到河邊丟了一根樹枝入水,看了看水流的度,又看了看對岸確定無人後回頭打了個呼哨。一個騎兵從馬背上取來繩索,格桑將繩索的一頭在河邊的一根樹樁上拴緊,然後脫下衣甲,綁在馬鞍上,然後將繩索的另外一頭在馬鞍上拴緊,帶著馬走下河去。

    秋後的河水冰涼透骨,格桑不禁打了個寒顫,但他強忍住寒冷,把主要精力集中在自己的馬上。“馬是蒙古人的一半,不懂得愛護自己的馬就不配當一個蒙古人!”格桑一邊這樣告訴自己,一邊小心撫摩著坐騎的頸部肌肉,低聲安慰著它。隨著向河心靠近,河水的流也越來越快。格桑一邊用力劃著水,一邊艱難的保持著方向,以免自己被沖到下游去。終於過了約莫一頓飯功夫,他和自己的坐騎艱難登上了對岸的河堤,他顧不得擦乾自己的身體,就迅的找到一根結實的樹樁,將繩索在上面拴緊。

    很快,其他的四五個騎兵也渡過河來,有了這條簡易的繩橋的幫助,他們渡河的度要比格桑要容易、也要快的多。所有人在擦乾自己的坐騎後,就很快消失在霧氣中。

    寧夏府。

    夜風吹過城牆上的望樓,刮得上面的旗幟出嘩啦嘩啦的聲響。士兵們用不安的目光向東面望去,星星點點的火光一眼望不到盡頭,每個人都知道那些都是韃子的篝火,在更遠的地方,可以看到火光正在緩慢的向西移動,士兵們都知道那是更多的韃子正在通過黃河上的革囊浮橋進入河套。對於那些在草原上遷徙奔走的遊牧民來說,夾在賀蘭山與河套之間的這塊狹長平原就是一塊流淌著“奶與蜜“的土地,是夢想中的天堂,到處是穀物、是牛羊、是水還有入侵中原的通道。林丹汗進入這裡後,就立即向草原上的所有部落出邀請:只要願意承認他的大汗地位的人,他都向其伸出歡迎的雙手,漢人的財富在向勇敢的蒙古勇士招手呢!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23 21:49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二十章 林丹汗

    “總兵大人到,起開,起開!”隨著一陣通傳聲,士兵與民夫們趕忙從地上爬了起來,讓開一條路來。由於遭到圍城的緣故,城內從十六歲到六十的男丁已經被全部動員,輪班上城值夜,每個垛口都有一人值守,士兵們則在望樓與哨棚裡邊休息,以節約體力應對可能發生的圍攻。一張張睡眼迷惺的臉上滿是惶恐和希冀,將目光投向行列裡那個倚靠在軟轎上蒼白憔悴的男人,仿佛府城的安全已經全然系於他一人。

    “咳咳!”杜文煥用左手按住自己的右胸,竭力讓自己咳的不那麼厲害,在那場慘敗中一支羽箭正好從他甲胄的縫隙穿入,射傷了他的肺部,如果不是親兵拼死護著他殺出來,只怕他此時已經是河灘上的一具枯骨了。以當時的醫療水準,杜文煥現在應該做的就是躺在床上靜養,然後等待命運的安排。但他做不到,新敗之餘,城內人心搖動,監軍的太監自稱得了風寒閉門不出,他作為寧夏鎮總兵,當地的最高軍事長官,如果不能早晚出來巡查一次,提振一下人心,只怕不用城外的韃子攻城,城內就自己垮了。

    “將主爺,就差北門了,外邊風大,要不我們先回去吧!”中軍看杜文煥忍得辛苦,心中不忍,低聲問道。

    “不怕,我撐得住!”杜文煥的聲音就好像低微的很,就好像風中的殘燭,但他的眼睛卻亮的驚人,親兵頭目看著不忍,不禁扭過頭去。杜文煥將四門巡視完畢,方才下得城來。他回到住處剛剛躺下不久,中軍就興奮的跑了進來,興奮的說:“將主爺,援兵到了!”

    “什麼?”杜文煥蒼白的臉上現出一片病態的緋紅,他勉力坐起身來問道:“哪來的援兵?有多少人?將領是誰?”

    “援兵派來的使者就在外邊,是個死韃子,口嚴的很。說沒見到大人就能不說!“

    “他擔了這個殺頭的差事,嘴嚴也是應有之義,快扶我起來!”

    中軍趕忙扶杜文煥坐起身來,又替他披上袍子。這才出去通傳,不一會兒便從帶了個身著皮袍的韃子進來,正是格桑。格桑跪在地上向杜文煥磕了個頭,道:“末將乃是延綏鎮副總兵劉成劉大人麾下部將格桑,參見杜總兵!”

    “劉成已經是副總兵了?”杜文煥皺了皺眉頭。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淡淡的妒忌,這也難怪他,劉成這升官的速度可以說是天怒人怨了,尋常人少說也得三四代人才能爬上來的仕途他只用兩年時間就爬完了,更何況杜文煥自己剛剛吃了敗仗,被圍在孤城之中,兩廂對比起來換了誰都心裡不好受。他上下打量了會這個使者,只見其雖然自稱是劉成的部將,但一身皮袍子,頭頂禿髮。兩鬢留下許多小辮,身上還傳來一股子膻氣,活脫脫就是一個蒙古韃子。按說明軍中的韃官多如牛毛,但服飾打扮已經與漢人沒有什麼區別,像這樣打扮的他還是頭一遭見到。

    “正是!”格桑答道:“我家將主在環縣擊破老回回與革裡眼二賊,獲首級千餘人,俘虜兩千多,洪制軍上表朝廷,接替賀虎臣賀大人的位置,為延綏鎮副總兵!”

    杜文煥沒有說話。只能冷哼了一聲,他雖然早已知曉這個袍澤的敗亡,但從別人嘴裡說出來又是一回事了,他心頭不禁又是幾分惻然。過了好一會兒方才問道:“那劉大人麾下有多少兵馬?人現在何處?”

    “稟告大人,我家將主現在正在靈州,至於統兵多少。”說到這裡,格桑稍微停頓了一會,答道:“小人也並不知曉。”

    對於格桑的回答,杜文煥先是錯愕。旋即苦笑了起來:“好,好,你家將主倒是個仔細人,也好,他讓你來我這裡有什麼話要帶過來的嗎?”

    格桑磕了個頭,答道:“杜大人,我家將主讓我帶話來讓您好生堅守,切勿與韃子有機可乘,以待時機——“

    “住口!“格桑說到這裡,被中軍官打斷,他一臉怒氣的呵斥道:”你這韃子絮絮叨叨說這麼多作甚,快說劉成何時渡河!“

    格桑卻好似渾然沒聽見中軍的喝罵,只是對杜文煥磕了個頭:“杜大人,在下已經將將主爺的話待到了,您若是有什麼回話還請示下!“

    那中軍官平日裡頗得杜文煥寵倖,見格桑根本不離他,頓時勃然大怒,他上前一步將右手按在刀鞘上拔出半截來,威嚇道:“狗一般的韃子,還不回話,未見老爺手中刀乎!“

    格桑冷哼了一聲道:“格桑是狗不假,可也是將主爺的狗,輪得到你來教訓嗎?“說話間他已經抓住對方的右手,那中軍官用力掙扎,可格桑的手臂便如鐵鑄的一般,哪裡動彈的了。格桑冷笑了一聲,從地上站起身來,手上一用力便將刀送回對方鞘中:”汝手中有刀不假,未見吾手中亦有鐵?“

    “夠了!“杜文煥喝止住中軍官,他方才放任手下如此也就是想挫一挫劉成的風頭,卻不想這個韃子使者這般難纏,再鬧下去只怕反倒不好收場了:”你回去告訴劉大人,城中糧食軍械尚且充足,但人心不穩,我在的時候還好,若是有個萬一,只怕形勢就不妙了。寧夏府乃是西北重鎮,若是有失,天子怪罪下來,你我都是吃罪不起,還是要好生思量。“

    “是,大人,小人一定把您的話帶到了!“格桑跪下又磕了個頭,方才退下了。中軍官恨恨的罵道:”狗仗人勢的東西!“

    “住口!“杜文煥的聲音並不大,但卻充滿了上位者的威嚴,中軍官趕忙躬身謝罪,但還是低聲嘀咕道:”這位劉副總兵當真奇怪,旁人就算手下有幾個降虜也是以夷變夏,他倒好,反倒以夏變夷了!“

    “這個劉成不簡單呀。”說話間杜文煥本來挺直的腰杆已經垮了下來,仿佛剛才那幾分鐘的對話已經耗盡了體力,那中軍官趕忙將其扶住。他歎了口氣,吩咐道:“你去告訴胡公公一聲,援兵已經到了,讓他莫要太擔心了!哎。也只有指望這個劉成了!

    靈州,行轅。

    “這裡,這裡,還有這裡!”劉成一手拿著燭臺。一手拿著毛筆,按照脫脫不花的指點在地圖上做下一個個標記,到了最後地圖上已經斑斑點點留下了六七個標記,劉成將毛筆往旁邊一丟,歎道:“這麼說來。這幾個渡口韃子都有哨兵?”

    “正是!”脫脫不花答道:“末將已經親自探查過了,比較大的幾個渡口對面都有韃子的探騎,不過應該還有些小的渡口末將沒有查到,明日小的再去察看一番!”

    “嗯!”劉成點了點頭,做了個讓脫脫不花退下的手勢。脫脫不花叉手行禮便退下了。劉成走到地圖旁,又仔細看了看,歎道:“想不到這林丹汗倒也知兵呀!”

    “那是自然!”背後一個溫軟的身體靠了過來,卻是敏敏:“咱們草原上哪天不打仗?他要連這個都不懂,早就讓人給殺了!”

    “是呀!”劉成歎了口氣,轉身將少女摟在懷中:“按照杜國英說的。新兵操練完畢少說還要十幾天,可也不能這樣拖下去呀!”

    “你為何要這麼急著渡河?”敏敏有些不解的問道:“格桑回來不是說了嗎?府城安然無恙,林丹汗短時間內肯定拿不下來的。”

    “我不是為了府城!”劉成走到地圖旁,沉聲道:“林丹汗是東面渡過黃河進入河套的,防衛西面賀蘭山幾個山口和北面的那些堡寨肯定還有不少在守軍手中,算下來也有兩千多人。俗話說孤城不守,要是這般拖延下去,只怕這些堡寨會有不少人會投降的。“

    “那你的意思是要做點什麼事情,讓他們知道援兵已經到了?”

    “不錯!”劉成點了點頭:“不必全軍過河,但至少要打一仗。再說要是將來杜文煥告我坐視不救的時候。至少我可以拿這個來堵他的嘴巴!”

    “哎!”敏敏歎了口氣:“你們漢人的鬼心思真多,可惜多半都沒用在正地方。”

    “是嗎?那我看敏敏妳的鬼心思也不少,莫非妳也是我們漢人?“

    “呸!“敏敏白了劉成一眼,探頭看了看地圖。突然抬起頭來指著地圖上的一個地方說:”你看要不在這裡打一仗你看如何?“劉成向手指手指的地方看去,上面用墨筆打了個叉,旁邊赫然寫著三個字”烏古魯“。

    烏古魯,在蒙古語中是“河灘”的意思,這裡本是黃河的一處淺灘,河水平緩。適宜渡河,位於都思圖河的匯合處上游六十多里處。不久前林丹汗就是用騎兵突襲位於黃河東岸的幾個堡寨,杜文煥率領守軍追擊佯敗引誘其追擊,而後伏兵四起大敗明軍。然後林丹汗便在烏古魯用串聯起來的充氣革囊修建浮橋,堂而皇之的率領自己的數萬部眾進入肥沃的河套平原,使饑者得飽、瘦者得肥,而新敗之餘的明軍只能躲在城牆之後坐視。林丹汗渡河之後就將自己的王帳設置在這裡,並向右翼各部發出號令,讓他們渡河一同在河套平原過冬。

    “噠噠噠!“

    刺耳的銅號與馬頭琴的聲夾雜在一起,演奏者成功的用這兩種粗糙的樂器模擬出急促的馬蹄聲,帳篷當中的舞者隨著音樂的節奏,不斷做出策馬奔馳、彎弓射箭、揮刀劈砍的動作。帳篷四周的圍觀者們看的如癡如醉,不時爆發出激烈的歡呼聲。這些怯薛的後裔們(察哈爾部並非原生態的部落,而是成吉思汗近衛軍的後裔發展而成)普遍長著粗壯的脖子、矮而魁梧的身材,因為騎馬而顯得有些羅圈的腿。為了抵禦草原上可怕的烈日與朔風,他們普遍在臉上塗抹了油脂,這讓他們的臉更顯得又黑又亮,仿佛被煮過的皮革。人們一邊看著舞蹈,一邊大口痛飲著用馬奶發酵的飲料,大口咀嚼著半生不熟的烤R,空氣中彌漫著膻氣與動物脂肪被灼燒的焦臭味,幾乎讓人窒息。

    “嘭嘭嘭!“

    一陣鼓聲壓倒了馬頭琴與銅號的聲音,舞者們向兩側退去,兩行少女走進帳篷來,開始歌詠起來,歌聲的節奏很簡單,每兩句便會重複先前的節奏,只是調門要高上幾分,歌詞大意乃是稱頌成吉思汗的武功,顯然在這個時候有著特別的含義。在酒精與歌聲的刺激下,帳篷裡的人們發出一陣陣有節奏的歡呼聲:”呼圖克圖、呼圖克圖、呼圖克圖(林丹汗的稱號,即聖人、有福之人、長生不老的意思)!“

    林丹汗站起身來,這位察哈爾汗的首領、達延汗的嫡系子孫長著一張對於蒙古人來說算得上是白皙的臉,身材修長,頷下按照蒙古人的風俗留著濃密的呼吸,一雙細長的眼睛裡放出傲慢自負的光,他伸出雙手下壓,歡呼聲漸漸平息了下來。林丹汗走到帳篷的中央,舉杯高聲道:“南朝之所以昌盛,乃是只一大明皇帝,眾人皆尊其為首,上下一心。北邊止我一人,卻處處稱王,如何昌盛?如今我將成吉思汗的九游白纛插在賀蘭山下,讓跟隨我的部眾饑者得食、渴著得飲,弱者得安養、窮者變富有,願意跟隨我的必得以昌盛,不願意跟隨我的必然滅絕!”

    帳篷裡稍微一安靜,隨即便沸騰了起來。自從林丹汗率部西遷以來,雖然對蒙古西翼諸部勝多負少,但由於他對後金畏縮退卻、又改姓薩迦派,不但原本只是遙尊其為主的漠北、漠西蒙古諸部,就連原本奉其為主的漠南蒙古諸部也紛紛遠離了他,要麼投靠後金,要麼舉兵相向。這讓林丹汗手中的實力越發削弱,到了他入侵河套地區前已經只有部眾六萬餘人,馬五萬餘匹,加之崇禎四年、五年的霜凍來的特別早,許多牲畜凍餓而死,察哈爾部甚至弄到了人相食的地步。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25 22:29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二十一章 瑪哈噶喇

    卻不想天無絕人之路,林丹汗對明軍的勝利和對河套地區的成功入侵不但解除了原有經濟上的窘迫,更要緊的是提高了他在草原上的聲望。霜凍與饑餓是一視同仁的,不但落在察哈爾部,也同時落在了漠南漠北的其他蒙古部落的頭上,如果某個人能夠率領他們南下獲得食物和牧場,那無疑他就是真正的英雄,如果恰好這個人還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子孫,那就更不用說了。這次林丹汗表現出少有的靈活,他只向其他投奔的部落提出一個要求——承認他的蒙古大汗的地位,考慮到他的血統,絕大部分部落都會很痛快的接受他的要求。而在接下來的這個冬天裡,他有足夠的時間來消化這一塊增加的實力——當然這有個前提,如果他能夠擊退明軍的反擊的話!

    對於這一點林丹汗還是頗有信心的,通過商人與逃犯的口他已經知道在明帝國的西北部分正在爆發一場激烈的內戰,一方是官軍,而另一方則是為饑民與為欠餉所苦的逃兵,這無疑牽扯了帝國邊防軍的主要精力。通過幾次試探性的進攻,他從明軍的舉動判斷出了河套地區的實力很有限——雖然第一線的邊障與堡寨還很堅固,但第二線的機動兵力已經疲憊而又虛弱,就好像一顆煮熟的雞蛋,雖然表面還堅硬得很,但裡面只有柔軟的蛋白與蛋黃。在接下來的行動中,林丹汗採取了遊牧民族幾千年來屢試不爽的戰術,試探、撤退、再試探、再撤退,直到守軍的耐心被耗盡,傾巢而出企圖一舉解決問題,然後將其引誘到某個利於發揮己方騎兵優勢的地域,四面包圍,然後用饑餓、乾渴、箭矢而非白刃戰解決問題。這次古老的計策又奏效了,大明的將軍中了圈套,為了逃出生路,他們不得不將丟下沉重的盔甲和武器。逃進堅固的城堡,將富饒的田野與牧場留給敵人。現在察哈爾的勇士們也可以穿上堅固的鐵甲,拿起鋒利的武器,他們沖進農舍。收集鐵器將其打製成箭矢,用豆子和穀子喂飽脫膘的戰馬,成吉思汗的子孫們心中已經充滿了勝利的信心。

    但僅憑這些還不足以讓林丹汗重新登上大汗的寶座,牧民們控制了原野,可被高聳的城牆保護著的城市與堡寨還在明軍手中。財富中最大的一部分就在裡面。林丹汗需要用這些財富來賞賜戰士,收買敵人、蒙古人也知道財富在戰爭中的作用,更何況這些堡寨還控制著河套地區的幾個戰略要點,只有攻下這些堡寨才算是真正控制了這片肥沃富饒的土地。但是林丹汗並不打算用察哈爾部的鮮血作為代價取得這些堡寨,這些是他骨中之骨、血中之血,又怎麼能浪費在漢人的城牆下呢?他打算用新投奔來的部落來做炮灰,用男人的性命換取部落所需的糧食,然後將一一吞併,可謂是一舉兩得。

    向部眾演講完的林丹汗並沒有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是離開了王帳。來到了一個距離王帳不遠的一頂大帳篷。與其他充滿歡笑與歌聲的帳篷不同的是,這個帳篷安靜的有些異樣,而且周圍空出很大一塊空地,地面的雜草都被除去,往來的人們也有意無意間繞開這裡,仿佛裡面藏著吃人的怪物。

    “大汗,是您在外面嗎?“從帳篷裡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林丹汗才低聲答道:“上師,是我,您這裡準備好了嗎?”

    “進來吧!”

    林丹汗深吸了口氣,掀開門簾。走進帳來。帳內除了一盞微弱的油燈外,便再無其他光源,只能看到一個喇嘛盤膝坐在地上,在喇嘛身後的佛壇上供奉著一尊佛像。那佛像高約一尺有餘,兩腿呈半蹲狀,雙臂交叉於前胸,腳踏邪魔。右手操一月牙斧,左手執一葛喇巴,胸前置一降魔杵。兩眼怒目圓睜。與中原常見的怒目金剛像相比,這佛像製作的工藝頗為粗陋,但卻帶有一種特殊的攝人魔力,讓人見了便不自覺的害怕。林丹汗也不敢多看,向喇嘛合十行禮,又向佛像磕了兩個頭,方才坐下。

    “您向‘瑪哈噶喇’祈問,結果如何?“林丹汗向那喇嘛小心的問道,這”瑪哈噶喇”是梵語,即大黑天神之意思,這大黑天神本為印度教中的戰神,藏傳佛教與印度淵源極深,這大黑天神也就成為藏傳佛教中的護法之神。蒙古人信仰藏傳佛教後,這大黑天神也就成為了蒙古的護國之神。這尊大黑天神金像乃是數百年前大元帝國國師八思巴喇嘛募集千金鑄造,並親自為其開光加持,元太祖忽必烈將其供奉在帳中,並憑藉這尊大黑天神的護佑,東征西討無往不利,建立了大元帝國。其後蒙古貴族們便將其供奉在五臺山,希冀其護衛國都。元朝敗亡時,這尊金像也留在了五臺山,直到十幾年前薩迦派高僧沙爾呼圖克圖將其從五台取回,這尊金像方才重新回到黃金家族子孫的手中。

    沙爾呼圖克圖並沒有立即回答,只是閉目祝禱,林丹汗也不敢催問,只得低頭等待。過了好一會兒,沙爾呼圖克圖方才睜開雙眼,低聲道:“大汗,我感覺到了,有危險正在靠近你!”

    “有危險?”林丹汗的臉上露出一絲緊張的神色:“是城寨裡的明軍還是其他的部落?”

    “不,這個我看不到!”沙爾呼圖克圖搖了搖頭,此時的他顯得疲倦而又蒼老:“我不是八思巴上師,即使有‘瑪哈噶喇’也沒有用,我的法力太有限了。”

    “要進行‘那個’?”

    “嗯!”沙爾呼圖克圖點了點頭,低聲道:“要得到什麼,就必須付出什麼!”

    “好!”林丹汗點了點頭,他站起身走出帳外,對隨從低聲吩咐了幾句,又重新回到帳內,片刻之後就有幾個女子被送進帳內,沙爾呼圖克圖站起身來在女子們身旁轉了一圈,選擇了一個最年輕的,林丹汗示意餘人退下,只留下那名被選中的女子留下。

    “開始吧!”隨著沙爾呼圖克圖的一聲令下,兩名青年喇嘛便將其按到在金像前。那女子這才明白大難臨頭,趕忙奮力掙扎,但那兩名喇嘛身強力壯,被其扭住胳膊。哪裡動彈的了。沙爾呼圖克圖走到金像前,點著了香爐,跪下念誦密宗咒語,他聲音初時並不甚高,但後來越念越快。聲音越來越高,到了最後仿佛呐喊一般,震得那一星燈火劇烈晃動,照在金像臉上更是陰森可怖,林丹汗也不敢多看,只能跪下閉目祈禱,神秘的香氣、瘋狂的祈禱,女人的喘氣糅合在一起,讓他很快進入一種半昏迷的狀態。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將林丹汗從那種半昏迷的狀態中驚醒了過來,他睜開雙眼。只見那女子已經撲倒在地,雙目圓瞪,身體劇烈的抽搐著,她喉嚨已經被割開,鮮血正從裡面湧出來,沙爾呼圖克圖小心的用一隻金碗盛滿鮮血,虔誠的放在金像前,跪下念誦了一會密咒,方才起身用手指蘸了點金碗中的血,舔了舔。閉目思忖了一會。林丹汗緊張的看著沙爾呼圖克圖,仿佛自己的命運就由這碗血決定了。

    “大汗您請放心,勝利必然屬於您!”沙爾呼圖克圖睜開雙眼,安詳的答道。

    漆黑的河面上。一陣微風吹過,帶來了一陣陣牲畜的腥臊味。杜固竭力睜大雙眼,想要看清河岸上有些什麼,但這不過是徒勞,夜幕好像一條巨大的羊毛毯,將一切都包裹了起來。杜固的努力除了讓自己的雙眼滿是金星以外。一無所獲。他歎了口氣,一屁股坐下,船在他的腳下不住的晃動,說實話這一段河水其實很平緩,但對於常年騎馬的杜固來說已經足夠了。他的胃很不舒服,晚飯吃下去的食物在翻滾,這讓他很想將其吐出來。但杜固還是強忍了下去,在這條只能容納三十個人的小船上嘔吐可不是什麼好主意,尤其是其他人也在暈船的時候。

    杜固不禁有點後悔自己的毛遂自薦了,作為將主最早的部下(杜固通常將徐鶴城忽略不計了,在他看來對方是劉成的義兄,而非部下)。杜固時常以劉成的第一個心腹自居,而在主將身邊奔走的也印證了這一點。但隨著劉成步步高升,杜固驚訝的發現那些資格遠不如自己的後來者的官職漸漸的超過了自己,如果說杜國英與杜如虎這兩位老上級還可以容忍的話,脫脫不花、湯慕堯甚至白旺的升遷就讓杜固的心中產生了某種危機感。杜固意識到如果他繼續在劉成身邊做一個衛隊長的話,就會面對被同僚甩開的窘境,因此當劉成決定發動這次夜襲後他就立即請纓,為了從脫脫不花手中搶過這個任務,他甚至謊稱自己乃是漁民出身,這成為了壓倒脫脫不花的最有利的砝碼——身為蒙古人的脫脫不花的水性比杜固更為不堪。

    “大人,喝一口吧,提提神!”旁邊的親兵看出了幾分杜固的窘態,從腰間取出一個皮囊遞了過來,杜固拔出木塞,一股子濃烈的酒氣從裡面噴了出來,雖然臨戰前不能飲酒,但他並沒有責怪手下。他猛地給自己灌了一口,濃烈的酒精直沖腦門,讓他的腦袋有些發疼,不過這反倒將胃部的騷動暫時壓過去了。杜固將酒囊還給手下,走到船頭向遠處望去。

    “大人,過了前面那個彎子就是烏古魯了!”嚮導低聲說道,杜固點了點頭,他能夠感覺到河水也變得平緩起來。

    “加快划槳!”杜固發出號令,傳令兵拿起一支火把,跑到船頭揮舞了兩個圓圈,將號令發給後面的船隻,杜固隨即感覺到木槳拍擊水面聲音的節奏變快了。他看了看天空,默默祝禱道:“老天爺幫幫忙,千萬別出月亮來!”

    也許是老天聽到了杜固的祈禱,烏雲始終籠罩著月亮,河面上一片漆黑。但岸上卻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篝火,杜固心裡清楚那裡是蒙古人的老營,為了人畜飲水方便,蒙古人一般都會選擇在湖泊或者河流旁宿營,加上那座浮橋的重要性,劉成推斷林丹汗的王帳應該就在浮橋不遠處。

    “浮橋,韃子的浮橋!”嚮導指著前方的黑暗喊道,杜固努力的向嚮導手指的方向望去,可是除了一片漆黑外什麼也看不到。

    “取火箭來!“

    杜固從親兵的手中接過一張弓,又將一支包裹了浸滿清油的羊絨的羽箭搭在弓弦上,親兵趕忙將箭頭點著了,杜固拉了個滿弓,將火箭向夜空中射去。一點火星向斜上方飛去,到達它的盡頭後緩緩落下,借助這一點微弱的光,杜固可以依稀看到在前面一百多步外有一條橫跨河面的黑影。

    “點火,加快划槳!“杜固高聲喊道,此時已經不用顧忌被蒙古人發現了,此起彼伏的叫喊聲回蕩在河面上,在河面上升起了一道道火光,借助火光可以看到十多條大小不一的船隻,每條船隻都牽引著一個木筏,上面堆滿了各種易燃的材料。明軍士兵們將火把丟到木筏上,然後砍斷牽引的繩索,火光騰的一下跳了起來,緩緩的向浮橋滑去。

    過了一會兒,岸上傳來一聲驚叫,顯然某個當值的蒙古人發現了這些從河面上來的襲擊者,慌亂就好像疫病一樣迅速傳染開來,銅鑼聲、號角聲、叫喊聲在營地的上空飄蕩,船上的襲擊者們借助火光甚至可以看到岸上有許多朦朧的身影在跑動。

    很快,第一隻火筏撞到了浮橋上,此時它已經燒得劈劈啵啵,就好像一座浮動的火山。在相撞的那一瞬間,火焰就好像有生命的物體,迅速的在浮橋上舔了一下,火焰迅速的蔓延開來。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25 22:36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二十二章 火箭

    在突起的船頭上,杜固靜靜的看著這一切。蒙古人正飛快的跑上浮橋,撲打著火焰,用長杆將即將靠上浮橋的火筏推開,用斧子將已經點著的部分看下來,用樺皮桶打來河水澆在火上,做一切可以做的事情挽救這座珍貴的橋——這是聯繫他們與河東的廣袤草原的唯一通道。

    “把橋上的那些傢伙打下來!“杜固發出了命令,此時船距離浮橋的距離已經縮短到只有五十步左右了,借助浮橋上的火光,船上的人們可以清晰的看到浮橋上重重的人影。槳手們用力劃著木槳,讓船橫過來好讓更多的人可以同時開火。隨著一聲令下,船舷噴射出一排火光,幾乎是同時,浮橋上傳來一片慘叫聲,屍體落水聲連成了一片。

    遭到突然襲擊的蒙古人一片慌亂,他們身上沒有盔甲,手中沒有武器,站在一個毫無遮掩、也無處避讓的地方,甚至看不清敵人在哪裡。明軍船隊甚至划到只有三十步遠的距離,拋下鐵錨讓自己的射擊更加準確。絕望的蒙古人甚至跳下河以求逃得一死,但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不識水性,很快就遭遇沒頂之災。很快浮橋上就平靜了下來,水面上到處都是漂浮的屍體。

    岸上的蒙古人終於發現了河面上的襲擊者,他們憤怒的向其射來成排的箭矢,想要為自己同伴報仇。而明軍士兵們則將事先準備好的蒙有牛皮的藤牌支起來。然後杜固下令讓今晚的重頭戲——火箭上場。劉成給予的火箭並不多,一共只有一百枚,全部都放在杜固的那條旗艦上,原因很簡單——這些船都是臨時徵集來的,大的大、小的小、老的老、破的破,劉成唯恐會被火箭發射時的火焰給點著了。於是選擇了一條最大的,這樣可以用沙袋在船隻的中間搭一個發射台。

    “放!“杜固模仿記憶中劉成的樣子,猛地揮了一下右臂,士兵用火把點著了火箭的引信,片刻之後火箭便帶著尖嘯聲破空而去。杜固並不擔心會打偏。反正那一大片都是蒙古人的營地,到處都是牛皮帳篷、牛和馬、羊毛、餵養牲畜的乾草堆、一點火星都會引起一場災難,更不用說一百隻火箭了。

    很快,一百隻火箭都放完了。杜固滿意的看到黑暗中的敵人營裡升起了一個個火堆,他下令船隻掉頭,向上游划去。

    天亮了,林丹汗與沙爾呼圖克圖站在火場旁,目光呆滯。十幾個親兵正在仔細的搜索火場,每找到一具屍體或者什麼器物,便小心的搬出來,放到一旁。此時兩人身旁已經擺著兩具屍體,從身上殘餘的服飾看應該是喇嘛,此外還有許多經卷、各種法器、佛像等亂七八糟的東西,擺了一地。

    “找到了!”火場裡傳來一陣歡呼聲,沙爾呼圖克圖仿佛被電擊了一下,以他的年齡所能允許的最快速度,向火場裡沖去。林丹汗趕忙跟了上去。沙爾呼圖克圖踉踉蹌蹌的衝到火場中心,突然發出一聲慘叫,就撲倒在地。林丹汗趕忙上前將其扶起,問道:“上師,你怎麼了?”

    “魔鬼!是魔鬼!”沙爾呼圖克圖身體劇烈的抽搐著,好像是發了癔症,林丹汗趕忙伸手將其扶住,問道:“上師,上師,你怎麼了?“

    “魔鬼!“沙爾呼圖克圖重複著這個詞。右手下意識向地上指去,目光中滿是絕望,林丹汗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尊由八思巴上師鑄造加持的‘瑪哈噶喇’正倒在火堆裡。一支右臂已經斷成了兩截,旁邊是一個燒黑了的鐵殼子。

    杜固在靈州附近上岸時已經是第三天的中午時分了,他興奮的下令士兵們修補破損的船隻,將補給與軍火裝到船上去。他已經等不及天黑了,這次勝利來的太輕而易舉了,岸上的蒙古人在裝備了鳥銃與火箭的船隊面前毫無還手之力。可是老營的司庫堅決的拒絕了他再補充一百支火箭的要求。無論杜固是哀求還是威脅都無濟於事,最後他只得跑到劉成那裡請求允許。

    “不行!”劉成將一頂修補後的頭盔放回桌子上,頭也不回的就否決了手下的請求。

    杜固見劉成不允,趕忙鼓動唇舌道:“大人,我軍昨夜大獲全勝,不但燒毀了浮橋,還對韃子的營盤釋放了火箭,火光沖天,數十里之外亦可見到——”

    “這麼說寧夏府城的守兵已經看到了?”劉成打斷了杜固的勸說。

    杜固聞言一愣,旋即結結巴巴的答道:“昨夜韃子營盤如此大動靜,府城守兵肯定是看到了!“

    “那其他堡寨呢?“

    “離得近的肯定看到了,離得遠的就算當時看不到,這等事肯定是瞞不下去,無非是晚個一天半天而已。“

    “嗯嗯!“劉成在靠椅坐下,右手虛點了兩下對面的椅子,示意杜固也坐下。杜固小心的放下半張屁股,虛坐下等待著上司的訓示。

    “既然如此那也就夠了!“劉成看了看心腹茫然的臉,決定還是把裡面的原委向其剖析明白的好。

    “杜固,你以為現在韃子在幹嘛呢?”

    “韃子?“對於上司這個有些突兀的問題,杜固有些糊塗,他想了一會,夜裡蒙古人在火光中拼死保護浮橋的景象浮現在眼前。

    “重建浮橋,肯定是重修浮橋!“杜固用極其肯定的語氣回答道。

    “沒錯!”劉成點了點頭:“扼守六盤山口和河套北端出口的堡寨多半還在我大明邊軍手中,韃子一時間還拿不下來,那浮橋就是他們唯一的退路,他們肯定會連夜搶修的!”

    杜固一聽急了:“大人,那就應該連夜進攻呀,乘著韃子還沒完全修好,就將其全部燒毀!“

    劉成笑了起來:“杜固,韃子要修便讓他們修唄,斷絕其退路那又不是我的目的!”

    “那是為了什麼?”

    “為了讓府城和堡寨的守軍知道援兵已經到了,可以安心守城!“劉成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按說以韃子的器械,肯定是攻不下城的,可俗話說‘外無必救之援,則內無可守之城’。城牆是死的,人心卻是活的,新敗之餘,杜總兵又受了重傷。內地又和流賊打的熱火朝天,要是人心散了,就算城牆有一百丈高,又有什麼用?“

    聽了劉成這番話,杜固不由得連連點頭。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冷兵器時代的攻城戰對於所有統帥來說都是一件讓人頭痛的事情,很多時候,逾年不克、屍於城齊都絕非誇大。而且此時的林丹汗下轄的察哈爾部,在塞外的近三百年時間讓他們的手工業水準早已倒退的一塌糊塗,想要用武力將這些城寨拿下來簡直是癡人說夢。只有攻擊守城一方心理的弱點,才可能達到目的,而前天夜裡對浮橋的那次大肆聲張的襲擊,無異是給困獸城中的明軍打了一針強心劑。

    杜固還不死心,繼續堅持道:“大人。可那為何不繼續從水路襲擊韃子呢?韃子又沒有水軍,只有被動挨打的份呀!”

    “有兩個原因!”劉成壓低了聲音:“第一、火箭的存貨不多了;第二、這麼打我划不來!“

    “划不來?我昨天夜裡不過有四五個人受了箭傷,打死的韃子少說也有好幾百人,還燒掉了浮橋和營盤,這麼大怎麼會划不來?“

    “你以為只有死人才算消耗嗎?“劉成冷笑了一聲:”你知道昨天夜裡你用掉的那些火箭值多少銀子嗎?每根火箭就要一兩銀子!“

    “這麼貴?”杜固被劉成隨口報出的價格嚇了一跳,昨天夜裡隨便點點火就用掉了一百兩白花花的銀子,

    “你知道貴就好!”看到手下的表情,劉成心中也不禁有些心虛,他方才為了提高效果把火箭的報價摻了不少泡沫,不過他還是決定要給杜固打打預防針。免得自己的心腹都在一些很關鍵的問題上還稀裡糊塗的,那將來肯定要出大問題。想到這裡,劉成將語氣變得溫和一些,問道:“杜固。你這次要求出外領兵,是不想落在脫脫不花他們後面吧?“

    “大,大人!“杜固的臉頓時漲紅了起來,他趕忙分辨道:”不,小人不是——“

    “你不必說了!“劉成打斷了杜固的辯解:”你一個武人,想要加官晉爵。封妻蔭子這是很正常的事情,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既然答應你了,自然也不會因為這個怪罪你。但是有一件事情你要搞清楚了,什麼才是自己的根基,安身立命之處!“

    “根基,安身立命之處?“對於劉成的問題,杜固有些迷惑不解。

    “不錯,我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你還是個剪徑的小賊吧?“

    “呵呵!“聽到上司提起了往事,杜固臉色微紅,苦笑道:”小人那時眼拙,不識大人尊顏,幸好上天有眼,未曾傷得大人分毫,不然小人便是千刀萬剮,也難辭其咎。”

    “那我問你,你本是王師,為何淪落成了一個剪徑的小賊?”

    “這個——”杜固思忖了一會,答道:“朝廷欠餉,我等無以為生,只得從賊!”

    “不錯!”劉成點了點頭:“你本是邊軍將士,杜國英、杜如虎叔侄更是朝廷武臣,可是軍中無糧,就只有從賊。可見這朝廷名器也未必靠得住,沒錢沒糧,無論你是什麼人,都得去做賊。“

    聽了劉成這番話,杜固沉默了半響,最後低聲道:“大人教訓的是,杜固能有今日,多虧了大人的栽培?“

    “我不是這個意思!“劉成笑了起來:”杜國英以前是個千總,沒有錢糧成了賊,後來跟了我現在已經是個守備,這一仗打下來至少是個都司,他這差遣雖說是朝廷給的,歸根結底還不是他能打勝仗?可為啥他能打勝仗,賀虎臣、杜文煥卻連戰連敗?難道是賀、杜兩位大人將略不如他杜國英?我看杜國英換了那兩位大人的位置只怕輸的更慘,他能打勝仗還不是因為士卒兵甲犀利?能按月領到薪餉?衣食飽暖?可這些錢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還不是從厘金、商旅、工坊裡邊來的?“

    杜固聽了劉成的話,只覺得自己懵懵懂懂的,便低聲問道“大人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既然我們的根基並非朝廷,而是厘金、商旅、工坊,那打仗的時候就得多想想這些東西,而非就想著升官。你想一下,如果像你說的每天夜裡從水路去襲擊韃子,除了靡費銀錢外還有什麼用處?畢竟我軍也就六千兵呀!”

    聽到這裡,杜固終於明白了過來。正如劉成方才說的,僅憑劉成現有的兵力,是不足以在野戰中打敗林丹汗,既然如此與其進行這種消耗戰還不如據河而守,等待援兵為上。

    待到杜固告退,劉成歎了口氣,剛才說了那麼多話讓他感覺到有些疲憊,但有些話是必須要說的。崇禎五年在明末歷史中是一個頗為微妙的時間段,大明帝國就好像一輛老舊的牛車,正在搖搖晃晃的向前緩慢的移動,不時落下一個破損的零件,眾人都覺得世道不妙,但沒有一個人認為帝國距離覆滅只剩下短短十二年。於是像劉成這樣的穿越者就顯得有些的尷尬,如果老老實實當大明的忠臣,覺得對不起自己的智商和見識;可要挖帝國的牆角做反賊呢?又害怕被掉下來的磚頭砸破自己的腦袋。不過幸好自古以來搞小集團都是聞起來臭、吃起來香的,既然朝廷上面的大人先生們都黨爭的不亦樂乎,那劉成這一夥武人們搞小集團更是理直氣壯,誰叫朝廷拖欠那麼多軍餉呢?

    劉成可不只是想將林丹汗趕出河套便作罷,在他的心裡還有一個更加宏偉的計畫:以這次林丹汗的入侵為契機,聯合草原上信仰格魯派的蒙古諸部,將察哈爾部盡數消滅。然後借填補察哈爾部的被消滅後的勢力真空,吸引蒙古諸部前來會商,借此機會,重新打通古老的絲綢之路,然後以此為基礎建立一個聯盟,將自己的觸手一直伸到中亞乃至東歐。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25 22:42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二十三章 籌劃

    須知滿清在平定準格爾之後,以晉商為代表的中國商人僅僅在道光十七年至十九年的三年間在恰克圖(位於今天俄羅斯布裡亞特自治共和國南部城市,靠近烏蘭巴托)一地平均每年輸入到俄國的茶葉就有8071880俄磅,價值800萬盧布,當時盧布還是金本位貨幣,一盧布可以兌換0.77423克黃金,其貿易額的巨大可見一般。如果可以控制這條商路,僅僅徵收的厘金與關稅,每年就有不下百萬兩白銀,足以支撐十萬大軍。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將決戰的時間拖延下去直到時機成熟就是極其必要的。

    劉成正沉浸在自己的野心之中,突然感覺到門後似乎有人,他趕忙跳起身來,拔出腰刀厲聲喝道:“誰,誰在門後?“

    “是我!“門後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隨著吱呀一聲,敏敏從門後走了出來,臉上似笑非笑的看著劉成。劉成有些尷尬的笑了笑,還刀入鞘道:”我以為是旁人,沒有嚇著妳吧?“

    “我是黃金家族的後裔,又不是你們漢人的大家小姐,哪有這麼容易嚇著的!“敏敏笑了起來,走到劉成身旁輕輕的摟住他的胳膊,低聲道:”你方才與杜固說了那麼多,只怕他未必聽的明白。“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劉成笑道:”反正該明白的時候明白就好了,該糊塗的時候太早明白也不好。“

    聽到劉成這番話,敏敏笑了起來,她抬起後看了看對方,笑道:“你們漢人真是好奇怪,明明是很簡單的事情偏偏要說的這麼複雜呢。“

    “是嗎?“劉成笑道:”我看不只是漢人如此,你們蒙古人不也是一樣嗎?“

    “為何這麼說?“

    “敏敏,妳是也先太師的後裔,他當時明明已經雄霸草原,可偏生卻不敢登大汗之位,一輩子也只敢做個太師。我說的沒錯吧?“

    “這個你就不明白了!“敏敏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我的先祖太師脫歡夷滅對手馬哈木,雄霸草原,便前往成吉思汗的陵園,想要接替黃金家族的後裔登上大汗之位。但他剛剛進入陵園見到供奉的角弓弓弦顫抖。隨即便聽到有弓矢之聲,他頓時感覺身上中了箭矢,覺得身體很不舒服,回家後就重病發作不久就去世了,臨死前他向其子也先叮囑。非黃金家族後裔者不可為大汗。“說到這裡,敏敏臉色並不好看,她作為脫歡的後裔,自然對這位戰功顯赫的先祖崇敬有加,但成吉思汗作為草原上空間絕後的霸主,對於蒙古諸部那種心理上的統治地位是壓倒性的,縱然已經是數百年前的事情了,但對於隱隱站在黃金家族嫡系對立面的敏敏來說,心理上的壓力也是極重。劉成看在眼裡,心中暗想那脫歡當然雖然戰功顯赫。但在草原上也不過是比較極的第一,而非壓倒性的第一,沒有取代黃金家族為大汗想必是實力不足,怕引起眾怒罷了。至於被神箭所傷多半是死於內部的暗殺,不好說出口只好拿這個作為理由罷了。自從北元覆滅後,草原上就失去了基本的政治秩序,強淩弱、大欺小,兄弟相爭,父子相殘的事情屢見不鮮,各部頭領罕有能老死於榻上的。說不定這脫歡就是死於繼承其位的兒子也先,後來編了這個謊話糊弄旁人,卻不想連百多年後的子孫也騙過了。

    “其實這也沒什麼不好的,只要能掌握大權。叫大汗也好,叫太師也罷,又有什麼關係?“劉成笑著安慰道。

    “你說的也是!”敏敏點了點頭:“其實自從元帝北狩之後,蒙古諸部之中我們厄魯特人一直都是最強大的,只是先祖也先之後,厄魯特各部便分崩離析。再也沒有在一面大旗下統一起來,達延汗才有複起的機會。不過世事無常,達延汗去世後,黃金家族再也沒有雄主誕生,我父汗巴圖爾汗卻是罕見的雄主,相信我們厄魯特人替代黃金家族統治的時間已經不遠了。”

    劉成靜靜的聽著少女的話語,顯然她已經完全陷入先祖的光輝與自己的野心之中了,作為一個穿越者,劉成當然知道在歷史上少女的夢想最終化為了泡影,無論是黃金家族還是厄魯特人都沒有完成一統蒙古人的霸業,最後登上成吉思汗寶座的是來自白山黑水的女真人,所有的蒙古人都淪為女真人的奴僕,而准格爾部的下場更為悲慘——在摧毀了這個最後的遊牧大帝國後,清軍甚至下令將除去低於車輪高的孩子以外的男人全部殺掉,這個強悍的部落在歷史上只留下“准格爾盆地”這個痕跡。

    “那妳覺得東虜如何?”

    “你是說女真人?”

    “不錯,我聽說皇太極花了很大力氣招攬蒙古各部、漠南的左翼也已經投靠女真人,右翼被林丹汗搞成這個樣子,要是這次被我打敗,恐怕餘部也會投靠女真人。”

    “嗯!”敏敏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這個皇太極的確非常難纏,從長遠來看乃是我父汗的大敵。”

    “大敵?”劉成裝出一副迷惑不解的樣子,問道:“敏敏,為何這般說?他在東、妳父親在西,相隔萬里,如何說得上大敵?“

    “劉成,你不知道!”敏敏搖了搖頭:“我們蒙古人與你們漢人不同,你們漢人修建城池宮室而居住,三五百里便是遠了;而我們蒙古人乃是放牧為生,逐水草而居,每年冬夏光是遊牧方圓一兩千里也是尋常事,加上這中間有幾千里都是戈壁灘,根本無人居住,看上去我父汗與那女真遠,可要是他將漠南、漠北各部都拉過去了,與我父汗便是相鄰了,那必有一戰的。”

    “原來如此!那妳父汗與南北蒙古都是蒙古人,要是比起拉攏各部來,相比起女真還是占些便宜吧?”

    “那也未必!”敏敏搖頭道:“我們厄魯特人的先祖乃是林中之百姓,與蒙古本部本就有些不同。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草原上看重的是強弱,而非血緣親近,你若是不能保護弱者、懲罰背叛者,就算是兄弟也會棄你而去。女真人這些年來對大明、還有在草原上都是戰無不勝。在草原上也是威名赫赫,自然有的是人願意歸附他。”

    “那就是能打仗最要緊了?”

    “也不光是能打仗!做首領的處事還得公道。這點皇太極與努爾哈赤都做得不錯。他們就算打了勝仗,抓了俘虜也只要收了少許贖金便放了回去,出賣鹽和茶葉的價錢也公道。也不占肥沃的草場,在諸部之間處置訴訟也公道,不因為親疏就亂來,這一點林丹汗就差遠了。“說到這裡,敏敏突然笑道:“你為何突然提到這女真人。莫不是想要與我父汗聯盟對付女真人?”

    “不錯!”劉成點了點頭:“不過我只不過是個副總兵,像這等事情恐怕要朝中大佬才能說了算的。大明與東虜的戰事已經是火照眉毛了,指望妳父汗那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有這麼緊急?”敏敏被劉成的話嚇了一跳:“女真人不是還在關外嗎?你們大明在關內有兩京十三省,就算丟了關外也沒啥吧?“

    “丟了關外是沒有什麼。”劉成歎了口氣:“實際上如果我是主持遼東戰事,第一步就是放棄遼東之地,只留下沿海的島嶼和幾個利於防守的據點,將當地百姓遷回關內。”

    “女真人有這麼厲害?”敏敏被劉成的話嚇了一跳,她自從認識劉成以來,只看到他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萬事幾乎盡在掌握之中。但面對女真人卻自承要放棄關外之地自守。

    “呵呵!”劉成笑了笑:“倒不是女真人有多厲害,我現在手上只不過有四五千兵,女真人光是本部八旗四五萬精兵總是有的,加上漢軍與科爾沁諸部,輕輕鬆鬆十萬大軍,一比二十我哪裡打得過?”

    “呸!”聽到劉成這般說,敏敏方才放了心,啐了一口道:“我當是為何?大明富甲天下,劉成你若是主持遼東戰事,那手下的兵只會比女真人多。哪裡會比女真人少?”

    “兵可能比女真多,可上下不一,左右掣肘,又有何用?”劉成笑了笑:“敏敏。妳年紀還小,有些事情妳還不明白,兩國相爭,又豈是僅僅在戰場之上?若是連這個都不明白,還是莫要上那個位置的好,誤人誤己!“

    敏敏有些懵懂的點了點頭。她雖然天資聰穎,但畢竟經歷的少,對於當時明軍與後金的戰爭中連戰連敗深層次的原因並不清楚,而劉成也不願意把有些東西說的太過明白,畢竟這與他的身份不太合適。

    “那你手下要有多少兵方才可以打贏呢?”

    “七萬。”劉成稍微停頓了一下:“不,五萬,不能再少了。”

    “五萬是嗎?”敏敏笑了起來:“我看也不難嘛,比現在多個十倍就好了。”

    “是呀,多個十倍就好了!”劉成苦笑了起來。

    同州,兵備道衙門。

    “大人,朝邑守備杜如虎杜大人到了,就在外邊等候!”

    “快請杜大人進來,!”呂伯奇趕忙下令,雖然他的官職遠遠高過不過是一個區區守備的杜如虎,但劉成在出發前曾經將其作為自己留在朝邑的代理人介紹給自己,他可不敢怠慢了對方。那隨從正要出去宣杜如虎進來,卻被呂伯奇叫住了。

    “且慢,你還是將杜大人領到我的書房去,讓他稍等片刻,莫要讓外人看見了!”

    “是,大人!”

    呂伯奇並沒有馬上前往自己的書房,而是坐下來深吸了口氣。如果此時有一個人在屋內,那他將會發現這個已經五十多歲的老官僚正處於一種極度緊張的狀態之中,過了好一會兒,呂伯奇讓自己的狀態稍微鬆弛了點,方才站起身來,向書房走去。

    當呂伯奇走進自己的書房,發現屋內等候的除了杜如虎以外,還有一個先前隨從未曾提到的人——于何。呂伯奇很清楚這個貌不驚人的老人在相當程度上把握著劉成的錢袋子,此人這個時候在自己這兒顯然不是偶然。呂伯奇在肚子裡罵了一句,臉上卻堆起滿臉的笑容,拱手道:“杜守備,哎呀,原來于老先生也來了,下人當真是沒長眼睛,竟然都沒給本官通傳,當真是該死的很!”

    杜如虎與于何趕忙站起身來,躬身行禮,杜如虎道:“呂大人,于老先生今天來乃是將主爺在信裡面特別叮囑過的。”

    “哦?”呂伯奇點了點頭:“這麼說來你們都知道了?“

    “是增練四個歩隊的事情嗎?”杜如虎問道:“將主爺已經把事情原委在信裡和我們說清楚了,說讓我們都聽呂大人吩咐,一定要把這差使辦好了!”

    聽杜如虎這般說,呂伯奇的口中滿是苦澀,他心中暗忖:“都聽我吩咐?一定要把差使給辦好了?可我這兒一沒錢、二沒糧食,洪制軍就丟給我一張免去歷年所欠糧稅,准以勸捐各州縉紳所得錢糧編練一營團練以衛鄉里的公文,可要是那些縉紳肯捐出錢糧練團,又何必拖欠那麼多糧稅呢?劉成呀劉成,你這是把我往火坑裡推呀!”

    呂伯奇強壓下心中的苦澀,強笑道:“練兵就要錢糧,可是我這兵備道衙門裡面也沒有多少錢糧,不知道兩位有什麼法子?”

    杜如虎搖了搖頭:“末將是武臣,哪裡有法子弄到錢糧來!”

    呂伯奇將目光轉向了于何,笑道:“本官久聞于老先生乃是商賈出身,生財有道,可否有一二教我?“

    “呂大人說笑了!”于何笑道:“在下自從跟隨了劉將軍以來,早就不在經商,只是為劉大人打理家事,這等軍國大事,如何敢妄語。”他這話倒也不算撒謊,無論是厘金、商稅、工廠、與蒙古的各項貿易,都是記在劉成的名下,由于何這個大管家整理成帳目,要說打理的都是劉成的家事,也不算錯。

本帖最後由 邱水躍 於 2016-12-28 20:06 編輯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28 20:13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二十四章 釋放

    “咳咳!”呂伯奇見于何將事情一股腦兒推得個一乾二淨,也只得把話敞開來說了:“于老先生,你這話可就說的不是了,大家都是長眼睛的,朝邑那邊的厘金、往來的商旅繳的租稅、還有那成排的工坊,可都是在您手上,怎的說是沒錢?”

    于何卻不著慌,笑道:“大人,您這就說的差了。不錯小人受劉大人看重,將這徵收厘金、集市與工坊的管理交在小人手上,可劉大人領軍出征,那兩千多人人吃馬嚼哪樣不要錢,都靠這厘金的支出。至於其他雖有些許收入,但請恕小人說句無禮的話,這不是呂大人該問的。”

    被于何這一介草民直斥,呂伯奇的額頭上的一根青筋一跳,他強自壓下胸中的怒氣,沉聲道:“哦,本官哪句話說的不是了,倒想聽于老先生講講?”

    “大人,這厘金乃是朝廷的租稅,入的並非劉大人的私囊,是用來供養朝廷的軍旅,若是有一二剩餘的,呂大人若是要從這塊上支取些錢糧來周轉一番,倒也是應有之事。可工坊乃是劉大人的私產,集市的土地也是劉大人體己,嚮往來商旅徵收的租金也是進得大人的私囊。劉大人乃是武臣,從自己的私囊裡拿錢出來給新編的團練發餉,要是讓哪個都老爺抓住把柄,參上一本只怕呂大人您也脫不了干係吧?“

    “這——”呂伯奇頓時啞然,按照當時的政治慣例,官紳自己掏腰包起團無所謂,但是掌兵的武臣掏錢去給團練發餉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說句極端點的話,天子對武臣們克扣軍餉、中飽私囊還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武人嘛,沒有讀過聖人書,也不太知道禮義廉恥,要讓他們關鍵時候肯賣命,平時有些事情就不能太認真。但要是某位總兵、參將從自家腰包掏銀子給士卒發餉。俗話說“吃誰的餉,聽誰的號令”,丘八太爺可不懂那麼多大道理,這豈不是收買人心圖謀不軌?當然也有可能是這位大人憂心國事。破家為國,不過天子可不敢把自家的江山的安穩寄託在臣子的良心發現上,還是先奪了兵權為上。

    “那,那這厘金可否還有剩餘?”呂伯奇抱著萬一的希望問道。

    “有!”于何從懷中取出一本賬薄來,翻開到其中一頁對呂伯奇道:“現在還有七千四百兩的餘額。不過劉大人在外邊打仗,隨時都要用錢,呂大人您要是要支取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必須先親筆簽一張借條給小人,劉大人怪罪下來小人也有個交代的。”

    “這個——”呂伯奇的眼前浮現出劉成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來,胸中的那股子勇氣立刻就沒了,他歎了口氣道:“既然如此,那還是莫要支取了,誤了劉大人的公事,本官也擔待不起。”

    杜如虎也不是傻子。呂伯奇與于何兩人方才唇槍舌劍,鬥得不可開交,他一個武人也不好插嘴,現在呂伯奇服了軟,他才有機會說話:“呂大人,洪制軍不是已經將同州、華州、鄜州、耀州這幾個州郡所拖欠的租稅都拿出來作為編練新軍的花費了嗎?莫不是這些州郡的租稅都交齊了?“

    “怎麼可能!”呂伯奇苦笑了一聲:“這陝西本就是土地貧瘠,便是太平年景,一年下來的錢糧能收個七八成也就是不錯了,更何況這幾年不是打仗就是天災,又有遼餉。就是我呆過的鄜州,下面哪個縣每年不拖欠個幾千兩銀子的錢糧?其他州縣雖然我沒查過,但估計也差不多。“

    “既然有拖欠的錢糧,那豈不是好事?”杜如虎訝異的問道:“只需按圖尋機。一一清查不就可以了嗎?”

    “天下間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情。“呂伯奇一肚子的怨氣總算是有了一個發洩的出口:”這錢糧哪裡是一般人能夠欠的起的?要麼是朝裡有人的縉紳,要麼是有宗族家丁的土豪,要是那麼容易把錢糧征上來,又怎麼會拖到今日?不說別的,他們在州縣裡面都有人,今天去查錢糧條子。明天他們就都知道了,洪制軍這是把我往火坑裡推呀!“說到這裡,呂伯奇就好像渾身的骨頭都被抽掉了一般,整個人癱軟在椅子裡,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哀歎起來。杜如虎看他這幅樣子,也不知道是該如何是好。

    “呂大人,呂大人!”于何站起身來,叫了呂伯奇兩聲,看對方依舊是一副半死人的模樣,聯手都不願意離開臉,只得湊到對方耳邊低聲道:“其實劉大人已經有了對策,您要是願意肯幹,不但錢糧能徵收上來,兵能練成,說不定您還能再繼續高升呢!”

    “劉大人有對策?”聽到這裡,呂伯奇的手從臉上下來了:“你不會是騙我吧?”

    “呂大人,您可是朝廷命官,我不過是一介草民,如何敢騙您?您要是不信,我可以把劉大人的法子說給您聽聽不就都清楚了?”于何見呂伯奇沒有表示反對,就在對方耳邊低聲說了起來,隨著他的敘述呂伯奇的臉上陰晴不定,突然跳了起來,連連擺手道:“這如何可以?你這是要害我呀!“

    于何臉上的笑容立刻就沒有了:“呂大人,您這話可就差了,我方才說的句句都是劉大人的叮囑。劉大人待您如何,您是清楚的,他會害您嗎?”

    聽于何提到了劉成,呂伯奇的聲調一下子低了下來:“劉大人自然是不會害我,只是——”

    “呂大人要是覺得這事情不妥當那也無妨!”于何笑道:“這麼重大的事情,大人自然要好生斟酌一番。不過劉大人在信裡也叮囑過小人了,韃酋插汗入侵河套,洪制軍對於流賊自然是要放鬆一些了,讓我等顧好自家基業。杜守備,劉大人在信裡是這麼寫的吧?”他最後一句話卻是對杜如虎說的。

    “正是!”杜如虎記得在信中的確有這一句,趕忙答道:“呂大人,將主的確在信中有說到過,讓我加緊修建工事,囤積糧食,以備流賊!”

    呂伯奇聽到這裡,如何不知道于何這句話的意思,劉成分明是告訴手下。假如呂伯奇不按照他說的籌到錢糧募集新軍的話,那就把自家的地盤顧好就是了,其他就不必管了。呂伯奇想起不久前被李自成襲破鄜州城,自己和馬子怡兩人被關在籠子裡餓著肚子等粥吃的往事。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正想說話,于何卻拍了下自己的腦袋,罵道:“瞧這記性,小人還有一件事情忘了說,大人在信裡還說。如果流賊勢大,呂大人可以來渡口這邊,這裡應該比較安全。”

    聽到于何這麼說,呂伯奇不禁有些啼笑皆非,若是像劉成說的跑到渡口那邊去的確是安全了,可不戰而丟掉所守州縣,自己的前程肯定是沒了,說不定還要吃牢獄之災,與死於流賊之手也說不清哪個好,哪個壞了。不過這反倒讓他下了決心。反正最壞也不過如此了,不如按照劉成的法子博上一搏,說不定還能從中殺出一條生路來。

    “既然如此,那本官也只有放手一搏了,你回去便依照劉大人所說的做吧!”說到這裡,呂伯奇的聲音突然變得小了起來:“不過你做事須得小心,不可讓第三者知道,否則本官是不認的!”

    “大人請放心,小人明白!”

    于何與杜如虎兩人拜別了呂伯奇,剛剛出了衙門。杜如虎便問道:“于先生,你方才與呂大人都打著什麼啞謎,我怎的一個字都聽不懂呀?”

    “不明白?不明白就對了!”于何笑道,他看了看杜如虎。壓低聲音說:“大人寄回來的一共有兩封信,除了你我都看到的一封還有一封是專門給我的。杜老你莫要生氣,並非大人信不過你,而是這等事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分洩漏的危險,該知道的時候我一定回告訴你。“

    “嗯!”杜如虎壓下心中的不快,點了點頭。他本能的感覺到在劉成的那封不為自己所知的那封信下面隱藏著一個陰謀。但他並沒有開口詢問,因為他很清楚有些事情自己還是不知道的好。

    朝邑,碼頭。

    “下一個,下一個!”看守一邊用木勺用力敲打著木桶,一邊不耐煩的叫喊道,李自成捧著木碗走到面前,看守在木碗裡打上一勺稀粥,又從一旁的籮筐裡拿出兩個雜糧饃饃。李自成默默的捧著木碗和饃饃走到一旁,埋頭吃了起來。相比起幾個月前那個野心勃勃的流賊首領,他幾乎變了一個人。被剃得精光的頭皮已經長出了短短的一層頭髮,全身上下除了腰間纏了一塊破布都赤裸著,從頭到腳都沾滿了煤灰,漆黑漆黑的,只有眼睛偶爾露出一點白色。這是苦役的結果——高爐就好像一頭不知道饜足的怪物,每天都要吞下數以百石計的焦炭和鐵礦石,這些都是通過水路運到這裡,而且黃河一旦封凍,水路就會斷絕,而高爐是不可以停產的。因此碼頭正在加緊囤積封凍季節所需要的鐵礦石和煤炭,這些沉重的貨物都必須從船上卸到棧橋,然後再運到倉庫,最桀驁不馴的犯人就被派到這裡來忍受折磨。

    李自成吃的並不快,沉重的苦役,粗陋的食物,都消耗了他原本十分旺盛的精力,實際上劉成根本沒有特別叮囑過看守要專門虐待他——每天六個時辰的重體力勞動已經足夠了,即使是最健壯的小夥子,在這裡也很難支撐超過半年,逃走是不可能的,戴著十二斤的腳鐐跳進入冬的黃河水裡,還要潛泳個四五里逃出快船的追擊,這已經超出了人類的範疇了。

    正如世間萬物都有結束一樣,李自成終於吃完了自己的晚飯,他有些戀戀不捨看著粥碗,決定將上面的殘餘的那點粥湯給舔乾淨,突然看到自己面前出現了一雙皮面官靴。李自成驚訝的抬起頭,正好看到于何站在自己面前,正笑嘻嘻的看著自己。

    “來人,把這個人的腳鐐去了,讓他跟我走!”于何的聲音並不大,但充滿著上位者的矜持。

    “于老先生!”看守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這個犯人乃是上頭叮囑要嚴加看守的重犯,您看是不是——”

    “無妨,我這裡有大人的軍令!”于何從懷中取出一面權杖在看守面前亮了一下,問道:“沒有問題了吧?”

    “沒有問題,沒有問題!”那看守那張胖臉上已經笑得滿是褶子了,他彎下腰用殷勤的聲音低聲道:“于先生,這廝兇狠異常,剛來的時候還打傷過人,要不這腳鐐就先別去了吧?“

    “兇狠異常?”于何笑了起來:“無妨,在你這裡幹了幾個月下來,就是只老虎也成病貓了,哪裡還能傷人,再說我身邊這幾個護衛也還過得去,快將他腳鐐去了。”

    “是,是!”看守趕忙哈了哈腰,從腰間取出一把鑰匙,彎腰將李自成腳上的鐐銬打開。李自成動了動腿腳,仿佛是在體會重新得到自由的感覺,突然,他飛起一腳,便將那看守踹了個跟頭。

    “哎呦!”看守一聲慘叫,于何帶來的兩個護衛趕忙上前,一人將于何擋在身後,一人拔出腰刀上前,看他手腳迅捷,動作又有章法,顯然是個練家子,李自成右腳一挑,便將地上的腳鐐挑在手裡,準備與來人廝殺。

    “罷了!”于何喝住手下,對李自成道:“李頭領,你是個豪傑,莫要與這等小人物一般見識,我受劉大人之令,找你有事,你莫要讓我為難!“

    李自成冷哼了一聲,將手中的腳鐐往地上一丟:“劉成他在哪裡?”

    “你隨我來!”于何笑著轉過身,伸手做了個邀請的手勢,李自成也不多說,便跟在後面。一行人穿過碼頭區,上了馬車,走了約莫一頓飯的功夫,馬車停了下來。兩人下得車來,眼前卻是一間位於河邊的宅院,約有兩重院落,雖然不甚華麗也頗為精緻,像是大戶人家在外的別院。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28 20:18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二十五章 為王前驅

    “來人,替李頭領沐浴更衣!“于何笑著吩咐道,兩個青衣童僕上前將李自成引領到左側的廂房之中,裡面早有準備好的盛滿熱水的木桶和皂胰子,李自成滿身煤灰,換了四五桶水,方才乾淨下來。童僕替其換上衣衫,又有大夫替其腳上的傷口上了藥,一切處置停當了方才請其上得正堂,屋內早已擺好了一桌酒席,于何笑著拱手道:”李頭領現在感覺好多了吧?“

    “劉成呢?“李自成卻不答話,徑直問道。

    “我家大人正在寧夏統兵與套虜鏖戰,無法脫身!”

    李自成聽了也不多話,徑直在桌旁坐下吃了起來,于何也不著惱,也在桌旁坐下,隨便夾了幾筷子作陪。李自成吃了一會兒,突然問道:“為何無酒?”

    于何笑道:“李頭領這些日子飯食粗糲了些,只怕飲酒傷了腸胃,是以在下就未曾準備。您若是想飲酒,待將養些時日,腸胃好了在下一定準備好酒相請。”

    “將養些時日?”李自成冷笑了一聲,突然將手中筷子往桌上一拍,問道:“說罷,到底那劉成打了什麼鬼主意?”

    “不急,李頭領還是再用些,吃飽了再說不遲!“

    “哼!若是不知道你們肚子裡打的什麼鬼主意,我如何吃的下去?“李自成冷笑道:”快說快說!“

    “既然如此,那在下也只好卻之不恭了!”說到這裡,于何做了個手勢,屋內侍候的幾個婢女僕人都退了下去,屋內除去屋角的兩個護衛外,便只剩下李自成與于何二人。

    “其實我家大人只是要李頭領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和過去一般。”

    “和過去一般?”李自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你知道我過去是做什麼的嗎?”

    “李頭領過去殺官造反,是做沒本錢的買賣的!”

    “你知道就好!”李自成冷笑道:“那劉成為何要放我走,難道他不怕我再招兵買馬。起兵殺了他?“

    “李頭領。“于何的聲音並不大,但語調卻十分平穩。顯得極有自信:”就憑你,我家大人是不怕的!“

    “你——”李自成聞言大怒,獲得一下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一雙眼睛就如同要噴出火來一般,死死的盯著于何,而于何卻依舊坐在椅子上,平靜的看著對方,嘴角含笑。李自成看在眼裡。那個在院中一邊吃鹿肉,一邊冷笑著看著自己的將軍的影子仿佛與眼前這個文士重合了起來,一瞬間他覺得仿佛劉成就坐在自己面前,冷笑著看著自己,他本能的向後退了一步,做出戒備的姿勢。

    “李頭領你何必如此,你我還是坐下說話比較好!“

    李自成看了看背後已經手按刀柄的護衛,悻悻然的重新坐了下來:“你與我說這些,也不怕被旁人聽到前往告發?”

    “告發?”于何笑道:“這兩人是蒙古人,只會聽說幾句簡單的漢話。如何告發?李頭領,你覺得我家大人的建議如何?”

    “建議?你認為我現在還有資格拒絕嗎?“李自成苦笑了起來:“說吧,劉成到底希望我做什麼?”

    “很簡單。你可以在苦役犯裡挑二十個人,還可以得到必要的武器,然後你們會得到一個機會逃走。”說到這裡,于何的聲音變得陰沉了起來:“不過你必須按照我家大人的命令從事,幹掉他要你幹掉的人。”

    “劉成要我在流賊裡當臥底?”李自成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起來,顯然這與他素來的道德觀有著極大的衝突。

    “你猜錯了!”于何笑道:“我家大人說了,你是個講義氣的人,逼你去做這些你不願意的事情只會把事情搞砸了。李頭領你放心,我家主人要你殺的是縉紳。”

    “縉紳?”李自成不由得吃了一驚:“你家大人不是官軍嗎?為何要殺縉紳?”

    “呵呵!”于何笑了起來。他沒有回答李自成的問題:“幹還是不幹?”

    李自成沒有說話,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問道:“劉成他不怕我向官府告發嗎?要是我逃走呢?“

    “告發?”于何笑了起來:“你覺得哪個官兒會相信你的話?我家大人可是堂堂的二品大員,延綏鎮副總兵!殺掉的流賊成千上萬。一句賊人懷恨在心,攀誣大臣便駁回去了。至於逃走嘛,那是你不識抬舉,我家大人俘虜的流賊頭目又不只是你一個,最多再找一個就是了,只不過下次你被抓到就沒有這種運氣了!”說到最後,于何的聲音裡已經滿是陰森的殺氣。李自成想起那幾個月在碼頭的苦役生活,又想起高爐口奔湧而出的鐵流,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當年起兵造反對於生死之事倒也看的淡了,可這種苦役卻是生不如死。他低下頭,問道:“假如我把劉大人的差事辦的好好的,會有什麼好處。”

    “一個千總!“于何低聲道:”如果你想從軍的話,如果你不想幹這行了也可以,可以領五百兩銀子去南方,我家大人可以給你安排個不錯的營生。“

    “好,我答應!”李自成抬起頭,低聲問道:“什麼時候放我走?”

    “不急!”于何笑道:“你先在這裡休息幾日,把身子骨養好了再說吧!”

    環縣,三邊總督行轅。

    劉國能坐在行轅大門內側的廂房內,等候著三邊總督洪承疇的傳見。這個綽號“闖塌天”的流賊首領是李自成的老鄉,也是延安人。崇禎初年,陝西大旱,他迫於饑寒揭竿而起,憑藉自己的武勇很快在群賊中脫穎而出,三年神一魁、不沾泥受撫後,他也隨之受撫,其後賀人龍使計殺了神一魁、不沾泥二人,群賊復起,他也跟著舉兵起事,不久前劉成領兵殺革裡眼、生俘老回回。洪承疇放出告示,招撫除去曹操羅汝才與一隻虎李過之外的其他流賊,他也就隨之求撫。不難看出。此人雖然不乏勇力,但卻沒有什麼遠大的目標。遠不如李自成、曹操、甚至老回回之流,一旦形勢不利,官府開出不錯的條件,劉國能就想著招安做官。此時的他坐在板凳上,心情矛盾複雜,即害怕洪承疇故技重施,使計要自己的腦袋;又對招安的未來滿是憧憬。

    “傳闖塌天劉國能進來!”

    從門外傳來高亢的傳令聲,劉國能渾身一顫。從板凳上跳了起來,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小心的又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衣冠,唯恐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待會失儀。然後劉國能才踉蹌的朝二門去了,二門前當值的親衛攔住他,一個校尉將其上下打量了一會,問道:“你便是闖塌天了?”

    “正是小人!”劉國能低聲答道,不知道為什麼,他平日裡的勇氣此時都消失了。連說話的聲音都有幾分顫抖。

    “身上可有兵器?”

    劉國能趕忙將腰間的佩刀取下,又將靴筒裡的匕首也交了出來。那校尉收下兵器又讓人將其全身上下摸索了一番,方才放其進去。二門裡邊是一道朱紅色的油漆屏風。打開來便是一道門,這就是所謂的儀門,又稱恒門,漢代府縣治所兩旁各築一桓,後二桓之間加木為門,曰桓門。宋避欽宗名諱,改為儀門,即禮儀之門。明清衙署第二重門通稱儀門,是主事官員迎送賓客的地方。《明會典.官員禮》記載:除卻新官到任。或者喜慶大典、皇帝臨幸,上司前來、宣讀詔旨或舉行重大祭祀典禮活動時。儀門都是不開的,人員出入都是東側的便門。這儀門平日裡都是不開的。但現在這裡成了洪承疇的行轅,須得迎送巡撫和幾個重要將領,這儀門方才打開了。劉國能本是一介流賊,哪裡知道這麼多規矩,眼看著門開著便直沖著走了過去。後面的校尉見了趕忙追了上去,一把將其拉到旁邊,喝道:“過來!你是什麼東西,也敢走這裡!”說罷將其用力一推,指著東側的便門喝道:“從哪裡走!”

    劉國能哪裡敢出言爭辯,低下頭踉踉蹌蹌的進了門,穿過階下的兩行侍衛,來到堂前,由中軍將其帶進大堂,趕忙在洪承疇面前跪下,頭也不敢抬,趕忙磕了幾下狠得:“罪人劉國能參見制軍大人!”

    堂上的洪承疇冷冷的看著跪在地上的劉國能,過了好一會兒方才沉聲問道:“你便是闖塌天劉國能嗎?”

    “回大人,正是小人!”劉國能跪在地上,心跳的與擂鼓一般,他不敢抬起頭來,只敢用眼角的餘光四處亂看,當他發現總督大人身後的屏風鏤空底部後面並沒有像戲文裡面說的“隱藏五百刀斧手”,不由得鬆了口氣,看來自己這條姓名算是保住了。

    “本官聽說你與那曹操乃是結義兄弟,不知是真是假?”

    “回大人,小人的確曾與那曹操結為兄弟。”

    “哦?”洪承疇點了點頭:“那曹操現在何處?”

    聽到洪承疇問道這裡,劉國能心知已經問道要緊處了,自己的性命與前程皆維繫於此,趕忙小心答道:“回大人,那曹操與李過得知大人發出招撫的告示後,本拔營往西北去了,可走了沒幾日這二賊又領兵回來了,放話出來說韃子大舉進犯,攻破了邊牆,有七八萬騎,官軍在這裡長不了,要大夥合兵一處,往東去山西!”

    “哼!”洪承疇冷哼了一聲,臉色如鐵。曹操的行動正好戳中他的心病,正如曹操所說的,林丹汗的入侵極大的分散了洪承疇的注意力,迫使他把手下最得力的將領調走,更要緊的是,就連洪承疇本人在也不可能在這裡長時間耽擱下去了。

    “那你為何不隨你義兄弟去山西?”洪承疇冷笑道。

    劉國能趕忙又磕了個頭,小心的答道:“愚民陷不義數載,罪孽甚多,豈敢再造殺孽?今日賴大人寬宏方能湔洗更生。願悉眾入軍籍,身隸麾下盡死力。“

    洪承疇打量著地上的劉國能,沒有立刻做出回答,對方先前的回答給出了為何只有少數幾股流賊就撫的原因——林丹汗不恰當的入侵改變了官軍與流賊間的實力對比,只有在官軍佔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招撫政策才是可行的。在就撫的幾股流賊中、聲名最盛、帶來的兵馬最多的就是這個劉國能了,無論是為了“千金買馬骨“還是為了讓其更加賣力,給予其相當的好處都是必須的。想到這裡,洪承疇溫聲道:”劉國能,你起身來!“

    “多謝大人!”劉國能聽到這裡,心中不由得暗喜,他又磕了個頭,站起身來,微微躬著身體。

    “本官看你本來也是好人家的子弟,一時讓壞人迷了心腸方才從賊。”洪承疇撚了下頷下的鬍鬚微微一笑:“朝廷一向對爾等有寬宥之心,只要你今後洗心革面,著實為朝廷效力,朝廷自然就會重用你。你那些跟隨曹賊的同伴以為插汗入寇便會改變什麼,當真是可笑得很。要知道順逆之勢,乃天地之道,又豈是些許套虜便能改變的嗎?他或許能逃得一時,但早晚會落入羅網,插翅難飛,懸首東市之時,悔之晚矣呀!“

    對於洪承疇說的那些話,劉國能只能聽得個“朝廷會重用你”,其餘不過是四五成,他趕忙跪下磕了個頭道:“多謝大人栽培!”

    “劉國能,你麾下有多少兵馬?”

    劉國能聽到這裡,心知戲肉到了,趕忙稟告道:“稟告大人,小人手下有騎隊兩百餘人,精壯歩隊三百人!”

    “嗯,那本官就以你為守備,隸屬本督標營,率領所部為前鋒,追擊曹、李二賊。”

    “多謝大人!”

    曹操與李過回到環縣後,就將林丹汗入侵寧夏的消息放了出去,借機拉攏了幾股流賊,加起來也有萬餘人,便合併一處向東,越過太白山脈,進入了榆林鎮的地界,這裡堡寨林立、邊牆連亙,自古便是中原王朝抵禦北方遊牧民族入侵的前沿陣地。曹操不敢騷擾當地,過了太白山後不久就折轉向東南,沿著洛水進入了延安府的地界,準備按照李過的建議到了甘泉後向東,在孟門處渡過黃河進入山西。為了避免與沿途的邊軍發生衝突,曹操選擇了一條很少有人走的小路,一路都是荒坡野嶺,十分艱險,常常一天下來也看不到一處人煙,是以他們的行動也不容易被官軍發現。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28 20:23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二十六章 失利

    本來依照李過的意思,農民軍應當不管白天黑夜,全力向東,只在必要的時候進食休息,直到進入山西境內方可紮營休整。因為農民軍的行蹤不可能瞞官軍太久,只要洪承疇在地圖上將農民軍的行蹤稍一標記,就能判斷出他們前往山西的意圖。那時洪承疇必然會飛檄傳書,讓山西的官軍戒備,甚至依河而守,迫使農民軍付出慘重的代價。但是農民軍複雜的成分使得其無法依照李過的要求行事,只走了兩三天,各營就拉開了距離,最前面的甚至拉開後面的有一天的路程,即使是平日裡素來以要求嚴格的李過營裡也少了百餘人,有掉隊的,也有熬不住苦逃走的,這也激起了各營之間的矛盾。

    李過蹲在火堆旁,火光照在他的臉上,給這個青年的臉龐鍍上了一層青銅色的光澤,相比起一個多月前,他又瘦了幾分,臉部輪廓的線條顯得更為尖利,嚴酷的戰爭生活就好像一柄鐵錘狠狠的敲擊著他,將他身上的軟弱、猶豫和驚惶一點一點的去除掉,只留下如鋼鐵一般的身體與意志。從路上偶遇的兩個樵夫口中,他已經知道甘泉縣城裡面只有兩百守兵,大部分官軍都在北面的延安府城。他打算讓部下休息到兩更時分出發,趕在天明時打守軍一個出其不意,攻佔縣城以補足軍糧。

    人們在吃了點東西後。紛紛裹緊身上的披風躺在乾草或者別的什麼東西上睡去,騎兵將韁繩拴在自己的胳膊上,讓馬兒吃草。只有各隊的火頭軍還沒有睡,他們在忙碌著砍柴、打水,準備熱飯,好讓兩更起身的突襲者吃一頓熱乎的有力氣攻城。

    與自己的部下不同的是。李過並沒有睡,他沒造反前曾經去過甘泉縣城,便在火堆前按照自己的記憶畫著縣城的地圖,想著自己明早的計畫有沒有什麼差錯。這時李過耳邊傳來一陣人聲,李過站起身來,回頭一看卻是曹操過來了。

    “大頭領!”李過有些詫異的拱了拱手,在他的印象中曹操是一個很講究享受的人,這個時候應該在溫暖的帳篷裡呼呼大睡的,怎麼跑自己這裡來了。

    “李家兄弟!”曹操做了個手勢。幾個隨從走開了幾步,獨自一人朝李過這邊走了過來:“我聽說你明早要打甘泉城?”

    “嗯!”李過點了點頭:“糧食不多了,我打算打點糧食。”

    “城裡有多少守兵?”

    “我路上遇到兩個樵夫,大概有四百人吧,大隊官兵在延安府那邊!”

    曹操點了點頭,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小土丘道:“來,李家兄弟,我們去那上邊說話!”

    李過見狀。明白曹操有什麼不想讓第三者聽到的話要與自己說,便點了點頭。跟著曹操上了土丘。曹操看了看四下無人,低聲道:“李兄弟,我打算分兵。”

    “分兵?”李過聞言一愣,隨即問道:“為何要分兵?”

    “大夥兒有的快、有的慢,拉開有三十多里,有人說怪話。還不如分開的好!”曹操笑了笑:“李兄弟,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人有賢有愚,十個指頭還不一般長短呢,人家未必領你的情呀!”

    李過沒有說話。他也有聽到些許風言風語,只是沒有將其放到心上,以為自己的做法天公地道,待到過了黃河,到了山西,擺脫了山西官軍的追擊,眾人自然就會明白自己的苦心。可是看到曹操夜裡跑到自己這裡來,顯然要散夥已經是定局了。

    “分兵,那要怎麼分?”過了半響,李過低聲問道。

    “李家兄弟,你放心,咱們兩個是一套車上的驢子,分不開的!”曹操親熱的拍了拍李過的肩膀,笑道:“其實分兵也不是壞事,那些不識好歹的就讓他們散夥,咱們過了黃河,招兵旗一豎,自然有大把窮漢來投,讓他們在陝西和姓洪的打交道去。朝廷的官兒就和鄉下人掃雪一般,就顧著自家的庭院,把自家掃乾淨了隔壁的一根指頭都懶得動,咱們過了黃河,姓洪的才不會來惹咱們呢!”

    “大頭領說的是!”李過勉強的笑了笑,他很清楚曹操說的不錯,當時明朝各地官員說得好聽是守土有責,說的難聽就是各人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洪承疇這個三邊總督除非加上都督秦晉兩省軍務,否則他才不會管這個閒事。只是如此一來,那些與自己分兵的杆子就成為吸引官軍的餌食了。

    曹操見李過已經同意,便自顧著往丘下走去,可他走了幾步突然發現李過沒有跟上來,回頭一看李過卻還站在丘頂上沒動,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曹操是何等機靈的,早已猜出了六七分李過的心思,便笑著走了過去,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咋了,還在想著明天攻城的事?要不我借你三百兵?”

    “多謝大頭領,不必了!”李過尷尬的笑道:“我打算讓人喬裝成早上進城的百姓混進去,大頭領的精兵不熟悉,反倒不方便。”

    “俺就知道你有法子!”曹操快活的笑了起來,突然壓低聲音道:“李兄弟,我知道你心好,可是這年頭光心好還不夠,小心幫了別人沒成連自己都給栽進去了!”

    次日,甘泉縣城。

    天色還沒有完全亮,灰濛濛的,城門內的甬道裡,守門的士卒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著盹,旁邊的火堆已經燒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點白色的炭灰,散發出若有若無的一點熱氣。城門外已經有百多個等待入城的百姓,他們當中絕大多數都是進城出售蔬菜的近郊農民,人們三五成群的聚成團,蜷縮著身子,等待著開城的時間。

    李過將肩膀上的扁擔放在地上。像當時北方農民習慣的那樣將手塞進棉襖的袖筒裡以避免清晨的寒風。在他的身旁還有十來個打扮成當地農民的手下,他們有的拿著挑著柴擔,有的趕著裝滿蘿蔔與白菜的小車,這對於他們來說很簡單,因為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在造反之前都是農民,而且多半是米脂人,兩地口音相差無幾,即使開口也不用擔心被人發現。

    李過細心的觀察著城門附近的情況,戰爭已經被這裡留下了無法磨滅的痕跡:城門上的彈痕、城樓上新近修補的女牆、已經剛剛被清理過的護城壕。他更加堅定了用計破城的決心——即使城內的守兵不過幾百人。但加上城內的丁壯足以抵擋上萬農民軍的圍攻。

    李過正想著心事,城門內傳來一陣鼓聲,要進城的百姓們紛紛站起身來,擁擠到城門前等待開門。李過也站起身來,向手下使了個眼色,又從懷中取出一條白布,綁在自己的胳膊上,向人群裡面擠去。其他人也仿效李過的樣子。在胳膊繫上白布。

    城門被打開了,隨即吊橋也放了下來。幾個還有些睡眼迷惺的官兵走了出來,要進城的百姓還是擁擠著走過吊橋,李過低下頭,儘量不引人注意的隨著人流往裡面擠去。眼看他就要混進城了,突然耳邊傳來一聲冷喝:“且慢,你。你站住!”

    李過回過頭,正好看到一個臉上帶著一道刀疤的把總指著自己,他只得裝出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樣,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大人您叫我?”

    “對,就是叫你!”把總冷笑了一聲。指著李過胳膊上的白布條問道:“你這是幹嘛?”

    “這,這是小人家裡死了人,戴的孝!”李過靈機一動,趕忙答道。

    “戴孝?”那把總冷笑了一聲,突然指著後面的人群喝道:“那他們家裡都死了人嗎?”。

    李過回頭一看,原來自己那十幾個手下下意識的擠到一起去了,十幾個胳膊上都綁著白布條的精壯漢子站在一起,顯眼的很。還沒等李過想出對策來,便聽到有人高聲喊道:“城破了!”原來是有人耐不住性子,索性硬攻了,李過見狀也只得從柴堆裡拔出佩刀,與那把總廝殺起來。

    李過本想三下五除二收拾了眼前的對手,好想法子指揮手下發出信號,控制城門。卻不想那把總卻是個硬手,殺了四五個回合也拿他不下,眼見得四周圍攏過來的官兵越來越多,只得買了個破綻,轉身就走。那把總早已手腳酸麻,也不敢追的更緊,只敢站在原地招呼手下追擊。

    李過領著手下退出城來,一清點人數才發現少了三四個,應該是方才陷在城裡了,眼見得城樓上守兵探出頭來,心知馬上就要射箭下來,只得帶著手下趕快退走,他們將手臂上的白布扯了去,與四處逃跑的進城百姓們混在一起,城樓上的明軍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射哪個。一行人跑了不遠,便遇上了接應的人馬,一個士兵氣哼哼的罵道:“好生奇怪,這守城的官兵怎的這麼精細,倒像是對咱們常用的法子一清二楚似的!”

    旁人也符合著罵了幾句,突然一個聲音的說道:“說來倒也奇怪,那個守城的把總我好像認識!”

    “認識?”李過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他轉過身來問道:“誰,誰說自己認得那個把總的?”

    “是我!”一個黑臉漢子舉手答道:“是闖塌天手下一個小頭目,好像是闖塌天的一個遠方侄兒,平日最是好賭,賭品又忒差,有次還和我為了幾兩銀子動了手,那廝武藝不錯,臉上有道刀疤,就離左眼差一點,一發起火就活像是多了一隻眼睛,綽號‘三隻眼’,所以我一直記得。”

    李過回憶了一會,果然那把總與手下說的差不多,他雖然知道劉國能已經投降洪承疇了,可按照常理劉國能應該還在後方數十里的地方,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疑問來:“如果這是真的,那劉國能怎麼會跑到甘泉來了呢?“

    正如一句古老的諺語說的:“戰爭中總是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意外。”一件完全在李過預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剛剛被洪承疇委任為守備的劉國能急欲在上司面前表現出自己的忠心和能力,因此他十分賣力的趕在所有官軍的前面,還在幾次與農民軍末尾的幾次接觸戰中小有斬獲,洪承疇也以此為由將他的本官提升了一階,這就讓劉國能“立功保國”的心思越發熾熱了。相比起官軍來,劉國能對農民軍的行軍習慣和作戰規律要瞭解得多,因此當他發現農民軍越過太白山脈,進入榆林鎮的地界後,就推斷出曹操與李過不會繼續向北,而是折轉向南,而走官道在李過之前一天趕到了甘泉鎮,而那兩個樵夫根本不知道這一點,自然李過也不知道,而守門的正好是劉國能的手下,便識破了李過想要騙城的計策。

    甘泉城,縣衙,刑房。

    “說,你們頭領是誰?”獄卒用力抖了一下手中的皮鞭,好甩落上面的滑膩的鮮血。在他面前綁在架子上的男人已經遍體鱗傷,幾乎成了一個血人。

    “停一下!”上首的劉國能沉聲道,他轉過身一旁的縣令笑著解釋道:“大人,打死了就不好了!”

    “劉守備對朝廷的赤膽忠心本官今天是親眼所見呀!”縣令笑著捋了捋頷下的鬍鬚:“今日若非大人手下眼利,只怕這城中數千百姓就都落入流賊的手中了。”

    “不敢!”劉國能謙恭的欠了欠身子:“這不過是小人仰仗洪大人、朝廷的洪福而已。”

    “呵呵!”縣令笑了起來:“劉守備過謙了!本官也見過幾路官軍的,但像劉守備這麼賣力氣的,還是頭一遭呀!”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28 20:28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二十七章 縱賊

    “大人過贊了!“

    縣令對於劉國能的態度十分滿意,他站起身來,向屋外走去,劉國能趕忙跟了上去。縣令低咳了一聲,問道:“劉守備,你覺得應當如何對付這股流賊呢?”

    “末將以為應當儘快的稟告洪制軍!”劉國能小心的答道:“據末將猜測,這股流賊應當是前鋒,大股流賊還在後面。請大人讓城內壯丁上城,我手下將士養精蓄銳,若是賊人來攻便由大人抵擋,待賊人疲敝後再殺他個出其不意!”說完後,劉國能惴惴不安的看著縣令,唯恐對方不肯採納自己的建議。

    “好,好!”約莫過了半響,縣令突然笑道:“便依劉大人,本官馬上就去讓各戶民眾守城,破賊之事就勞煩劉大人了!“

    劉國能聽到縣令應允,才鬆了口氣,趕忙躬身行禮道:“那就多謝大人了!“

    剛剛送了縣令走了,刑房裡面跑出一個獄卒向他稟告道:“大人,這賊的首領是李過!”

    “一隻虎!”劉國能笑了起來:“好,老子這次就要扒了你這身虎皮穿穿!”

    在縣令的命令下,丁壯立即被動員了起來,城內的縉紳無論是情願還是不情願,都拿出了糧食和銀錢作為獎賞,還免去了一部分窮人的債務,他們很清楚如果流賊破城,不但錢財糧食保不住,就連身家性命也會不保。而城內的丁壯們在吃了一頓飽飯後,也紛紛被本城的守兵趕上了城頭。不過所有人都以妒忌的眼神看著在東門旁圍坐在七八口大鍋旁的援兵們,在大鍋裡面放著幾口剛剛殺好的豬羊,這些是用來犒賞他們的。劉國能投降官府的時候將大部分老弱都遣散了,留下來的雖然只有五百人,但都是使慣了的精悍之士,個個都上過陣殺過人,當了官軍後甲仗也配的齊全。因此劉國能雖然知道李過、曹操的兵力數倍於自己,但也頗有自信堅持到洪承疇的大軍趕到。

    城外,李過與曹操站在小丘上。成群的流賊推著拆毀附近的村落得到的木材製造的攻城器械向城牆前進。

    “你當真要攻這甘泉城?”曹操問道。

    “嗯!”李過點了點頭:“劉國能這狗崽子在城內,他對我們的情況太瞭解了,若是讓他活在世上,必為大害!”

    “還有呢?”

    李過稍微猶豫了會。低聲答道:“打破城可以弄到糧食,去了山西你我人生地不熟,要是軍中沒有糧食,就連點周轉的餘地都沒有了。“

    “這話倒是不錯!”曹操點了點頭,笑道:“不過劉國能這小子是個敢拼命的。可不能小看他了,這樣吧你領兵攻城,我盯著城門,免得這小子又玩出什麼花樣來!”

    “也好!“李過點了點頭,便打馬向縣城那邊去了,而曹操笑了笑,也下了土丘朝自己的人馬去了。

    黃河、孟門。

    夕陽西下,照在河面上,泛起一片片的銀光。十幾條方頭方腦的船串成一串,正慢悠悠的向下游駛去。從距離船舷只有半尺多的吃水看,船裡裝載的貨物十分沉重。自從去年的秋天開始,這種看上去有些奇怪貨船在黃河上就十分常見了。這船雖然看上去有些怪怪的,走的也不快,但裝的貨多,吃水淺,啥險灘沙洲都能走,河上討生活的漢子便替其起了個“扁王八“的錯號。一開始眾人還不知道這船的來路,有些個膽大的想要做點沒本錢的買賣,卻不想碰到了個硬茬。船上鳥銃弓箭不要錢般灑了過來,頓時打死了好幾個,其餘的落荒而逃,幸喜那幾條船跑得慢。追不上來。可第二天就有幾條快船趕了過來,跳下一隊兇神惡煞的官軍,根據口供殺入巢穴,將參與的人一網打盡,一個個吊死在河邊的樹上。後來人們才知道這船隊乃是官家的產業,自然再也沒人敢動手。於是這船的外號也改成了“扁嘴鱷”,取其看上去老老實實,一不小心就一口咬住死死不放之意。

    船上的船老大天色要黑了,自己船上的鐵礦砂裝的太多,唯恐夜裡看不清楚著了風浪,不小心翻了船,便對船首的少年吆喝道:“猴子,上去看看離陳家堡還有多遠?”

    那少年應了一聲,跑到桅杆旁,向手心裡吐了兩口唾沫,縱身一躍三下兩下便爬上桅杆,活脫脫就是一隻獼猴。到了杆頂他用兩腿盤住身體,右手在額頭上搭了個涼棚,向下游望去,只見約莫兩三里外的河岸上現出一個兩三層樓高的建築。那少年便朝下面喊去:“船老大,還有兩三里遠了!”

    船老大點了點頭,轉身對身後的船隊高聲喊道:“離陳家堡還有兩三里了,大夥兒都打起精神來,天黑前到那兒休息一晚,明早再趕路!“

    後面的船隊紛紛應和,都升了滿帆,這兩三裡水路順風順水轉眼便到了,眼見得那陳家堡就在眼前了。這堡是個約莫有五層樓高的土樓,外面還有一圈土圍子,岸邊有個深入河中十餘步長的棧橋,像這種堡子在黃河岸邊每隔三四十里便有一座,除去可以用來做烽火臺,再就是供往來於黃河之上的船舶夜裡停泊之中。船老大吆喝了一聲,各船都放下帆來,解開相互串聯的纜繩,搖著櫓往那圍子靠了過去。隨著貨船靠近岸邊,船老大聽到船下傳來一陣什麼東西被壓碎的聲響,船老大暗想河邊已經結了薄冰,封河的日子已經不遠了,看來今年差不多這也就是最後一趟了。

    不一會兒,船老大的那條船便靠上了棧橋,方才那少年敏捷的跳上棧橋,將纜繩系緊了。船老大正想上岸,卻看到堡頭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他不由得一愣,趕忙唱了個肥諾:“陳頭,多日未見,您身子骨可好?”

    “好,好!”堡頭板著臉,仿佛根本沒有看到船老大臉上的笑容:“你讓你的人先別靠岸,先在河上拋錨吧!“

    “別靠岸?”船老大還以為自己聽說了,趕忙說道:“陳頭。俺這船上裝的可都是上等的鐵砂料,鐵廠的湯大人趕著要的。你也知道這船吃水淺的很,吃不起風浪,要是夜裡在河中間一陣大風可就都沉了。”

    “我知道裡面是啥。你也莫拿什麼湯大人來壓我,看到那邊沒有!”堡頭指著不遠處彎子裡停泊的幾條狹長的快船:“白大人有公幹,閒人不得靠近,這是軍令。你們到河上去過一夜吧,莫給自己惹麻煩!”

    船老大聽到“白大人”三個字。臉色頓時變得煞白,他不敢多話向堡頭拱了拱手,便跳上船,解開纜繩向河中駛去,劃了約莫小半里路方才下了錨。那少年見四下無人才大著膽子問道:“老大,為何方才那廝說個甚麼‘白大人’咱們就得到河上過夜?”

    “閉嘴!”船老大呵斥了一聲,又看了看四周仿佛水面下會突然跳出個人來:“這‘白大人’聽說是延綏鎮左營參將手下的人,咱們這船隊剛剛開始的時候,有些水上討生活的人沒開眼,打了這船隊的主意。結果就被這白大人領著快船趕到村寨裡殺了乾乾淨淨,聽說連三歲大的孩子也沒留一個!”

    “原來是那快船?”那少年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古時候這等水上討生活屬於社會的邊緣人群,許多人身負漁民、船夫、水賊的多重角色,像這船老大和少年便與那些被殺的水賊之間存在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繫。因此這位心狠手辣的“白大人”雖然殺的是侵害船隊的水賊,但他們也是心有戚戚焉。

    “還能有誰?”船老大笑了笑,提高嗓門對眾人喊道:“大夥兒晚上打起精神,今晚有‘白大人’這頭大蟲在岸上,小毛賊肯定是不會有了,可卻得小心風浪。今年估計這趟跑完就封河了。到了朝邑,我請大家好好喝一頓!“

    正當船員們在河上忍受著凜冽的河風時,岸上的陳家堡卻是另外一番氣氛。白旺站在岸邊,身邊站著一個一身黑衣。頭戴斗笠的瘦高漢子,兩廂都是身被鳥銃,腰掛砍刀的水兵放哨,堡內的挑夫都被趕的遠遠的,連卸貨都用的是自家的水手。

    “大人,東西都卸完了!”一個哨官對白旺叉手行禮道。

    “知道了!你到四邊看看。別讓哪個不開眼的撞進來了!”白旺沉聲下令道,幾個月不見,先前他臉上的那股子油滑早已沒有了,取而代之的則是生殺予奪在手的上位者特有的威嚴。

    “是,大人!”

    白旺走到貨物旁,隨手從一個籠箱裡抽出一口佩刀來,伸出手指試了下刀口,只覺得手指微微一疼,立即露出血絲來,不由得贊道:“好鋼口!”隨即他轉過頭,對那戴著斗笠的黑衣漢子笑道:“李頭領,你過來點點,二十副兵甲,還有二十張弓,每張弓有一百支箭,都是上等貨色。你看,咱們劉大人可沒虧待你吧!”

    那黑衣漢子冷哼了一聲,走到貨物旁,隨手又拿起一把佩刀,試了試果然是上等的鋼刀,他又挑了幾張弓、棉甲,無一不是上等貨色。白旺也不說話,只是笑嘻嘻的站在一旁,看著那漢子查驗貨色。約莫過了半響功夫,那漢子將軍器放回原位,冷聲道:“我的人呢?”

    “李頭領你稍候,人應該還要一會兒,你放心,都是一等一的精壯漢子,俺們將主爺別的不說,一口唾沫一顆釘,只要答應了你,就決計不會不算數!”

    那黑衣漢子冷笑道:“白大人只怕在這二十人裡面已經留下了暗樁吧?”

    “哈哈!”白旺突然笑了起來:“李自成,我知道你那次落到我手上,心裡有氣。不過說來你也莫要惱火,若不是我,你落到別的明軍將領手上,難道還有活路?看在你我過去都在綠林道上混過的份上,我送你一句話!“

    “什麼話?”

    “老老實實替劉大人辦差,大人自然會給你一條出路,不然的話!”說到這裡,白旺冷笑了一聲:“早晚是死路一條!”

    李自成沒有說話,這時水上傳來一聲號角,白旺笑道:“人來了,李頭領,你我去迎接你的新手下吧!”

    李自成無聲的跟在白旺的後面,來到棧橋旁,此時已經有一條快船靠在棧橋上,從船上魚貫下來了二十個精壯漢子,站在白旺與李自成面前。白旺笑了笑,上前一步,指著身後的李自成大聲道:“這便是你們的頭領,今後你們就聽他的號令,他讓你們做什麼你們就做什麼,只要你們好好幹,我家大人自然會給你們一個下場!”說到這裡,他後退一步,笑嘻嘻的對李自成道:“如何,你也說幾句吧?”

    李自成摘下斗笠,深吸了一口氣上前一步。此時的他心中可謂是心潮澎湃,自從起兵以來,自己的命運就歷經波折,那個白旺口中的將主爺就好像自己命裡的魔星,每次自己好不容易要大展宏圖,就被他一下子打入深谷之中。此番自己好不容易得到自由,還被授以兵甲、士卒,對方到底在自己身上打的什麼主意呢?一時間李自成心中百轉千折,倒像是癡了。

    白旺站在一旁,看到李自成站在那裡不說話,暗罵這個賊頭當真是個沒見過場面的,只得上前替其解圍道:“好啦,好啦,那邊有給你們的兵甲,都穿上去試試吧!“到了此時,白旺對李自成也有些厭煩,強自在臉上擠出笑容:“李頭領,時候也不早了,你們這就出發吧?”

    “大夥兒都是步行,可否給幾頭腳力?”

    “這傢伙得寸進尺,好生過分!”白旺心中暗怒,但於何臨別前的叮囑浮現在他的腦海裡,他強忍下胸中的怒氣,強笑道:“戰馬是沒有的,堡子裡只有幾匹駑馬,李頭領可否將就?“

    “我方才還看到有幾頭騾子,看樣子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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