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1630 作者:克里斯韋伯 (連載中)

 
邱水躍 2016-12-3 20:01: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4 52962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28 20:35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二十八章 搶船

    “好,那就再加上三頭騾子!”白旺的牙齒都要咬碎了。

    “那就多謝白大人了!”李自成拱了拱手,不一會兒牲口就牽過來了,李自成看著手下將盔甲和行李放上牲口背,一行人便準備出發了。臨走之前李自成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問道:“白大人,若是貴主還有什麼吩咐,如何通知我?”

    “每個月最後幾天,你派人拿著個到這個堡子,自然有人會告訴你!”白旺從懷中取出一塊銅符遞了過去,李自成一看卻是一隻銅鷹從當中剖開,他心知應該還有半塊,兩邊若是相合無誤才算數,便點了點頭將其納入懷中轉身打馬離去。

    甘泉城外,一片狼藉,吊橋附近的護城壕已經被屍體填滿。在城門左邊六七步外,被一堆木頭的碎片堵塞著,那是一個簡陋版攻城錘的遺骸。流賊們拆掉了一個鄉紳的堂屋,用粗大的樑柱作為攻城錘,並用將那位鄉紳為自己準備的棺材拆開,搭成了一個移動的小木棚用來保護推動攻城錘的人們。無論是從城樓上傾斜的開水、投石還是箭矢都無法奈何蒙著牛皮木棚下保護的流賊們,最後還是劉國能想出了對策——他下令將城門樓的臺階石抬到攻城錘的上空,狠狠的砸了下去,墜落的條石把木棚連同裡面的人一起砸成了稀巴爛。幾隻烏鴉在這堆碎片的上面跳來跳去,低頭啄食著碎片中滲出的血肉與腦漿,不時發出令人不快的叫聲。

    小丘上,李過看著這一切。他的右臂纏著白布,裡面隱隱滲出血跡,臉色鐵青,不比那些躺在地上的死人好看。他在三個時辰內發起了兩次進攻,唯一的收穫就是地上的一百多具屍體,還有兩倍於此的傷患。劉國能證明了自己在流賊裡沒有浪費時間,對於李過想出來的每一個花招他都瞭若指掌,並的將其一一破解。並且還乘著李過不注意帶著一小隊騎兵從隱蔽的突門衝出來發動了一次側襲,迫使李過不得不親自上陣廝殺才將其擊退,還弄傷了自己的右臂。

    “頭領。天色不早了!是不是——”一個小頭目低聲問道,李過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他很清楚手下是什麼意思。守城一方有城牆的保護,可以讓壯丁在城牆上值夜,士兵放心呼呼大睡,而進攻一方如果不退走,就很容易遭到敵人的夜襲,除非是連夜圍攻。否則繼續留下來是很不明智的。

    “走,把受傷的弟兄們都帶上!”李過終於下了命令。

    城頭上,看到流賊離去,縣令送了口氣。轉身對一旁的劉國能笑道:“這次守城多虧劉守備了,本官一定會向制軍稟明大人的功績的。”

    “多謝縣尊!”劉國能心中暗喜,與絕大部分叛徒相同,此時的劉國能極其渴望用先前同黨的血洗清自己身上的污穢。

    “不用謝!”縣令笑了起來:“劉守備。眼下朝廷西北多事,正是像你這樣的勇武之士建功立業的好時候。劉成劉鎮台兩年前也不過是個百戶,可現在已經是延綏鎮的副總兵。堂堂的朝廷二品大員,劉大人,你要抓住機會呀!”

    聽到縣令拿自己與劉成相比,劉國能心中不由得暗喜,臉上卻裝出一副謙恭的樣子:“劉鎮台豪勇過人,大軍所向無所不破,是我輩武人的楷模,豈是小人可以比擬的。”

    那縣令微微一笑,突然問道:“俗話說‘除惡務盡’,我看這夥賊徒死傷甚多,想必士氣大衰,劉守備何不領兵出城追擊,將其一網打盡呢?“

    聽到縣令這般說,劉國能臉上現出一絲難色,稍一思忖後問道:“大人可知道流賊中有一首領叫做‘曹操’嗎?”。

    “哦?”那縣令笑道:“還有叫這個名字的?想必這並非他的真名吧?”

    “不錯!”劉國能笑道:“正如小人先前的‘匪號’一般,這賊子本名羅汝才,因為平日裡行事狡黠多智,常有出人意料之舉,在群賊中便得了個曹操的外號,這羅汝才便以‘曹操’自稱,時日久了,旁人也都忘了他的本名,反倒都叫他曹操。“

    那縣令聽到這裡,也明白了劉國能的意思,笑道:“劉守備,你可是害怕這是那曹操的圈套?”

    “大人,那曹操與攻城的一隻虎平日裡走的甚近,曹操狡黠多智,一隻虎彪悍善戰,兩人狼狽為奸,隱然為群賊首領。今日一隻虎在這裡,在下以為那曹操恐怕也在附近。”

    縣令見劉國能說的也有道理,便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不多說了,劉守備你自理吧!”

    劉國能趕忙拱手道:“多謝縣尊體諒!”

    縣令與劉國能又說了幾句閒話,便下城休息去了,劉國能恭送其下城後,立刻招來手下令道:“你帶兩個縋下城去,將賊人的首級都割下來,準備向洪制軍請功!”

    李過攻甘泉不破,不得不與曹操合兵一處,繼續向東,準備東渡黃河進入山西,而劉國能則領兵追在後面,一直保持著半天的路程,斬殺掉隊的小股農民軍士卒,以其首級向洪承疇請功。他對於農民軍的行動規律十分瞭解,做人又十分精細,好幾次曹操與李過想要設下陷阱滅了這個跟屁蟲,可都給劉國能看出來了,沒有成功。就這樣,到了十一月中旬曹操與李過終於進入了宜川縣境內的黃河西岸,讓李過失望的是眼前的黃河雖然在河岸邊上已經有了一層薄冰,但其厚度距離可以讓軍隊渡河還差得遠。

    “怎麼會這樣,往年這個時候不是河上不是已經封凍了嗎?”。李過滿臉都是焦慮之色。也難怪他如此,這段時間劉國能追在後面,也沒有什麼餘暇分兵打糧,軍中的糧食已經吃的差不多了,如果被洪承疇的大軍堵在黃河西面的狹長地帶,形勢就非常不妙了。

    “李兄弟,你也莫要太過焦急了!”曹操笑道:“這封河的時間每年都不一樣,再說就算是封了河,也不是馬上就能上冰面的,這樣吧。你我都讓哨騎沿著河岸探探,看看有沒有渡河的船隻!”

    “也只好如此了!“李過歎了口氣,叫來幾個手下,讓其沿著河岸搜索,自己與曹操找了個高地紮營,讓各隊哨休息。可讓他們失望的是,晚上回來的探騎稟告說所到之處都沒有大船,只有兩三隻打魚用的皮筏子和小船。

    “打魚用的皮筏子和小船?”李過頓時大怒:“我與曹大頭領加起來有三千多人馬輜重,就幾條皮筏子與小船渡得到什麼時候?是不是你們幾個偷懶。沒走出多遠就回來了?”

    “絕無此事!”幾個哨探異口同聲的叫其冤來,都聲稱自己至少走出去二十多里路了,只是在沿河的村落裡都沒有找到船隻,曹操在一旁勸解道:“李兄弟也莫要太心焦了。我看他們應該沒有撒謊,說不定是讓官軍收了去,你我且靜下心來,總能想出個法子來。”

    “大頭領說的不錯!”一個哨探趕忙介面道:“我在一個村子裡聽說離這裡二十多里有個堡子。那裡有船!”

    “你為何不早說!”李過聽了又驚又喜,趕忙呵斥道。

    “頭領,俺只是聽說。又未曾輕言看到,如何敢亂說?再說——”說到這裡,那哨探稍微停頓了一下,看了看李過的臉色方才低聲道:“那村子裡說那堡子修的十分堅固,便是幾百人馬也攻取不下,而且還有官府的快船出沒。”

    “夠了!“李過打斷了他的稟告,轉身對曹操道:”看來這次過河便著落在這堡子上了。”

    “看來這船不好拿呀!“次日,曹操站在小丘上,聲音低沉的仿佛是在自言自語。一旁的李過沒有說話,不過從他難看的臉色不難看出眼前的是顆難啃的硬骨頭。

    作為一個前邊軍,曹操對眼前的這個玩意實在是太熟悉了——這並非那種為了保護居民而建造的工事,而是那種一開始就為了保護上百倍於己的敵人圍攻的烽燧。這玩意實際上就是一個高十五米,頂部約有十餘米見方的夯土山,在土山頂部的中心向下挖一個隻容一人大小深坑一直通到底部,然後再從側面打一個洞出來,在土山的頂部有糧食、水、箭矢、房屋和放烽火所必須的柴堆狼煙。士兵平日裡就在這個土山下面的房屋居住,一旦有大股敵軍靠近,守烽燧的士兵就從那個洞裡鑽進土山,從繩梯爬到土山頂部,然後再將繩梯收上去,在上面點燃烽火後駐守。這烽燧看上去雖然十分粗糙,但除非你有許多特別的器械,否則就算有幾十倍的兵力也攻不上去。烽燧內部的通道十分狹窄,只容一人上下,連梯子都沒地方豎起來,上面有個拿著長木棍的壯婦,下面再多人也上不去;如果想要從四邊蟻伏攻城,可這頂部十來米見方的土山,環繞一圈也就不到三十米,就算有一萬人,同時能上陣的也就三五十人,守兵居高臨下,要想拿下來少說也得丟三五百條性命,啥也得不到;如果圍困,人家上面也就二三十人,人少吃的就少,省著點撐兩三個月不成問題,說不定上面的沒餓跨,下面的倒先頂不住了。因此通常邊境的韃子看到這種烽燧,通常也不會白花力氣去攻打,繞過去便作罷。這種完全不考慮保護周圍居民的工事在內地極其罕見,卻不知道在這裡遇到了。這個烽燧正好位於一個伸入水中的小半島的根部,而碼頭就位於半島的末端,整個碼頭都在土臺上守兵的威脅之下。

    “要不咱們立刻進攻,打他個出其不意,直接去碼頭搶船?”李過問道。

    “很難!那玩意堵在口子上,咱們過去的時候肯定上面有人往下面射箭!“曹操搖了搖頭:”不過有了這玩意,守兵應該已經發現咱們了。“

    仿佛是為了印證曹操的猜測,那邊傳來一聲悠長的號角,隨即烽燧頂部也升起一道筆直的狼煙,很快,下游遠處也升起一股煙柱,一道道煙柱不斷升起,連成了一條線,蔚為壯觀。

    “好快!”李過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等壯觀的景色,不由得咋舌道。

    “娘的,哪個狗娘養的連這玩意都搞起來了,要不是大白天,老子還以為自己夢裡回到邊牆上了!”曹操苦笑了起來,他吐了口唾沫道:“烽火傳出去了,援兵早晚要到,咱們得抓緊了!”

    “大頭領說的是!”李過跳上戰馬,大聲喊道:“跟我來,搶船去!“

    隨著李過響亮的吆喝,一小隊騎兵沖下土丘,向碼頭衝去,碼頭上的人們已經看到了流賊的蹤影,他們慌亂的叫喊著,逃向自己的船,想要逃到安全的河上。有些性急的人甚至等不及用長篙和木槳,而是奮力跳進已經結了一層薄冰的河水裡,完全不顧鋒利的冰沿將自己的手腳劃破,奮力將船推動。

    不過相比起船夫的速度,李過的騎兵還是要更快一些,他不顧從土台頂部射來的箭矢與鉛彈,沖到碼頭,驅使著戰馬衝入河中,一刀就將一個在水中奮力推船的水手砍倒在地,接著從馬背跳上船,揮舞著帶血的鋼刀大聲喊道:“都不許亂動,誰敢亂動誰就得死!老老實實聽我號令!”船上的水手們在李過的威脅下,紛紛放下了手中的船槳。

    在首領英勇行為的激勵下,流賊的騎兵們控制了六七條大船,其餘的船隻都逃到了河中,但是不遠處的土台頂部射來的鉛彈越來越猛烈了,不時有人中彈倒下。李過趕忙威逼船夫們將船往下游劃去,隨著距離土台越來越遠,鉛彈從頭頂上掠過的嗖嗖聲也漸漸變成了落入水中的悶響,這說明土臺上明軍已經無法威脅到他們了。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28 20:41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二十九章 渡河

    “好兄弟,果然不愧是一隻虎!”曹操興奮的拍著李過的肩膀,豪爽的笑道:“一共只死了二十多個人,就搶回來七條船,咱們這幾千人可都多虧你了!”

    “都是大頭領指揮得當!”李過笑道:“我剛才問過船工了,往下游再走三裡就有個渡口,河水要緩得多,每條船可以裝三四十個人,一趟就能拉兩百多人過去,最多一天半就能全部渡完!”

    “嗯,事不宜遲!”曹操點了點頭:“李兄弟,你的人馬上渡河!”

    “不,應該是大頭領你先!”李過搖了搖頭:“我的人少,留下來斷後為上,你的人多,要是被截在河兩邊,怕會出事!”

    “那好!”曹操也不謙讓:“你的傷患先渡過去,李兄弟這個人情我曹操承下了!”

    很快,第一波農民軍就上了船,其中就包括曹操本人,李過在河岸旁指揮手下下馬休息,同時將牲口上的輜重搬到岸邊,準備裝上船。就這樣渡了六七趟,曹營的大半與李過手下的傷患都已經到了黃河的東岸,李過那顆懸在半空的心也差不多落了肚。他找個了地方坐下,閉上眼睛準備養養精神,卻聽到河面上傳來一陣鼓聲,趕忙又站起身來向河面上望去,只見從下游駛來數條長船,帆槳並用,雖然是逆流而上,但依然速度遠遠超過那幾條正在往回划的空渡船。

    “這些是誰的船?”李過厲聲向旁邊的一個船夫問道。

    “完了,是長龍,官軍的長龍呀!”那船夫發出一聲慘叫。李過雖然不明白他口中的“長龍”是什麼意思,但聽說是官軍的船隻心知對己方不利。他趕忙跑到河邊朝己方的渡船喊道:“快些划,到岸上就安全了!”

    那幾條渡船上的人顯然已經看到這些不速之客的到來,幾個船上的農民軍頭目紛紛大聲呵斥。有的乾脆搶過木槳用力划了起來,那幾條渡船的速度頓時快了起來。李過見渡船已經知曉敵人到來,趕忙下令弓箭手搶到岸邊。準備掩護己方的船隻靠岸,眼下在河西面還有一千多人馬。這幾條渡船可是他們的救命稻草。

    河面上,白旺輕蔑的看著正在奮力向河岸上逃去的那幾套渡船,臉上滿是冷笑。半個多時辰前他正帶著三條快船在河上巡航,正好看到烽火臺發出的信號,趕忙率領趕了過來。這些日子以來,他麾下的這支快船隊已經成為了這段河面上無可置疑的霸主,雖然兩岸還有幾千流賊,但在他眼裡這幾條渡船不過是他口中的餌食罷了。

    “傳令下去。下帆,把這些鳥船給我統統撞沉!”

    隨著幾聲有節奏的號角聲,快船們放下船帆,散開了隊形,各自選擇了一條渡船的側面撞了過去。隨著雙方距離的靠近,渡船上的人們終於發現了敵人的企圖,絕望的想要調轉船身,避開撞擊,但已經來不及了。快船上的鼓聲的節奏越來越快,兩側的槳手們的節奏也越來越快。突然鼓聲猝然而止,下艙的槳手們突然將長槳收出水面,使其保持與船身平行的角度。

    隨著一聲巨響。白旺感覺到腳下傳來一下巨大的震動,幾乎將他從地上彈飛起來。最先接觸敵船的是水面下的衝角,堅硬的青銅衝角將渡船薄弱的側板撕開,然後是龍骨,最後是另一側的船舷。可以裝載三十餘人的渡船就好像紙紮的玩具一樣被折斷了,木板與龍骨發出讓人牙酸的斷裂聲。絕望的船員們跳入水中,其餘的人則被斷裂的船板尖銳的末端刺穿、發出非人的慘叫聲。

    “倒槳,倒槳,退出來!“白旺熟練的發出號令聲。船尾的鼓手將他的命令變成有節奏的鼓聲,這樣在激烈的戰場上底艙的槳手們才能聽得清楚。隨著槳手們用力的划動。那條長船開始緩慢的向後移動,與那條被撞壞的渡船的殘骸分離開來。那條几分鐘前還完好無損的渡船就好像一隻被啃食乾淨的羚羊骨骸,沉入河中,白旺的座船轉了一個彎,調轉方向向第二個獵物撲去。

    李過站在岸上,目瞪口呆的看著河面上發生的一切,與其說這是一場戰鬥,還不如說是一次捕獵。在訓練有素的槳手、鼓手和指揮官的驅使下,這三條長船就好像三頭訓練有素的鯊魚,轉眼之間就將兩倍於自己數量的獵物撕成了碎片,李過唯一可以慶倖的是渡船是在回程,上面沒有裝載士兵,否則損失會大得多。

    “快,快,用力划,河岸已經不遠了!“唯一的倖存者上的船老大喘著粗氣,一邊用力大聲激勵著手下,一邊回頭看著身後越來越近的敵人。岸上的李過也趕忙讓弓箭手衝到岸邊,拔出腰刀對準其中一條快船喊道:“放箭,快放箭!”

    隨著羽箭划破口氣的嗖嗖聲,一陣箭矢越過最後那條渡船的頭頂向尾隨其後的快船落去,但絕大部分箭矢都落在快船尾部後面的河水中,激起了一片水花。船首的白旺眼見得已經那條渡船已經距離河岸不過二十多丈遠,恐怕已經趕不上了,便大聲下令道:“向右轉向,打橫過來,準備火銃!”

    隨著鼓聲節奏的變化,長船左側的槳手們開始倒划,而尾部的舵手也隨之調整船舵,長船開始在一邊向前一邊向右轉向,將狹長的側面朝向岸邊,其餘兩條長船也仿效旗艦的動作。岸上的農民軍士卒以為是敵人被己方的弓箭手射退了,一面更加起勁的放箭,一邊發出興奮的歡呼聲。此時渡船已經划到距離岸邊只有四五丈遠,船上的水手們等不及靠上案便跳入冰冷的河水中,連滾帶爬的涉水向岸上逃去。為首的船老大大聲喊道:“快避開,長船要放銃了!“

    話音剛落,水面上長船的側舷便噴射出一片火光,旋即岸上便傳來一陣慘叫聲,剛才還興高采烈的農民軍弓箭手們頓時倒了一地,隨即另外兩條長船也放了一排鳥銃。飛速掠過的鉛子像一把巨大的鐮刀,將人群割倒了一片。

    已經見識過鳥銃威力的李過趕忙撲倒在地,只聽到耳邊傳來一片鉛子划破空氣的厲嘯聲。他趕忙往旁邊的一塊大石頭爬了過去,躲在石頭後面坐起身來。背心感覺到堅硬的大石,李過才感覺到口中滿是血腥味,用手一摸才發現方才倉促間把嘴唇咬破了一塊,口中滿是自己的血。

    李過往左右看了看,到處都是到處亂跑的人們,刀、盾牌、角弓、旗幟、箭矢丟的到處都是,不時有人摔倒在地,不知道是被鉛彈打中還是自己摔倒。李過看到不遠處的地上有一面大旗。他正想著要不要衝出去把那面大旗搶到手,設法重整軍隊,突然感覺到背後多了一個人,李過回頭一看,卻是那個船老大。那船老大臉色煞白,看到李過回頭盯著自己,臉上擠出一絲尷尬的笑容。

    “這幾條船是哪兒來的?你怎麼知道他們要放銃了?”李過惡狠狠的問道,此時的他對於任何引起他絲毫懷疑的人都抱著一種惡意。

    “別,別!”船老大趕忙舉起雙手,做出無害的姿勢:“那幾條船是朝邑明軍的巡船。他們在河上打水賊的時候我見過兩次,每次他們這樣把船橫過來的時候,就是要放銃了。“

    李過看船老大的模樣。心裡已經信了五六分,但臉上還是一副凶相:“胡說,朝邑離這裡少說也有好幾百里,那裡的巡船怎麼會跑這麼遠?“

    “小人說的句句是實呀!”船老大見狀,趕忙叫起冤來:“以前這黃河上本來只有幾條往來的官船,沒有這等巡船的。今年年初有個叫劉成的參將在蒲津口子修了一道浮橋,然後沿著河岸修了許多烽火臺,下令沿河的所有船舶都必須停靠在烽火臺旁的碼頭那兒,還排了這種長船在河上巡邏。只要是往來兩岸的貨船便趕了回去。只說是有流賊,讓其從下游的蒲津橋上渡河。自從有了這長船。兩岸水裡討飯吃的兄弟們可就慘了,不少人都被砍了腦袋。屍體掛在河邊的樹上,嘖嘖!”說到這裡,那船老大不禁搖起頭來。

    “哼!”李過冷哼了一聲,心裡已經信了船老大七八分,他那次在劉成手下吃了虧後就對這個明軍將領留了心,這半年多來也零零散散的收集了不少情報,知道此人行事頗多出人意料之處,別人倒也罷了,他幹出這件事情來倒也不奇怪。

    正當李過在想著心事,河面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他趕忙探出頭向河上看去,正好撞見一條長船的船首現出一道火光,隨即不遠處的那條無人駕駛的渡船旁邊濺起一道水柱來。

    “他們是在幹嘛?”李過驚訝的問道。

    “老天爺,我的船呀!“船老大一看,便哭喊起來,雙手用力的拍著自己的腦袋,。李過拉住對方一問,才知道官軍是在用火炮將船打沉,這條渡船是船老大剩下的唯一財產了,也難怪他這般。

    “這船上還有炮?好厲害!看來除非封凍,這黃河是過不去了!”李過眼看那三條長船隻是對渡船開了幾炮,那渡船便慢慢沉了下去,不由得咋舌道。他彎著腰跑了一段距離,覺得約莫脫離了官軍火器的範圍,才直起腰來。

    李過花了好一番功夫,到了下午丑時左右才收集了一股殘軍,除去在河岸上被打死的和走散的,剩下也就兩百多人了。糟糕的是牲口與輜重多半都已經被先運到黃河東岸去了,剩下的的多半丟在河邊了,一個很直接的問題擺在他面前——拿什麼填飽這幾百號人的肚皮?

    “九叔!”一個小頭目依照平日的習慣還是按照兩人的親屬關係稱呼李過:“照俺的意思,現在最要緊是的趕快找個寨子給破了,咱們現在啥都缺,衣服、糧食、牲口、鹽巴,娘的,就連燒水的壺都沒幾個。不然非散了架不可!”

    “嗯!”李過點了點頭,他站起身來,看了看四周神色倉皇的手下,沉聲道:“你挑兩個騎術好的兄弟,四處探探,看看附近有沒有村子,不管有沒有找到,天黑前必須回來!”

    “是!”那小頭目應了一聲,轉身叫了幾個人的名字,騎馬走了,李過走到眾人面前,大聲道:“大夥兒不要驚慌,先殺兩頭牲口,大夥兒先吃頓飽的,咱們今晚一定能睡在屋頂下面。”

    “喔!”每個人的眼睛裡都露出兇狠的光。

    李過的運氣不錯,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派出的探馬就有一個回來了,氣喘吁吁的稟告西南二三十里外有個寨子,看樣子頗有錢糧。李過興奮的一揮手,轉身對眾人大聲喊道:“大夥兒隨我來,打下這個寨子,口裡的糧食、身上的衣服、胯下的馬就都有了!”

    待到趕到目的地,已經過了酉時。黑夜就好像一條巨大的簾幕,籠罩了整個大地,唯有幾點星光,反倒顯得更為陰冷。李過穿過眾人,向土坎上走去。當他爬上土坎,在一片黑暗中現出幾點火光,那就是要我們攻打的村落,李過看了會兒,低聲道:“就是這兒?”過了一會兒,他又自問自答:“是的,就是這兒。”

    “把剩下的吃的都發下去,所有人都到背風處休息,不許點火!我們初更動手!”李過的聲音並不大,但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有些刺耳。李過的目光掃過眾人,一張張鐵青的臉上目光炯炯,他的胸中突然湧起一股熱流,沉聲道:“都坐下,聽我的號令!“

    李過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裹緊,以盡可能的減少體溫的散失,不過每過一段時間,他還是不得不站起身來活動一下手腳以免凍僵了,這個時候他就抬起頭用年少時李自成教他的通過天上星辰的辦法確認時間。但時間仿佛是凝固了,夜裡的北風就像鈍刀子一樣割著他的臉,很快李過的面部就已經失去了知覺,他不得不伸出雙手用力的揉臉,以免出現凍傷。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28 20:46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三十章 重逢

    “九叔,九叔!”一個小頭目跑了過來,聲音中透著惶急。

    “怎麼了?”

    “您上來看看!“那小頭目拉著李過往土坎上爬去:”我剛才小解看到的,好像有人正在往寨子裡灌呀!“

    “什麼?”李過趕忙爬上土坎,往寨子方向望去,只見那邊已經升起了數道火柱,直沖夜空,依稀能聽到喊殺聲與慘叫聲。原來風是往寨子那邊吹得,眾人躲在土坎下面,根本聽不到那邊的廝殺聲,恰巧那小頭目小解方才看到。

    “誰不遵軍令,私下動手?”李過頓時大怒,這正好犯了他的忌諱,若是平日裡也就罷了,眼下新敗之餘人心浮動,便是要借幾顆腦袋壓服人心也顧不得了。

    黑暗中眾人面面相覷,相互對視,過了一會兒人群中有人說:“當家的,好像不是咱們的人,該不會是恰好遇到另外一家吧?”

    “另外一家?”李過聽了一愣,雖然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不過不管是誰,眼下也不是耽擱的時候了,他咬了咬牙,喝道:“點火,隨我來!”

    當李過衝到寨牆下,驚喜的現寨門已經被打開了,他立即下令留下一半的人守住寨門,自己領著剩下的一半人殺進寨子裡去,沿途兩側門戶緊閉,不時可以看到橫臥的屍體。隨著深入,李過越可以確定這應該是另外一股未知的盜匪,也越提高了警惕,他回頭壓低聲音道:“大夥小心了,應該是另外一夥人馬!”

    與絕大部分當時的村寨一樣,這個寨子,進入大門就有一條大路向內,較為貧窮、人口較少的幾家住在比較接近村口的地方,而較為富裕、人口較多的則住在比較靠裡的位置,而最後則是的幾戶人口最多、也最為富裕的人家乾脆是聚族而居,用高又厚的院牆將自己包圍了起來。形成了一個寨中之寨。當李過快要走到這個腹心區域的時候,聽到一個操著官話的大嗓門喊道:“爾等好大狗膽,這裡可是雲文昌雲老爺家的宅院,我家老爺可是萬曆四十五年的舉人。一張帖子遞上去,就是總督、巡撫大人都要賣個面子,你們不想活了嗎?”

    李過聽出這呵斥的應該不是自己,而是那股不知名的同行,他回頭做了個手勢。示意身後的手下向兩邊展開隊形,然後才領著二三十個手下向前走去。他剛走了幾步便聽到一個米脂口音的男聲帶著幾分嘲諷的口氣說:“原來是位舉人老爺的寨子,小人失敬了,還請見諒!”

    那操官話的漢子卻沒有聽出對方話裡的嘲諷味道,氣焰頓時大漲,傲然道:“知道便好,還不快滾,不然官軍一到,爾等頓時化為糜粉,可莫怪我沒有提醒你!”

    “那可不行。我等兄弟們口中無食,身上無衣,就算官軍不到也是要死的,倒不如在這裡拼死一搏。”

    “這,這——“宅子裡聽對方不肯走,頓時又軟了下來,強自挺直腰杆問道:”那,那你是要錢啦?“

    “不錯,要銀子,也要糧食!”

    “那。那你要多少?”

    “不多,不多,外面的那些屋子的價碼是每個人一兩銀子、一匹布、一石糧食!”

    “好,好!”宅子裡聽到對方要價也不高。趕忙笑道:“宅子裡也就九十口人,有一半還是女人小孩,可否打個折扣?”

    “也好,女人孩子可以打個對折!不過舉人老爺這等身份,若是只要一兩銀子、一匹布、一石糧食就未必看輕了。這樣吧,翻個十倍吧。這樣才配得上雲老爺的身份!“

    李過在暗處越聽越覺得外邊那個米脂口音耳熟,就好像是最為親切熟悉的聲音,聽到這裡,他再也忍耐不住,快步走出陰影,來到那宅院的門前的空地上,用滿懷著希冀的語氣問道:“是自成叔嗎?”

    場中頓時靜了下來,那個原本正朝宅院冷笑的人影突然僵硬了起來,在他的身後站著十來個身披鐵甲的漢子,聽到背後的聲音他們都嚇了一跳,紛紛轉過身來手中的武器直指著李過,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李過的部下見狀也趕忙沖了上來,將自己的領擋在身後,眼看一場廝殺就要爆了。

    “別動,都不許動,後退!“李過的聲音顯得有些尖利,他用力推開擋在自己身前的手下,將腰間的佩刀解下丟到一旁,高舉雙手大聲道:”自成叔,是你嗎?我是李過呀,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找你!“說到這裡,他的聲音裡已經帶著幾分哭音了。

    終於那個背對著李過的人轉過身來,在他的臉上李過看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從面部輪廓來看很像李自成,但是要廋得多,也老得多,這讓他猶豫的停住了腳步:“你,你——”

    “是我,是我!”那人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兩下,現出一種很像笑容的表情:“是我,你自成叔!”

    火光下,男人臉與記憶中的容貌重合了,李過心中那道堤壩被激動的感情衝開了一道口子,他衝了上去一把將對方抱住,抽泣著問道:“自成叔,你這些日子都去哪裡了,叫我好找呀!”

    李自成也已經是老淚縱橫,將侄兒摟在懷中,低聲道:“哎,我也是找你找得好苦呀!”

    兩人相擁而泣,過了好一會兒,李過方才掙開叔父的懷抱,笑道:“世間事當真是福禍難知,今天若非遇到官軍的船隊,我已經和曹操渡河去了山西了。不過這就沒法與叔父重逢了。這也好,反正再過幾日想必就封河了,咱們從冰面上照樣可以去山西!”

    “去山西,遇到官軍的船隊?“李自成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起來,他一把將李過推到一旁坐下,問道:”你把今天的情況說我聽聽?“

    李過看到叔父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便將白日裡快船撞沉渡船並用火器射殺岸上的人員敘述了一遍。李自成的臉色越聽越是陰沉,到了最後默然,半響之後歎道:“想不到劉成的水軍現在已經這麼厲害了。”

    “是呀!”李過歎了口氣:“如果大家都在岸上便是拼了性命也要與官軍殺個你死我活,可惜他們在水裡,我們在岸上。不知有多少弟兄被他們白白打殺。“

    “是呀!”李自成歎了口氣,問道:“那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打算?哎,輜重還有牲口在河邊丟的乾乾淨淨,還走失了許多兄弟。我打算在附近開幾個寨子,補足輜重,待到黃河一封凍就去山西,去跟著曹大頭領一起幹。“說到這裡,李過熱切的盯著李自成:”自成叔。我們和曹大頭領擰成一股繩,一定能幹出一番事業來!“

    李自成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心中卻在打著自己的主意,被釋放前聽到的威脅與早日逃離劉成魔掌的渴望在他的心中較量著,讓李自成一時間拿不定主意。時間一久,一旁的李過也看出叔父有些不對,低聲問道:“叔父,莫非你有什麼更好的打算,不如說來聽聽?”

    “這個——”李自成靈機一動,笑道:“我倒是以為不要這麼急著渡河為上。你現在兵馬,去了曹操那裡只怕會被其輕視,不如在這邊多破幾家村寨,招募兵馬,待到勢力大了再東渡黃河不遲。”

    “遲些渡河?這樣不好吧?”白日的慘敗給李過的心裡留下了不小的陰影:“官軍的船隊那麼厲害,咱們在這邊他們不管?”

    “你這就不知道了!”李自成笑道:“這裡是延綏鎮副總兵劉成的防區,他本人領兵去了洪承疇麾下,這一帶空虛得很。他的舟師水上雖然厲害,又不能上岸,我們怕他什麼。”

    “這麼說倒是!”李過點了點頭。隨即臉上現出一絲羞愧之色,吞吞吐吐的說道:“只是我手下只有兩百多人,又對這一帶的民情不熟,只怕沒那麼容易破寨子。“

    “無妨!兵少用計便是!至於民情——“李自成從懷中取出一張紙來。在李過面前展開來:”這上面是附近幾個州縣富有錢糧的縉紳的村寨的地點,這些縉紳個個為富不仁,破了便是為民除害!“

    “若是如此,那可太好了!“李過聞言大喜,他接過那張紙細細一看,果然上面詳細記載了二十多個村寨的地址、人口數量、村中縉紳的性格弱點、甚至連村寨的結構、易於攻破的地點。適合的進攻戰術都有詳細記載,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

    “叔父你好厲害!”李過敬佩的看著李自成:“有了這個,拿下這些寨子不過是探囊取物,您能回來,一定能帶著我們創下一番大業!”

    甘泉縣,三邊總督行轅,書房。

    洪承疇拿起一份帖子,打開一看白皙的臉龐上已經現出一片的紅暈,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他暴怒的前兆。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低聲道:“你們都退下吧!“

    “是,大人!“屋內的書童與侍從都退下了,書房只剩下洪承疇一人,他再也按捺不足自己的情緒,將那帖子狠狠往桌上一拍,罵道:”無知鼠輩,國事皆為汝等所壞!”

    洪承疇如此憤怒的原因很簡單,這份帖子乃是宜川等地數十個當地縉紳聯名的,聲稱當地流賊橫行,搶掠了他們的家宅,要求官府出兵討伐。這數十個縉紳要麼自己有功名在身,要麼是有兄弟子侄在朝中圍觀,各種同年、同鄉、同僚的關係更是盤根錯節,可以直達天聽,以明代末年的政治環境,哪怕洪承疇身為帝國在西北的最高軍事統帥,也不可能漠視這份聯名帖子,不然說不定哪天自己就栽在上面了。可是眼下林丹汗破邊的問題卻是第一要務,這個事情要是處理不好,自己步前任楊鶴的後塵也不是不可能。洪承疇原先計畫讓劉成先去穩定形勢,待到處置完流賊的事情,再前往固原,督領各軍解決林丹汗的事情,不過從現在看來,形勢已經不允許這麼做了。

    洪承疇回到幾案前,左思右想,權衡利弊,最後得出結論唯一的解決之道就是給予某人節度諸軍的權力,讓他統轄諸軍,主持與林丹汗的戰事,好讓自己全心全力在這一代解決殘餘的流賊。洪承疇考慮了好一會兒,最後決定選擇同州兵備道呂伯奇前往,巡撫寧夏,他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很簡單,眼下在寧夏明軍中戰鬥力最強,人數最多的就是劉成(不久前劉成開了一份步兵四千五,騎兵一千八百的請餉摺子),兩軍相爭,將帥不和乃是大忌。洪承疇也知道劉、呂兩人的關係好到劉成願意為了讓呂伯奇升官掏錢向自己行賄的地步,那呂伯奇當了統軍大帥,劉成肯定會拼死殺敵的。

    想到這裡,洪承疇立即取來一張信紙,揮毫在上面寫道:“原同州兵備道呂伯奇,嫻於軍事,知曉兵機,屢破流賊,今插汗虎墩兔入寇於外,流賊跳樑於內。臣請以呂巡撫寧夏,督領各軍?……”他文思敏捷,不過片刻功夫便將這封摺子書寫完畢,稍稍一看並無犯文字忌諱上的錯誤,便沉聲道:“來人!”

    “大人,有何吩咐!”

    “你將這份摺子送到何師爺那裡,抄錄一份後用印!”

    “是,大人!”

    靈州,延綏副總兵行轅。

    “呵呵!”正坐在幾案前閱讀剛送到的塘報的劉成突然笑了起來:“洪制軍果然是聰明過人,連這樣的法子都讓他想出來了。“

    “什麼法子?”一旁的敏敏好奇的問道,劉成將塘報遞了過來,她接過一看,突然笑道:“同州兵備道呂伯奇?讓呂伯奇來巡撫寧夏,督領諸軍?洪督師不是開玩笑吧?讓這個老頭兒來和林丹汗打仗?劉成你還說他聰明?“她對呂伯奇如何當上這個同州兵備道的內情可是清楚的很,自然不會認為對方是督領各軍的好人選。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29 20:15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三十一章 新官

    “敏敏,妳這就不明白了。”劉成得意的笑了起來:“妳說,要想打敗林丹汗現在最要緊的是啥?”

    “自然是要任命一個人來督領各軍啦,可那個呂老頭也忒沒本事了,隨便換誰都比他強呀!”說到這裡,敏敏眼珠突然一轉,擊掌笑道:“我明白了,洪督師讓這呂老頭督領各軍想必是為了讓你賣力氣吧?”

    劉成笑著點了點頭,正如敏敏猜到的,本來按照明朝的慣例,客軍來援,當以主軍為帥,但寧夏總兵杜文煥身上有傷,又被包圍在府城裡,內外隔絕,沒法為帥。在這種情況下,通常是派一個文官來擔任巡撫、總督等官職,統領協調各路明軍作戰,而在援軍之中劉成所部的實力最強,幾乎達到全部兵力的三分之一,又素來以多謀善戰而著稱。那與其找個莫名其妙的文官來,還不如乾脆找個與頭號武將私下裡關係好的,至少還能文武和諧,上下一心。反正看兩人的關係和呂伯奇的個性,肯定會對劉成言聽計從,當個橡皮圖章還是沒有問題的。

    “那你有沒有把握呢?”敏敏的聲音突然低沉了下來,不管平日裡她裝出多麼滿不在乎的樣子,但畢竟還是個還不滿十七歲的少女,一想到自己的愛人就要與黃金家族的直系後裔,擁有數萬騎兵的林丹汗決戰,心中就不禁覺得一陣陣發虛:“要不請呂大人再等等吧,切桑上師已經走了一個月了,想必就能帶著我父汗、喀爾喀蒙古、還有固始汗的聯軍前來的,那時再于林丹汗決戰,豈不更有把握?“

    “不行!”劉成的聲音不大,但語氣卻十分堅決:“已經拖了很長時間了,再拖下去,只怕那邊堡寨裡的守兵就撐不住了。”

    “嗯!”敏敏點了點頭,低下頭去,神情有些黯然。低下頭吟唱了起來,聲調低沉,仿佛森林中的松濤、瀑布的流水、高山掠過的烈風、草原上野馬的賓士,山林中的鹿鳴。若非親眼目睹,讓人無法相信這僅僅是一人用嗓音模擬出來的。

    “敏敏,這是?”劉成詫異的問道,他可不知道敏敏還會這一招。

    “呼麥!是我小時候聽到老薩滿在祭祀的時候就跟著學的,據說是我們祖先在森林中時模仿天地萬物創立的。”說到這裡。敏敏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平日裡若是我心情不快,便唱上一段,心情便會好些。”

    看到眼前黯然神傷的蒙古少女,劉成內心深處不禁生出一絲歉意,他方才拒絕敏敏的拖延待援除了說出來的之外,還有一個沒有說出口的顧慮:雖說這幾支信仰格魯派的蒙古部落是林丹汗的敵人,但未必就是大明的盟友,俗話說夷狄乃豺狼之性,不可親昵。如果他們趕到時,看到大局已定。明軍戒備森嚴,自然會老老實實,但若是明軍與林丹汗對峙,那很可能就會作壁上觀,看兩軍廝殺,坐收漁人之利了。既然諸路明軍已經統合起來,自己軍中器械充足,士卒訓練精熟,再拖延下去就只會是橫生變數了。

    五天後。

    千戶守禦所衙門所在的那條街道被實行了靜街,在街道的頭尾兩端都有身著鐵甲。手持武器的崗哨把守,禁止行人往來,附近的人家紛紛緊閉門戶,在家中連大氣也不敢出。唯恐惹來事端。

    守禦所衙門已經被讓了出來,作為新到任的巡撫大人的行轅。轅門外,站滿了標營士兵,他們身上的甲葉與手中的武器在清晨的霧氣中閃著寒光,在轅門兩側,一對三四丈高的旗杆上懸掛著兩面杏黃色的大旗。在這兩面大旗的外側。則是豎著兩行旗幟,每行有五面,相對而立,旗杆高一丈三尺,旗方七尺,都是火焰形杏黃色旗邊,而旗心則是按照五方顏色,中心繡著一隻飛虎,這些飛虎按照五行相生的道理規定顏色,比如代表東方的則是青色,代表中間的是紅色,如此類推。這十面旗乃是行轅的門旗,占了好長一段路面,來拜見巡撫的文武官員必須在門旗的範圍外下馬下轎,步行進入以表示對新到的巡撫大人的尊敬。

    在旗門外的街道上,將領們已經基本都到了,他們依照平日的親疏關係與官職大小,圍攏成幾個小圈子,正說著閒話。而官職最高、手中兵力最多的劉成隱約間就成為了某個圈子的核心,眾人帶著一種夾雜著戒備與豔羨的態度和他說著閒話。

    “劉大人,聽說您曾經在新來的巡撫大人手下當過差使,不知這位呂大人為人如何?”一個五十多歲的軍官問道,此人姓胡名可,乃是明軍金積堡的守備,手中的兵力雖然不多,但地理位置卻十分要緊,控制著當地一條重要河渠秦渠匯入黃河的入口,距離青銅峽的出口也不遠,林丹汗如果要過河向東,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走這裡,因此劉成派了一個歩隊前去支援,兩人的關係在諸將中算得上是不錯的。

    “呵呵!”劉成打了個哈哈:“在下的確在呂大人手下辦過差使,只是不知道胡大人您這話問的是哪個方面?”

    “這個——”胡可被劉成給問住了,當著眾人的面,他有些話自然是不好說出口,畢竟那是新來的頂頭上司,萬一一個不好被哪個小人背後打了小報告,自己恐怕就翻不得身了。

    “劉大人!”旁邊一人卻性急的很,介面道:“老胡他還能問啥?咱們丘八不就是想遇到個好侍候的上官嗎?這位巡撫大人是不是那等清介儉固之人。”

    “不錯!”

    “正是,劉大人,您再巡撫大人手下當過差使,便先說說吧!”

    看到眾將的目光,劉成心中不由得啞然失笑,方才那人說的“清介儉固”本來是個褒義詞,說的是某人清廉自守,可在這個語境裡卻有了另外一層意思,暗指頑固不化,不通事理。

    “呵呵,諸位多慮了,呂大人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劉成笑了起來:“我在呂大人手下當了這麼久差,也沒有耽擱在下升官發財吧?“

    聽到劉成這般說。眾人的臉上都現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來。這時門來傳來三聲炮響,眾將趕忙依照官職大小排成序列,穿過旗門,向行轅裡走去。眾人穿過兩重院落,來到大堂階下,在左邊的石獅旁,樹立著中軍大纛,這面用上等墨綠色共緞製成的大旗鑲嵌著白綾火焰形的邊。旗杆上有五尺長的杏黃色纓子,滿綴珠絡為飾,纓頭露出銀白色的旗槍,在大纛的兩旁則是兩面豹尾旗。這是軍機要地的標誌,除非有主將的號令,無論何人都不許擅自入內,違者軍法從事。呂伯奇大張旗鼓的整治儀仗,其目的顯然是為了讓麾下諸將知道畏懼,為接下來的大戰做好準備。

    又一聲炮響後,呂伯奇身著四品文官雲雁補服。腰系玉帶,頭戴烏紗,緩步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在當中的公案後坐下,兩邊各站著一個儀錶堂堂的執事官,幾個幕僚也分列兩旁肅立侍候。隨著承啟官的傳呼,眾將魚貫而入,按照自己的品級高低依次向呂伯奇行了報名參拜大禮,躬身肅立,恭候訓示。

    坐在公案後的呂伯奇還處於一種半眩暈的狀態。不久前洪承疇對自己的訓話仿佛還在耳邊回蕩:“依劉成之力,平西北之事!”自從遇到這個行事不同尋常的武夫之後,自己就官運財運亨通,從一個等著退休回家當田舍翁的不得志老官僚。成為了一個前途我眾人所看好的績優股了。這一變化的重要標誌就是好幾個後來考上進士的同年的記憶力突然變好了,想起了這個已經有十幾年都沒怎麼聯繫的同年,紛紛寫信贈禮以表親近,其中一位在天下第一肥缺兩淮鹽道任職的同年還在信中半討好,半炫耀的提到就連天子也知道他,並曾稱讚他知兵善戰。乃實心任事之臣,並在乾清宮的暖閣屏風上留有他呂伯奇的名字,不日必有大用,最後還在信的末尾說“以我兄之大才,他日平步青雲之時,勿忘你我兄弟之情!“

    同年的恭維無疑給予呂伯奇的虛榮心極大的滿足,與信同來的禮物也頗為不菲——五千引鹽,按照當時的行情,一引鹽坐地轉手就能轉六錢五分銀子,這五千引鹽至少也是三千兩銀子了,作為同年之間的饋贈已經算是相當大的了。但呂伯奇雖然平庸無能,但還有一個好處——有自知之明。他很清楚自己今天的一切是離不開劉成的才略與武功。他看了看站在班首的劉成,心底稍安,沉聲道:“本巡撫受皇上厚恩,洪督師信託,授以重任,誓必破虜。諸位或世受國恩、或為今上所識拔,應同心戮力,以報陛下。若有玩忽軍令,作戰不力者,本巡撫必當嚴劾治罪,決不寬貸!”

    聽到呂伯奇這番聲色俱厲的訓斥,劉成不由得暗自點頭,看來先前自己在此人身上的投資沒白花,別的不說,這番官面上的功夫,還真不是十天半月的功夫。自己是個武將,只要大明政治秩序一天沒有敗壞,自己就一天不要想進入中樞決策層,呂伯奇這樣一個聽話的提線木偶實在是再好用不過了。

    這時呂伯奇已經訓完了話,吩咐眾將下去休息,等候分別傳見,授以方略,然後他站起身來,向眾人拱了拱手,就在幕僚們的簇擁下退回內院。眾將趕忙躬身叉手行禮相送,片刻之後,承啟官走出堂來,高聲傳呼道:“請延綏鎮副總兵劉大人!”

    當劉成走進書房內的時候,呂伯奇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示意通傳的侍從官退出屋外,不等劉成下拜行禮,他便搶上前來,一把將劉成扶住,十分親切的說道:“劉大人,莫要多禮。”

    “在下恭喜呂大人又高升了!“劉成笑著拜了拜,站起身來:”只是匆忙的很,未曾準備禮物,這次打完了韃子後,定當補上。“

    “不必,不必!“呂伯奇笑道:“我這次能當上這個巡撫說來還要感謝你,平虜之事,還得多多仰仗你呀!”

    “不敢!”劉成笑了笑:“只是不知道大人您心中可有方略?”

    “我哪裡有什麼方略?”呂伯奇笑著從懷中取出一張清單,遞給劉成:“于先生聽說我要來寧夏時就讓我帶了這些東西過來,說是你急需從工廠裡面趕工出來的,都在我的隨行車隊裡,你看看有沒有短少!“

    “多謝大人!“劉成接過清單,一看才發現裡面都是補充給自己的兵甲器械,其中最要緊的便是兩千枚火箭,以當時的生產能力,估計于何是把其他的幾個工廠都停工了,人手都用在製作火箭上了。

    “劉大人,你覺得如何應對?”

    “應當速戰!”劉成的回答十分爽快,他走到牆上的地圖旁,指著上面地圖道:“我軍應當立即在吳忠堡附近的黃河上搭建浮橋,然後沿著黃河向東北前進,解寧夏府之圍!”

    “那,那若是插汗引兵來攻呢?”

    “那就與插汗決戰!”

    劉成如此乾脆的回答反而讓呂伯奇有些猶豫了,他想了想,低聲道:“劉大人,我聽說虜騎有六七萬之眾,這河套又多平曠之地,敵騎我步,是不是應該持重些?”

    “呂大人,那您說應當如何持重?”

    “這個——”呂伯奇這下子給劉成給問住了,他稍微考慮了下,低聲道:“那,那若是韃子來攻應當如何應對?”

    “背河列陣。”劉成看到呂伯奇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明之色,便笑著解釋道:“我軍原本由六七個部分組成,若不是背河佈陣,只怕韃子一到,諸將就有自保之心,只有背河列陣,置之於死地,諸將才肯拼死一搏!再說韃子騎兵多,我背河列陣,自然就不用擔心背心遭到迂回,可以發揮我軍火器弓弩的優勢。”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29 20:20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三十二章 佯攻

    “話是這麼說不錯,只是,只是——”呂伯奇苦笑道:“我只是覺得至於弄到這等絕地嗎?“

    劉成見狀,心知若是不講事情分剖明白,呂伯奇是絕對不會應允的,便低聲道:“大人,其實這並非像您想的這麼危險,要不您聽我細講。”說罷,劉成便走到地圖旁細細講解起來。

    呂伯奇召見劉成的時間很長,直到午飯時分,在外面等候的諸將才看到劉成從內出來,不等他們上前問候,就聽到那承啟官出來宣佈請眾將先用午飯,下午巡撫大人將繼續召集眾人軍議。承啟官領著眾人前往隔壁院落,速速用了午飯,便重新回到節堂,剛剛站定了,便聽到承宣官高聲道:“巡撫大人到!“

    眾將趕忙躬身叉手行禮,呂伯奇從堂後走出來,在案後坐定了便沉聲道:“列位,本巡撫方才與劉大人商議了一番,決定即可渡河,與插汗決戰!“說到這裡,他不待下首諸將表示反對,便對站在武將首位的劉成道:”劉大人,你出來將方略講解與諸將聽聽吧!“

    “是,大人!”劉成走出行列,先向案後的呂伯奇行了禮,才轉過身來沉聲道:“無關人員立刻退出堂外!”

    待到餘人退出堂下,劉成走到書案右側的牆前,拉開遮擋的簾幕,露出後面的地圖來,伸手指著地圖講解道:“列位,依照巡撫大人的部署,我軍將於八天後在吳忠堡附近西渡黃河,沿黃河北上,解寧夏府城之圍。為做到這一點,守金積堡的胡守備和吳忠堡的何守備回去後就立即先各自徵集五百民夫,收集材料、然後合兵一處,掩護我麾下的朱守禦在吳忠堡附近修建大軍渡河所需的浮橋——“

    “劉大人!”胡可打斷了劉成的敘述:“河對岸韃子遊騎出沒頻繁,若是我等修築浮橋,只怕韃子出兵阻擾!”

    “胡守備!“劉成笑道:”這些你不用擔心!“隨即他指著黃河下游某處道:“這裡是韃子的浮橋,在你修築浮橋期間。我將會下令船隊裝出襲擊其浮橋的樣子,分散韃子的注意力,你只需把民夫和浮橋所需的材料準備停當即可。還有,節堂之上不得妄語。若有不明之處,待到本官講解完畢後再提問不遲。”

    “是,下官知罪了!“胡可趕忙躬身拜謝,他本想給劉成找個差池,卻不想對方早已準備停當反倒討了個沒趣。

    “其餘諸將回去後。便召集各部先往靈州集合,在河岸作佯動,吸引韃子的注意力,待到浮橋修好後,再沿著黃河向西南,在吳忠堡附近渡河,沿著黃河北上。各軍之輜重由船隊載運,輔兵要多準備偏廂車、鐵鍬、大車、長牌等遮擋箭矢之物。若是韃騎前來阻截,則背河為陣,若是韃騎不來。則先進寧夏府。“

    “劉大人,虜騎甚眾,我軍何必持久待敵?”

    “彼騎雖眾,吾背河列陣,莫非還能從水上來不成?”

    就這般諸將紛紛提問,被劉成一一駁回,諸將不由得面面相覷,說句心裡話,他們並不願意在兵力處於劣勢的情況下渡河在平曠的河套平原上與蒙古騎兵交戰,但呂伯奇身為巡撫提出的作戰計畫。他們又只有俯首聽命的份。因此他們能夠做的就是在這個計畫裡面挑三揀四,找出各種紕漏來予以阻撓,卻不想這呂伯奇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了個嫻於武事的劉成來。如此一來,他們也沒有什麼辦法了。

    最後,一個中年將領出列向呂伯奇稟道:“巡撫大人,並非我等畏敵如虎,只是虜騎有六萬之眾,我等總共加起來也不過兩萬人。其中還多半是步卒,強弱懸殊,還請巡撫大人三思呀!“

    “還請巡撫大人三思!”眾將齊聲道。

    面對手下將領如此齊心的反對,呂伯奇也不禁有幾分心虛,下意識的將目光轉向劉成。劉成見狀微微一笑,沉聲對諸將道:“兩軍相爭,豈是僅僅以多寡定勝負的?虜騎雖然號稱六萬,但其中有相當部分是插汗侵奪右翼各部所得,人心不齊;且今年草原上霜落的早,其馬匹多有瘦弱,再扣掉包圍寧夏府的,其中能上陣的最多不過三四萬罷了。而且其甲仗破弊,無有火器,我背河為陣,糧秣輜重由船隊裝載,以逸待勞,彼騎雖眾,又何得施展?”

    “這個?“那將領不禁啞然,他正想著如何才能反駁劉成,卻聽到劉成繼續說了下去:”可若是拖延下去,韃子饑者得飽,弱者得食,以所得之鐵器打制箭矢、兵甲、從草原上招募流騎,只會是越來越強,若是府城中的守軍生變,那時只怕悔之晚矣。”

    劉成的最後一句話提醒了呂伯奇,如果寧夏府城失守,別人他不知道,他自己這個寧夏巡撫肯定是跑不脫的,他霍的一下站起身來,厲聲道:“莫要多言,諸將都回去照計畫行事吧!“

    “是,大人!”

    烏古魯,蒙古大營。

    “大汗,‘瑪哈噶喇’已經修補好了!”沙爾呼圖克圖躬身對林丹汗稟告道。

    “太好了,快帶我去看看!“林丹汗從榻上跳了起來,沙爾呼圖克圖對身旁的喇嘛低聲吩咐了幾句,外間便有兩個喇嘛抬進來一個小神壇,上面供奉著那尊‘瑪哈噶喇’,林丹汗伸出右手,在上面輕輕撫摸了一遍,發現除非湊近了細看,絕對看不出什麼異常,他這才鬆了口氣,低聲問道:”修補的工匠呢?“

    “已經處置了,絕不會有洩露出去!“沙爾呼圖克圖低聲道。

    “嗯,那就好!”林丹汗點了點頭,如果這尊大元帝國的護國神像被損壞的事情洩露出去,只怕那些對自己改宗懷恨在心的格魯派僧侶與蒙古貴族又會造謠生事,在自己復興蒙古帝國大業的緊要關頭,決計不允許再出什麼差池。想到這裡,林丹汗又不禁有些心慌意亂起來,他揮手示意其他人退出帳外,壓低聲音問道:“上師,這會不會對大黑天神的護持有所影響?”

    “決計不會!”沙爾呼圖克圖也看出了林丹汗的心事:“八思巴上師的法力何等高明,又豈是這點邪魔外道能夠傷害的?縱然有一二傷損,以百名明軍戰俘的血為引做一番法事即可。”

    “哦?“林丹汗聽到這裡。鬆了口氣,笑道:”若是如此那倒也是簡單,待到我拿下了寧夏府城,便是千人血祭也不難。“

    “多謝大汗!”

    “只是這明軍倒是奇怪了。自從上次夜襲我浮橋後,就再也沒來了,倒是讓我白準備了!”林丹汗笑道。

    兩人正說笑間,外間突然進來一人,大聲道:“大汗。明軍的船隊又來了!“

    “好大膽子,這次居然白天來了!”林丹汗興奮的站起身來:“好,這次本大汗要給漢狗一點厲害看看!”

    河面上的風並不大,桅杆上的帆只是被吹得微微鼓起,不時發出輕微的嘩啦聲。旗艦位居中間,其餘的十七條船排成了兩列,每兩條船之間的間隔不超過二十步。看到部屬們已經熟練的保持陣型,杜固的心中感覺到一陣自豪。

    雖然臨行前他已經知道自己此番不過是承擔吸引敵軍注意力的佯動任務,但知曉大部分作戰計畫內情的杜固清楚在接下來他手下的船隊將承擔著極其重要的任務,換句話說。假如這次能夠贏得勝利,他也將獲得相應的獎賞,對於這一點,杜固深信不疑。

    岸上傳來了嗚嗚的號角聲,深沉入耳,仿佛魔鬼的呼喚。“蒙古人已經知道我們來了!”杜固的臉上浮現出得意的笑容,他大聲下令道:“收起船帆,把船上的多餘東西都捆紮好,槳手就位!”

    隨著大嗓門的傳令官將他的命令傳達下去,水手們迅速的降下船帆——這在水戰時是火箭的好靶子、在甲板上撒上細沙——這樣可以避免滑倒、將兩舷的竹排升起。打開火藥桶。點燃鳥銃上的火繩。甲板上一片忙碌,但並不慌亂。

    杜固向西望去,成群的弓箭手出現在河堤上,雙方的距離還太遠。還沒有進入弓箭與鳥銃的射程,不過杜固可以看到那些蒙古人在向他們叫駡。他正考慮是否要靠過去給他們一陣狠得,卻看到前面不遠處的港汊裡出現了一片船影。

    “韃子居然要和我們水戰?”杜固幾乎要笑出聲來了,尤其是當他看到敵人的船隊居然是由上百條大小不一的皮艇、舢板、筏子、大船組成時,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笑聲。

    “下槳,成列。給這些騷韃子一點教訓!”杜固傲慢的發出了命令。也難怪他如此得意,水戰最忌諱的就是像這樣大船小船混在一起,因為船隻的性能和速度不一樣,這樣只會讓小船跑不快,大船也發揮不了其威力。面對這樣無知的敵人,杜固甚至不屑於使用什麼戰術,用基本的撞擊就能解決問題。

    這段日子的操練出現了效果,槳手們隨著鼓聲的節奏劃動這長槳,並排的第一列戰艦保持著相同的速度,艦首幾乎的衝角幾乎排成了一條直線,兩條船之間的保持著二十五步的距離——如果有哪個冒失的傢伙衝進其間,等待著他的將是毀滅性的夾射。第二列戰艦與第一列之間保持著七十步的距離,他們的任務是打掃餘燼,並防止第一列的漏網之魚回頭夾擊。

    反觀蒙古人一邊,隊形就混亂多了,才劃了一百多步,各船就由於各自的速度不同拉開了距離,從天空上看下去,就像一隻巨大的紡錘。看到這一切,杜固的臉上露出了輕蔑的笑容:“加速,把這些韃子撞沉!”

    隨著杜固的號令聲,鼓聲的節奏越發的快了,木槳飛快的攪動著河水,船隻幾乎快憑藉這些木制的翅膀飛起來了。此時雙方的距離已經縮短到弓箭的射程以內了,沒有任何號令,船上的蒙古人紛紛向對面的明軍船隊放箭起來。

    “把盾牌舉起來,不許放銃!要把韃子趕到兩船之間再開火!“

    蒙古人的箭矢大部分都落入了水中,即使有偶爾落到船上的,造成的傷害也微乎其微,在那次夜襲後的這段時間裡,劉成將所有用作戰艦的船隻都進行了改造——加裝了衝角,並在加裝了一層甲板,這樣不但可以裝載更多的士兵,而且在底艙的槳手也不會遭到箭矢的傷害。

    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了,河面上充斥著吼叫、呼喊、號角、鼓聲以及其他樂器,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屬於蒙古人一方,他們每一條船上都裝著一兩個樂手,發出的聲響就好像一群蜜蜂。箭矢雨點般的向明軍的船隊飛來,船首的梁木上已經被釘的像一隻巨大的刺蝟,杜固不屑的笑了笑,微微蹲下,以備在即將發生的撞擊中跌倒。

    砰!

    隨著一聲巨響,旗艦的衝角就好像一把鐵錘將敵船撞碎,將血肉與木頭混雜在一起,倖存的蒙古人發出絕望的慘叫聲,跳入水中,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會被木槳敲碎腦袋,葬身河底。絕大多數撞擊的結果都對蒙古人不利,他們的船隻沒有衝角,沒有經過特別的加固,也更小些,看到前車之鑒的其他船隻紛紛調轉船頭,企圖穿過明軍行列的間隙,從側面靠上去打一場接舷戰。但他們只是落入了另外一個陷阱,保持著良好隊形的明軍戰船上的銃手與弓箭手安全的隱藏在兩側船舷的竹排後面朝側面的敵船發射箭矢與鉛彈,他們居高臨下,頭戴鐵盔;而蒙古人則處於毫無遮掩的船艙中,幾乎任人宰割。即使有少數人投出火把越過高高的竹排落在甲板上,也很快被事先準備好的細沙撲滅。當這些大膽的突擊者穿過第一排明軍戰船的行列時,上面已經沒有還能站立的人,底艙裡流淌著可以淹沒腳面的鮮血。

    “碾碎他們,射穿他們!”旗艦的船艏上,杜固跺著腳大聲叫喊道,勝利已經是毋庸置疑的了,明軍只投入了一半的兵力就擊沉了超過七條敵船,俘獲了兩倍於此的船隻,落水和被射殺的敵人超過了六百人,如果不是水戰沒法斬首的話,僅憑這一戰的勝利杜固就能青雲直上了。倖免於難的蒙古人船開始調轉船頭,企圖逃脫,用不著杜固下令,明軍就追了上去,勝利是最好的興奮劑,槳手們也仿佛覺得手裡的木槳變得輕便起來。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29 20:25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三十三章 中計

    “把這些韃子都丟進河裡喂魚,把浮橋燒掉!”杜固又發出了新的命令,確實劉成只是讓他佯攻,但這裡打的越熱鬧,難道韃子就越不會注意到吳忠堡那邊的浮橋嗎?歡呼聲響徹河面的上空,明軍的戰船就好像追逐麋鹿的蒼狼一般,追逐著逃竄的敵船。

    突然,腳下傳來的一陣劇烈的震動,杜固幾乎從船艏上掉進河裡,他厲聲喝道:“怎麼回事?”

    “大人,好像是觸礁了!”經驗豐富的舵手大聲喊道。

    “放屁,這裡哪來的礁石。”杜固大罵道,這段河道他至少走過六七遍了,連塊大點的石頭都沒有,更不要說礁石了。但不管槳手怎麼用力滑動長槳,船隻也無法動彈,而且底艙也開始滲水,這說明底部的船板已經有破損的地方了。杜固惱火的探出頭去,驚訝的發現在兩側的水面下有兩排木樁,看樣子距離水面還有不到半米的深度,顯然這是蒙古人設下的圈套。

    “娘的,當真是見了鬼了,那些韃子船為啥都沒事,就我們碰上了!”惱羞成怒的杜固破口大駡道。

    “大人,韃子船吃水淺,所以沒事,我們的船大,吃水也更深,所以才會碰上的!”

    “來人,先去底艙把口子堵住,還有把多餘的東西丟下船,倒划槳,從這些木樁子上退出來!”

    槳手們用力向後划著槳,士兵們將所有可以丟棄的東西都扔進河裡,甚至包括在船艏的一門弗朗機和鉛彈,但只聽到船身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卻動彈不得,底艙的水卻越來越多。杜固的額頭上滲出一層汗水,第一個跳下底艙,拿起皮桶將水舀到河裡,一邊幹還一邊大聲喊道:“大夥加把勁,一定要過了這道坎!“

    黑暗中傳來一陣號角聲,杜固抬起頭。瞥見原本的逃跑的蒙古人船隊又掉頭殺過來了,而且數量還增加了許多,這些划艇、木筏、小帆船甚至只能容納幾人的皮艇正奮力朝這邊划過來。如果在幾分鐘前,這群破爛不堪的水上廢物只會讓杜固笑掉大牙。但現在他卻一點也笑不出來了,被卡在木樁上的戰船與擱淺在沙灘上的大白鯊沒有任何區別,只要一群海鳥就能將其分屍。

    “大人,大人!”一個士兵拿著一根粗索跑到杜固面前,大聲喊道:“咱們有救了。曲丙號讓咱們把繩索拴在船尾的立柱上,兩條船一起往後划,一定能逃出去!“

    “快,快!”驚喜交加的杜固趕忙搶過粗索,在船尾的立柱上繞了幾圈,又打了幾個死結,然後兩條船同時用力向後划起來,眼看著蒙古人的那些小船越來越近,而自己的座船卻依舊卡在木樁上紋絲不動,杜固大聲喊道:“槳手們繼續划槳。銃手和弓手們隨我殺敵。

    衝在最前面的是一條划艇,杜固大聲發出了射擊的號令,隨著一排火光閃過,划艇上的人們倒了一地,失去駕駛者的操縱,划艇也偏轉了方向,向戰艦的右邊滑了過去,底艙的槳手們奮力用槳葉將其推開,以免讓其撞到船身上。

    此時已經有六七條蒙古船進入了射程,這些小船上的士兵們不顧被鳥銃和箭矢射中的危險。奮力向明軍的大船上投擲標槍和射箭,雖然絕大部分都被兩舷高高豎起的竹排擋住了,但箭矢和標槍擊中竹排發出的聲響猶如雨點一般密集,聽得讓人不寒而慄。

    “放箭、放銃!”杜固大聲喊道。隨著大船射出的鉛彈和箭矢,小船不斷有人倒下,但靠近過來的卻更多。終於一支爪鉤被拋出,勾到了竹排的上沿,用力一拉,竹排被撕開了一塊。船上的蒙古人發出一陣歡呼聲,更多的勾爪被拋了過來。

    “快,快砍斷勾爪!”杜固拔出腰刀,第一個衝到船舷邊,用力砍著這些勾爪後面的繩索,其他的士兵們也顧不得被箭矢射中的危險,探出身體去砍斷繩索,但拋過來的勾爪實在是太多了,終於在右舷被請離開一塊一丈多長的缺口,小船上的蒙古士兵們借助勾爪和竹梯紛紛爬了上來,杜固帶領著士兵們迎了上去,黑夜裡,人們在甲板上相互砍殺,衝撞,不斷有人倒下,但空缺立即被後面的人說填補,鮮血很快就浸透了地上的細沙,這讓晃動的甲板變得十分光滑,不時有人摔倒。

    杜固穿過混戰的人群,想要將那個戴著十夫長標誌頭盔的敵人砍倒,但還沒等他有機會靠近,那個敵人就喪了命。杜固站在屍體旁,正想著是否要將其丟下河裡去,就有人從背後發起突襲,幸好那頂鐵盔擋了一下。他的腦袋嗡嗡作響,但卻沒有碎裂。暈頭轉向的杜固下意識的就地翻滾,偷襲者喊叫著追了上去,卻被杜固雙手握刀向上,搶先刺入來人的小腹。

    “大人!”一個手下將他扶起:“我們把敵人趕下去了!”確實如此,甲板上已經沒有活著的蒙古人,可船上的士兵也只剩下一半了,人人帶傷,更多的敵船正在靠近。兩條原本屬於第二線的戰船長在一旁奮力阻截,杜固摘下自己的頭盔,摸了一下自己的側臉,上面滿是粘稠的血跡。他轉身向底艙走去,甲板上到處都粘稠的血跡,黏滑無比,他甚至不得不伸手抓住一旁的扶杆。

    甲板下面是另外一個世界,悶熱、惡臭和黑暗充斥著這裡,八十個男人的喘氣聲讓裡面變得向蜂巢一般,杜固突然覺得佈滿鮮血的甲板其實也沒有那麼糟糕了,他沉默了一會,低聲道:“大夥兒快上甲板!“

    “大人,怎麼了?“一個槳手驚詫的問道。

    “船已經保不住了,你們上去後我就把船鑿沉,不能把船留給韃子!“杜固的臉上滿是痛悔之色,若不是自己貪功冒進,忘記了將主只是讓自己佯攻,分散韃子注意力的命令,又怎麼會弄到這般田地.

    “大人,鑿船的事情有我們就成了,您快上去吧!“底艙槳手頭目低聲勸道。杜固搖了搖頭:”不必了,我不聽將主叮囑。致有此敗,如何還有臉去見他,你們回去後稟告大人,就說杜固無顏再見大人。已經自裁!“

    “大人,您這是何必呢?”那槳手頭目聞言大驚,正要勸說,腳下卻傳來一陣巨震,眾人站立不穩。頓時摔了一地。杜固爬起身來,正想勒令槳手們迅速上甲板,卻聽到有人喊道:“船能動了!”

    “什麼,船能動了?”杜固聞言先是一驚,旋即大喜,他衝到底艙側甲板,透過槳孔向外望去,果然座船正在緩慢的向後漂動,原來方才一條無人駕駛的木筏漂了過來,正好撞在船的右舷上。將其從原本卡住的木樁上脫落下來。杜固趕忙喝令槳手們用力倒划,逃出生天。

    “呼圖克圖、呼圖克圖、呼圖克圖!”

    戰士們一邊用武器敲打著自己的盾牌,一邊有節奏的呼喊著大汗的尊號。在不遠處的河岸,四條明軍的戰船已經被拖上河岸,數百個最敏捷、最勇猛的青年舉著俘獲的鳥銃、武器、盔甲、明軍的旗幟還有其他戰利品神氣活現的穿過人群的夾道,將其放置在大汗的帳前,在後面的則是一長串明軍的俘虜。圍觀的人群不止男人,還有女人和孩子,她們熱烈的叫喊著自己丈夫和兒子的名字,為他們的勇氣和機智歡呼。

    林丹汗坐在汗帳前的寶座上。面帶矜持的微笑,方才的勝利讓他十分欣喜。別人都說蒙古人善騎、漢兒善於操舟,可聰明人卻無論岸上水上都能打敗敵人。這時一個將領快步走到林丹汗身旁,附耳低聲道:“大汗。已經詢問過了,明國的將軍不在俘虜裡面。“

    林丹汗的臉上露出了明顯的失望:“我記得他們的旗艦不是在第一排嗎?居然沒有撞上木樁,當真是好運氣。“

    “大汗,聽俘虜說他們將軍的座船撞上了木樁,只是後來又逃走了!”他看了看林丹汗的臉色,以為大汗想要親手報復。便低聲道:“大汗,那廝的名字叫杜固,早晚有一天會落到大汗的手中,扒開他的胸口,用他的心祭奠長生天!”

    “不,我不是想殺他!”林丹汗搖了搖頭。

    “不想殺他?”

    “不錯,這河套之地,黃河環繞,若想將這裡變成我們蒙古人的牧馬之地,就必須學會水戰之法。若是在馬背上,我們蒙古人不怕任何人,但水上我們就比不上漢人了,若能將其拿住,就能向其學習水戰之法了。“

    “大汗,您打算在這裡常駐下去?”那蒙古將領聽到這裡,臉色不由得微微變色,對於察哈爾部的絕大多數人來說,這次入侵不過是為了搶一筆過冬罷了,卻沒想到林丹汗打算在這裡常駐下去。

    “怎麼了,不可以嗎?”林丹汗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略帶嘲諷的笑容。

    “不敢!”那蒙古將領的額頭上頓時滲出了一層汗珠,相比起前面幾任整日沉睡於醉鄉之中的大汗來說,林丹汗可是個厲害的角色,若是說錯了話,可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難道這兒田園不肥沃?水草不肥美?”

    “哪倒不是。”蒙古將領咬了咬牙答道:“這兒再好,也不是我們蒙古人高歌牧馬的地方,搶掠一筆也就罷了,長久駐紮卻沒必要!”

    “呵呵!”林丹汗聽到這裡,突然笑了起來:“青天之下的大地,誰占了就是誰的,什麼時候漢人修了一圈籬笆起來說是他的,你也以為當真是他的了。這次能夠進佔河套,乃是長生天賜給我們的禮物,有了這塊土地,最多十年時間,我就能重新統一草原各部!“說到這裡,林丹汗稍微停頓了下,指著前面草地上的武器說:”你看看,漢人打制的兵甲何等犀利,若是以漢人的工匠打制的兵甲加上察哈爾部的健兒勇士,草原上又有誰能抵擋我的兵鋒?“

    “可是,明國肯定會派兵前來爭奪的!”

    “不錯!”林丹汗點了點頭:“若是過去的確會,但我取河套之地後發現明有內疾頗深,無力對付我們,縱然一時出兵前來,也無法持久,我打算過了冬天就將一部分工匠農民遷徙到大青城處,若彼大舉,我便退兵、尋隙再進,如是兩三次,彼必不支,此地定能為我所有!“

    “大汗英明!”這次那蒙古將領已經是心悅誠服,五體投地,恭聲道:“您不愧為成吉思汗的子孫,蘇魯錠長槍將會在您的手中節節升高!“

    林丹汗矜持的笑了起來:“這些俘虜你好好看待,再從你的帳中挑選五百個機敏的青年出來,向他們學習操舟之術!“

    “是,大汗!”

    黃河穿過青銅峽口,轉而向北,河水也漸漸平緩,吳忠堡就位於這個轉捩點附近,從這裡到寧夏後衛的花馬池相距不過百多里,這成為了河套這個伸入突出部的根部,為了防止草原上的遊牧民族從平曠的花馬池一帶突入,將這個突出部與內地割裂開來,明軍在這一帶修建了許多堡寨,至今這一帶的許多地名也帶有“堡”、“寨”之類的字眼,這便是當時的遺跡。吳忠堡便是其中之一,這裡控扼著西渡黃河,進入河套平原的重要通道。

    “大人,胡守備所部已經開始渡河了!”堡口的望樓上,劉成指著遠處的浮橋,對身旁的呂伯奇解釋道。

    “嗯!”儘管呂伯奇儘量裝出一副鎮定的模樣,但他顫抖的手指還是出賣了他內心的緊張,他看了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問道:“劉大人,插汗會不會伏兵於對岸,兵法有云‘半渡而擊之!’說的豈不是現在這種情況?“

    “大人請放心!”劉成指著河對岸笑道:“您看看,對岸一馬平川,哪來的地方伏兵?再說這幾天以來已經讓水軍佯動,韃子應該注意力在浮橋那邊,不會注意到這邊來。”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29 20:30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三十四章 斷橋

    “劉大人,可插汗俗稱狡黠,若是他識破你的計策呢?要不要還是暫且進兵,待找到一個萬全之策再進兵不遲。”

    “呂大人,三軍之禍,起於狐疑!”劉成的聲音大了起來:“戰場上哪裡有萬全之策?若是當真有這等萬全之策,那插汗又豈會不知道?只要我們行動迅捷,縱然他得知情況,再調兵前來也來不及了。大人若是信得過末將,就請安坐帳中,待末將破敵!”

    “信得過,信得過!本官自然是信得過劉大人的。”呂伯奇給劉成的大嗓門嚇了一跳,他與劉成也認識了相當長一段時間了,但像這般粗聲大氣說話還是第一次。

    這時,一名親兵從望樓下方跑了上來,躬身向劉成拜了拜,從懷中取出一份塘報導:“大人,有緊急軍情!”

    劉成點了點頭,結果塘報,拆開一看,心中不由得咯噔一響,他萬萬沒有想到杜固的船隊居然打了個敗仗。劉成正想著該如何應對,卻聽到呂伯奇的聲音:“劉大人,這塘報裡寫的什麼?“

    一瞬間,劉成的腦海裡已經閃過了無數個念頭,旋即做了決定,表面上他卻是將塘報輕輕折起,笑道:“沒什麼,杜固昨天率領水師又打贏了韃子,斬殺千餘人,還縱火燒了韃子的一個草場。“

    “好,好!“聽到又打了勝仗,呂伯奇笑道:“果然強將手下無弱兵,旗開得勝,本官定然要好好在保舉文書裡寫上一筆。”

    “那在下就替杜千總謝過大人了!”劉成向呂伯奇微微欠了欠身體,此時他已經打定主意,千萬要把杜固水戰失利的消息給瞞住,不然恐怕自己身邊這群豬隊友還不知道會玩出什麼花樣來。

    正如劉成所預料的那樣,林丹汗的主要注意力被明軍在河上的佯動給吸引住了。等到他得知明軍的主力在吳忠堡附近的後面渡河的時候,已經是開始渡河的第三天了,近兩萬明軍已經渡過了四分之三,只剩下劉成的騎隊和巡撫的標營還在黃河的東岸。讓劉成頗為驚訝的是。身為寧夏巡撫的呂伯奇十分爽快的應允了一同渡河的提議,這讓他事先準備的一大段說辭都沒有派上用場,這也讓劉成對這個老官僚的看法大有改觀,敢情他也不是那麼一無是處嘛。

    “劉成。你為何不讓我隨你一同渡河?”與平日不同,敏敏的聲音有些柔弱,細聽還帶著一絲哭音。

    “敏敏,妳應該知道為什麼我這麼做!”劉成的聲音不大,但卻十分堅決:“這一戰與過去不同。勝負難料,我不希望妳冒不必要的風險。”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敏敏妳在河東,我即使在這邊打輸了,也還有再起的機會,可若是妳出了事,就算我在這邊打贏了,也彌補不了這個損失,妳明白嗎?”劉成的聲音越說越小,到了最後就只有他與敏敏兩人聽得清楚。到了最後敏敏點了點頭,低聲道:“希望你能夠平安歸來!“

    “妳放心。縱然戰事不利,我個人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劉成笑道:“你知道我不是那種孤注一擲的人!”

    敏敏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在渡河之前,劉成招來負責搭建浮橋的朱林,暗中叮囑道:“待到渡河完畢後,你便將這座浮橋拆毀,知道了嗎?”

    “拆毀浮橋?”朱林聽了一愣,下意識的反問道:“大人,這是為何?”話剛出口才發現自己說錯話了,堂堂副總兵大人向自己區區一個百戶發號施令。什麼時候輪到自己發問原因了?他趕忙躬身拜謝。劉成卻不以為忤,壓低聲音道:“你不用多問,只管去做便是,我給你留二十個蒙古騎兵。若有人敢抗拒軍令的,你只管讓他們處置。”

    “是,大人!”朱林聽到這裡,哪裡不知道劉成留給自己二十個蒙古騎兵的用意,心中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拆毀浮橋後,你將搭建浮橋的舟船要全部掌握在手。用這些船運送補給,明白了嗎?”

    “是,大人!”

    待到各軍渡河完畢後,明軍就開始沿著黃河西岸向被包圍的寧夏府城進發,河面上還有一支由一百多條大小船隻組成的船隊,這對明軍士兵的士氣起到了不小的提振作用,只要他們不離開河岸,就不用擔心被敵人迂回到後方切斷自己的補給線了,而這是千百年來步兵面對騎兵最大的心病。行軍的第一天一切平安,只遇到少量蒙古騎兵哨探,而他們很快就被劉成的騎隊給驅趕走了。

    傍晚,營地。

    呂伯奇用濕毛巾擦了擦臉上的塵土,愜意的歎了口氣,他看了看兩旁正襟危坐的武將們,笑道:“大家都自便吧,沙場之上脫略些也無妨!”

    眾人聽到呂伯奇這般說,趕忙向呂伯奇稱謝,紛紛取下頭盔,取濕布擦洗。呂伯奇看著眾人,笑道“希望未來幾天還能像今天這樣,一切順利!“

    場中靜了下來,呂伯奇頓時察覺到異樣,他轉身向劉成問道:“劉大人,我方才說的有什麼不對嗎?”

    劉成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的眾人,隨便朝左近的一員參將笑道:“王參將,不如你解釋給巡撫大人聽聽吧。”

    “是,鎮台大人!”王參將向劉成欠了欠身子,轉身對呂伯奇道:“巡撫大人,以末將所見,可能明日還會平靜,但後天起就不會這樣了。”

    “為何這般說?”

    “大人,我們的輜重都在船上,士卒可以輕兵疾進,今天走了三十里,明天若是再走三十里,那距離寧夏府城就只有一百二十里了,步卒慢慢走算來也就是四日路程,若是騎兵不過是一夜而已。若是再讓我們靠近府城,那韃子就只有回師與我殊死一戰。打勝了也就罷了,打輸了府城裡的杜大人定然會出兵,前後夾擊,只怕插汗會落得個片馬不得渡河。這樣一點迴旋餘地就沒有了,插汗定然不會這聽憑我們繼續向北的。“

    “那插汗為何不撤兵解圍呢?”呂伯奇有些奇怪的問道。

    “大人,插汗絕不會未經一戰讓我軍進府城的!”王參將斬釘截鐵的答道:“他麾下婦孺老幼,牲畜牧群多半都在河西。沒有個六七天是過不了河的。若是不經一戰,讓我們進了城,那我們這有兩萬人,城內至少還有五千兵。又有府城的城牆為保護,杜總兵先前無法出擊是因為兵太少,現在多了兩萬人,形勢就完全不一樣了。那時我們打輸了最多退回城內,韃子打輸了就是全軍覆沒。跑又跑不了,打又打不贏,這等賠本買賣韃子可不會做。”

    “當真如此嗎?”呂伯奇的目光轉向劉成,戰爭將來的如此之快,他還是有點不敢相信。

    “王參將說的不錯,若是按照我估計的不錯,這個時候虜酋就應該已經知道了,估計明天探子的探騎就會多出很多。所以我打算明天就不走了,讓將士們在營壘外面挖掘壕溝,以逸待勞迎戰虜騎!”說到這裡。劉成站起身來,大聲道:“傳令下去,將隨軍的羊、駱駝盡數殺了,讓將士們飽餐一頓,明日準備廝殺!”

    正如那位王參將所預料的那樣,從第二天的上午開始,韃子的探騎出現的頻率就急劇升高,而且這些探騎不再像前幾天那樣一遇到明軍騎兵的驅趕就逃走,這些矯健的騎士甚至冒著被殺死和俘虜的危險靠近明軍的營盤,有時候甚至逼近到火器射程的之內的地步。顯然他們從上司那兒得到了打探明軍詳細情報的命令,營盤的上空不時響起鳥銃的射擊聲,戰馬的嘶鳴聲、號角聲與尖利的鳴鏑聲,一副大戰即將來臨的緊張氣氛。

    劉成站在一座土丘上。一動不動就好像一座石雕像,他所在的地方是河岸邊的制高點,掩護著後面的一片河灘,在那兒幾百名輔兵在工匠的指揮下正在修建一座棧橋,以便讓大船可以方便的卸貨。在小丘的前面,數千名輔兵正在奮力挖掘一條寬一丈五。深九尺的壕溝,壕溝的底部插著削尖的木樁,壕溝的後面是一丈多高的土壘,土壘的上面是一排頂部被削尖的木樁。工事留有幾個供出擊的出口,這些出口必要時可以用移動的車輛填塞起來。這道工事將劉成所在的小丘與一千多步外的另外一個小丘的之間的馬鞍狀低地保護了起來,劉成準備將明軍的主力佈置在這兩座土丘之間的鞍地中,這可以最大程度上減少蒙古人弓箭帶來的傷害。

    時間已經到了傍晚,工事的主體部分已經完成,輔兵們幹的十分賣力,他們很清楚自己已經無路可逃,背後是黃河、在平原上兩條腿的步兵是跑不過騎兵的,他們唯一的生路就是打敗眼前的敵人。

    “劉大人,下來吃點東西吧!”背後傳來呂伯奇的聲音,劉成轉過身來,只見不知道呂伯奇什麼時候已經上了丘頂,手裡提著一隻陶罐,身後的僕役拿著裝著胡餅和碗筷的簍子。他趕忙轉過身來,笑道:“呂大人您怎麼親自做這等事,折煞下官了!”

    “罷了,我與你現在是一根線上的螞蚱,還分什麼彼此!”呂伯奇示意手下退下,不顧地上的塵土,盤膝坐下,替劉成倒了一碗米粥,突然低聲問道:“劉大人,這一仗你有幾分把握?”話剛出口,呂伯奇臉色微紅,苦笑道:“我渡河時本已經下定了決心,可現在又覺得有點害怕。”

    “無妨!”劉成笑了起來:“人哪有不怕死的,呂大人你放心,若是形勢不利,你可以乘船渡河逃走,我絕不怪你。”

    “不必了!劉大人,我呂伯奇不過是個舉人出身,能有今日全依仗了你,若是這一仗你打敗了,我逃回去還能坐得穩這個巡撫?“說到這裡,呂伯奇迎著劉成驚訝的目光,搖頭苦笑道:”劉大人,讓你見笑了,我呂伯奇一輩子都做的是個胡混官兒,臨到老了才爬到這個位置,反倒特別在意了,功名利祿,這玩意一旦嘗了滋味,就再也放不開手了!“

    劉成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感覺到一陣陌生,好似自己是第一次認識他一樣。他正想說些什麼勸慰對方,卻看到地上陶碗裡的粥湯泛起一陣漣漪,旋即屁股也感覺到地面上傳來一陣輕微的震動,他先是一愣,旋即從地上跳了起來,向西北方向望去,只見地平線上浮現出一條濃密的黑線,林丹汗來了!

    “韃子來了,韃子來了!”

    戰鼓聲夾雜著呼喊聲就像一陣疾風掠過陣地的上空,驚惶的輔兵們放下手裡的活計,向工事後面退去,不時有人被擠下壕溝,發出淒慘的叫喊聲。而戰兵們則在軍官的指揮下忙亂的披上盔甲,向土壘上爬去,推著小車的輔兵給射手們分發火藥和箭矢,在土壘後面的營地裡,十幾個篝火被點著了,工匠們正在忙亂的融化鉛塊,鑄造鉛彈,空氣中滿是大戰將臨的緊張氣氛。

    小丘下傳來衛士的喝問聲和甲葉的碰撞聲,劉成轉過身來,正好看到將佐們走了上來,他們個個臉色慘白,一副緊張到了極點的模樣。

    “劉大人,大戰將臨,這裡就交給你了!”呂伯奇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劉成感激的向他點了點頭,轉過身對眾將道:“虜騎大至,西北大局,決於今日,諸君當勉之!”

    眾人點了點頭,劉成正想分配諸將任務,卻聽到一人說道:“鎮台大人,在下以為眼下最要緊的是讓將士們好好休息。“

    劉成順著聲音來處看去,說話的卻是那個王參將,只見其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絲笑容,在一排排緊繃著的臉龐中頗為顯眼。

    “為何這般說?”

    “天色已經晚了,韃子人多馬多,連營寨都沒有立好,我若是韃子首領肯定會先為根本,明天再來攻打。”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29 20:36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三十五章 鏖戰

    劉成沒有回答,對方說的也有道理,畢竟在夜裡拉幾萬騎兵衝過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隨便遇到個溝溝坎坎跌進去幾百人都稀鬆平常,而且韃子還沒有立寨,進攻順利還好,要是稍微不順,那可就是一敗塗地,連個拒守的地方都沒有,可戰場上啥事情都可能發生,誰知道會不會林丹汗會不會不按牌理出牌呢?劉成想了想,問道:“王參將,那你以為應當如何?“

    那王參將顯然已經有了準備,笑道:“把輔兵放在土壘上,韃騎也看不出虛實來,其他人儘快休息,以備明日的大戰!”

    “好,就按你的法子做,各軍人不解甲,立刻休息!”說到這裡,劉成矜持的對王參將笑道:“王參將,這一戰若是能打勝,本鎮台一定為你請功!“

    “多謝鎮台大人!”

    這一夜非常漫長,馬鳴、羌笛、皮鼓、號角、銅鑼、以及各種稀奇古怪的樂器發出的聲音充斥著劉成的耳膜,這讓他無法入眠,當黎明再次來臨的時候,劉成重新睜開雙眼,卻沒有絲毫睡醒時的精力充沛,只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酸疼,倒好像幹了一夜苦役一樣。

    林丹汗大帳

    “嗡嗎!阿嘎那,阿巴那,嗎打那!嗎嘿!嗎打那耶,梭哈!”

    沙爾呼圖克圖跪在那尊大黑天神像前,雙手合十,雙目微閉,口中誦讀著密宗密咒,他的聲音越來越大,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身體劇烈的顫抖著,倒好似在與一個無形的敵人做著艱苦的戰鬥。在他的身後,林丹汗與數十名將領跪在地上,有些驚惶不安的看著上師大人做著法事。突然沙爾呼圖克圖一聲大叫,從地上跳了起來,雙目睜開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

    “上師大人,怎麼樣了!”林丹汗小心的問道。

    沙爾呼圖克圖深呼吸了幾下。臉色恢復了平日裡那副寶相莊嚴的模樣,他轉過身來,對眾人道:“大黑天神已經採納了我們的供奉,將明軍的性命交在大汗您的手上!“

    “呼圖克圖!呼圖克圖!”王帳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仿佛要將整個帳篷掀飛了。

    小丘上,劉成身披鐵甲,臉色慘白,他只覺得自己的肩膀硬的好像石塊一樣,在鐵甲的重壓下咯吱咯吱作響。“如果我能活下來的話。一定要找個大木桶泡個澡!”劉成暗中發誓道,不過首先得活下來。

    大約三里外,察哈爾人的騎兵正在列陣,“五萬韃騎”在紙上只需要一揮手的功夫,但在戰場上卻是黑壓壓的一片,看不到盡頭,一面面旗幟匯成了一片海洋。一開始劉成還企圖計算一共有多少面軍旗(這代表有多少個敵人的單位),但很快他就放棄了,蒙古人的陣型是如此的厚重,以至於劉成甚至無法分辨敵人的統帥的所在。驚惶與恐懼就好像一條冰涼的毒蛇從內心深處爬了出來,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其表露出來。

    “大人,韃子開始了!”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說話的便是昨天建議全軍休整的王參將,他雖然是武將,卻起了個頗有文人氣的名字“王安世”,在寧夏後衛那邊任職,劉成看他對於蒙古人慣用的戰術十分熟悉,便將其留在身邊。劉成點了點頭,順著王參將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敵陣的兩側衝出幾股騎兵,每股也不過兩三百騎,這些騎兵並沒有直接衝擊明軍的戰地,而是在射程的邊緣來回遊動。還有一些人跳下戰馬,將一些東西丟棄在地上。劉成有些疑惑的問道:“王參將,韃子這是在幹什麼?”

    “稟告大人,若是末將沒有猜錯的話,韃子應該是準備放火!”王參將畢恭畢敬的答道。

    “放火?”劉成疑惑的問道:“這裡也沒有什麼東西可燒,他們放火作甚?”

    “大人請恕罪。末將方才其實說的有點不對,應該說是縱煙!”王參將笑道:“這是韃子常用的一種法子,大明軍步兵多,騎兵少,所以與韃騎交戰時往往會據高地而守,而韃子則在上風口,將柴草與牛羊馬的糞便堆積起來,縱火焚燒,以煙熏烤我軍將士,由於草原上乏水,士卒多有眼睛被迷的,不過這次韃騎是白費力氣了。”

    “為何這般說?”

    “其實對付這招很簡單,只需用布沾水蒙住口鼻即可,可惜高處往往乏水,將士們喝的水尚且不夠,是以韃虜常能得逞。大人有先見之明,背河列陣,韃子就算把草原上燒光了,也傷不得我軍分毫!”

    “原來如此!”劉成不由得啞然失笑,兵法云“計莫毒於斷糧。”可實際上斷水比斷糧可毒多了,畢竟士兵身上一般都帶有幾天的食物,再殺馬與牲口,撐上個十天半月也不稀奇,而人離了水兩天都撐不下去,牲口更是不堪,一支大軍沒有水源,一天就不戰自潰是司空見慣的事情。遊牧民族的騎兵甲不堅、兵不利,人口數量更沒法和農耕民族比,唯一的長處就是機動能力強,補給容易,能夠在火器出現前與農耕民族殺的旗鼓相當,憑藉就是在補給戰上點了滿分,各種切斷敵人補給線的招數可謂是層出不窮,幾千年來也不知道多少名將在這點上栽了跟斗。

    “傳令下去,每個哨都準備一桶清水,以備煙熏!”劉成立即發出號令,果然如那王參將所預料的,在明軍陣前升起了數百道煙柱,在西風的吹拂向明軍湧來,早有準備的明軍士卒用浸透了清水的衣襟裹住自己的口鼻,匍匐在地上。

    這時從蒙古人的軍陣上傳來一陣號角聲,隨即響起了一片戰鼓聲,站在土丘上的劉成透過稀薄的煙霧看見一名騎士手持頂端有白色毛髮裝飾的長矛走出行列,猛地向下一劈,數十面軍旗也隨之指向前方,蒙古人的騎隊開始緩慢的向前移動了。

    在明軍與蒙古人之間的戰場上本是一片豐饒的麥田,此時早已收割完畢,只留下枯乾的秸稈。此時整片田野都是空蕩蕩的,毫無一點生氣,河岸邊的白楊樹上棲息著一個個黑點,那是成群的烏鴉。這些不祥的鳥兒在靜靜的等待著盛宴的開始。

    此時一陣旋風吹過,將煙霧吹散了許多,位於土丘間鞍部的明軍士兵們看到了正在向己方靠近的蒙古人,軍官們大聲呵斥著士兵。將他們趕上土壘。田野上旋風待其一片片枯乾的秸稈,將他們吹到蒙古人的眼裡,這時小丘上響起了一片號角聲,隨即土壘上便閃過一片紅光,明軍開火了。

    也許是被蒙古人的威勢所驚懾住了的緣故。明軍的射手們開火的時機早了一些,蒙古人騎隊的行列只有很少的幾個人被擊中落馬,他們的空缺很快就被後繼者所填補,這些矯健的騎士們上半身伏在馬背上,揮舞著手中的武器,他們胯下的夥伴們也仿佛感覺到了主人的心情,伸長脖子,垂下雙耳,加快了速度。戰馬從慢步變為快步,從快步變為賓士。在無數隻馬蹄的踐踏下,大地都開始呻吟、戰慄。蒙古人高呼著“呼圖克圖、呼圖克圖!”,千萬人的胸膛發出一個聲音,仿佛雷鳴一般。

    很難判斷雙方的第一波交鋒是在具體哪個地點打響的,由於時間倉促的緣故,明軍的戰壕挖掘的寬度並不足以阻擋蒙古人的騎隊,許多騎士勇猛的越過戰壕,主人就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向土壘上衝去,而其餘的騎兵則在壕溝的外側。有的用弓箭和投矛攻擊柵欄後面的守兵,有的投出勾爪和套索,企圖將柵欄拉倒,而用土壘後面的守兵也拼死反擊。他們用弓箭、火器還擊,對於土壘下的敵人,則用四米長的長槍刺殺。由於騎馬的緣故,土壘下大部分蒙古人沒有長槍,而普遍使用手盾、彎刀、骨朵一類的短兵器,處於被動挨打的狀態。但這些勇敢的騎士並沒有後退,而是用抓住槍桿,企圖將其奪下來反刺土壘上的守兵。

    “韃子果然彪悍!”土丘上的劉成看的清楚,不由得咋舌道。

    “數萬人挑選出來的選鋒,自然不一般!”一旁的王安世笑道:“鎮台大人不必擔心,沒有器械,他們衝不開口子的!”

    仿佛是為了駁倒王安世的預演,在靠近劉成所在土丘的下方的一小段柵欄被蒙古人用勾爪拉倒了,蒙古人頓時發出一片歡呼聲,幾十個勇士向缺口衝了上去,在他們看來只要衝進這個口子,勝利就在眼前了。

    “將主,讓末將下去吧,給這些狗韃子一點厲害看看!”一直站在劉成身後的郝搖旗再也忍耐不住了,搶上前道,劉成沒有理會,目光轉向一旁的王安世。對方也感覺到了劉成的意思,躬身笑道:“鎮台大人,請給末將一個機會!”

    “那便勞煩王大人了!”劉成笑道。

    缺口處仿佛是一個漩渦,將蒙古人中最為勇敢,最為彪悍的勇士們吸引了過來,他們揮舞著手中的武器,衝進這個漩渦,人和鋼鐵被這個巨大的漩渦攪拌在一起,漩渦當中的人們都在揮舞著臂膀,彎刀、斧頭、骨朵、長矛在相互碰撞,隨之而來的是卡啦卡啦的斫擊聲、呻吟聲,被斫倒的人發出的毛骨悚然的尖叫聲,交織成一片最可怕的轟響,仿佛地獄裡所有的冤鬼突然都叫嚷了起來。

    王安世的看了看缺口處的情況,大聲喝道:“偏廂車在前,長牌在後,三眼銃手預備,長槍手在後,聽我號令行事!“

    依照王安世的號令,明軍士兵推著偏廂車向缺口圍了過去,偏廂車的縫隙用長牌填補,排好隊形後王安世立即下令放銃,近距離發射的鉛彈將缺口處的人們不分敵我的打倒了一片,長槍手就在長牌的掩護下殺了過去,將剩餘的蒙古人一掃而空。隨即用偏廂車推上土壘,不過十幾個呼吸的功夫,他便將缺口堵住了。

    “來人,將韃子的首級都割了,丟到外面去!”王安世厲聲喝道,他看了看有些猶豫的守兵,大聲道:“只要是活著的,每人都按照斬一級功賞,快割!”

    戰壕外的蒙古兵正在猶豫是否要再攻,卻突然看到數十枚首級被丟了出來,定睛一看卻都是先前衝進去的勇士的,不禁有幾分膽寒,土壘上又放了一排鳥銃,打翻了十幾人,騎隊們便向後退去。就這般,王安世領著麾下的數百家丁像救火隊一般,不一會兒便將幾處缺口的蒙古選鋒趕了出去。

    林丹汗站在蘇魯錠大纛之下,大纛垂下的白色馬鬃在北風的吹拂下輕輕拂動,透過正在飄散的煙霧,可以看到蒙古人的第一波進展的並不順利,已經有三三兩兩騎兵們正在向己方的陣型跑了回來。林丹汗的舉起了自己的右手,身旁的將領會意的轉過身,大聲喊道:“擊鼓,上大車。”隨著鼓聲,一輛輛大車被推出行列,緩慢的向明軍陣地移動。林丹汗踢了兩下馬肚子,也緩慢的向前行去,身後高舉著蘇魯錠大纛的侍衛趕忙跟上。

    土丘上,劉成費力的調整著自己的面甲,好讓自己的視線更為清楚點,可鑽進眼裡的汗水與煙霧總讓他的努力化為泡影。他惱火的將頭盔取了下來,丟到地上,一旁的郝搖旗趕忙撿起頭盔道:“大人,小心暗箭!”

    “我沒有這麼倒楣吧!”劉成惱火的罵道,郝搖旗不敢爭辯,只得走到劉成的前方,一副準備替上司擋箭的樣子。劉成見狀,也只得將頭盔重新戴回頭上,這時他看到二三十輛大車朝己方的壁壘緩慢的移動過來,在大車的後面則是步行的蒙古人,顯然林丹汗已經意識到明軍的工事僅憑血肉之軀是拿不下來了。

    壕溝前,停靠著幾輛蒙古人的大車,這些大車是千百年來草原上遊牧部落遷徙時使用的那種篷車改造而成,車輪高達五尺,原本車上的部件被拆卸一空,取而代之的是用數層柳條編成的藤牌,上面再蒙上兩層蘸水的生牛皮,足以無視大部分箭矢和火器,剛剛將其推到壕溝邊,成群的蒙古人就將柴捆和裝滿泥土的草袋投入壕溝中,跟在大車後的弓箭手們則向土壘上的明軍射手放箭以掩護同伴的行動。雖然不斷有人被鉛彈或者箭矢射中,但壕溝裡面的柴捆和土袋還是飛快的上升,很快就到了足以讓大車通過的地步,大車緩慢的被推過壕溝,直抵土壘下面,看到這一切,蒙古人爆發出一陣歡呼。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29 20:42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三十六章 大纛

    “將主,必須殺出去燒了這些車子!“郝搖旗再也忍耐不住了,他急躁的揮舞著拳頭,吐出的粗氣幾乎碰到了劉成的臉上。劉成皺了皺眉頭,看了看戰場的形勢,低聲道:”好,你帶三百騎兵從左邊那個突擊口出去,沿著壕溝從側面掃過去,打垮蒙古人的步兵就好,放火的事情交給守兵。“

    “是,大人!”郝搖旗見劉成應允了自己,興奮的轉頭就往小丘下面走,卻給劉成一把扯住了。

    “記住,燒了大車就回來,咱們騎兵少,可糟蹋不起!”

    “大人,您就放心吧!”

    楔形佇列,所有人都跟著我,燒掉韃子的突車!”

    每個人都保持著沉默,他們都知道這種逆襲的危險,但畏縮不前更加危險。郝搖旗搖了搖頭,猛地用馬刺踢了一下戰馬的肋部,他的坐騎刺啦啦的向外沖去。

    騎兵們的速度並不快,但隊形十分密集,兩個相鄰的騎兵的膝蓋甚至會相互接觸。在郝搖旗的側後方,旗手高舉著郝搖旗的戰旗,紅白相間的戰旗在風中飄蕩,上面的“郝”字仿佛在火焰中舞蹈。騎隊繞過壕溝的突出部,速度陡然加快,從土壘上射出的羽箭與鉛彈在他們頭頂上掠過。蒙古人看到側面突如其來的敵人,發出驚惶的叫喊聲,慌亂的轉過身來企圖將他們擋住。

    “駕,駕!”郝搖旗一邊催促著戰馬,一邊將用右臂將長槍夾緊,將槍尖對準最近的一個敵人。那個驚惶的敵人舉起手中的盾牌。但高速賓士的戰馬帶來的衝量絕非人力所能抵擋,長槍刺穿了盾牌並連同他的主人一起串在槍桿上,郝搖旗用力將來人提離地面,但槍桿隨即便折斷了。他丟掉無用的半截槍桿,從馬鞍上解下戰斧,掄起斧子劈在第二個敵人的脖子上,將其一分為二,鋼鐵與骨頭的劇烈碰撞讓他的手臂一陣發麻,但郝搖旗的心頭卻感覺到一種特別的暢快。

    大車旁的蒙古人很快就被打垮了。他們幾乎都沒有騎馬,也沒有步兵對付騎兵所必須的長矛、長柄斧、戰棍、錘矛等武器。橫衝過來的密集隊形的騎兵很快就將他們衝散,然後紛紛砍倒。壁壘上的明軍守兵們看到這一切發出歡呼聲,將油瓶和火把投到大車上,油脂從破損的瓶子裡流了出來,隨即便跳起了火焰。郝搖旗勒住戰馬,從腰帶上拿出號角,用力吹了兩下。高聲喊道:“下一個,下一個!”

    時間過得很快。郝搖旗已經記不清這是自己打垮的第幾隊蒙古人,燒掉了第幾輛大車了,透過頭盔,他能夠聽到痛苦的哀嚎聲、火焰饑渴的劈啪聲、顫抖的號角、還有沉悶的戰鼓,到處都是煙霧和火,他回頭看了看。楔形的隊形早已散亂,大多數人都在各自為戰。我應該回去了,盡可能帶更多的人回去,郝搖旗一邊這麼想著,卻一邊繼續向前衝去。

    許多蒙古人狼狽不堪的向後逃去。他們渾身帶傷,遍體浴血,方才明軍的側襲,讓這些跟在大車後面的步兵們驚慌失措,與漢人不同,蒙古人是騎在馬背上的民族,步行對於他們就和魚上了岸一樣笨拙。郝搖旗帶領著身邊僅剩的幾個騎兵穿行在其間,輕而易舉的將一個個敵人砍翻,他的手臂直到肘部成了紅色,在火光下泛著血光。郝搖旗感覺到身上的盔甲和手中的武器輕若無物,時間對於他變得含糊、變得緩慢,他感覺不到乾渴、感覺不到饑餓、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感覺不到流入眼睛的汗水。事實上,他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唯有戰鬥,眼前的敵人。一個、下一個、又一個,郝搖旗毫不在意的將他們一個個砍倒,他已經沉醉在其中。

    突然,郝搖旗看到左前方百餘步遠處站著十幾個騎士,為首的一個衣甲十分華麗,身後站著一個高舉著白色大纛的侍衛。“這幾個一定是韃子的貴酋!”郝搖旗回頭對身後的部屬大聲道:“我們過去宰了他們!”

    他驅策著戰馬,在硝煙與灰土間穿行,越過溝壑,爬上矮丘,向那一小隊騎士衝去。當郝搖旗被發現的時候,雙方的距離只剩下二三十步了,這些粗心大意的侍衛發出驚惶的叫喊聲,郝搖旗甚至可以看清那個為首的貴酋扭曲的面容,他在頭頂上揮舞著斧頭,大笑道:“受死吧!韃酋!”一般朝那邊沖去,他身後的隨從們緊跟著衝了上去。戰馬們衝撞在一起,人們揮舞著武器,相互砍殺,抱作一團,跌落馬下,接著被戰馬踏成肉泥。郝搖旗砍翻了兩個敵人,筆直向目標沖去,那個貴酋高聲叫喊了兩聲,轉身打馬就走,那個手持白色大纛的侍衛大喝了一聲,放平了大纛當做長矛向郝搖旗當胸刺去,郝搖旗本能的一提韁繩,戰馬人立而起。大纛的刃尖刺穿了戰馬的胸口,將郝搖旗從馬鞍掀下。郝搖旗就地一滾,避開敵人坐騎的踐踏,從地上跳了起來,乘著那侍衛策馬回頭的功夫,將其從馬背上扯了下來,按在地上,在喉嚨上用匕首刺了兩下,結果了性命。郝搖旗從地上站起來,想要追那貴酋,才發現對方早就跑遠了。

    “娘的,讓他走脫了!”郝搖旗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走到自己的戰馬旁,沮喪的發現這可憐的畜生不但胸口有傷,還折了一條腿,他拔出匕首割了坐騎的喉嚨以免其再忍受痛苦。他看了看左右,發現唯一像樣點的戰利品便是那根刺倒自己坐騎的白色大纛,便取了這杆大纛。隨便挑了匹敵人的戰馬,回己方軍營去了。

    蒙古大營,林丹汗坐在軟塌上渾身顫抖,臉龐已經慘白如紙。方才他只帶了少數侍衛親自前往陣前督戰,卻不想不知從哪裡殺出一夥亡命之徒來,若非手下侍衛平時阻截。自己便遭了毒手,連成吉思汗傳下的蘇魯錠大纛也給奪了去,簡直是奇恥大辱!

    “大汗,那隊明軍已經不見了!”一個侍衛衝進帳內,躬身稟告道。

    “蘇魯錠大纛呢?”

    “也,也不見了!”那個侍衛的聲音小了許多:“興許,興許是被漢狗取走了!”

    “廢物!”林丹汗一口氣直沖頂門,隨手抓起右手邊的銅壺向那侍衛頭上砸去,那侍衛被砸的頭破血流。卻連吭都不敢吭一聲,只敢伏在地上。

    “來人,擊鼓!全軍進攻,把這群漢狗趕下黃河,用他們的血洗清蘇魯錠大纛的恥辱!“

    明軍陣營,土丘上。

    “什麼?你說這玩意就是插汗的帥旗,成吉思汗傳下來的蘇魯錠大纛?”劉成有些不敢相信指著地上的那杆大纛的向一旁的王安世問道。

    “末將不敢肯定,不過有七八成把握!“王安世拿起地上的大纛又仔細看了看。笑道:”不瞞鎮台大人,末將祖上便是韃官。小時候就曾經聽族中長輩說過,這蘇魯錠大纛乃是用的一丈三尺五寸的柏木制柄,纓子必須用九九八十一匹白色公馬之鬃毛,矛頭為三叉戟狀,成吉思汗將其指向何處,哪裡就奏響了凱歌。看其形制與傳說中並無差別。“

    “會不會是其他韃酋偽造的?”劉成有些疑惑的問道。

    “絕不可能!”王安世趕忙搖頭道:“這蘇魯錠大纛乃是成吉思汗的標誌,除了黃金家族的嫡系絕無他人敢於使用,韃子雖然兇悍,但在這件事情上是決計不敢含糊的。”

    “那郝搖旗放跑的就是插汗本人啦?”

    “十有八九!”說到這裡,王安世轉身對一旁跪在地上的郝搖旗笑道:“恭喜郝千總。你這可是立下大功了!”

    “俺立下大功了!”郝搖旗喜不自勝的想要從地上站起來,一旁的劉成冷哼了一聲,他趕忙又跪了下去。

    “搖旗呀搖旗,我讓你燒了突車就回來,你呢?我問你,給你三百騎兵,你帶回來多少?”

    “這個,末將,末將殺的興奮的過了頭,於是就——“說道這裡,郝搖旗也說不下去了,劉成咬牙切齒的看著跪在地上的手下,罵也不是,誇也不是,先用刀背在他脖子上劈了兩下,喝道:“搖旗你可記住了,這次便饒了你,若是下次可就不是刀背了!“

    郝搖旗感覺到脖子上冰冷的刀背,不由得汗流浹背,趕忙答道:“是,大人,我下次決計不會了!”

    劉成冷哼了一聲,走到帳篷旁取了兩隻人頭大小的口袋,扯了一根皮索將兩隻口袋拴在一起,將那兩隻口袋往郝搖旗脖子上一掛,便好似往驢背上放口袋一樣,厲聲道:“你斬獲韃酋大纛,立下大功,這兩口袋金子便是賞你的!”

    郝搖旗剛剛脖子一沉,便感覺到腦袋邊多了兩隻口袋,正想著是福是禍,聽說裡面都是給自己的金子,不由得喜出望外,趕忙連連叩首道:“末將肝腦塗地,亦不得報大人厚恩!”

    劉成冷哼了一聲,看著地上的郝搖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此人打起仗來悍不畏死,對自己又十分忠心,只可惜往往一上陣就殺昏了頭,作為衝鋒陷陣的突將還行,獨當一面卻是不行的,眼下自己方面還小倒也罷了,將來自己局面大了,他的發展就有限的很了。

    “大人,大人!”

    為何王安世的聲音如此激動,劉成驚訝的轉過身來,只見王安世指著遠處:“大人,韃子這次是要孤注一擲了!”

    劉成順著王安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遠處蒙古軍本陣開始緩慢的向自己這邊移動過來,看來方才郝搖旗真的是弄到了個了不得的人物,不然按照以往的經驗,蒙古人是不會這麼快就投入主力的,他咽了一口唾沫,低聲道:“是呀,拼死一搏的時候到了!”劉成稍微整理了會自己的思緒,大聲道:“來人,快將巡撫大人、還有諸將都請到這裡來!”

    “是,大人!”幾個親兵都知道決戰的時候到了,向劉成欠了欠身子,便紛紛下去傳令,劉成隨即叫起郝搖旗:“搖旗,你讓人把火箭全部都搬到這裡來!”

    “是,大人!”

    隨著劉成的號令,小丘頂部的氣氛一下子緊張了起來,劉成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情緒稍微平靜了點,向王安世問道:“王參將,你覺得韃王應該在何處?”

    王安世向蒙古人的軍陣望去,數萬騎兵組成的大陣綿延開來足有七八里寬,無數面旗幟連綿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面才是敵人的王旗,他猶豫了一會,將右手指向中間偏右一點的位置,用十分肯定的口氣答道:“應該是在那兒。”

    “為何這麼說?”

    “韃子軍陣如此之寬,非旗幟鼓號所能節度,當分為數翼,各以貴酋為首腦,其王局中調度。而虜中以左為貴,其韃王之本陣應該在此處。”

    “嗯,好!”劉成笑道:“今日若能破虜,本鎮台當為王參將記上首功!”

    王安世正要謙謝,呂伯奇與諸將都來到丘頂。劉成低咳了一聲,指著丘下洶湧而來的蒙古騎兵,大聲道:“韃王親至,破賊就在今日,待會當韃虜兵鋒稍挫,本將便以火箭攻其首腦。格桑,你便領突騎衝出,自取其中軍,破陣之後,轉而向左。“說到這裡,劉成伸出雙臂,做了個合攏的手勢:”將韃子的右翼趕到黃河裡去!”

    劉成這一番話說完,除去手下幾個見識過火箭威力的之外,那些沒有見過的旁系將領個個大驚失色,在他們看來韃子兵勢如此之盛,便是堅壁而守也未必能低檔的住,以僅有的區區數千騎兵沖出壁壘野戰,豈不是自尋死路。那個胡守備正想開口勸諫,卻被劉成手臂一揮,把話堵在了嗓子眼裡:“各軍待會當殊死戰,若有畏縮不前者,當以軍法從事!”

    PS:韋伯提醒一句,如果有條件的話,最好下一份譚其驤老先生的《中國歷史圖集》裡面明代陝西布政司的地圖,對寧夏地區的形勢有個大概的瞭解,這樣對書裡面雙方的軍事行動才明白其原因。而軍事行動是必須建立在相應地理環境的瞭解之上的。譚老先生是我國歷史地理學科的奠基人,對這方面有興趣的書友可以看看譚老先生的《長水集》,裡面有不少不錯的文章。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29 20:47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三十七章 勝利

    “末將遵令!“眾將見狀,哪裡還敢多言,只得躬身領命,紛紛退下。劉成叫住格桑,讓手下取來那杆繳獲的蘇魯錠大纛,低聲道:”此乃韃王插汗的大纛,待會你乘亂突入陣中,便將此物舉起,再隨便找個韃酋的首級,讓手下用蒙古語高呼右翼諸部反正,已將插汗斬殺,明白了嗎?“

    “末將明白!”

    格桑立即領會了劉成的意思,雙眼中流露出欽佩的光。原來當初達延汗統一蒙古諸部後,將所轄部眾分為左翼右翼一共六個萬戶,左翼三萬戶由大汗親領,右翼三萬戶則是由副汗濟農親領,而等到林丹汗繼位的時候,右翼三萬戶早已處於一種實際上的獨立地位,他西遷的目的就是為了重新恢復對右翼的三萬戶的控制。雖然林丹汗在對右翼蒙古諸部的戰爭中連戰連捷,迫使右翼不少部眾重新歸降於他,但這些新降之眾對林丹汗不過是迫於威勢,不少人與之都有殺父喪子之仇,這一點左翼蒙古諸部都很清楚。格桑手下都是根正苗紅的蒙古人,言語風俗相通,手中又有蘇魯錠大纛這等信物,亂軍之中傳播開來有極大的可信度。那時無論是左翼還是右翼的部眾,第一個反應肯定是提防身邊的戰友自保,而非抵抗明軍的進攻。劉成這一計若是奏效,只怕抵得上數萬雄兵。

    “好了,你立刻下去,聽號令行事!”

    “是,大人!”格桑接過大纛,跪下向劉成磕了個頭,高聲道:“成吉思汗的大纛在我手中,一定掏出敵人的心,獻於大人的面前!“

    林丹汗看著兩百多步外的明軍堡壘。在這個距離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壕溝外隨處可見的屍體和還在燃燒的大車,一個受傷的戰馬在躺在地上,在痛苦地掙扎。發出絕望的嘶鳴聲,僅僅在他目光所及之處。就至少有千餘勇士喪命,這些都是他的骨中之骨,血中之血,可是現在都已經葬送在這道壕溝和土壘的前面,而在這道壕溝和壁壘後面還有無數道更加高厚的城牆、更深更寬的壕溝,這些漢人就像草原上的土撥鼠一樣善於挖洞,也像土撥鼠一樣怯懦,躲在自己挖出來的壕溝和高牆後面。林丹汗憤怒的握緊了拳頭。直到掌心感覺到一陣劇痛。

    “大汗,要開始了嗎?”一名副將向林丹汗低聲問道,將他從憤怒中驚醒了過來。他點了點頭,發現一旁手持大纛的侍衛拿著的竟然並非平日裡使用的那頂白色馬鬃的,隨即才想起來就在剛才已經被敵軍奪走了,這讓他更加憤怒。

    “第一個衝進明軍營寨的,無論是什麼人,我都封他為千戶。抓住明人的將軍後,把他用毛毯裹起來,用萬馬踐踏而死!”

    蒙古人的進攻極其猛烈。在明軍的左翼,他們幾乎在一瞬間就越過了壕溝,衝到了土壘下。這主要是由於這一側的地形並不利於進攻,因此在上一波進攻中蒙古人在這邊投入的兵力很少,守軍對這一邊的注意力也就分散了。但這一次蒙古人沒有放過這一側——他們有足夠的兵力在所有的戰線上鋪開,鉛彈和箭矢打倒了不少人,但是更多的人越過了壕溝,有的人乾脆從馬背跳上土壘,瘋狂的用斧頭劈砍著柵欄。守兵們被這種瘋狂的舉動給嚇住了,一時間甚至忘記了用長矛把他們刺穿。鮮血很快就浸透了泥土,將其變得又濕又滑。戰士們的靴子上很快就被這些泥土沾滿了。

    小丘上,劉成緊張的觀察著形勢。縱然你是最偉大的智者,也無法控制戰爭中的所有因素。一支流矢、一陣風、一場雨、一片雲、一塊石頭、一片濕軟的泥土、甚至某個小人物的神經錯亂,都會影響到一場戰爭的勝負。戰爭就是這樣,智謀、勇氣、財富都只能幫助你擴大贏得勝利的概率,但卻無法確保你贏得勝利。在這個舞臺上,國王與農夫、勇士與懦夫、智者和愚者、富翁與窮人都是平等的,因為勝利者將贏得一切,失敗者也將失去一切。

    “是擲下骰子的時候了!”當劉成看到又一股蒙古騎兵繞過自己的左側,跳下戰馬步行穿過那段有些泥濘的河畔低窪地時,他對自己說:“剩下的就交給命運了!”他猛地回過頭,對身後的王興國大聲喊道:“把火箭推到前面來,對準那面黃色的大旗,放!”

    王興國揮了一下右臂,早已準備停當的軍士們將一輛獨輪車推到小丘的邊緣,稍微的調整了一下仰角和方向,點燃了第一枚火箭的引信,幾秒種後,隨著一聲尖嘯聲,一枚火箭衝出獨輪車上的木架,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平滑的弧線,向蒙古人的行列飛去,站在小丘上的劉成可以清晰的看到那枚火箭距離他的目標偏了一百多米。軍士小心的調整了一下角度,又放了一枚,這一次要近了十六七米,就這樣調整了四次後,火箭的落點距離目標已經只有十餘米,這已經是可以接受的偏差了。軍士將獨輪車的控制仰角的扳機鎖死,又對身後的十幾輛車報出了一個資料,眾人按照這個資料調整好了推車的仰角和方向,點著了推車的木架上火箭的引信。

    “魔鬼,魔鬼!”林丹汗驚恐的看著從空中不斷落下的火箭,這些帶著尖利聲響落下的怪物發出巨大的噪音,爆炸掀起的氣浪讓戰馬受驚,巨大的聲響、刺激性的氣體、不斷落下的火箭讓他有一種落入地獄的錯覺。他費盡力氣才控制住自己受驚的坐騎,以免從上面摔落下來。

    “大汗,大汗!我們快退吧!明軍殺過來了!”一個侍衛扯住林丹汗坐騎的籠頭,大聲喊道。林丹汗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大隊身披鐵甲的騎兵正朝自己這邊殺過來,不過奇怪的是,他們的喊殺聲卻多半是蒙古語。

    “怎麼明軍中有這麼多蒙古人?”林丹汗驚訝的問道,他知道明軍中有不少韃官,但這些蒙古人漢化的很快。往往兩三代後在外表上就與漢人沒有什麼差異了,明軍很少有這麼大隊的蒙古騎兵,難道是右翼的哪個王公投靠了漢人來對付自己?這種先例可實在是太多了。

    “大汗。您這時候就別管這麼多了!”那侍衛大聲喊道,林丹汗也清醒了過來。輕甲甚至無甲的蒙古人是無法在肉搏戰中戰勝這支身披鐵甲的神秘敵人的,但只要拉開距離,數量上占絕對優勢的騎射手還能贏得最後的勝利。他用力夾緊雙腿,控制著自己的坐騎,用斗篷蒙住臉,在侍衛們的簇擁下向側後方逃走了。

    格桑擦了擦臉上的血水,跳下戰馬,有些僵硬的雙腿落地時踉蹌了一下。險些讓他摔倒在地。他在地上的屍體中挑選了一會,最後找到一個身材高大,滿臉絡腮鬍子的,以蒙古人的審美觀看來,這是個相貌堂堂的漢子。他拔出腰間的匕首,熟練的將腦袋割了下來,轉過身對身後的部下命令道:“把大纛給我!”那個蒙古人小心翼翼的將蘇魯錠大纛遞給格桑,格桑將這顆腦袋插在大纛的槍尖上,又用辮子綁結實了,跳上戰馬在馬鞍上站起身來將蘇魯錠大纛高高舉起。深吸了一口氣竭盡自己最大的聲音喊道:“孛兒只斤.林丹巴圖爾死了,我們土默特部為蔔失兔(順義王,右翼三萬戶之一的土默特部的首領。為林丹汗所驅逐)報仇,已經殺了孛兒只斤.林丹巴圖爾這個背教之人、達延汗的不肖子孫;鄂爾多斯部、永謝布部(右翼的另外兩個萬戶)的兄弟們,將左翼的混蛋們趕出我們的家園呀!“兩旁的士兵們也跟著格桑高聲呼喊,響亮的呼喊聲回蕩在戰場上空,就好像一隻無形的巨手,推動著每一個人。

    “什麼,我被土默特部的人殺了?“還沒跑多遠的林丹汗拉住了韁繩,側耳傾聽。他回過頭正好看到那柄高高舉起的蘇魯錠大纛,白色馬鬃結成的纛纓在風中顯得格外顯眼。林丹汗立即就明白過來。

    “該死的漢狗,又在使奸計!”林丹汗幾乎把牙齒都咬碎了。他調轉馬頭,正要打馬殺回去。韁繩卻被侍衛扯住了,他厲聲喝道:“放手,我要回去把大纛奪回來,把這些漢狗剁成肉泥!“

    “大汗,我們人少,他們人多,大纛是搶不回來了的!”那侍衛大聲喊道:“眼下最要緊的是趕快去塔什海大人那兒,只要大人重新升起大纛,漢人的詭計就會不攻自破!”

    林丹汗看了看身旁寥寥無幾的侍衛,又看了看遠處明軍身上閃耀的鐵甲,只得作罷,打馬向親信塔什海那邊逃去。

    戰場上,劉成的計策已經起到了效果,謠言和懷疑就像病毒一樣在蒙古人的軍陣中傳播著,在通訊手段落後的古代戰場上,指揮軍隊的方式無非金鼓與旗幟,基層軍官和士兵們是根據金鼓聲和旗幟的進退判斷戰爭的勝負和命令的,一旦主帥的大旗倒下,為敵人奪取,那就意味著主帥很有可能已經遭遇不測。蒙古人雖然看不清大纛上的那顆首級是否是林丹汗本人的,但那柄白色馬鬃的蘇魯錠大纛卻是再熟悉不過的,更不要說那麼多用蒙古語叫喊的聲音。戰場上的蒙古人頓時軍心大亂,原屬於右翼的則抱團自衛以免遭到左翼的報復,左翼的則擔心營地裡的牲畜老弱會不會被右翼的叛徒偷襲,都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左右的袍澤,明軍的壓力一下子便減輕了,劉成乘機下令大開寨門,全軍出擊,這就好像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剛才還在猛攻的蒙古軍隊現在卻好像商量好了一般,各自抱團向北逃走,唯恐落在後面成為別人的墊腳石。

    剛剛趕到親信塔什海處的林丹汗看到這一切,不由得失聲痛哭起來,他很清楚經過這一敗,自己西遷以避後金兵鋒,重整右翼諸部,復興達延汗大業的希望已經化為泡影了。就算他這次能夠逃脫明軍的追擊,保住大部分部眾,接下來的冬天的寒冷和饑餓也會消滅部落裡大部分人,對於弱者草原上的法則是殘酷的,漠北的外喀爾喀部、漠西的准格爾部、科爾沁人、被自己趕走的右翼蔔失兔汗,留在左翼舊地的諸部,無論他們曾經是自己的敵人還是盟友,都會像餓狼一樣向自己撲過來,把自己撕成碎片吞噬一空。

    “大汗,大汗!”塔什海眼見得兵敗如山倒,趕忙對林丹汗說道:“快些趕到府城那邊,那裡還有一萬完好無損的勇士,諸位夫人和額爾孔果洛額哲也都在那兒,若是晚了就來不及了!”

    “嗯!”林丹汗收拾心情,點了點頭,塔什海口中的額爾孔果洛額哲乃是林丹汗的長子,也是繼承人,林丹汗為了加強中央集權,並沒有像其他大汗那樣將部眾分給自己的兄弟子侄管理,而是委任給自己的夫人即妻子代管,在前來與明軍的援兵決戰時,他留下一萬部眾繼續包圍寧夏府城,輜重和自己的老弱部眾也都在其中,由自己的八夫人中的正妻多羅大夫人統管,在眼下這種情況下,最要緊的就是與其匯合,再做其他打算。

    此時戰場上的形勢已經十分明顯了,除了少數還在拼死抵抗的,蒙古軍的左翼正在向北逃跑,而右翼的一部分卻被突破己方中央陣線的明軍騎兵切斷了後路,被包圍在黃河、壁壘之間的一塊狹小的三角地裡,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為了越過這塊泥濘的低窪地,都把自己的戰馬拴在後方,步行進攻。而這些戰馬都成了明軍的戰利品。此時的他們饑餓而又疲憊,沒有馬、沒有援兵、沒有退路、沒有食物、沒有箭矢;只有泥漿、絕望、傷痕和武裝到牙齒士氣高昂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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