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1630 作者:克里斯韋伯 (連載中)

 
邱水躍 2016-12-3 20:01: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4 52961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1-7 22:18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四十六章 葬禮上

    “大人,您讓我去祁門是為了什麼呢?採購茶葉?還是——”

    “哪裡有這麼簡單?”劉成擺了擺手:“如果只是這點事,我隨便委託幾個商人跑一趟就是了,何必勞煩趙三爺你的大駕呢?”說到這裡,劉成從書案上拿起一張紙遞給趙有財:“你看看,就是這幾件事情。”

    趙有財有些疑惑的接過紙,低頭一看,不由得張大了嘴巴:“大,大人,恐怕小人力所不及呀!“

    “是嗎?“劉成從書案上拿起一封書信遞給趙有財:”這是巡撫大人的一封書信,是寫給他一個做兩浙巡鹽御史的同年的,你拿了去,有什麼事情可以去找他。“

    “多謝大人!“趙有財眼睛一亮,明代政治有一個特點,那就是監察權對行政權的壓制和侵蝕,許多行政權力實際掌握在本職是監察的官員手中,比如兵備道、巡撫、巡鹽御史等等。這種政治傾向的表現就是監察御史的威權極重,而巡鹽更是肥差中的肥差,兩浙巡鹽御史雖然及不上天下第一大肥缺的兩淮巡鹽御史,但也是天下一等一的要職了。雖然祁門的茶葉理論上不在其的職權範圍內,但有了這位大人的庇護,沒法解決的問題實在是不多。

    “大人!”趙有財想了想,沉聲道:“若是尋常事,有了這封書子,小人怎麼也豁出去了,只是大人這幾件事情是要把天捅出個窟窿呀!”

    “捅出個窟窿!”劉成笑了起來:“怎麼捅出個窟窿,你說來聽聽!”

    趙有財跟隨劉成也有些時日了,知道他不是那種聽不進手下勸諫的人,便大著膽子說道:“大人第一條倒還好說,只是要統計祁門的茶商數量,歷年大概出售的茶葉數量、品種、主要茶源來處。這無非是勤勉些就成了;第二條可就難了,建立票號,爭取在三年內實現延期結帳。現銀收購不超過全部收購量的三分之一;大人,您這是要用別人的銀子替咱們自己做買賣。又有哪個肯幹?第三條就更難了,要收購茶苗、茶種、收集炒茶師傅,逐步建立自己的茶行。大人,您這是要挖人家的根,斷了人家的吃飯傢伙,人家還不和您拼命?“

    “趙三爺!”劉成打斷了趙有財的抱怨:“你說的沒錯,我要做的就是一家獨大,不但要吃掉茶葉貿易。還要把這些茶葉商人都和我們捆到一塊來!打開一個大局面。你要是覺得太難不想幹,我也不怪你,回去繼續做你的厘金局主事;要是想幹,要錢要人,我都給你!你先回去想想吧,想清楚再回答我!“

    趙有財是以一種類似於夢遊的狀態回到自己的住處的,他連外衣也沒有換便仰頭倒在床上,雙眼圓瞪看著天花板。劉成最後那幾句話在他耳邊不斷回蕩著:“要是想幹,要錢要人,我都給你!”已經領教過劉成手段的他很清楚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後面隱藏的是什麼:匕首、刀斧、火銃、金錢還有鮮血。對於擋在自己前進道路上人,劉成可從來沒有什麼憐憫之心的。趙有財相信最後的勝利者會是劉成,但過程可就不一定一帆風順了。祁門不是遍地流賊的陝西,自己背後也沒有幾千武裝到牙齒的兵馬撐腰,僅憑那封書子,在關鍵時候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嗎?趙有財可沒有什麼信心。

    “該死的!”趙有財一下子坐了起來。說拒絕很容易,回去做那個厘金局的主事,一年下來輕輕鬆一兩萬兩銀子到手,作為一個監生已經很了不得了,可是自己的野心也就到此為止了。想到這裡,趙有財就覺得胸口有一隻無形的爪子在撓。悶得慌、也煩的慌。他一把抓起旁邊的茶盞往地上一摔,罵道:“娘的。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搏一把了!”

    當蔔失兔醒來的時候。首先聽到的是獵狗的狂吠,那意味著有生人來了,他下意識的伸手向枕頭下面摸去,當指尖接觸到牛皮包裹的刀柄時,他才鬆了口氣。這是逃亡期間給他留下的後遺症,草原對於逃亡者是極其冷酷的。

    “大汗,漢人的使者又來了,他們帶來了巡撫大人的消息。“一個部下稟告道:”您要馬上見他們嗎?“

    “馬上?不!”蔔失兔慢條斯理的從床上坐了起來:“我還有點困倦,讓他們等會更有好處。”

    “等會?”部下似乎還沒有理解蔔失兔的意思,猶豫的站在帳篷門口,冷風從縫隙裡吹了進來。蔔失兔皺起了眉頭,大聲道:“你回去告訴漢人的使者,就說我有點不舒服,讓他稍候。”

    “是,大汗!”得到了明確的命令,那個屬下退下了。蔔失兔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每個人都知道草原是戰場,可知道宴會也是戰場的就不多了,不同的是草原上人們用弓箭、長矛、彎刀與骨朵廝殺,而宴會上用的是舌頭和頭腦。在後者重要的不是你到底有多少實力,而是讓別人以為你有多少實力,從怯懦的漢人那兒,欺騙與恐嚇可以得到許多武力無法得到的東西。

    王安世坐在帳篷裡,竭力掩飾住內心的激動。在臨別之前,劉成已經將自己的計畫向他交了底——當然不包括切桑喇嘛與額爾吉那部分,絕不能讓部下知道的比必須的部分多,這是一個原則問題。但這已經足以讓王安世激動萬分了,一舉平定蒙古左右翼,並將其變成大明的藩屬,自從永樂皇帝死後,大明就再也沒有人想過這些了,有時候他的腦海裡甚至閃過一個嚇人的念頭——也許這個國家已經太老了,已經到了換一個統治者的時候了。

    王安世在帳篷裡胡思亂想,甚至忘記了看守沒有給他送來午飯,這對於一個使節來說可是一件稀奇事。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不由得越發欽佩起上司的遠見來——臨別前劉成曾經叮囑他:“你要留意蔔失兔有沒有什麼奇怪的舉動,強大者突然謙卑下人,弱者突然表現的倨傲無禮。這些不正常的行為只能意味著一件事情:他在搞鬼,想要用詭計得到實力無法得到的東西。”

    “王將軍,請你隨我來吧。大汗要見你!”

    王安世點了點頭,他站起身來。稍微整理了一下著裝,就隨著那個侍從向王帳走去,道路兩旁到處都是掉膘的馬和面有菜色的牧民,他看在眼裡,記在心裡,面露笑容,走進王帳。

    從王安世走進帳篷的一瞬間,蔔失兔就在仔細的觀察著對方。他希望能夠從對方的臉上找到憤怒、怯懦,但讓蔔失兔失望的是,在王安世的臉上他無法找到他想要的東西。

    “末將參見大汗!”王安世站起身來:“巡撫大人讓我轉告大汗,請將插汗的屍首交予在下,好與其首級一同安葬。”

    “不要提什麼屍體不屍體的!”蔔失兔粗暴的打斷了王安世的話:“我的部眾呢?什麼時候你們才會把我的部眾交出來?”

    “大汗,死者為大。”王安世的臉上帶著笑容:“林丹汗也是您的舊主,是黃金家族的血脈,讓其這般身首分離不太好吧?”

    王安世的話引起了眾人的共鳴,蔔失兔憤怒的扭過頭,但目光所及之處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贊同的神色。林丹汗活著的時候是敵人,但既然死了,作為黃金家族的血脈。就應該得到一個體面的安葬。

    “好吧!”蔔失兔憤懣的答道:“屍首我可以給你,可是我的部眾呢?巡撫大人怎麼說?”

    “大汗,巡撫大人說了,原本屬於右翼的部眾可以歸還給你,但是左翼的屬於林丹汗的子嗣與妻子。”王安世答道:“部眾的劃分要等到林丹汗下葬之後才可以進行,不知道大汗您覺得如何?”

    “好吧!”蔔失兔思忖了一會,點了點頭。這個條件雖然沒有達到預想的那樣,但也可以接受,畢竟林丹汗的兒子年齡還小。只要拿回了右翼的部眾,自己有信心將其慢慢吞併。

    “多謝大汗!”王安世笑道:“那還請大汗到時參與插汗的葬禮。葬禮完畢後就開始劃分部眾。“

    卜失兔冷哼了一聲,點了點頭。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之間就到了舉行林丹汗葬禮的日子。作為死者的兇手,卜失兔也得到了邀請,這看起來有些滑稽,但他並不在意,無非是正餐之前的開胃小菜罷了,要緊的是後面的大餐。他就像一個準備參加盛大宴會的賓客,興致勃勃的換上簇新的衣甲,準備出發

    “你真的要去參加那個人的葬禮嗎?”固始汗有意避過了林丹汗的名字,由於某種迷信的緣故,他不想讓這個死人的名字從自己的嘴裡吐出來。

    “沒法子,這次臉上要多沾些寡婦的唾沫了!“蔔失兔汗做了個鬼臉:”我總不能讓未來的部下們嘲笑我因為這個,連死人的葬禮都不敢參加吧?“

    “夠了,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固始汗不耐煩的答道:”你這是拿自己的性命冒險,察哈爾人恨不得扒你的皮,吃你的肉。“

    “現在已經沒有察哈爾人了。“蔔失兔汗笑道:”真正的察哈爾人已經被漢人殺光了,剩下的不過是些屈膝投降的膽小鬼。“

    固始汗盯著蔔失兔汗的眼睛,最後他搖了搖頭:“隨你的便吧,反正我不會去參加這次葬禮,我要儘快回去,開春後我就要攻打藏巴汗。”

    “很好,作為朋友,我將會派一千名勇士參加您的大軍!”

    固始汗咕噥了一聲,沒有說話,轉身離開了。蔔失兔跳上戰馬,對自己的衛士們大聲喊道:“出發!”

    號角與鼓聲交織,長矛與盔甲閃耀,綢緞的明軍大旗與用馬鬃羽毛裝飾的大纛交相輝映、身穿鐵甲、手持鳥銃的明軍射生手與一身毛皮,騎在矮腳馬上的蒙古騎兵混雜在一起。映入剛剛渡過浮橋的蔔失兔汗眼簾的就是這一切,他開始有點後悔來參加這場葬禮了——明軍的軍容有點太過雄壯了,不太像是會被自己逼迫讓步的樣子。

    “大汗!請隨我往這邊來!“王安世的臉上堆滿了笑容,他的禮節無可挑剔,不過身後緊跟著的鐵甲騎兵更讓人無法拒絕。蔔失兔汗別無選擇,只有服從。

    “這些都是大明的軍隊?”蔔失兔汗指著不遠處的一隊騎兵問道,雖然他們的皮甲外面披著明軍的號坎,但從騎馬的姿勢和隊形,他敢保證這是一隊察哈爾人。

    “是的!”王安世笑著點了點頭:“劉總兵是個寬宏大量的人,而且他還很慷慨,許多俘虜都投到了他的旗下。”

    “劉總兵?”蔔失兔小心的問道:“那這位大人麾下應該有不少兵馬了吧?”

    王安世回頭看了蔔失兔一眼,面帶笑容,而眼神冰冷:“大汗您是大明的藩屬,又不是大明的敵人,劉總兵麾下有多少兵馬與你又有什麼相干呢?“蔔失兔低下頭,心中一片冰涼。

    舉行葬禮的地點是寧夏府城西面大約六十里的一片砂石地上,這片平原上分佈著十餘個大小不一的金字塔形狀的巨大土丘,從西元十一世紀到十三世紀,西夏王朝的十余位國王的陵墓都修建於此地,具有諷刺意義的是,毀滅西夏王國的正是成吉思汗率領的蒙古大軍,成吉思汗本人也是死於最後一次對西夏的征討,數百年後,他的子孫也將安葬在這片土地上,這不能說不是一種巧合。

    切桑喇嘛端坐在一個約有六七丈高,四五丈見方的土臺上,雙手合十垂首念經,在他的身後,林丹汗的首級與屍體被重新縫合起來,身著生前常穿的盔甲,臉上戴著一副面具,端坐在一張扶手椅上,看上去宛若生時。在土台下,數十名紅衣黃帽的格魯派僧侶圍繞土台而坐,各自手持法器,念誦經文。在土台的四周,被俘的蒙古人扶老攜幼,黑壓壓的一片,神情肅穆的看著土台,為他們的首領送別。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1-7 22:25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四十七章 葬禮下

    蔔失兔指著遠處的土台和圍觀的蒙古人驚訝的問道:“這,這是要做什麼?”

    “為林丹汗舉辦葬禮!”王安世笑道:“大汗且耐心些,喪事辦完後就開始清點部眾了。“

    “為何弄得這麼大聲勢?”蔔失兔覺得手腳冰涼,心裡又是害怕又是惱怒:“這廝不過是個十惡不赦之徒,不將他碎屍萬段,棄屍荒野就不錯了,這是什麼道理?“

    “大汗,這是切桑上師的主意,呂巡撫與劉總兵也都應允了!”王安世的語氣雖然十分謙卑,但骨子裡卻透著一股子不可抗拒的味道:“不管怎麼說他也是達延汗的嫡系子孫,曾經是蒙古人的大汗,在一個死人面前您難道不應該表現的更加寬宏大量一些嗎?“

    正當蔔失兔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的時候,遠處的土台傳來一聲響亮的號角,這將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了。聚集在土台下的蒙古人開始按照他們的部落,魚貫走上土台,瞻仰他們首領的屍體,並將撿來的木柴、花環或者念珠等小物件放在座椅旁,然後走下土台。土台下的僧侶念誦經文的聲音也變得高亢起來,與臺上人們的哭泣聲連成了一片。

    很快,木柴與各種各樣的小物件就將林丹汗屍體旁邊的地面堆滿了,一部分送葬的人們不得不只能在土台下向其行禮,這種哀傷的氛圍感染了在場的許多人,響亮的哭聲甚至就連距離高臺數百米外的觀禮台也聽得一清二楚。

    終於,當所有的蒙古部眾完成儀式後,德勒格德勒便帶領著林丹汗的親人們為他們的丈夫與父親送別,這位寡婦走到林丹汗的面前,親吻了一下丈夫的嘴唇,大聲道:“再會了!按照長生天安排的次序,我們都會跟著你來的!“其餘的妻子、孩子以及他的兩個妹妹也效仿德勒格德勒與林丹汗道別,土台下的樂工開始演奏哀樂。幾個喇嘛將林丹汗生前喜愛的兩匹好馬和幾頭獵犬都牽到火葬堆前殺死,他們將馬與狗的血盛在瓦罐裡,又倒進蜂蜜與馬奶酒。灑在柴堆上,作為奉獻給死神的祭品。

    這一切完畢之後,幾個人走上土台,蔔失兔驚訝的看到那是切桑喇嘛、德勒格德勒。這個女人懷裡抱著一個嬰兒,左手還牽著一個少年,看模樣打扮應該是林丹汗的長子額爾孔果洛額哲。蔔失兔的心頭升起了一股不祥之兆,他轉頭想要尋找逃跑的道路,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的那幾個貼身侍衛已經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十幾個孔武有力,面露凶光的明軍士兵。

    “大汗,您這是找什麼呢?”王安世問道。

    蔔失兔急中生智,問道:“我有些尿急,不知道哪裡有方便的地方?”

    “馬上就要到精彩的時候了,大汗何不再忍忍?”王安世笑道:“若是實在忍不住,你們幾個給大汗帶路,免得迷路了。”他最後那句話卻是對一旁的明軍士卒說的。

    卜失兔見無路可逃,只得強笑道:“既然如此,我忍忍也就是了!”這時不遠處的高臺上又傳來一陣號角聲。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吸引了過去。

    高臺上,德勒格德勒看了切桑一眼,切桑微微的點了點頭,後退了半步,將高臺邊緣的位置讓給了她。這個高貴的寡婦走到土台邊緣高聲說道:“蒙古人們,馬上你們的大汗,也就是我的丈夫就要離開這個世界,回到我們共同的祖先所居住的地方去了。死亡並不可怕,我們每一個人都有這一天,凡人皆有一死。戰死于疆場更是勇士的宿命!但他不是戰死於沙場之上,而是在帳篷裡死於奸賊的刀下!是誰殺死了你們的汗,你們的雄鷹呢?“

    高臺下的蒙古人交頭接耳,相互詢問著奸賊的名字。突然有幾個高嗓門喊道:“是土默特人的蔔失兔汗,是他殺了我們的汗,我們的雄鷹!“

    蔔失兔的臉色已經變得如死人一般慘白,在他的位置可以清晰的聽到高臺下的人群傳來的吼叫聲:“處死他!”

    “把蔔失兔吊死!”

    “把他送上尖木樁!”

    呼喊聲一浪高過一浪,就好像漲潮的海浪。卜失兔一把抓住王安世的胳膊,低聲哀求道:“王大人。王大人,我殺林丹汗可是為了大明呀,我是大明的忠臣呀,巡撫大人可千萬不能丟下我不管呀!”

    王安世沒有回答,只是含笑不語,將蔔失兔的手從自己的胳膊上拉了下來,這個動作是一個信號,兩個明軍士兵衝了上來,一把扭住他的胳膊,將其按到在地起來。王安世低聲道:“把這廝送到蒙古人那邊去!”

    蔔失兔就好像一頭即將被送上祭壇的野豬,開始全力拼死掙扎,他仿佛此時才明白,周圍的人是要他命的。恐怖、絕望與死前的瘋狂,種種神色都顯現於他的臉上,他的口邊滿是四溢的白沫,從他的胸膛裡發出野獸般的嚎叫聲。有兩次他甚至從旁邊人的手中掙脫出來,但很快就被旁邊伸出的無數隻胳膊給抓住了。蒙古人揪住他的胳膊、拉扯他的胸、他的鬍鬚、他的頭髮。他掙扎、他撕咬、他吼叫,跌倒在地,又重新爬了起來,渾身鮮血淋漓,看上去就像是個猙獰的魔鬼。當他最後來到高臺下時,已經氣息奄奄,衣服被撕的粉碎、一隻眼睛被挖出了眼眶、頭髮和鬍子被扯光、胳膊也扭斷了一支,整個人就像一個被玩壞的木偶,散落在地上。兩個喇嘛將他拖上高臺,強制其跪在林丹汗的屍體前,德勒格德勒將一柄短劍交給林丹汗的長子額爾孔果洛額哲,額爾孔果洛額哲一聲不吭的接過短劍,狠狠的一劍刺穿了蔔失兔的心臟,他走到高臺邊緣,舉起帶血的短劍,台下的蒙古人發出瘋狂的歡呼聲。

    “劉總兵,您為何要這麼做?”胡可鑒有些不滿的問道:“不管怎麼說蔔失兔也是向我大明示好呀?殺了他,豈不是逼迫土默特部反了?“

    “胡公公,已經沒有土默特部了!”劉成笑道:“昨天夜裡,我的部將就已經渡河了,這個時候應該差不多已經到土默特部的營地了。”

    “什麼?有這等事?”胡可鑒的臉色立即變得難看起來:“你這可是擅起邊釁呀!土默特部可是有兩萬騎兵呀。要是出了閃失怎麼辦?”

    “呵呵!公公不用擔心,聯軍中占大頭的是固始汗,土默特部不過是三四千人罷了,而且有內應。不信您可以問巡撫大人!”

    胡可鑒看了看呂伯奇。臉色好看了點,冷哼道:“劉總兵,你倒是瞞得咱家好苦呀!說說看,你還瞞了咱家什麼?“

    “胡公公,並非末將瞞你。而是軍情有變,末將也不得以呀!”

    “軍情有變?這從何說起?”

    “前天那位切桑喇嘛來報,說這位蔔失兔與東虜有密約,收回部眾與故地後將投靠虜酋,以為其羽翼。”

    “什麼?”胡可鑒臉色微變,冷哼一聲道:“夷狄果然犬羊之性,畏威而不懷德,彼等受我大明恩養近百年,居然投靠東虜,劉總兵殺得好!“

    “下官得知此事後。立即稟明巡撫大人,著手應對,倉促之間有所遺漏,還請公公見諒!”說到這裡,劉成壓低聲音道:“本來想讓趙先生帶個話,但這等軍機要務,下官覺得還是謹慎些好。”

    胡可鑒想起趙有財替劉成送來的兩萬五千兩銀子,嘴角微微上翹,泛起了一絲笑容,低聲道:“劉總兵說的是。這等事的確還是謹慎些好,不過既然殺了蔔失兔,打算如何處置這數萬降虜呢?。”

    劉成見胡可鑒不再追究,也鬆了口氣。此人回到京師,崇禎皇帝必然會向其詢問寧夏這邊的軍情,自己若是不能敷衍好了,必生禍患,趕忙小心答道:“胡公公,末將與巡撫大人在此之前商議過了。打算採取扶弱抑強之法,大小相制之策。”

    “扶弱抑強之法,大小相制之策?”胡可鑒問道:“扶弱抑強倒是明白,大小相制當做何解?”

    “公公請聽我詳解!”劉成笑著將胡可鑒往一旁扯了扯,低聲道:“林丹汗與蔔失兔二人死後,察哈爾與土默特兩部之間已經仇深似海,只要我大明持中而論,扶弱抑強,彼等便無法併吞,勢分則弱;所謂大小相制,則是將其酋首送往京師,寵以官爵,將其實務交予其部伍,使其大小相制,無法合而為一,自然能長治久安。“

    “不錯,這倒是個好法子!”胡可鑒擊掌贊道,劉成這個法子說來倒也簡單,便是將其草原各部中的地位最高的酋長送到內地京師,學習文化,成為大明體制內的官員,而將原有的大部落分隔開來,交給眾多次一級的貴族管理。這樣一來,頭一等的貴族雖然有身份與威望,但在京師與部屬割裂開來無法作亂,次一等的貴族一來其權力來源於大明的給予,會感激大明,即使作亂,由於其身份低微,也很難出現一個讓諸多部落都服氣的人物,大明也可以委任在京師的頭一等貴族為統帥,利用其威望和人脈來領兵對付次一等的貴族。這實際上割裂了遊牧民族以血緣為基礎的嚴密組織結構,將其力量消弭在內耗之中,實乃殺人不用刀的妙計。

    胡可鑒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突然問道:“劉總兵,這辦法雖好,但這麼一來就要設立一個機構安撫諸蠻吧?不然這些韃子肯定要為爭奪水草打起來的。”

    “公公果然明鑒萬里!”劉成笑道,暗想這太監倒也不是個好相與的,這麼快就找出了自己這法子的缺陷。按照劉成的計畫,察哈爾部與土默特部的頂層貴族將會被一掃而空,全部送到京師去當寓公,而將其餘的部落劃分為數十個單位,而如此就帶來了一個新的問題——誰來管理處置這些單位之間的衝突呢?須知當時就算是有著固定田界的漢地,各個村落宗族間為了婚嫁、水源、道路、兇殺等事發生規模高達上萬人的械鬥衝突是司空見慣的事情。更不要說以遊牧為生,主要財產是長著四條腿會走的牲畜、水草資源很多時候是共用的草原部落了。指望邊地的明軍將領肯定是不行的,以過往的經驗,這些貪婪的丘八用不了幾年時間就會把這兩個部落的蒙古人的最後一隻羊羔都搶走,然後激起一場更大規模的戰爭。而且這一工作需要對當地部落的習俗、歷史、之間的舊有矛盾、牧業的特點有很深的瞭解,還必須得到蒙古人的信任和尊重,這是漢地文官也做不到的。而對於這一點,劉成也早就有了腹案。

    “這個巡撫大人與末將也有了籌畫,打算請天子冊封切桑上師為呼圖克圖(聖者之意),主持銀佛寺,處置各部,平衡爭端。”

    “切桑上師,你說的就是那個舉報蔔失兔暗中與東虜勾結的喇嘛?”胡可鑒問道,作為大明天子派出的監軍,他對於任何有可能對大明造成威脅的文武大臣都本能的保持著戒心。雖然劉成先前的所作所為已經被事實證明都是為了大明西北的邊防安全,但如果他想要將平衡各部的權力抓到自己手裡,那胡可鑒就絕對會行駛自己監軍的職責。原因很簡單,如果是這樣的話,作為一個總兵劉成所可能擁有的兵力就太過強大了,這超出了大明三百年來長治久安所依賴的政治潛規則。

    “不錯!”劉成點了點頭:“公公,這位切桑喇嘛對我大明立有大功,而且蒙古人崇信喇嘛教,對教中僧侶敬若神明,若以喇嘛平衡諸部,必能長致太平。”

    “嗯!這等事還是須得天子定奪。“

    “那是自然!”劉成笑道:“這個切桑喇嘛到時候就和林丹汗的遺孀家小一同進京,天子大可親見大加撫慰。”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1-8 21:22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四十八章 結局

    “呵呵,這個是自然!“胡可鑒笑道:”修文德、懷遠人,此乃我上國之風嘛!“此時他聽完了劉成的計畫,覺得頗有可行性,加上不久前送給自己的兩萬五千兩銀子的好處,對眼前的這位武將也覺得越發順眼,笑著伸手牽住劉成的袖子,低聲道:”劉將軍,這一仗下來,您這個總兵就是板上釘釘得了,接下來就是封侯了。您這麼年輕就到這個位置,國朝三百年來罕有呀!“

    “哪裡,哪裡!”劉成笑道:“都是托朝廷的洪福,諸位大人的栽培,公公的關照,不然豈有末將今日?”

    “依照本朝法度,文武官員過五品以上者,須得在進京陛辭。劉將軍先前是軍機繁忙,脫不得身,升任總兵後,恐怕也得去京師一趟了!估計詔書也就快到了,將軍還是將手中事情抓緊一些好!“

    “多謝公公提醒!”劉成聽了,趕忙躬身下拜,以免臉上露出心中的驚詫。他這種半路出家的穿越者,對於明朝官場的各種規矩所知甚少,幸好今日得到胡可鑒提醒了,不然事到臨頭恐怕要出不少差池。

    “呵呵,謝什麼,說來我與劉將軍也是自己人了!”胡可鑒笑著拍了拍劉成的胳膊,笑道:“說來也是劉將軍你升官升的太快了,若是旁人便是個守備也要熬個二三十年,其間有什麼規矩也都知道了,像劉將軍這等的倒是個異數!”說到這裡,他便尖聲笑了起來,劉成也只得跟著賠笑。

    胡可鑒笑了一會兒,聲音也漸漸小了,突然問道:“劉將軍,我聽說您是楊鶴楊大人提拔的,不知是真是假?”

    “不錯!”劉成也不知道胡可鑒為何突然提到這事,只得隨口應付道:“楊大人的恩情,末將沒齒難忘。”

    “嗯!”胡可鑒點了點頭:“做人不能忘本,劉將軍不忘恩這點好。那這次進京,你一定要去拜望一下楊大人的公子了。”

    “楊大人的公子也在京中?“劉成聞言一愣,前世作為一個工程師,他對明末歷史所知甚少。雖然知道楊鶴有個兒子也在朝中為官,但卻不知道此人便是後來被公認為明亡之禍首的楊嗣昌,還以為不過是個在外地為官的尋常官員。此時聽胡可鑒提到,不由得吃了一驚。

    “那是自然,楊大人下獄時他為右僉都御史。巡撫永平、山海諸處,實心任事,想必現在又加官進爵了吧。“胡可鑒朝劉成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劉將軍若是進京,這位楊巡撫的府上是一定要去一趟的!“

    送別了蔔失兔之後,固始汗的心情並不好,他讓手下取來馬奶酒,悶悶不樂的給自己倒了一大碗。作為厄魯特人中與巴圖爾齊名的勇士,除了勇武之外,他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對於格魯派的崇信,在歷史上他在幾年後從班禪五世與班禪四世手裡得到了“固始丹增曲結”即護教法王的稱號。他也無愧於格魯派僧侶對他的褒獎。他的彎刀上沾滿了哈薩克人、俄伽浩特((位於今天烏魯木齊一帶的某割據勢力)、信仰噶瑪噶舉派的藏巴汗、康區土司的鮮血。他之所以冒著自己的巢穴被死敵康區白利土司頓丹多吉與藏巴汗突襲的危險遠征,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為了懲罰林丹汗的背教行為。但當他輕而易舉的斬殺林丹汗後,發現自己就好像一隻蜜蜂,被黏上了陰謀的蜘蛛網。同行的卜失兔與額爾吉都各自懷抱,強大的明國守兵沿著黃河嚴陣以待,而自己的部眾因為沒有得到戰利品而怨聲連連。此時的固始汗開始後悔貿然出兵了。

    “蔔失兔,你的眼睛不比磨坊裡面的驢子看的更遠!”固始汗狠狠的將杯中的馬奶酒一飲而盡,罵道:“我真是瞎了眼睛,居然和你這種短視而又貪婪的傢伙結盟!”

    仿佛冥冥之中某個神靈聽到了固始汗的咒駡,這時一個手下急匆匆的從外間進來。向他稟告道:“大汗,不好了,土默特人被偷襲了。”

    “什麼?”固始汗霍的一下站起身來,問道:“是什麼人?”

    “看旗號像是明國的軍隊!”手下稟告道:“看樣子土默特人頂不住了。大汗,我們要不要出援。”

    固始汗稍一猶豫,還是沒有說出“出援”二字:“先看看再說!”

    與絕大多數各懷異心的聯軍一樣,固始汗的和碩特人、額爾吉統領的准格爾人以及蔔失兔汗的土默特人這三支軍隊並沒有合營一處,而是分別駐紮在三個間隔約有四五裡距離的營地裡。固始汗站在高處,向土默特人的營地望去。只見數十根火柱正從營地升起,煙柱直沖天空,灰黑色的煙霧已經連成了一片,空氣中不時傳來火器射擊的聲音和喊殺聲,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懷疑的了,蔔失兔汗已經中了明國的圈套,丟下沒有首領的部眾任憑宰割,而他自己已經淪為階下囚,甚至可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

    “大汗,我們要出兵救援嗎?”耳邊傳來手下急促的追問聲,固始汗舉起自己的右手,但又放下來了。

    “額爾吉呢?准格爾人動了沒有?”

    “准格爾人?”那個手下有些莫名其妙的看著固始汗,難道大汗要拉著准格爾人一起出兵,可是額爾吉只有一千騎兵,多他少他都無所謂吧。

    “准格爾人沒有動,他們只是緊閉營門,加強了防備。”

    “沒有其他的動向?”

    “沒有。”

    “那我們也不動,讓所有人做好準備,緊閉營門!”固始汗轉身走下望樓,回自己的帳篷取了,留下一群滿腹懷疑的手下。

    土默特人營地旁的高地,杜國英策馬而立,凝視著不遠處燃燒的戰場。勝負已經沒有什麼懸念了,明軍騎兵迅猛的突襲打了土默特人一個措手不及,絕大部分土默特人在看到敵人的時候甚至還來不及給自己的戰馬披上馬鞍。沒有馬的蒙古人就像是一群跛子,明軍的騎兵沖入薄弱的防線,揮刀砍殺,縱火焚燒,在他們身後是成隊的步兵。這些排成密集隊形的步兵輕而易舉的打垮了土默特人微弱的反擊,在狹窄的營地裡。馬背上的騎兵根本無法與高度組織的歩隊相抗衡。

    “大人,看來固始汗不會來援了。”一個都司笑道。

    “嗯,將主爺果然又料中了!”杜國英笑了起來:“倒讓我白費了一番準備!”他回過頭,在他的身後六個完好無缺的歩隊和一千騎兵正嚴陣以待。

    “將主爺神機妙算!”那個都司笑道:“不過小人還是不清楚。為何這固始汗不來幫土默特人一般,他們不是一夥的嗎?”

    “呵呵!”杜國英矜持的笑了起來:“你沒看到那邊的准格爾人也沒動嗎?那個固始汗是怕自己上了被准格爾人從背後插一刀呢。別瞧不起這幫韃子,個個都跟猴一樣,精著呢!”

    “那大人,我們要不要把歩隊的兄弟們也拉上去?”那都司的臉上已經滿是躍躍欲試的表情。

    “歩隊也上去?”杜國英上下打量了手下。冷笑了一聲:“眼饞了?娘的這可是在打仗,要是那固始汗改主意殺過來了呢?你去擋住?真是要錢不要命了。”

    那都司被杜國英罵的面如土色,灰溜溜的正想躲到一邊去,卻被杜國英叫住了:“兔崽子,長點腦子好不好,再多的銀子打贏了也得有命在才有的花,將主爺哪次虧待過你們?快去挑兩個口齒伶俐點的,把這兩封信送到固始汗與額爾吉那裡去。”

    “是,大人!”

    固始汗大帳。

    燭光映照在略微發黃的羊皮紙上,一行行藏文就像是一群黑色的蝌蚪。這讓固始汗看的有些費勁。這時從帳簾被掀開了,一陣冷風灌了進來,燭光劇烈的跳動起來。固始汗用袖子擋在蠟燭前面,惱火的抬起頭。

    “大汗,要把明軍的信使綁起來嗎?”一個台吉(蒙古語中部落首領的意思)問道。

    “綁什麼綁!”固始汗惱火的罵道:“把他領到一個暖和的帳篷裡,送些酒肉過去,要是要女人,也給他個女人。”

    那個台吉有些莫名其妙的看著固始汗,直到對方厭煩的揮了揮手才趕忙躬身領命:“是,大汗!”

    終於。固始汗將這封由明軍信使送來的藏文信箋看完了,慨歎了一聲沉思了起來。這封信箋的作者不是別人,正是這次遠征聯軍的組織者與發起者——切桑喇嘛,作為格魯派的最重要保衛者之一。固始汗與這位四世班禪的親傳弟子相交甚深,對其的才能、人品十分欽佩,也十分信賴其對格魯派事業的忠誠,若非藏傳佛教特有的轉世制度,他甚至認為切桑喇嘛是五世班禪的最好人選。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僅憑切桑的一面之辭。就派出了一萬大軍遠征河套,在聯軍中他的兵力是最多的,但與之利害牽涉也是最少的。從現在來看,蔔失兔汗的死與切桑喇嘛不無關係,但切桑又在信中向其剖析利害,請求固始汗放下蔔失兔汗與林丹汗的死,承認劉成對右翼故地的控制,並與准格爾部、劉成與此地會盟,建立一個格魯派為基礎的大同盟。其間的利害得失,各個勢力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讓固始汗深思良久。最後他起身走出帳外,問道:“明國的使者在哪兒?”

    “在後營的帳篷裡!”門口的護衛答道。

    “你馬上帶他來見我!”

    “是,大汗!”

    不久後,信使被帶了進來,固始汗將剛剛寫完的一封信箋遞給一旁的侍從,沉聲道:“你把這封信帶回去,告訴你家將軍,我三日後便要回師了,他若想會盟便依照信上面寫的。”

    信使從侍從手中接過信箋,小心翼翼的放入懷中,答道:“小人一定將信箋帶到。”

    “嗯!”固始汗傲慢的抬起了頭:“你記住,我三日後就要回師了!”

    府城,總兵府,書房。

    “什麼?要大人您親自去一趟他們大營?”杜國英驚訝的瞪大了眼睛:“這信上當真是這麼寫的?”

    “不錯!”切桑的神色不變,將手中那張寫滿了藏文的羊皮紙放到書案上:“固始汗在信上說,蔔失兔殺林丹汗有功,卻為明國所殺,他不想落得個與蔔失兔相同的下場。大人您若要會盟,就先親自來大營一趟以證明自己的誠意。”

    “呸!”杜國英一把搶過羊皮紙,口中罵道:“一個狗番王,竟然也敢與將主爺討價還價,若不是不認得這些鳥字,我當場就將這撕碎了。大人請發兵吧,我馬上就讓他看看咱們大明的‘誠意’。“

    “杜參將,把信放回去!“劉成的聲音並不大,但仿佛帶有一種特別的魔力,讓杜國英冷靜了下來,他將信箋放回書案上。

    “坐下說話!”劉成拿起羊皮信紙,小心的將其重新撫平。

    “是,大人!”杜國英被劉成的舉動給鎮住了,他無聲的在位於牆角一張椅子上坐下。

    “切桑上師,固始汗的意思是如果我三天內不去,他就班師回去?”

    “正是。”切桑點了點頭:“大人,固始汗此人言出必行,既然說了三日後回師,就一定不會食言。“

    “那上師你覺得他讓我去他營中是為何?當真是為了試探我的誠意?”

    坐在角落的杜國英聽劉成有要去的意思,趕忙喊道:“大人,夷狄乃犬羊之性,素無信義可言,您萬金之軀豈可置身險地,不如讓末將代您去就是了。“

    “不可!”切桑搖頭道:“大人,您去也好,不去也罷都無妨,但絕不能讓杜將軍去,那只會害了他的性命。”

    “哦?為何我去不去都無妨,他去就要死?”劉成問道:“那信使不是好好的嗎?”

    “大人有所不知,固始汗邀請您去,目的是為了看看您是不是能配得上與他結盟的英雄豪傑。若是杜將軍去了,固始汗要麼會認為您是個膽小如鼠之人,要麼以為您輕視他,無論哪種情況杜將軍都會性命不保。”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1-8 21:26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四十八章 赴會

    “原來如此。”劉成突然笑了起來:“那如果我去了,他認為我並非那種配得上與他結盟的人物,他會怎麼對付我呢?”

    “砍了您的腦袋!”切桑的回答簡單明瞭,倒是讓一旁的杜國英鬆了口氣,他本以為切桑喇嘛會把前往固始汗營地的危險說的小些好引誘劉成前往,卻沒想到對方會坦白承認劉成此行的巨大危險,對切桑喇嘛的看法頓時改觀了不少。

    劉成聽到這裡,反而笑了起來,問道:“砍了我的腦袋?是為了給蔔失兔汗報仇?”

    “不是!”切桑搖了搖頭:“固始汗幫助蔔失兔回河套不過是借助其對土默特部的號召力對付林丹汗罷了,蔔失兔一死,這一同盟自然也不復存在,又怎麼會為了這個死人殺害大人這種明國大將?”

    “那他為何殺我?”

    “懲罰大人自不量力罷了!”切桑笑道:“此人一直認為獅子只能與獅子結盟、狼只能和狼結盟,若是狼自不量力去勾搭獅子,被獅子撕成碎片也是活該!”

    “呵呵呵!”劉成突然大笑起來:“這固始汗倒是個有趣的傢伙,像這麼有趣的傢伙怎麼能放過了呢?切桑上師,你馬上替我回信給固始汗,告訴他我後天就去他的大營!”

    “大人!”杜國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他萬萬沒想到劉成怎麼突然會選擇前往,在這一瞬間他的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該不會是這個番僧在大人身上使了什麼法術吧?要不然大人怎麼會前去送死?”

    “杜參將!”劉成雙目直視杜國英的雙眼,聲音低沉有力:“你以為我這一趟就回不來了嗎?”

    “末將不敢!”杜國英不敢與劉成對視,低下頭道:“那固始汗不過是一介韃酋,大人您何必——”

    “杜國英!”這一次劉成直呼部下的姓名:“你難道以為像我這樣的人會死在那個固始汗手裡嗎?“

    聽到劉成充滿自信的聲音,杜國英的腦海裡閃現出自己第一次遇見他的畫面,自己與叔父被一群農民打的一敗塗地。最後不得不棄甲投降。在此之後,他們在這個男人的帶領下對流賊、鄉紳、敵對的官軍、蒙古人贏得了一次次不可思議的勝利,無論是在戰場上還是政壇上。勝利從來沒有離開過眼前的這個男人。這一次呢?杜國英本能的答道:“不會,大人又怎麼會死在那廝的手中。”

    “嗯。你這麼想就好!”劉成拍了拍杜國英的肩膀:“上天讓我這樣的男人來到這個世上,必然是要做一番大事業的,就算是死,也要在做完了一番事業之後再死!”說罷劉成哈哈大笑的走出書房。

    書房內靜了下來,隱約可以聽到遊廊上傳來的笑聲。杜國英走到切桑面前,低聲問道:“上師,您覺得大人他說的對嗎?“

    “杜將軍!“切桑笑道:”這世上有些人與常人不同,本事是從娘胎裡就帶來的。不學便會,不練也精,佛家稱之為宿慧,劉大人便是這等人。你我遇上大人乃是前世修行的福報,對於福報,我等無需多想,盡心跟著去做就是了!“

    “宿慧?福報?”杜國英臉上的神色漸漸變得堅定起來,向切桑躬身行禮道:“多謝上師提點!”

    在接到劉成願意前來的答覆後,無論固始汗的心中有多麼驚訝,他還是以與自己的身份相稱的禮儀答覆明軍的信使。他很期待與劉總兵會面,並且願意在會面時與對方商議一切可以商議的事情。

    在會面的那天的一大早,兩百名騎著白馬的和碩特部貴族在浮橋的東側排成兩行。夾道歡迎。每個人都穿著華麗的皮裘而非盔甲,除了腰間的佩刀之外再無其他武器。每個人都保持著沉默,只有偶爾某匹不耐煩的坐騎發出的嘶鳴聲才打破平靜。

    “你覺得那個劉總兵會帶多少人來?”鄂齊爾有些等的不耐煩了,他是個位於儀仗隊末尾的青年貴族,從他輪廓分明的面容上看帶著很重的高加索血統,這在和碩特人裡很常見,低聲對身旁的同伴問道:“五十,一百,還是更多?”

    “誰知道呢?”同伴聳了聳肩膀:“也許他乾脆不會親自來。我可不認為那個人有這麼大的膽子,要知道他剛剛殺了土默特部的蔔失兔汗。這人可是咱們大汗親自送回來的!”

    “好吧,我們打個賭吧。十匹馬,五公五母!”鄂齊爾笑嘻嘻的說道:“我押他他帶的隨從不會超過五十騎,超過五十騎就是你贏了!”

    “好,我賭了!”

    “人來了,肅靜!“一個威嚴的聲音打斷了這段對話,貴族們在馬背上挺直了身體,竭力擺出威嚴的樣子。鄂齊爾偏過頭,用眼角的余光向對岸望去。旗幟逐漸從土丘的後面出現,伴隨著陣陣的塵土。從那兒一路而來,然後登上河邊的浮橋。他開始小心的計算起看到的人數,這可關係到賭局的勝負,只過了十幾秒鐘,他的耳邊傳來同伴沮喪的歎息聲,浮橋上的騎隊不會超過十個人,他贏了。

    “回去後再付賭注吧!”鄂齊爾:“晚上到我帳篷裡喝酒!”

    同伴沮喪的歎息道:“我知道了,這個明國總兵真是傻子,竟然就帶了這麼幾個人來,害我輸了十匹馬!”

    “我倒覺得他是膽氣過人!“鄂齊爾笑道:”反正他帶一百也好,兩百也罷,大汗要殺他都一樣,還不如少帶些人來!“

    “你贏了自然說他的好話!“同伴沮喪的搖了搖頭:”我這次本來還以為能撈一筆回去,想不到啥都沒撈到,還輸給你十匹馬。“

    “肅靜!”第二次警告聲打斷了兩人的交談。此時明國的騎隊已經過了浮橋,來到了夾道歡迎的和碩特部貴族之中,鄂齊爾好奇的將目光投向為首的一人,只見其騎著一匹灰黑色的戰馬,身材高大,不過作為一個武將。他的身材略微單薄了點。身著一件圓領紅色官袍,外罩一件呢絨披風,除了腰間懸掛的一柄長劍外就再無其他武器。黑色短腳璞頭下是一張年輕的出奇的臉。最多不過三十,寬闊高聳的額頭下是兩條細長的眉毛。眼睛不大但十分有神,隆起的鼻樑下鼻頭肥厚,頷下留了一圈短鬚。

    “不像是個武將,倒像是個文官!”鄂齊爾在心中對自己說道。

    這時,劉成已經與迎接的和碩特貴族頭目寒暄了幾句,便在他們的簇擁下向目的地行去。鄂齊爾細心的觀察著他的同伴,身著紅袍頭戴黃冠的切桑喇嘛、一個俏麗無倫的蒙古少女,剩下的便是六個親兵。顯然這幾個護衛與其說是保護,不如說是作為儀仗以體現劉成的身份。

    “別的不說,這個劉總兵的膽氣是沒的說了!”鄂齊爾自言自語道。

    劉成騎在馬背上,前方約莫半里處是和碩特部的營地了,他輕而易舉的找到了屬於固始汗的那頂,陽光照在汗帳的頂上,按照風俗,和碩特人用金紗混雜的布料裝飾大汗的帳篷,在陽光下散發出金光。“也許這就是傳說中‘金帳汗國‘的由來吧!”劉成暗想,他看了看兩旁的和碩特貴族。個個一身輕裘,馬鞍兩旁空空如也,那裡本來應該掛著強勁的筋角反曲弓和裝滿羽箭的胡祿。他們是來將自己引進陷阱還是為了顯示固始汗的善意呢?劉成的心裡沒有答案。

    當劉成來到汗帳前時,看到一個威嚴的中年男人站在帳篷門口,從他的服飾上無法將其與其他貴族區分開來,但他雙眼中的力量與旁人有意無意間避讓的眼神說明他不可能是別人。

    “大國師!”劉成跳下馬來,由於其在西元1606年成功的調解了厄魯特人與喀爾喀人之間的戰事,他被當時著名的青海塔爾寺活佛東科爾呼圖克圖與喀爾喀部的首領一同贈予了他“大國師”的稱號,他也被成為國師汗,固始汗不過是當時明人音譯之錯罷了。

    “劉總兵!”固始汗的聲音不比將大旗吹得呼呼作響的北風暖和多少。

    “不過好歹還沒有叫出幾十個刀斧手把自己砍成肉醬。”劉成在心中自嘲道,他在臉上擠出笑容:”外面的天氣有些冷。為什麼我們不進帳篷裡喝上一杯熱酒呢?“

    “若是朋友自然應當一同進帳,可若是敵人呢?“固始汗寸步不讓。站在帳前。

    “巴圖爾汗的女婿,難道會是和碩特人的敵人嗎?”一個清脆的聲音打破了僵局。固始汗目光轉動,說話的是一個俏麗的少女,站在劉成身旁,神情親密,他有些疑惑的問道:“敏敏?”

    “不錯,正是我!”敏敏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她抓住劉成的胳膊,上前一步對固始汗道:“圖魯拜琥叔叔,這便是我未來的丈夫劉成。”

    敏敏的突然襲擊讓固始汗有一點錯愕,他的臉上露出了尷尬的笑容,口中呐呐的想要說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時敏敏笑道:“怎麼,還不讓我進帳篷,凍壞了我父汗可是不答應呀!”

    “請進,請進!”固始汗趕忙讓開路來,他與巴圖爾汗算的上是相交莫逆,不但性情相投,而且有著共同的敵人:俄羅斯人、藏巴汗、哈薩克人、喀爾喀部的卻圖汗、康巴的白利土司頓丹多吉,雙方擴張的方向又不相同,像這樣的好盟友自然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即使是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也不能與劉成撕破臉了。

    眾人在帳篷裡賓主坐下,侍女送上奶茶,氣氛卻有些尷尬。固始汗看著劉成與敏敏泰然自若的坐在那兒喝著奶茶,胸中越發氣不打一處來,但他又沒法直接說,只得拿一旁的切桑出氣。

    “切桑上師,你先前要引領我等討伐背教的林丹汗,可為何蔔失兔殺了林丹汗,你卻將他誆騙到漢人那邊害了性命?“

    “大汗!“切桑笑道:”我問您,蔔失兔他是因為殺了林丹汗被殺的嗎?“

    “不是嗎?”固始汗冷笑道:“我聽探子說,卜失兔是被林丹汗的遺孀殺的,你莫要說與這個無關。”

    “大汗,蔔失兔是死在林丹汗的遺孀手中不假,可是大汗您、額爾吉將軍、我乃至劉總兵自己,都與林丹汗的死脫不了關係,為何我們都沒死,偏偏是蔔失兔他死了呢?”

    固始汗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但臉上的表情分明是說你們殺的了蔔失兔,殺不了我和額爾吉罷了,至於你和劉成是合謀的兇手,自然死不了。

    “大國師!”劉成開口將話頭結了過去:“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我的做的,您要是有耐心,不妨聽在下將前因後果敘說一番,看看我殺蔔失兔是否有理。”

    固始汗沒好氣的看了劉成一眼,做了個“隨便你”的手勢,劉成也不以為忤,笑了笑說道:“大國師,在下乃是大明的總兵,食朝廷俸祿,想的自然是邊疆無事,百姓安樂,林丹汗無故犯我疆土,我殺他不冤吧?”

    “不冤!”

    “諸位聯軍而來,共破林丹汗,在下自然是感謝。但諸位沒到之前,林丹汗已為我大明所破,輜重部眾十之八九皆為我大明所有,隨他逃走的不過什一。無論是按照草原還是我大明的規矩,其部眾應為我大明所有、其牧地也應該為我大明所有,我這句話不錯吧?“

    “這個?”固始汗頓時啞然,正如劉成所言,假如說消滅林丹汗是一個一百分的任務的話,大明至少完成了其中的百分之九十,固始汗、蔔失兔汗、額爾吉的三部聯軍撐死也就完成了不到百分之十,無論古今中外,出力大的一方在劃分戰利品的時候自然發言權也大。要是三部聯軍的實力佔據絕對優勢的時候還可以以勢壓人,但偏生實力也不佔優勢,這話就不好說了。他想了會,答道:“林丹汗的確是被你們明國所破,其麾下部眾自然也是歸明國所有,但其牧地本為土默特部所有,其名字也叫做土默特川,應該歸還給蔔失兔汗。”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1-9 21:18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四十九章 締約

    “大國師此言差矣!”劉成笑著捋了捋頷下的鬍鬚:“您知道其地叫做土默特川,卻不知此地戰國時叫雲中、兩漢時為雲中郡、北魏時為雲中鎮,以扼守大青山口,城中有雲中宮,為北魏皇帝北巡時駐蹕休息之地,唐時為雲州,五代時為契丹人所奪取。我高皇帝復我漢家江山,其地亦為我大明所有,其後我永樂皇帝內遷三衛,以其疆土為酬庸之費,此地方為汝等祖先所據有。若是按誰先到,那也是我們漢人先到的!“

    固始汗被劉成一番長篇大論說的張口結舌,他自小便是彎弓走馬,便是有點閒工夫也是花在了經卷之上,哪裡像劉成來之前讓手下翻了好一陣故紙堆,過了好一會兒功夫方才苦笑道:“若是講古事誰也比不過你們漢人,不過就算如你所說的,那地方以前是你們漢人的,可你們永樂皇帝不是已經將其給了我們蒙古人,那自然便是我們蒙古人的,難道你要收回去不成?“

    “不錯,這塊地是給了蒙古人不假,可不是給了蔔失兔一人的,更不是給一個未來的禍患。”

    “未來的禍患,你這是什麼意思?”固始汗問道。

    “大國師,我問你,林丹汗與蔔失兔兩人誰強?”

    “這兩人自然是林丹汗強一些!”固始汗答道:“可這又有什麼關係?”

    “那時就是了,我大明永樂天子將此地贈予朵顏三衛,並不是無條件的,一來是為了酬庸其靖難之功;二來希望其為我大明藩屬,屏障邊疆,大國師你也知道,林丹汗西遷是因為他抵擋不住女真人的猛攻。卜失兔連林丹汗都打不過,若是女真人打過來,他能屏障我大明邊疆嗎?”

    面對劉成的追問。固始汗頓時啞然,其實劉成的這番話頗有些強詞奪理。畢竟若是蔔失兔汗太過強大,反而會成為明國的威脅。但固始汗生長在草原之上,骨子裡信奉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劉成的這個問題正好撓到了他的癢處——蔔失兔汗根本就沒能力保住這塊地盤。過了好一會兒,固始汗問道:“縱然你不願意將這塊牧地歸還給他,又何必殺他呢?“

    “若蔔失兔他守自己的本分的話,我等自然不會殺他。”劉成冷笑道:“可是他狐假虎威,挾大國師之威強索右翼之舊部。還儼然將東套之地盡為其一家所有。且不說這些部眾都是我大明從林丹汗手下俘獲過來的,縱然要還,他不過是土默特一部之首領,又有何資格索要另外兩部之部眾呢?”

    固始汗聽到這裡,歎了口氣道:“也罷,固始汗他的確也有取死之處,不過既然他已經死了,這番局面你打算如何處置?”

    劉成聽到固始汗這般說,明白對方已經不再追究蔔失兔被殺之事,心中暗喜。笑道:“我此番來,便是為了與大汗商議此事的。“

    “與我商議?”固始汗笑道:“我過兩日便要返回故地,有什麼好商議?”

    “大國師乃是天下英雄。西北之事又豈能將您撇開?”劉成笑著拍了拍手,身後侍立的郝搖旗上前,獻上一個長長的竹筒,劉成打開竹筒,從裡面取出一個畫軸來,在地上攤開,笑道:“大國師請看!”

    固始汗的目光被展開的圖樣吸引住了,只見圖上星羅棋佈的標記著數十個大小黑點,而數條粗大的紅色線條將這些點串聯起來。從圖紙上用蒙漢藏三種文字上標記的山巒、河流、城市名字來看,這應該是一副地圖。可這幾條紅線代表什麼呢?固始汗思忖了一會,不是很肯定的問道:“劉大人。圖上這幾條線莫不是商道。”

    “不錯,準確的說是茶道!”劉成得意的笑道:“大國師若是有意,大可參上一股。”

    “參上一股?”固始汗心中微動,臉上卻沒有什麼變化:“劉大人偌大的買賣,何須本汗參股?”

    劉成笑了笑,伸出手指沿著圖上線條講解起來:“大國師請看,這茶道可分為三條線路,東路、中線與西線,這西線要途徑大國師的牧地,無論是收取稅賦還是與之交易,對您來說都是大為有利可圖呀!“

    固始汗終於鬆了口,問道:“那你要如何交易,還是如同明國過去那樣?”

    “若是那般,恐怕虧待了大國師!我立下了幾條章程,大國師可以看看是否公允。”劉成笑道,過去明國與蒙古諸部之間也有官營的茶葉貿易,但明國這麼做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獲得寶貴的戰馬資源,並將其作為一種打擊潛在敵對勢力的政治經濟手段,給予的商品數量少,品質差,像固始汗這種汗王自然不太感興趣。

    劉成見固始汗沒有反對,便笑道:“第一,雙方商人買賣自由,價格、多少、都憑自願,無論是我與大汗都不得干涉。“

    “咦,當真?“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大國師若是不信,可以讓切桑上師將我說的記錄下來!空口無憑,以文字為證!”

    “那好,便勞煩切桑上師了!”固始汗向切桑鄭重其事的合十為禮,也難怪他如此,千百年來,在草原民族與中原王朝的貿易中,不穩定的牧業經濟的草原民族一方總是處於不利的一面。原因非常簡單:貿易雙方的地位是不對等的,草原民族對於中原地區生產的產品需求的迫切性遠遠高於中原王朝對草原民族產品的渴望,離開鹽、茶葉、鐵鍋,牧民就無法生存下去;但中原民族對馬匹、皮革、羊毛、筋角這些產品的迫切度要低得多,更不要說在大多數情況下草原上是處於相互敵對的分裂狀態,中原民族完全可以對某個敵對,甚至只是不恭順的政權實施貿易封鎖,而從另外一個相對友好的政權進行貿易,獲得其需要的商品。為了起到最好的效果,在絕大多數時期裡。邊貿都是嚴格管制的。劉成提出的這一條實際上就是放棄了對和碩特部貿易封鎖和打擊的策略。

    “好說,好說!”切桑拿起旁人送來的毛筆,在羊皮紙上用俊秀的筆跡寫下了漢、蒙、藏三種文字的。然後分別將三種語言念誦了一遍,直到固始汗與劉成滿意為止。劉成見其書法俊秀,翻譯的文意準確,通順,也不禁暗自佩服這僧人的確不愧為四世班禪的得意弟子。

    固始汗突然問道:“劉大人,這些商人攜帶的商品裡可否包括鐵器?”

    固始汗的問題讓帳篷內的氣氛一下子緊張了起來,如果說鹽和茶還只是生活用品,但鐵器就是極其敏感的軍事資源了,哪怕是以遊牧民族落後的冶煉水準。也能輕而易舉的將一個鐵鍋變成數十枚鐵箭矢,這與骨矢與燧石矢的區別往往就是生死之間。劉成明顯的猶豫了起來,固始汗也不催促,只是靜靜的看著他的眼睛。

    “這樣吧,第一年不允許,第二年開始每年限制在三百石鐵以內,必須由我派出的專門商人出售。大國師若要增加,可以進行專門的談判。”

    “可以!”固始汗點了點頭,此時帳內每一個人都感覺到他的態度變得友好了許多。

    “第二,前來貿易的商人將會持有我發出的憑證。抵達大國師的控制範圍後,您必須確保這些商人的人身與其貨物的安全,假如有人殺害、搶劫或者用強迫或者欺騙手段迫使我方商人交易。您必須保護我方商人的正當利益,不得偏袒一方!”

    “人身與貨物安全沒有問題。”固始汗問道:“那強迫或者欺騙就很難說清楚了,雙方風俗不同,又都會各持一詞,哪裡說得清楚?再說劉大人你說的正當利益,何為正當,何為不正當呢?”

    “大國師所言甚是!”劉成笑道:“我倒是有個法子,大國師可以看看成與不成:在下遣一熟識兩國律法之人至大國師處,雙方若有爭執。當地人出一人,大汗遣一人、我之使節為一人。三人一同審判,每次審判完成之後。將其案件情況寫成文書收存,下次若有類似的便可照例而行。大國師看可好?”

    固始汗想了想,笑道:“嗯,這辦法倒是不錯,兩邊各出一人,誰也別怪誰欺負誰。”

    “這麼說來,大國師是應允了,不過我有句話說在前面,我這使節無論做了什麼事情,大汗也不但傷他一根毫毛,也不得將其拘禁。“

    固始汗那兩條濃密的眉毛皺了起來,看上去頗為嚇人:“劉大人為何這般說,他若是犯了殺人之罪呢?”

    “大國師,這使節身在異鄉,乃是代表我的使節,豈可誅殺拘禁?他若是犯了罪行,您大可將其逐回,並在書信中說明原委,我自然會秉公處置!”

    固始汗想了想,笑道:“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也罷,這一條我也應允了,不過我也要留一人在劉大人你這裡,也是一般待遇吧?“

    “那是自然!”劉成笑道,一旁的切桑喇嘛趕忙將其記錄下來。

    “第三,在貿易的地點附近,大國師必須免費劃給我方一塊不小於二十畝的空地,以供我方使節及其衛隊修建商館。我方可以在商館四周修建工事,並保存防禦所必須的武器。衛隊的數量不得超過一百人,如果超出,必須事先征得您的應允。“

    “衛隊?”

    “是的,我方必須有保護商人住宿的地方,這也是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不超過一百人的話,我同意!”

    “第四,假如持有我方憑證的商人在您的控制區與協力廠商商人進行貿易,大汗您不得阻止!”

    “可以!”

    “我方有權力在商站募集傭兵!”

    “可以,不過必須在我部下的監督下進行。”

    “這個沒問題!“

    就這樣,劉成與固始汗兩人商議,切桑在一旁記錄,花了約莫兩個多時辰,總算是擬定了一共十五條約定,這就是後世聞名的《金帳盟章》的開端。切桑將其又抄錄了兩份,刷上金水在佛壇前詛咒發誓後,劉成與固始汗各自保存一份,剩下一份將供奉在塔爾寺的大銀塔之中,據說格魯派的創始人宗喀巴大師便是生於此處,對於崇信格魯派的蒙古諸部來說具有非常的意義。

    “來,劉大人,本汗敬你一杯!”此時固始汗的臉上已經堆滿了笑容,與幾個時辰前的冷冽簡直判若兩人。也無怪他態度大變,通過方才與劉成簽訂的貿易協定,他不但可以獲得大量急需的商品,而且還能夠通過轉手貿易獲得豐厚的利潤,更重要的是,控制了從明國而來的這條商道,他也就獲得了一件戰勝自己敵人的有力武器,這對於他的宏偉計畫是不無裨益的。

    “不敢,應該是在下敬大國師一杯!”劉成笑著舉起酒杯與對方碰了一下:“此番在下行事,多有冒犯大國師之處,還請海涵!“

    “呵呵呵!”固始汗笑了起來:“劉將軍,你是英雄,那卜失兔自不量力,撞到你的手上,只能算他倒楣。林丹汗既死,我此番就不算白來,蔔失兔雖然死了,但多了你這個盟友,倒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劉成聽了有些不解,一旁的切桑趕忙解釋:原來林丹汗西征之後,為了重登蒙古帝國的汗位,便與信仰噶舉派的藏巴汗、喀爾喀蒙古卻圖汗、信仰苯教的康區白利土司頓丹多吉結為一個反格魯派同盟。由於歷史上這一鬥爭的最後勝利者是格魯派,蒙藏兩地的知識份子多半信仰格魯派,後來這四人在蒙藏史書中的形象惡劣之極,被稱之為“四惡汗“。隱隱間這個聯盟就形成了一個以捍衛格魯派為號召的固始汗的包圍圈,他此番興師動眾,除了打破這一包圍圈,還有另外一個目的就是扶植蔔失兔汗,增加一個盟友。雖然第二個目的沒有達成,但新盟友劉成帶來的助力遠遠超過蔔失兔,這倒是個意外之喜了。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1-9 21:24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五十章 東套

    “那大汗此番回師,想必很快就要對這剩餘的三‘惡汗’動手了嗎?”雖然對於格魯派的教義並不感冒,但劉成還是牢牢記得自己如果想要將察哈爾部與右翼諸部牢牢抓在手中,就必須得到格魯派僧侶對自己大黑天神轉世身份的承認,僅憑這個自己也得為這場宗教戰爭出一把力。..

    “還早!”固始汗搖了搖頭:“這三家的實力都不亞於我,縱然得到巴圖爾汗的幫助,也未必能勝,只有聯合沙拉寺、哲蚌寺的力量,我才有勝利的希望!”

    劉成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贈予大國師兩百支鳥銃、鐵甲三百以表寸心!”

    “什麼?”固始汗臉上現出愕然之色,顯然劉成的慷慨舉動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已經從俘虜的林丹的餘部口中得知明軍火器、兵甲的犀利。以固始汗對劉成的瞭解,他可不認為劉成會如此慷慨大度。

    “大國師!“一旁的切桑插口道:”你有所不知,劉將軍乃是‘瑪哈噶喇’的轉世化身,貧僧已經向師傅寫信請求其冊封了,想必很快就有答覆了!“

    固始汗立即就領會了切桑喇嘛的言下之意,當時盛行藏傳佛教的藏、青、康、蒙地區,通常運行著一種雙重政治,即軍事貴族掌握世俗權力,僧侶掌握宗教權力,前者利用手中的武力支持後者推行宗教;而後者則為前者的統治合法性背書,並承擔一部分行政官僚的職責。劉成通過切桑向當時的四世班禪請求“瑪哈噶喇”即大黑天神的轉世冊封就是一個很典型的軍事貴族與僧侶集團結合的例子,比較特殊的是這個新生軍頭同時還是明國的一員武將,好像對格魯派也沒什麼信仰。不過對於像劉成這樣掌握著強大軍隊的新入教者來說,僧侶們從來都是十分寬容的,農奴用苦行與祈禱來表達自己的虔心,而貴族們則用捐獻與鋼刀來代替,自古都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本汗也不客氣了!”固始汗笑道:“劉將軍,今天早上在浮橋邊迎接您的那隊人馬。都是英勇剛強的漢子,您隨便挑選幾個走吧,他們會像狗一樣好好侍奉你的!”

    鄂齊爾好奇的將目光投向金帳,但厚重的牛皮擋住了他的視線。使其無法看到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這個青年胸中的好奇心燃燒的越發旺盛,他轉身對自己的同伴低聲道:“要不我們再打一個賭吧,就賭出來的時候大汗是在笑還是沒在笑。”

    “我不賭!”他倒楣的同伴將頭扭了過去:“要是再輸給你,我家就連下崽的母馬都沒了,還怎麼活呀!”

    “呸。你怎麼這麼膽小!”鄂齊爾被同伴的膽怯氣著了:“這樣吧,這次我們賭二十匹,如果你贏了不但可以把上一次的贏回來,還能再賺十匹,你看如何?”

    “可要是輸了呢?那豈不是欠你三十匹了呢?”他的同伴顯然是一個悲觀主義者。

    “好吧,好吧,我讓你先選,總該可以了吧!”

    “好,我賭了!“鄂齊爾的同伴終於鼓起了勇氣:”大汗一年到頭臉上也沒露出幾次笑容,更不要說那明國將軍剛才還差點連帳篷都沒進去。我選沒笑容。“

    “好,那我就選笑!”鄂齊爾爽快的點了點頭,其實他倒不是太在意輸贏,只是生性最怕無聊,最喜歡刺激,只要有個人與他賭便可以。兩人剛剛敲定了賭注,便聽到帳內傳來說話聲,趕忙挺直了腰杆。鄂齊爾用眼角的餘光向帳篷入口瞟去,只見固始汗當先走了出來,伸手做延請狀。黝黑似鐵的臉上滿是笑容,用不著回頭看,他也知道同伴的臉色已經比死人好看不到哪裡去了。

    固始汗指著兩旁的手下,自豪的笑道:“劉大人。這些都是我和碩特部的好漢子,您看中了哪個便儘管挑回去,他們會像獵犬一樣忠實的侍奉你的。”

    眾人看到大汗的手指向自己,趕忙含胸收腹,雙目直視前方,唯有鄂齊爾卻斜著眼睛。將眼角的餘光瞟向固始汗的身後,想要偷窺一下敏敏的麗色,卻正好與劉成撞了個對眼。劉成順著鄂齊爾的目光回頭一看,哪裡還不知道他的心思,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這引起了固始汗的注意,正好看到鄂齊爾歪眉斜眼的樣子,頓時大怒,一腳就將其踢倒在地,罵道:“鄂齊爾,你在幹嘛?和碩特部的男人連站直都不會了嗎?”揚起手裡的馬鞭就要抽打。

    “且慢!”劉成伸手拉住固始汗的胳膊,他對這個居然站崗的時候還想著看漂亮姑娘的蒙古人倒是頗有幾分興趣,便隨口替他開解道:“大汗,我看他倒是個不怕死的好漢子,便讓他跟我走吧?”

    “劉大人,你要他?”固始汗悻悻然的指著地上的鄂齊爾道:“也好,這廝雖說是個不安分的,卻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子。鄂齊爾,你還不起來,向劉大人謝恩!“

    鄂齊爾見不用挨打,趕忙爬了起來,用半生不熟的漢語道:“多謝劉將軍!”

    “罷了!“劉成笑著上前一步,壓低聲音用蒙古語道:”在我手下,你盡可盯著漂亮姑娘們,只要在陣前別這樣就好!“

    鄂齊爾一愣,旋即低聲笑道:“陣上我也是這樣,漂亮姑娘就像好酒,讓我勇氣百倍!“

    “很好,希望下次你用實際行動證明給我看!”劉成笑著低聲道,他又挑選了三十餘人,便同切桑、敏敏向固始汗告辭。一行人走了一段,待到浮橋出現在地平線上時,劉成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身旁的敏敏笑道:“夫君,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害怕為何物呢!”

    “我又不是傻子,豈有不害怕的道理!”劉成搖頭苦笑道:“兵法開篇第一段就是講的知畏,若是一人不知道害怕的,不可為將!”

    “哦,原來你們漢人淨選一些膽小鬼做將軍,我們蒙古人可都是讓勇士當頭領的。”敏敏笑道。

    “知道害怕與勇士又不矛盾,只有戰勝了心中的膽怯才是真正的勇敢,否則那不過是個瘋子罷了!”劉成笑道:“這次能與固始汗結為同盟對我來說實在是一次大勝!“

    “大勝?”

    “不錯,算起來打垮林丹汗還及不上這次。”劉成輕輕的踢了踢坐騎的後股,戰馬加快了腳步。敏敏輕輕提了提韁繩,跟上劉成問道:“林丹汗可是黃金家族的直系後裔,達延汗的子孫,你打敗他居然還及不上與固始汗結為同盟?這也未免太過了吧?“

    “敏敏。妳這就不明白了!“劉成笑道:”打敗林丹汗我最多不過俘獲幾萬部眾,當上寧夏總兵,最多天子再給我封個爵位。“

    “那還不夠?”敏敏驚訝的問道:“幾萬部眾呀!若是我父親對哈薩克人能打贏這樣一場勝仗,就能直接將七何流域變成准格爾人的牧場,扶上白氈了!(這是金帳汗國的習俗。為大汗之人須得在眾多貴族扶上白氈)”

    “那些又算得什麼!”劉成笑道,他突然從馬上跳了下來,用力將一把草從地裡拔了出來,連同根部的泥土捧在手裡,向敏敏問道:“這是什麼?”

    “草呀?還能是什麼?”

    “錯,這是天底下最值錢的寶物!”這時切桑喇嘛也跟了上來,看到劉成的舉動,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呵呵,這草到處都是,怎麼會是寶物?”敏敏笑道。

    “別吉。大人所說的寶物恐怕指的是土地,而非草!”切桑低聲解釋道。

    “不錯,上師果然智慧過人!”劉成點了點頭,他用力抖了抖手中的草,露出裡面茁壯的根部和肥厚的莖葉來:“敏敏,你看看這草長得格外肥厚多汁,這說明這裡的土地較之其他地方更為肥沃!”劉成將草丟回地上,伸出雙臂道:“這裡北到大青山、南至邊牆,黃河環繞,方圓數百里皆為平曠沃野。卻了無人煙,若修建河渠灌溉,每年收穀至少有千萬石,可活人百萬。天下間有比這個更值錢的寶物嗎?“

    聽了劉成這番話,敏敏與切桑喇嘛都不由得兩眼放光,方才劉成所說的那塊土地便是通常所說的河套地區中的“東套”,又被分為“前套”與“後套”。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稱呼是因為黃河在流經青銅峽後,突然轉向北,在蒙古草原上折向東。然後再折南,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几“字形,這個” 几“字彎內及其周邊地區的土地就被遊牧民族以生活中的繩套形象化的稱之為”河套“。由於黃河帶來了充沛的水源,西部的賀蘭山脈與北部的陰山山脈擋住了西部與北面而來的寒冷空氣,相比起蒙古高原的其他區域來,河套地區要適宜進行農牧業生產得多,而且此時的黃河還沒有流經黃土高原,水流平緩清澈,沒有中下游常有的氾濫之苦,是以有”黃河百害、唯利一套“的說法。由於有如此優越的農業條件,早在秦代就有在此地屯田修築長城,漢武帝時更是在這裡修建了大規模的水利工程。其後各代皆有在此地建有郡縣,直到金滅遼後,無力控制陰山山脈各山口,這裡的屯田才逐漸荒廢,化為茫茫草原。明代將元帝驅趕出中原後,曾經短時間的控制了這一地帶,但很快就將其放棄,只將位於賀蘭山與黃河之間的狹長地帶——即西套的一部分控制在手,而更加廣袤、軍事地理位置也更加重要的東套以及西套裡黃河東岸的那一塊都成為了蒙古人的牧馬之地。劉成先後擊敗林丹汗、蔔失兔汗,俘獲其部眾,又與固始汗結為同盟,實際上已經成為了這塊廣袤而又肥沃的土地的實際控制者。

    “大人,這件事情您可要讓巡撫大人知道?”切桑低聲問道。

    “呂大人?”劉成笑了笑:“巡撫大人現在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咱們做下屬的但凡有點天良就不應該拿這點小事去勞煩他老大人,上師你說是嗎?”

    “大人所言甚是!“切桑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不過草原上的鳥兒都是會叫的,這塊土地如此肥沃,若是空下來,恐怕很快就有人前來搶了。“

    “空?”劉成冷笑道:“這裡怎麼會空了,我手下就有幾萬部眾,他們都是死人呀?”

    “大人說的是!”切桑笑道:“不過離開春也就幾個月了,說不定到時候漠北的幾個部落也會南下。”

    “嗯,還有女真人手下那些部落!”劉成點了點頭,對切桑低聲道:“上師,一回去我就召集諸將,拿出個章程來,我們都得抓緊了!“

    劉成回到總兵府,剛剛坐下來喘口氣,剛想喝上兩口茶水,潤潤已經幹的發癢的喉嚨,便看到杜固從外邊摸進來了。原來自從消滅了林丹汗,這水軍自然就沒有了用處,杜固也就重新回到劉成身邊。他本來憋足了力氣要在這一仗裡撈足戰功,好趕上那些在官職上已經超過自己的後輩。可沒想到在他手上卻打了劉成手下唯一一個敗仗,給俘虜了幾百人,連自己都差點折進去了。雖說沒過幾天劉成就大破林丹汗,將那些俘虜都撈了出來,但他還是覺得臉上無光,整日裡黑著一張臉深居簡出的,他當值的日子劉成的衛隊連大氣也不敢出,唯恐落下什麼把柄,吃一頓皮鞭。

    “大人!”

    “是阿固呀!”劉成看到自己的心腹,笑著安慰道:“這幾日都沒看到你,怎得,還在為那件事情煩心?那場敗仗也無關大局,反倒把林丹汗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了,從大局看你是有功的,就別煩心了!”

    “呵呵!“杜固強自笑了笑,卻比哭還難看:”都是末將無能,居然讓韃子在水戰裡打敗了,丟了大人的軍威,大人不責罰便是小人的福氣了,哪裡還敢說有功!“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1-9 21:30
無情未必真豪傑 五十一章 通商使團

    “我是你的將主,是延綏鎮副總兵,我說你有功就是有功,巡撫大人那裡自有我去說便是。“劉成笑著拍著杜固的肩膀:”你下次小心點便是了,誰生下來就會打仗?莫要理那些閒言碎語,實心辦事便是,我心裡有數!“

    聽到上司這樣一番暖人心扉的安慰,杜固早已熱淚盈眶,他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將主爺您對我這般抬愛,末將便是肝腦塗地,亦難報得萬一!”

    “起來,起來!”劉成將其拉了起來,笑道:“接下來我打算要築城,你好生準備一下,明白嗎?”

    “是,大人!”杜固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突然想起方才的事情來,趕忙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來,雙手呈上,低聲道:“將主,這是趙文德趙大人派人送來的書信。”

    “建生兄的書信?”劉成接過書信問道:“他回來了?為何不親自前來?”

    “大人,趙大人說府城裡人多口雜,他這次帶來的人有些礙眼,就在城外找了個地方住下,派人送信來,請大人親自去一趟。”

    劉成一邊看信,一邊問道:“嗯,來人呢?”

    “末將將其安置在一個僻靜院子裡,讓人送上酒食侍候!”杜固小心的答道。

    “做得好,阿固你長進了!”

    “都是大人平日裡提點!”杜固趕忙謙謝道。

    劉成將書信看了兩遍,最後送到油燈旁點燃,帶到燒得只剩下一角紙邊方才丟到地上踩滅,他思忖了片刻,對杜固下令道:“你馬上挑二十個嘴巴嚴實的手下,都換上便裝。隨我出城!“

    “是,大人!”

    當劉成見到趙文德的時候,立刻就明白了為何他在信裡說“礙眼”了。在他的身旁站著五六個金髮碧眼的的男人,讓早已習慣了黑髮黃膚的他有一種穿越回去的錯覺。

    “大人。這位便是洛巴諾夫.斯特羅加諾夫!“趙文德伸出右手,指著為首的那個約莫四十出頭的金髮白人男子介紹道:”洛巴諾夫先生是托木斯克商人協會的特使,他的哥哥莫爾西諾夫.斯特羅加諾夫是托木斯克商人協會的主席,也是當地最大的毛皮與鹽業商人!“

    “很榮幸能夠見到您,總兵閣下!聽說您剛剛贏得了一次偉大的勝利,祝賀您!”趙文德剛剛介紹完畢,洛巴諾夫就用帶著很濃重腔調的漢語問好,並向劉成深深的鞠了一躬。他身後的其他隨員也隨之向劉成行禮。

    “歡迎你們的到來!”劉成矜持的笑了笑:“這沒有什麼,不過是一群韃靼強盜罷了!”一個通譯將劉成的話翻譯成了俄語,俄國人們交頭接耳的說了幾句,洛巴諾夫笑道:“總兵您太謙虛了,韃靼人是勇敢的民族,我們俄羅斯人可是親身體會過了。”

    “是的,韃靼人很勇敢,但勇敢不等於勝利,有組織的少數可以輕而易舉的壓倒無組織的大多數!你們俄羅斯人在與韃靼人的戰爭中應該是勝利者,不然你們就沒法來到我這裡了。不是嗎?“

    聽到通譯的翻譯,俄國人的臉上露出了驚訝和欽佩的神色,洛巴諾夫小心的又向劉成鞠了一躬:“總兵您說的很有道理。俄羅斯人的確打敗了許多韃靼人,不過我們來到這裡是為了和平、為了通商、為了友誼,而非為了戰爭!”

    劉成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他自然不會相信這些俄羅斯商人的話,可以這麼說,整個俄羅斯民族的歷史就是對外擴張的歷史,在俄羅斯對西伯利亞與中亞地區的殖民征服中,其大商人起到了極其特殊的作用,他們不但收購產品。建立城市、甚至還有組建軍隊、越皰代俎,代替沙皇親自出兵遠征。斯特羅加諾夫家族就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在十六世紀末,該家族就曾經招募了一支多達840人的哥薩克雇傭軍。進攻西伯利亞汗國,甚至攻進了該汗國的首都伊斯凱爾城。斯特羅加諾夫家族也從中獲益匪淺,十六世紀的俄羅斯是一個極其落後、極其野蠻的封建國家,在歐洲市場上唯一有競爭力的商品就是皮草,而廣袤的西伯利亞森林裡有數之不盡的水獺、貂、狐狸,寒冷的氣候讓這些動物的皮毛遠比歐洲的同胞厚實肥美,而斯特羅加諾夫家族在皮草貿易中佔據了相當大的份額,該家族的財富多至這樣一種地步,乃至於在1613年的全俄縉紳大會上,能夠出資幫助米哈伊爾費奧多羅維奇?羅曼諾夫成為俄羅斯羅曼諾夫王朝的開國君主米哈伊爾一世。斯特羅加諾夫家族的政治投資獲得了及其豐厚的回報,其在西伯利亞擁有了無數的產業,其家族成員也進入了俄羅斯帝國的上層,由一屆商人逐漸向貴族轉型。

    看到劉成的態度並不太熱情,洛巴諾夫向隨員做了個手勢,隨員們送上了一個個木盒,他在劉成面前一一打開,露出金沙,大塊的寶石、琥珀、最後是兩件厚實的黑貂皮大衣。劉成注意到其中一個隨員走路一瘸一拐,細看才發現對方有一條腿少了半截,褲子下面是一條木腿,傷痕累累的臉上透著一股身經百戰的老兵特有的剛毅,便留了神。

    “總兵閣下,這些是斯特羅加諾夫家族送給您的禮物,希望您能夠喜歡!”洛巴諾夫自信滿滿的向劉成指著面前的一個個盒子,但讓他失望的是劉成並沒有像先前打交道的那些酋長、大汗那樣被這些貴重的禮物所俘獲,甚至連看都懶得看木盒裡面的東西,只是點了點頭示意身後的部下將其收起來:“你們從這麼遠的地方帶東西來,也挺不容易的,這份心意我收下了,那麼你們這麼遠來有什麼目的呢!“

    看到劉成的態度如此冷淡,洛巴諾夫的一開始的自信去掉了不少,他強提一口氣,大聲道:“蒙上帝的恩典,我們斯特羅加諾夫家族得到沙皇閣下的授權。希望能夠與貴國通商;除此之外,還希望總兵大人不要再出售火器給蒙古人,以及其他的韃靼人。這會給上帝的子民帶來莫大的傷害!”

    聽完了通譯的翻譯,劉成點了點頭:“這麼說來。你們此行來有兩個目的:第一是希望與我國通商;第二是希望我方不再向蒙古人出售火器,是嗎?”

    “是的總兵大人,就這兩個要求,希望您能夠應允!”

    “這樣吧,我先回答你的第一個要求,答案是不行!”劉成的聲音不大,但一字一頓,語音鏗鏘有力。仿佛金石之聲:“得到火器的准格爾人乃是我大明的藩屬,乃是我大明的守邊之人,他們得到火器是用來抵抗外來的強盜,你說這些火器打死了你們的人,那麼請問這些人是在自己的土地上被入侵的蒙古人打死的,還是在入侵別人的土地中被打死的呢?如果是前者你可以提出要求,可如果是後者,難道保衛自己的邊疆不是蒙古人與生俱來的權利嗎?”

    洛巴諾夫沒想到劉成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將蒙古人稱之為大明的藩屬,心知與劉成爭辯那些蒙古人到底是否是明國的藩屬根本毫無意義。畢竟他是在做生意的,而非劃分疆界的外交談判,他靈機一動。趕忙答道:“自然是前者,我們的人都是在堡壘和商站裡被打死的。“

    “這不能說明什麼!“劉成笑道:”我說的是土地而非堡壘與商站,誰又知道你們是不是在別人的土地上修建的堡壘與商站呢?“

    “既然如此,那這一事暫且放在一邊吧,那是否可以通商呢?“洛巴諾夫聽到這裡,已經知道想要劉成應允對蒙古各部的火器禁止令是不可能的了,不過這也並非他此行的主要目的,畢竟大明與俄羅斯兩國現在的實際控制區之間還隔著十幾個大小不一的遊牧民部落聯盟,除了劉成這個來自幾百年後的穿越者之外。誰也不會考慮相互威脅這麼遙遠的問題。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打通一條商路,作為俄羅斯著名的商人家族的一員。洛巴諾夫自然知道茶葉、絲綢、瓷器以及香料都是極為利潤豐厚的商品,但俄羅斯是一個封閉的內陸國(當時俄羅斯還沒有贏得對奧斯曼土耳其支持下的克裡木汗和瑞典的戰爭。沒有打通通往波羅的海與黑海的通道),只能對這一獲利豐厚的貿易垂涎三尺,若是能夠打通一條通往神話中的絲綢之國、瓷器之國、茶葉之國的陸上商路,僅憑這一點,洛巴諾夫.斯特羅加諾夫就可以被沙皇陛下封為貴族。

    “如果俄羅斯人願意遵守大明的法律,以商人而非強盜的身份來到大明,本官自然是應允的。“說到這裡,劉成臉色一冷:”不過在此之前,我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洛巴諾夫先生回答我!“

    洛巴諾夫聽對方並沒有一口拒絕,心中一鬆,笑道:“總兵大人,您請問!“

    “第一,你們主要想要購買什麼貨物呢?又有什麼貨物可以出售呢?“

    “我們想要購買茶葉、絲綢、瓷器、香料,尤其是茶葉,有多少我們要多少。我們出售的商品主要有毛皮、琥珀、藥材、金沙、寶石、蜂蜜,如果您需要的話,我們還可以出售奴隸!”

    “這很好,不過請恕我直言,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假如商路打開的話,貴方出售給大明的貨物的價值將會遠小於大明出售給貴方的價值,請問其中的差值你們打算用什麼方式支付呢?“

    洛巴諾夫頓時被劉成問住了,作為一個老練的商人,他立即聽出了劉成的言下之意。劉成尖銳的指出了隱藏在雙方貿易中的一個隱患:由於在古代陸上交通條件惡劣,所以在古代陸上長途貿易中的絕大部分商品都必須是體積重量小,價值利潤高的,否則就划不來,這類商品通常是給權貴使用的奢侈品。但這就帶來了一個新的問題,即這類商品的市場容量通常很小,但古代中國卻是一個特例,茶葉、絲綢、瓷器雖然價格昂貴,但實際上卻是日用品;而俄方能夠拿得出手的商品中的絕大部分都是奢侈品,只有少數富有者才消費的起,無論其單價多高,但其總量卻遠遠小於他們所需的商品,更不要說有皮草、寶石、金沙與琥珀出售的又不只俄羅斯一家,可大明的商品卻只有一家。這種貿易條件下無論俄羅斯商人怎麼精明能幹,其結果必然是進口量遠遠超出出口量,用現代國際貿易的術語來講就是“入超”了。假如在現代社會,某個國家在與他國的國家不斷出現入超,那這個國家可以通過貶值匯率,即降低本國貨幣與他國貨幣的比率來提高本國商品的競爭力,讓雙方的貿易重新恢復到平衡狀態。但十七世紀的中國唯一接受的通貨是貴金屬,俄羅斯人必須用金銀來支付其間的差額,這樣的生意做上一年兩年也還罷了,如果長時間做下去,早晚會因為貴金屬大量流失而失血而亡。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當時西方盛行一種叫做“重商主義“的經濟學派,即認為一國積累的金銀越多,那麼該國就越為強大,所以國家應該想方設法多出口,少進口,讓金銀留在本國國內以提高國力。顯然,重商主義是一種損人利己的學說,施行的必然結果是各國之間為了爭奪殖民地與貿易權而不斷爆發戰爭。

    “總兵大人,您的智慧與遠見讓我十分欽佩。的確正如您所說的,假如像這樣下去,我國將會陷入非常窘迫的境地,這一貿易也無法長時間施行下去。那麼您有什麼高見呢?”

    “我有一個想法,不知道是否可行!”劉成笑道:“要解決這一麻煩有兩個辦法,第一:找到幾種大明需要的商品,增加向大明的出口量,讓雙方購買的商品重新恢復平衡。”劉成說到這裡,稍微停頓了一下,從翻譯口中聽到劉成答案的洛巴諾夫臉色變得暗淡起來,作為一個俄羅斯人,他很清楚本國的手工業水準,他在進入大明的疆域後將其暗自與明國人的衣食起居比較,心知要找出幾種明國人願意掏銀子的商品難如登天。其實不要說十七世紀的俄羅斯,就算是兩百年後工業革命前夕的大英帝國在與中國的貿易中也是入超連連,最後不得不找出鴉片這一賤招才搞定。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1-12 21:08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五十一章 舊疆

    “還有一個辦法就是用另外一種方式來代替金銀!”

    “另外一種東西代替金銀?”洛巴諾夫驚訝的睜大了眼睛:“這怎麼可能?難道你們明國人願意接受?”

    “洛巴諾夫先生,你和我都是商人,對於我們來說,是不是兩國之間貿易的量越大,越多,商人掙得就越多?”

    “不!”洛巴諾夫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假如買的東西太多,不得不虧價出售,不但不會賺的更多,反而會虧本。”

    “正是,假若無論多少東西都能賣的出去呢?”

    “那自然是最好!”洛巴諾夫說到這裡,啞然失笑道:“不過這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情?”

    “自然有!若是沒有金銀,只要他有土地財產,借給他便是,又豈會賣不出去?“

    “借給他?”洛巴諾夫只覺得眼前仿佛有一道閃光掃過,看到了許多黑暗中未曾見過的東西,但這道閃光轉瞬即逝,那些自己從未曾見過,甚至連想都麼有想過的東西又消失在黑暗中,他下意識的將目光轉向劉成,眼中滿是期盼懇求之意。

    劉成卻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笑了笑,站起身來道:“天色不早了,今天便到這裡吧,列位在我這裡先好生歇息幾日,貿易的事情我們下次再談!”

    洛巴諾夫只得送劉成出了門,劉成剛剛出了門,便低聲對趙文德說:“莫要讓這些俄羅斯人到處亂跑,還有。那個裝了條木腿的替我好生留意下,有什麼情況立即通知我!“

    “是,大人!”趙文德雖然不明白劉成為何對那個跛腿漢子這麼留意。但他跟隨劉成已久,知道他往往在不經意間便留下後手。自己只需認真照辦就是。

    劉成跳上戰馬卻沒有走,反而俯下身體對趙文德說:“建生,這次回來你就不要再去准格爾人那裡了,我這裡要借助你的大才,做一番大事業!”

    “大事業?”趙文德笑道:“破林丹汗七萬之眾,梟單于之首,俘其妻妾,獻俘於京師。勒石燕然、衛公破突厥也不過如此,千百載後自然有後人傳誦大人的功業!大人您還要做什麼?”

    “那是功業?而非事業!”

    “那又有何區別?”趙文德不解的問道。

    “建生,我問你竇憲勒石記功的燕然山在何處?“

    “這個——”趙文德頓時啞然,他思忖了一會答道:“竇憲大將軍發北軍五校、黎陽、雍營、緣邊十二郡騎士,及羌胡義從、南匈奴名王出塞三千餘里,於稽落山大破北匈奴,追擊直至私渠比鞮海,生俘牲畜百萬,畏漢之威德來降者八十一部,二十餘萬人。遂登燕然山。令班固作銘文,勒石記功,紀漢威德。不過稽落山、私渠比鞮海、燕然山的具體所在。今日叫什麼名字就不知道了,想必是極北之地。“

    “建生你倒是好記性,連這些亂七八糟的名字也能記得清楚。“

    “大人謬贊了!“趙文德笑道:”范蔚宗(《後漢書》的作者范曄,字蔚宗)雖然人品不佳,但才華絕世,如此佳文,一經過目,便是想忘也忘不掉的!“

    “那也是你,我是肯定記不住的!”劉成拍了拍趙文德的肩膀。他這親昵的舉動讓趙文德有點尷尬,但很快就將其掩飾過去。

    “這麼說吧。若論武功,竇大將軍我是不敢比的。他是越過瀚海,出塞三千餘里與北匈奴決一死戰,我是韃子破了邊牆,圍攻寧夏府城,我出兵救援裡應外合破賊。兩者的難易程度不可以道裡記。後世史家但凡有點良心的,就絕不會將我與竇大將軍相提並論。但將帥者,國之司命也,天子以傾國之眾相授,考慮的就不能僅僅是自己的武功了。竇大將軍以傾國之兵,空國而出,出塞三千餘里,破北匈奴,可是這燕然山、稽落山、私渠比鞮海今天在哪個地方連像建生你這麼博聞強識之人都不知道,想必當時東漢也無法將其控制吧?“

    “不錯,土地貧瘠,氣候苦寒,得其地無法耕織,得其民無法驅使,而使中國疲敝。且北匈奴雖去,鮮卑復起,終世為漢之大患,可謂去一賊復來一賊!”此時趙文德已經明白了劉成的意思,低聲道:“大人您莫非想要復秦漢之舊疆?“

    “建生知我!”劉成點了點頭:“河套背山臨河,土地平曠,一歲所耕,足資十年,此乃天賜我之資糧。今若取之,收察哈爾、土默特、准格爾、葉爾羌、和碩特之勁果為前驅,以大明之精兵為後繼,女真不足定也!”

    “大人為我大明做百年之計,建生敢不盡心竭力?“趙文德躬身拜了一拜,抬頭問道:“那呂大人還有胡監軍知道此事嗎?”

    “還沒有!”劉成笑著搖了搖頭:“如今朝廷上各結朋黨,相互攻訐都來不及,哪裡還有做事的人?這件事情咱們只能做,不能說,不然事情做不成倒也罷了,自家性命恐怕都保不住!”

    趙文德聽到這裡,想起自己舊主楊鶴的遭遇,神色黯然,歎了口氣道:“大人所言甚是,這件事情的確必須保密。”

    “嗯,將這夥俄羅斯人打發了,你就回來,把這攤子事接過去!”

    “是,大人!”

    東北,瀋陽。

    冬天瀋陽城的天空呈現出一種鉛灰色,仿佛隨時都有可能下雪。皇太極抬頭看了看天,這讓他有些不安,因為這會耽擱修建城牆的工程。外面傳來鋸子和鐵錘的聲響,那是工匠們正在日夜趕工修建新的衙門。在大明朝,瀋陽城的正式名稱是“瀋陽中衛”,顧名思義這是一座軍事要塞,裡面的居民也多半為士兵和他們的家屬、以及為軍隊服務的工匠、商人。堅固的城牆綿延九里十步,高達兩丈五尺。但在金國與明國的長期戰爭中,除去北門外,城牆幾乎被完全毀壞。努爾哈赤將都城從遼陽遷至瀋陽,以便於統治以廣袤肥沃的遼河平原。但努爾哈赤並沒有投入多少資源到重修城牆上。這位一生幾乎都在馬背上度過的戎馬漢子更相信手中那支身經百戰的軍隊,而非高聳的城牆,瀋陽城的重建實際上是在皇太極登基後才開始,自從他繼位之後,每年秋收完畢,他都會大量徵發瀋陽周邊的百姓參加勞役,就連八旗的屬民也不例外,將瀋陽城建設成一座配得上正在勃勃崛起的後金國的都城。在滿洲貴族的宴會上。皇太極時常聽到有人在低聲抱怨,說先汗在的時候絕不會這麼使喚旗民,連窩冬的日子都要被拉出來挖土,再說城牆有用嗎?漢人修了那麼長的城牆,難道擋住了咱們?對於這些抱怨,皇太極抱著一種鄙夷不屑的態度,他們難道忘記了面對明人的城牆和紅夷大炮時,他們流了多少血嗎?

    “陛下!”一個陰沉的聲音說:“范大人求見!“

    “讓他進來!”皇太極放下手中的毛筆,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腕,看了看書案上堆積如山的文書。臉上不禁泛起一絲苦笑。作為一個新興的,官僚機構還沒有完全形成的國家統治者,皇太極可沒有崇禎皇帝那麼幸運。手下有那麼多人才替他分擔庶務,許多原本應該屬於官僚處理的事情都必須由他自己處理,他必須身兼天子、統帥、宰相幾個職務,也難怪他五十出頭就去世了。

    “微臣參見陛下!“范文程一進門跪下磕了一個頭,低聲道:”紮魯特部那邊有急信傳來,林丹汗死了!“

    “林丹汗死了?”皇太極不由得吃了一驚,他站起身來,問道:“范先生你起來說話,他怎麼死的?”

    “謝陛下!”范文程磕了個頭。站起身來,低聲道:“據信使說是被明軍殺的。林丹汗所部遇到雪災,將士多死。便領兵進攻明國的寧夏鎮,初戰得勝攻破邊牆,但圍攻寧夏府城不下,明國的援兵趕到後,裡應外合大敗,自己也死在明軍手中。”

    “這消息是從哪裡來的?“皇太極的神色頗為緊張。

    “是個察哈爾部的小頭目,他的姐姐是阿蘇特部王爺的小福晉,被打敗後就投奔自己姐姐了。”

    “就是說他沒有親眼確認林丹汗死還是沒死啦?”皇太極問道。

    “嗯,不過應該很快就有其他消息傳來,加以比較分析就可以了。”

    “不行,這件事情我要切實的消息!”皇太極擺了擺手,沉聲道:“范先生,你挑幾個信得過的人,去一趟那邊,不要我們女真人,太顯眼了,要蒙古人或者漢人,我要確定林丹汗是死是活,明白了嗎?”

    “遵旨,陛下!”范文程跪下磕了個頭,他此時在文館任職,表面上看這不過是個翻譯漢文書籍與記注本朝得失的文職地方,但實際上在他手下已經聚集了一批主要來自降人的情報人員,建立了一個規模不大,但效率很高的情報收集與分析機構,頗得皇太極信任。他偷偷看了看皇太極的臉色,看出對方心底隱藏的喜悅,打著膽子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了!”

    “明國乃是我之大敵,林丹汗又未必死了,有什麼可喜的?”

    “請恕微臣直言,林丹汗才是我國之死敵,明國倒未必是我國之死敵!”

    “這倒是新鮮了!”皇太極笑了起來:“自從我父汗以七大恨誓師伐明以來,明軍死于我大金的名臣大將數十,兩國死傷的將士更是數以十萬計,怎麼說明國非我死敵,林丹汗反是我國死敵,范先生你說來我聽聽?”

    “大汗,您覺得明能滅我否?”

    皇太極笑道:“明之疆土廣袤,百姓億兆,但其上下離心,將帥不習武事,諸般積弊,積重難返,縱然有一二雄傑之士也難成事,自大淩河一戰便可得知。反觀我大金已得關外之地,兼且得蒙古諸部羽翼,士卒精煉,將帥皆身經百戰之人,明要滅我大金只怕須得天助。”

    “那我大金要滅明國呢?“

    皇太極皺了皺眉頭,搖頭道:“明國雖然積弊甚深,然其立國兩百餘年,恩澤甚深,百姓眾多,士民殷富,天下莫及,今雖有弊,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非其自相攻伐,外人豈可得入?縱然能破其國,恐怕也不是我能夠看得到的了!“

    “陛下所言甚是,既然我不能滅彼,彼也不能亡我,那又何必自相攻伐,徒傷士卒呢?豈無二三才智之士,化干戈為玉帛,兩國為好,豈不美哉?“

    “呵呵,范先生說笑了,大明皇帝視我等為蠻夷之徒,又豈會與我等和談?”

    “陛下,宋朝初年,契丹與宋何嘗無仇怨,兩國交兵數十年,就連宋太宗都大股中創,傷重而死。可是兩國最後還不是結為檀淵之盟,邊境百年無干戈之事?明國與我之仇,還能大過宋與契丹之仇?”

    “范先生所言甚是,但願明國天子能審時度勢,承認關外之地乃我大金所有,開口通商,互通有無,兩國幸甚!百姓幸甚!”皇太極點了點頭,笑道:“如此說來,明國的確非我大金之死敵,但為何你說林丹汗乃是我之死敵呢?”

    “陛下,我國之形勢,以遼地為腹心,朝鮮、蒙古為雙翼,這天下事宛如手談,若無蒙古,則局促一隅,縱然棋力過人,也難有勝機?林丹汗乃孛兒只斤血脈、達延汗苗裔,於蒙古人乃是正統。我大金以異族統領蒙古,只要林丹汗一日不死,便能一日與我大金爭長短,豈能說他不是我大金的死敵?”

    皇太極聽了范文程這番話,不由得連連點頭。范文程這番話雖不過寥寥數語,卻將後金、蒙古、大明三方的戰略關係剖析的分明。如果對古代東亞史有所瞭解的話,就會發現隨著中原地區經濟中心的向東移動,草原霸主的發祥地也在逐漸向東移動,自唐朝以後,長白山脈兩麓成為了產生草原霸主的搖籃,鮮卑、契丹、女真、金都是發源於該地,然後以此向西征服草原上的諸多部落,然後入主中原的。究其原因,長白山脈兩麓的平原雖然位於關外,但山頂的融雪匯成的河流和東太平洋上空吹來的雨雲給予兩側的平原足夠的用水,使得農業生產成為可能,而向西通過山脈的谷道,居住又可以進入廣袤的草原,從而以那兒為發源地的民族可以擁有農業民族與遊牧民族的雙重優勢,既有農耕民族帶來的手工業與穩固的官僚體系國家,又有遊牧民族的強大機動與動員優勢,在鮮卑、契丹、金、女真這幾個民族身上都體現了這一點。而與草原控制的好壞,對於這些政權來說也是關乎到生死存亡,北魏之於慕容鮮卑建立的燕國、柔然與六鎮之於北魏;蒙古之於金都是鮮明的例子;究其原因,草原對於這些政權來說不但是易於擴張的方向,還是軍事威力的來源(戰馬的來源)。無法打進山海關內對於皇太極來說不過是少些子女玉帛,過幾年苦日子,丟了蒙古可是性命攸關的事情。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1-12 21:13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五十二章 降罪

    “范先生,林丹汗的事情你一定要派得力的人手去,得到切實的消息。我估計明國丟了大淩河之後,這一兩年都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動作了。秋天秋高馬肥之時,我大金將西征,將漠南諸部納入囊中!”

    “微臣遵旨!“

    北京,乾清宮,暖閣。

    “胡公公,請隨某家來!”王承恩低聲對胡可鑒道:“皇爺在暖閣呢!”

    “皇爺?”胡可鑒咽了一口唾沫,緊張之情溢於言表,經過一番激烈的角逐,距離登上御馬監總管的寶座只剩下最後一步,即面見天子,他反倒有些情怯了起來。與外廷的官員不同,內宮的二十四監雖然位高權重,但身份卻只是天子的家奴,無論是升是降,都可以憑天子的自己的喜好行事,不會受到習俗與外廷官員的限制,無怪乎歷朝歷代天子對於任用太監樂此不疲。

    “王公公,待會面見皇爺的時候,若在下有些不到的地方,還請您多多提點呀!”說到這裡,胡可鑒恭敬的向王承恩躬身行禮。

    “胡公公不用擔心!”王承恩笑道:“您在寧夏的功勞,皇爺都記在心裡了。有好幾次在批閱塘報的時候,皇爺都在感歎要是內官裡面都幾個像胡公公這麼知兵的,天下事就容易多了,這御馬監總管的位子,早就簡在帝心了。“

    “呵呵!”聽到王承恩這番話,胡可鑒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對於一個太監來說,還有什麼比天子的信重更為寶貴的呢?文官有家族、同年、座師可以依靠;武將有袍澤、親兵與家族;而太監們來自於社會的底層,就好像一株株盆栽植物,被從原有的土壤挖了出來,安插在宮廷之中,每一步上升都要用汗水、忠誠、勤勉甚至自己的生命來換,等到他們終於登到高位,卻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孤身一人,環顧四周只有滿懷惡意的同僚。世人則視為不陰不陽的怪物,而高坐于龍椅之上那位半人半神的存在只需一個念頭,就能將自己重新打落於泥濘之中。知道這些就不難理解太監們對於天子的那種複雜的感情了:恐懼而又愛戴,忠誠而又依賴。他們就好像依附於皇權這顆參天大樹上的藤蘿,讓人厭惡而又憐憫。

    “胡公公,我們快些過去吧,莫要讓皇爺久等了!”

    王承恩的提醒讓胡可鑒從思緒中驚醒了過來,他趕忙應道:“是。是,我們快些過去!”

    兩人穿過走廊,王承恩走路時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如果有一個人此時在一旁觀察的話,將會發現他的移動速度雖然相當快,但上半身幾乎沒有什麼晃動,腰間懸掛的玉佩也沒有發出碰撞,這說明他受過良好的禮儀訓練。胡可鑒羡慕的看著王承恩的背影,一邊竭力模仿對方的行動。

    “王公公!”守在暖閣門口的一個小太監看到王承恩過來了,趕忙跪下行禮。

    “皇爺呢?”

    “剛剛送了夜宵進去。應該正在用呢!”

    “好!”王承恩回過頭對胡可鑒道:“胡公公,你在這裡稍微等等,我先進去通傳一聲!”

    “王公公您請!”

    看著王承恩的背影消失在門後,胡可鑒的內心深處突然冒出一股強烈的妒忌之情,他實在太清楚王承恩這樣隨意出入禁中,往來天子身邊意味著多大的權力。從某種意義上講,在高度集中的中央皇權之下,一個官員實際權力的大小可以用一個非常簡單的標準來衡量——他與天子的距離有多近。

    終於,從暖閣內傳出了通傳聲,胡可鑒趕忙進了門。剛走了幾步就跪下來向書案後的崇禎磕了三個頭,道:“奴婢參見萬歲爺!”

    “起來吧!”崇禎剛剛用完了夜宵,將晚勺放在一旁,平日裡蒼白疲倦的臉上多了幾分血色:“胡伴伴。你在寧夏差事辦的好,是個有功之臣!”

    聽到崇禎用“伴伴”這個平日裡只有王承恩、曹化淳等少數幾個在信王府時就跟隨他的老人才能享受的來稱呼自己,胡可鑒的心中不由得一陣狂喜,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磕了個頭道:“奴婢不過是借皇爺的天威罷了,何功之有!”

    聽到胡可鑒全不居功。崇禎越發高興起來,他的性格有幾個弱點:好大喜功,又常有反復,不肯擔半點不是,最不喜歡的就是臣子居功自傲,犯顏直諫。孫傳庭、盧象升都是吃了這方面的苦頭。

    “嗯,要是外臣之中有幾個像胡大伴這等識體面,敢擔當的就好了!”崇禎歎了口氣,神色變得嚴肅起來:“胡大伴,寡人問你幾個問題,你一定要切實回答,不得有一句謊話!“

    胡可鑒的額頭上滲出一層冷汗,趕忙又磕了個頭道:“奴婢若有半句虛言,甘當死罪!”

    “嗯!”崇禎點了點頭,問道:“三邊總督洪承疇彈劾寧夏總兵杜文煥,說他貪功誤進,野地浪戰,致使陝西形勢大壞,剿賊大局險些毀於一旦。你當時就在寧夏監軍,洪承疇他說的是真是假?”

    胡可鑒跪在地上聽得清楚,對於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他在來之前早已想過不下百遍,當即不假思索答道:“皇爺,杜總兵敗於插汗之事,奴婢也有責任,當時插汗之兵屢次襲我邊牆,燒掠頗多,杜總兵力主出兵,奴婢身為監軍,卻沒有能夠阻止,請皇爺責罰!”

    “這麼說來,洪承疇所言屬實了?”崇禎自言自語道,方才胡可鑒的回答十分巧妙,話中沒有一個字攻訐杜文煥的,但言下之意卻是洪承疇所言屬實,而且自己還將監軍的責任搶著攬在身上,由於胡可鑒在接下來破林丹汗之役中立有大功,崇禎聽了只會覺得自己這個太監勇於任事,處事公道,不推諉責任,而不會真的降罪於他。

    “皇爺,奴婢只是寧夏鎮監軍,並不知曉洪總督的剿賊方略,寧夏之敗是否導致陝西形勢大壞,奴婢不敢妄言!”

    “嗯!”崇禎點了點頭。投向胡可鑒的目光中多了一點笑意:“胡伴伴,你方才可是念了與杜總兵的同僚之情,想要替他解說幾句?”

    “這個——”胡可鑒趕忙在地上磕了兩個頭,聲音中帶了幾分惶恐:“皇爺。奴婢與杜總兵困守在寧夏府城之中數月,的確對其有些情誼,不過並無——”

    “胡大伴!”崇禎笑著打斷了胡可鑒的辯解:“你的意思我明白,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是個忠厚人呀!”

    “皇爺!”胡可鑒的聲音帶了幾分哽咽。抬起頭來,雙眼已經含著一點淚光。崇禎對一旁的王承恩微微點了點頭,王承恩會意的上前幾步,將胡可鑒攙扶起來,低聲道:“胡公公,明日皇爺午膳的事情,便偏勞了!”

    胡可鑒聞言一愣,旋即才明白過來這是王承恩告訴自己已經當上御馬監總管了,原來明代早期,天子的飯食是由光祿寺供應。但由於光祿寺的除了供應天子的飯食,還有掌祭享、宴勞、酒醴、膳羞之事,實際上這是一個外交禮儀機構,什麼東西都有規矩,桌上的與其說是飯菜,不如說是演習禮儀的道具,而且按照規矩,明天舉辦朝會,今天的飯菜就必須做好了,好讓光祿寺的官員檢查以確保菜品沒有差錯。出了外交事故。當時又沒有冰箱,所有的飯菜都放了一個晚上第二天重新熱一遍,其味道可想而知,在當時的京師流傳著一個叫做十可笑的笑話。即光祿寺茶湯,太醫院藥方,神樂觀祈禳,武庫司刀槍,營繕司作場,養濟院衣糧。教坊司婆娘,都察院憲綱,國子監學堂,翰林院文章。這裡的茶湯指的便是飯菜,而非茶水,皇帝也不願意委屈自己的肚皮,便讓宮裡的幾個太監頭目輪流用私人廚房孝敬自己,反正這些大太監兜裡有錢,又懂得享受,久而久之就成了慣例,御馬監總管自然也是其中的一員。

    “謝皇爺隆恩!”胡可鑒趕忙伏地磕了兩個頭,才彎著腰慢慢的倒退了出去。崇禎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了,冷哼了一聲:“王伴伴,朝中果然有朋黨!”

    “皇爺,這從何說起?”

    “寧夏之敗,杜文煥明明該擔首責,可是朝中卻有人替他辯解,說是洪承疇打擊異己,不予兵餉放置此敗,責任應該追究洪承疇,這不是朋黨是什麼?”

    面對崇禎的問話,王承恩不敢說話,以他過往的經驗很清楚這件事情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但他手中也沒有切實的證據,替杜文煥辯解,須知伴君如伴虎,天威難測呀。最後他只有垂下頭,低聲道:“皇爺聖明!“

    寧夏,府城。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快要到開春的日子,雖然從帕米爾高原和西伯利亞荒原吹來冷空氣已久統治著這片土地,但從庭院裡老槐樹上透出的一點嫩芽已經可以看到一些鬆動的跡象。杜文煥的身體也像這天氣一樣,熬過了最艱難的日子,他雖然還是時常咳嗽、可吐出的唾沫裡不再帶有鮮紅的血絲,不用人扶持也能夠在院子裡走上幾圈,大夫們也樂觀的估計到了這個夏天,杜總兵就能夠重新上馬了。

    但杜文煥的臉上卻沒有多少笑容,這個剛毅到了有幾分木納的中年人越發變得沉默,無論是夫人、兒子還是貼身的老僕人都無法從他的口中得到隻言片語,只是每日裡從幾個親信的口中打聽劉成、呂伯奇等人的舉動,一邊聽一邊不時發出莫名的苦笑,這讓他的親人們越發擔心,卻又不敢在他面前多說什麼,以免引起病情的反復。

    這點中午,杜文煥用罷了午飯,正如平日裡一般在院子裡散步,突然看到老僕神情慌張的從外邊跑了過來,口中喊著:“老爺,老爺,不好了!”

    “什麼事情?”

    “老爺,老爺!”老僕喘著粗氣:“京師有人來了,有許多錦衣衛,怕人得很,要不要讓老兒去打聽打聽!“

    “罷了,沒有什麼好問的!“此時杜文煥鎮定的表情讓人有幾分害怕:“侍候我把朝服換上!”

    “朝服?”老僕聽了一愣:“準備那些做什麼?老爺您身子要緊,還是在家休養吧”

    “讓你準備就準備,什麼時候這麼沒規矩了!”杜文煥的臉上少有的露出一絲怒色。老僕習慣性的服從主人的命令,忙碌的奔走起來,杜文煥走到一個圓石凳上坐下,苦笑著自言自語道:“果然是這樣,杜文煥呀杜文煥,要是早知道今日,你那天還會走這條路嗎?”

    次日黎明,杜府的大門被粗暴的敲擊著,剛剛打開大門,一隊錦衣衛便沖了進來,為首的一員小校高聲喊道:“杜總兵,聖旨到了,快去總兵府接旨吧!”

    由於事先得到杜文煥提點的緣故,府內的並沒有出現通常的慌亂,一身朝服的杜文煥推開老僕的扶持,上前兩步沉聲道:“列位大人,請帶路!”

    為首的那個百戶對杜文煥的鎮定頗為驚訝,笑道:“好,杜總兵倒是好漢子,來人,把府門封了,莫要讓亂七八糟的人衝撞了!”

    百戶的命令讓杜文煥身後的家人們發出一片驚恐的哭聲,杜文煥的鐵鑄般的臉龐抽動了兩下,突然轉過身來厲聲喝道:“哭什麼!”

    家人們被杜文煥的喝聲給嚇住了,杜文煥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的臉,當看到老妻的時候,他的目光仿佛變得柔和了起來,但旋即他便扭過頭,快步向門外走去。

    總兵府。

    節堂下的遊廊裡正奏著鼓樂,劉成身著二品武將的官袍,站在左廂的第二,在他的前面的位置還空著,那是留給現任寧夏鎮總兵杜文煥的,不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這個位置很快就是劉成的了。劉成甚至可以感覺到背後投來的一道道夾雜著羡慕與討好的灼熱目光。

    “大人,杜總兵到了。”身後傳來王安世的聲音,自從設計殺死蔔失兔汗、併吞土默特部之後,他整日裡奔走於新上司的麾下,儼然已經以劉成的人自居。劉成也很高興的將其納入自家的夾袋,相比起他未來的計畫來,現有的人才實在是太少了。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1-12 21:19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五十三章 身死

    “杜總兵!”劉成恭敬的向杜文煥長揖為禮,而杜文煥卻好似全然沒有看到一般,昂首從劉成身旁走過,在自己的位置站定了,堂上頓時傳出一片吸氣聲,劉成卻若無其事的笑了笑,好似方才什麼都沒有發生。

    此時寧夏府城內有資格接旨的文武大臣都已經到齊了,屋外的鼓樂聲停了下來,傳旨的太監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尖聲道:“皇上有旨!“

    站在杜文煥的身後的劉成看到對方渾身一跳,隨即戰慄著跪下。傳旨的太監見眾人跪下,便用有幾分陰柔而又清亮的聲音朗讀起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聖旨一開始是讚賞了明軍擊敗了林丹汗、平定了西北套虜的功勞,並給予呂伯奇、劉成為首的文武官員獎賞,呂伯奇升任為右都御史,巡撫寧夏、榆林、河西諸鎮軍事,無論是本身的品級還是權力範圍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而劉成也如願以償的成為了寧夏總兵,如果再想升遷就是提督諸鎮了。其他文武官員也得到了或多或少的提升。跪在地上的官員們個個臉上都露出了喜悅的笑容,唯有杜文煥的心越來越往下沉,因為他還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

    “罪臣杜文煥,野地浪戰,致使王師敗績,城塞失陷,西北剿賊大局,險些毀於一旦。彼前事不臧,更貽後害,身其事者,罪不容誅。慶復現在朝審已入情實。本欲於勾到之日。明正典刑。但念數代從軍,不無微功。不忍令赴市曹,加恩賜令自盡、家產充公,妻妾子女發配雲南。欽此!杜大人,接旨謝恩吧!“公公宣讀完聖旨,冷笑道。

    杜文煥跪在地上,他的脊樑就好像被一個無形的鐵錘不斷的敲擊著,從那位傳旨太監口中吐出的一個個斥責之詞,狠狠的砸在他的身上,雖然他對這一切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現實畢竟是現實,在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種非常荒謬的感覺,仿佛一個虔誠的信徒突然發現自己信仰的神靈不過是些自身難保的泥雕木偶,那種畢生努力一瞬間都化為泡影的幻滅感讓他想要哈哈大笑。想要跳舞、想要嘲笑自己、別人、以及這個世界上所有的被世人視為神聖的、不可侵犯的東西。但多年以來的習慣讓他繼續跪在地上,保持著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

    “罪臣杜文煥謝恩!”杜文煥像一具木偶一樣站起身來,雙手接過聖旨,兩旁的錦衣衛衝上前來,粗暴的剝下了他身上的朝服與官帽。這標誌著他不再是朝廷的大臣,而不過是一個即將被處死的罪犯。堂上的人們本能的讓開一條路來,讓錦衣衛將這個男人押下去,仿佛他的身上帶有某種致命的瘟疫。

    “劉大人為寧夏鎮總兵,劉成為寧夏鎮總兵,好!好!”杜文煥突然瘋狂的大笑了起來。那宣旨的太監被他的笑聲嚇住了,後退了兩步,指著杜文煥厲聲喝道:“杜文煥,你休得無禮,劉大人乃是大明的功臣。他的才具勝你百倍!”

    “勝我百倍?”杜文煥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嘲諷:“不錯,劉成的才具何止勝我百倍,便是開國的徐中山、常開平(徐達與常遇春,兩人分別被封為中山王、開平王)二人只怕也有所不及,只是不知這等人物要何等明主方能駕馭!”

    宣旨太監聽到這裡,又氣又怕,用顫抖的手指指著杜文煥喝道:“杜文煥,你好狗膽,居然敢胡言亂語。污蔑劉大人,其心可誅!來人,快給我掌嘴!“

    眾錦衣衛應和了一聲,正想撲上前去。卻不想杜文煥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猛地一揮,眾錦衣衛措手不及,趕忙退後數步,宣旨太監厲聲呵斥道:“杜文煥,你莫要頑冥不化!”

    杜文煥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停留在劉成身上,劉成沉聲道:“杜大人,快快放下兵器,方才的事情在下與在場的諸位大人向這位公公說項一番,只當沒發生過,莫要牽連了家人!”

    杜文煥聽了劉成這番話,臉上泛起一絲苦笑,突然往地上一撲,渾身抽搐了一下,便不動了。待到將其翻過身來,卻發現他的右手倒握著那柄匕首,刃尖深深的刺入心口,直至沒柄。為首的錦衣衛伸手到杜文煥的鼻口摸了摸,又翻開眼睛看了看,站起身來向那太監稟告道:“公公,杜文煥這廝已經死了!”

    “死了?便宜了這狗東西!”那太監恨恨的啐了一口:“快把這裡收拾一下!”

    劉成站在一旁,他能夠感覺到眾人聚集在他身上的一道道的目光,如果說幾分鐘前這些目光還灼熱的讓人發燙,那麼現在卻冷的刺骨。

    “胡公公!”劉成上前一步,用身體遮擋住眾人的視線,從腰間摸出一件東西來塞到那傳旨太監手上,低聲道:“杜大人這裡還請公公遮掩些,莫要讓家裡人為難!”

    那太監驚訝的看了看劉成,又捏了捏手中的物件,翹起大拇指道:“劉總兵果然大人有大量,既然您開了口,那咱家自然省得,來人,給杜大人好生收拾收拾!”

    好不容易完成了接旨的儀式,眾文武官員都盡可能快的離開了現場,杜文煥突兀的舉動讓他們甚至連留下來用醇酒與佳餚慶祝自己的晉升的心情都沒有嗎,劉成也沒有挽留,杜文煥的死讓他覺得很不舒服,有一種不祥的感覺,但又不知道從何而來。回到住處,他正想換下官袍休息,卻聽到外間有人稟告道:“趙先生有要是求見!”

    書房。

    “總兵大人,趙先生,小人這幾日都在監視那個俄羅斯人,發現這廝行事有以下幾個奇怪之處!”

    風吹打著窗戶,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劉成舉起右手,示意正在稟告的部下停止說話,郝搖旗走到窗旁,警惕的探出頭看了看院子裡沒有人,才將窗頁闔上,回到劉成身旁重新站好。劉成這才微微點了點頭,示意其繼續說下去。

    “是,大人!”稟告者是一個四十出頭的乾癟漢子。身著一件髒的看不出顏色的深色直衫,略微有點駝背,一張臉看上去就給人愁苦的感覺:“這夥俄羅斯人時常躲在屋內,念經做法事。還哭哭啼啼的,唯有那個跛腿漢子不在屋內,頗不合群!說來倒是奇怪,他們又沒死人,何必做那麼多法事?“

    “做法事?”劉成聽了一愣。旋即才反應過來,那些俄羅斯人應該是舉行彌撒或者別的什麼宗教儀式,這漢子不知底細誤以為是做法事,不過按照他所說的,為何這跛腿漢子不參加他們的儀式呢?莫非此人信仰與其餘人不同,因此才不參加眾人的儀式?不過已知的資訊太少,做任何推斷都意義不大。

    “除此之外你還看到了什麼?”

    “還有,對了!”那漢子拍了一下大腿,笑道:“這廝整日裡都拿著一塊木板,上面夾了一張紙。寫寫畫畫的,也不知寫畫些什麼。”說到這裡,他小心翼翼的從懷中取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來:“大人,這是小人偷偷從他房間裡摸出來的,只是不知道上面畫的什麼。“

    劉成從郝搖旗手中接過紙張,打開一看不禁暗笑了起來,看來此人與自己穿越前應該是半個同行,原來那紙上畫著一張頗為粗陋的明軍甕城平面圖,上面還用標記了大概的比例尺,火器的位置、射擊死角。看來這夥俄羅斯人的來意並不簡單,不只是為了做生意來的。

    “做的不錯!“劉成笑道:”你退下後去帳房那裡領十兩銀子的賞錢,接下來要繼續小心,有什麼異常情況立即稟告!“

    “謝大人賞賜!“那漢子歡喜異常。趕忙跪下磕了兩個頭才退出屋外。劉成笑了笑,將那張紙遞給一旁的趙文德:”建生,這夥俄羅斯人倒是來者不善呀!“

    “夷狄犬羊之心,貪而不親,俄羅斯人在天山南北都沒有什麼好名聲,對我大明有覬覦之心倒也沒什麼奇怪的!”趙文德看了看冷笑道:“不過有些自不量力罷了!”

    “這倒也不一定。他們能從萬里而來,又精於火器,倒也不可小視了。”劉成將這張紙折好了,小心翼翼的納入懷中,問道:“建生,你覺得為何那跛腿之人不與同伴待在一起?”

    趙文德滿不在乎的答道:“這也沒什麼奇怪的,此人應該是個工匠之屬,其他人應該是俄羅斯人的士子、商人,彼等雖為蠻夷,但國中應該也有上下之別,不在一起也沒什麼稀奇的。”

    “建生,這次恐怕你猜錯了。”劉成搖了搖頭:“我以前曾經聽人說過,這俄羅斯人與弗朗基人相似,國中雖有上下貴賤之分,但在神靈面前卻全無分別,便是僕隸之輩在神靈面前也有一席之地。“

    “竟然有這等事?”趙文德聽到有些詫異,旋即笑道:“這般說來這些俄羅斯人與弗朗基人所信仰的神靈與釋宗有幾分相似,都是我佛面前,眾生平等!那若是大人您猜的沒錯,這廝莫非不是俄羅斯人,所以才沒有參加?”

    “有可能!“劉成點了點頭:”建生,你找個機會將其單獨拘出來,不過不要讓這些俄羅斯人發現了!“

    趙文德已經習慣了劉成的出人意表的命令,恭聲道:“是,大人!”他突然問道:“大人,我聽說天子在聖旨裡將杜總兵賜死了,不知是真是假?”

    劉成歎了口氣,點了點頭:“不錯,杜總兵不甘受辱,當場自殺了!”出於某種原因,他沒有將當時的情況都告訴趙文德。

    “賜死杜大人?一個武臣,這可是少有呀!”趙文德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身為劉成的心腹,趙文德知道劉成花了很大一番心思當上寧夏總兵,可他並沒有預料到杜文煥竟然落得個被賜死的下場。劉成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崇禎年間,在政治鬥爭中失敗而死的大學士、總督、督師、巡撫等文官大有其人,但武將卻屈指可數,究其原因這些文官雖然聞名天下,位高權重,但與將士們畢竟隔了一層,生分的很,崇禎殺了也不用擔心激發兵變,不好收拾,這也讓劉成有一種隱隱約約的優越感,自己當丘八雖然有這樣那樣的壞處,可手頭有兵,只要不在戰場上把本錢賠光了,就算是皇帝老兒也拿自己沒啥法子。可杜文煥的死,將他這種優越感給打破了,只是崇禎這麼幹,不怕激起杜文煥舊部的不滿嗎?

    “大人!”一個聲音將劉成從思緒中驚醒了過來,他轉過頭去看到趙文德目光炯炯,正盯著自己。

    “天子這是在殺雞駭猴,恩威並施呢!他殺的是杜大人,指著可是您呢!“

    “指著我?“劉成突然反應了過來,有自己這個剛剛立下奇功的實力派鎮著,自然不用怕杜文煥的舊部鬧騰,想不到自己這番大功反倒成了杜文煥的催命符。

    “建生,你覺得天子殺杜總兵是因為我?”

    “何止是因為大人,分明是為了大人!”趙文德冷笑道:“依照大人的功勞,在蒙古諸部中的威名,寧夏鎮總兵的位子非大人莫屬,便是奪了杜文煥的位子給大人,又有何人敢不服氣?而杜總兵雖然兵敗,可還是拼死守住了寧夏府城,若無杜總兵的堅守,也沒有大人您翻盤的機會。杜總兵雖然有過,但不至於死罪。天子卻一紙詔書要了他的性命,為的是什麼?還不是拿杜總兵的腦袋震懾大人您嗎?“

    聽到這裡,劉成不由得歎了口氣,若無趙文德這番解釋,自己哪裡能明白這裡面還有這麼多道道來。崇禎倒是一點也不浪費,既然自己打垮了蒙古人,杜文煥這種西軍宿將沒啥用處了,就拿他的腦袋來嚇唬嚇唬新上任的自己。看來崇禎年紀不大,那點陰微的帝王心術倒是用的挺熟練的。可問題是這些招數對別人也許有用,但對於自後世穿越而來,對大明的滅亡心知肚明的劉成來說,這些花招毫無意義,只會堅定了他沿著自己的道路走下去的決心。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