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1630 作者:克里斯韋伯 (連載中)

 
邱水躍 2016-12-3 20:01: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4 52960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2-11 19:24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六十三章 平等

    聽到劉成的宣佈,支持那粗壯漢子的人們發出歡呼聲,而劉宗敏那邊的人們露出了沮喪的表情,而他本人卻平靜如恒。劉成欣賞的看了看這個不尋常的鐵匠,接著說道:“但是這場比賽的勝利者是劉師傅!”

    劉成的轉折在人群引起了一片譁然,但沒有人敢於質疑他的決定,他伸出手做了個示意噤聲的手勢,繼續說道:“我這麼說的原因是這位劉師傅雖然少打了三個,但他的二十四個零件沒有一個廢品,而另外這個人打的二十七個零件裡。“說到這裡,劉成拿起一枚又一枚變形的零件展示給眾人:”一共有七枚是廢品!“

    “劉師傅,你過來一下!”劉成解開皮口袋,將裡面的銀幣倒了出來舉過頭頂在眾人的面前展示了一會,才又重新倒進口袋裡,將口袋交到對方的手上:“幹得好,這些是你應得的!”

    “多謝大人賞賜!”劉宗敏向劉成拜了拜,將裝滿銀幣的口袋拴在腰間,圍觀的工人們紛紛投以豔羨的目光,自從劉成修建了浮橋,並打通了與蒙古人的貿易後,朝邑已經成為陝西山西南部最大的牲口市場,這種鷹錢由於鑄造工藝精巧,用銀量足,極難仿造,很受往來的商旅歡迎,一枚銀幣可以兌換九錢銀子(當時一兩銀子37.5克),一頭上好的耕牛也不過十一二枚銀錢便能買下來。也就是說劉宗敏腰間懸掛的那只小小的皮口袋裡放著相當於兩頭耕牛的財富,讓這些不久前還在田頭犁地的農夫又如何不羡慕呢?

    劉成上下打量了下眼前這個得了賞賜的工人,覺得他並不像普通工人那樣見了自己驚惶失措的樣子。頗有幾分不卑不亢的感覺,便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稟告大人。這是我本家侄兒,姓劉名宗敏!”劉祖德湊上來介面道,一邊扯著劉宗敏的衣袖,低聲呵斥道:“還不給大人多磕幾個頭,謝大人的賞!”

    “劉宗敏?”聽到這個名字,劉成不由得輕輕一顫,又上下打量了下眼前的男子,只見對方生得一張黑臉。連鬢短鬚,便如生鐵打的,肩寬背闊,筋骨強健,雖然一身布衣陋衫,也掩不住軒昂氣宇,心中不由得一動,便隨口問道:“祖德,我上次怎麼不記得你有個這樣的侄兒,他這般容貌。我見過一面肯定記得的!”

    “這個——”劉祖德頓時說不出話來,他既不敢欺瞞劉成,也不好說出劉宗敏原本的來歷。一旁的劉宗敏介面道:“稟告大人,小人原本是藍田人,由於家中貧窮,不得已從了賊,為大人在鄜州所俘,幸好遇到叔父,便一直在這裡做事!“

    “原來如此!”劉成點了點頭,他此時已經有七八成把握確定眼前這人便是歷史上那位大順的第一號大將汝侯了,若不是遇到自己。按照歷史上的軌跡,他應該跟隨李自成歷經坎坷。屢建戰功,成為李自成的左膀右臂。最後在十餘年後攻進北京城,將崇禎皇帝逼上煤山那顆著名的歪脖子槐樹,然後又因為拷掠過重,激得吳三桂獻關降清,在一片石慘敗於關寧軍與清軍的聯手,此後一路潰敗,自己也死於清軍之手。可以說大順興也是他,亡也是他!由於明末清初的戰亂,關於大順的歷史典籍流傳到現代社會已經很少了,就算少數流傳的也被清政府和明末的知識份子塗改的面目全非,其中的歷史人物更是貶之為惡魔,舉之為天神,也不知道去除掉後世人們給他塗上的那一層層厚重的油彩,下面露出的是什麼樣一張面孔。

    “大人,大人?”旁邊的湯慕堯看到劉成呆呆的站在那裡,倒像是走神了,小心的伸手捅了捅劉成的胳膊,將劉成從思緒中驚醒了過來。劉成這才反應過來,趕忙笑道:“好,好,過去的事情便都過去吧。你現在這麼好的手藝,想來平日裡也花了不少心思,讓你繼續在廠裡待著也委屈你了,這樣吧,待會你向工頭交代下,以後便跟著這位湯瑪斯先生,聽他吩咐吧!”

    劉宗敏看了看高鼻深目的湯瑪斯,不禁有幾分膽怯,劉成看他這幅模樣笑道:“這位湯瑪斯先生也不過鼻子高點,眼睛深些,毛髮多點,其他與常人無異,他是本官從泰西聘請來的匠師,你跟著他也能多學幾手!”

    “還不快多謝大人抬舉!”劉祖德趕忙拉著劉宗敏向劉成磕了兩個頭,又向湯瑪斯拜了拜,方才退了下去,喜滋滋的說道:“宗敏,大人抬舉你去那位泰西匠師身邊去學手藝,哎,到了九泉之下,我也有臉見你的爹娘了!”

    劉宗敏沒有說話,他此時的心情頗為矛盾,即憤恨劉成打敗了以李自成為首的農民軍,還打傷了自己的右腿,讓他變成了個跛子;但在朝邑的所見所聞:奔騰的鐵流、熱火的工廠、繁榮的市場、辛勤忙碌的人們也讓他不得不承認正是劉成的非凡才能創造了這一切。此時的劉宗敏還沒有推翻明王朝,並取而代之的野心,驅使他拿起武器參加農民軍的原因不過是求生的本能和對壓迫者樸素的仇恨。換句話說,劉宗敏他雖然對明末那種“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的現狀憤恨不已,但卻拿不出一個有可行性的解決辦法,他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帝國垂死的痙攣罷了;其實不要說劉宗敏自己,就連當時的高官顯宦、士大夫名流也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因此即使明軍能夠一次又一次將一股股農民軍打敗,但卻無法讓這些無路可走的人們能夠重新自食其力,結果無論是屠殺還是赦免,結果都不過是堅定了倖存者反叛的決心罷了。但在劉成這裡就不同了,他打敗了農民軍之後一沒有屠殺,二沒有將其釋放。使其成為破壞性極大的流民,而是將其重新組織起來投入生產之中,不但可以養活自己。還能創造更多的財富。劉成仿佛有一根金手指,能夠將這些“多餘的廢物”點石成金。成為能夠創造財富的有用之人,劉宗敏自己就是個很好的例子,這也讓他對劉成又是欽佩又是感激。

    “你過來!”劉成的聲音將劉宗敏從思緒中驚醒了過來,他驚訝的發現對方並沒有離開這個粗陋、遍佈塵土油污的廠房,而是將自己的對手叫到了面前,問道:“知道今日你做錯了什麼嗎?”

    那粗壯漢子見劉成臉色不善,早已嚇得渾身發抖,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還請大人寬恕!“

    劉成皺了皺眉頭,示意親兵將其拉了起來,隨手拿出一個零件對眾人道:“諸位,這個鐵件是用來連接兩塊部件的,可能用在船上、也可能用在馬車上,也有可能用來製造窗戶,甚至可能用在鐵犁上。若是按照規矩來,細心打制,就會十分牢固。可若是粗心大意,就會這樣!”說到這裡,劉成雙手用力一扭。那沒有經過鍛打淬火的鐵件即變了形,他又用力扭動了兩下,那鐵件就折成兩段了。劉成舉起手中的兩截零件讓所有工人看了看,接著說了下去:“這樣船就會沉沒、馬車就會散架、船上的人會淹死、車上的人縱然不死,也會摔傷,你說這是誰的責任?”

    那漢子額頭上早已滿是汗珠,連聲道:“都是小人的錯,和不該方才小人求勝心切,才會如此。還請大人責罰!”

    劉成點了點頭,對眾人道:“我等雖然職分不同。但在老天爺看來都是一般,都是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只不過上天安排的命運不同,生在農家便耕田織布、生在兵家便舞刀弄棒,殺賊立功,這些本無高低貴賤之分。但有沒有用心做事卻是大有不同,你們的湯坊主他本來是個尋常鐵匠,但是他手藝過人,做事又勤謹小心,本官就抬舉他做了官,管理這十幾家工坊;這位劉師傅雖然曾經從賊,但他來了工坊後做事認真,又用心鑽研手藝,所以本官也抬舉他跟湯瑪斯師傅做事,長他的薪水,他若是做得好,本官還要抬舉他,給他一個官身。“

    劉成這一席話說的屋裡眾人靜默無聲,都在細細體味方才那番話,他轉過身來對那告罪漢子道:“本官雖為一軍將帥,若是不鑽研兵法,沒有盡到自己的本分,豈不是要打敗仗,受朝廷責罰?你是做工匠的,若是做事不認真,多出廢品,害了別人,也不是好工匠?湯慕堯與劉宗敏做的好了,本官獎賞了他們,你做的不好,我也要責罰你,你可服氣?”

    “服氣,服氣!”那漢子此時早已心悅誠服,連連點頭道:“小人忘記了自己的本分,合該受罰!”

    “好!”劉成轉過身對眾人道:“他多出廢品,卻並未傷人,若是用鞭子抽打他,便是過分了;若是罰扣薪餉,他家中的妻兒便短了衣食,他雖然犯了錯,家中妻兒卻是無辜,這也不對;這樣吧,我便罰你今日的班做完後,加班做十四個好的鐵件下來,補齊相應的廢品,你可服氣?”

    “服氣,服氣!”那漢子聞言大喜,他本以為至少要吃一頓鞭子,這個月的薪餉也估計泡了湯,卻不想只是被罰加班補齊便罷了,他既然敢於出來與劉宗敏挑頭,手藝在眾人中也是出類拔萃的,這十四個補齊的零件對他來說也就是多幹幾刻鐘的事情。

    “湯慕堯!”劉成突然厲聲道,一旁的湯慕堯下意識的跪下應道:“卑職在!”

    “我有幾樁事情要你辦,你且記下了!”

    “是,大人!”

    “第一樁,廠房裡的工人乃是良民,若非犯了重罪,不得施以鞭杖之刑,也不得隨意克扣薪餉,致其妻兒短少了衣食!若有私設刑罰、克扣薪餉之人,軍法從事!”

    “是,大人!”

    “第二樁,將廠房裡的工匠按照手藝熟練好壞分為五等,各自薪餉衣食不同,每年春秋兩季,予以考核,手藝精進者晉升,手藝退步者左遷!“

    “是,大人!”

    “工匠子弟過十歲者,便可將其送到場中,跟隨父兄學習手藝,衣食由公中供給!”

    “大人真是菩薩心腸呀!“

    劉成話音剛落,廠房裡頓時跪了一地,工匠們紛紛磕頭謝恩,俗話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從劉成的角度來看是為了儘早的培養一批技術人才為自己所用,而在這些工匠們看來這無異是一大德政,減輕了負擔,至少省下了衣食錢,還多學了一門手藝。

    “都起來吧!”劉成做了個虛托的手勢,沉聲道:“如今正逢亂世,多少人顛沛流離,衣食無著。我劉成起兵不光是為了外討韃虜,內平流賊,還希望能夠還世道一個清平,讓勤快人都有一碗安生飯吃。你們來這裡之前都是吃過苦的,知道外邊是什麼樣,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也不為過。要做到這一點,光憑我劉成一人肯定是不行的,還需要所有人的努力,農夫好好種地、鐵匠專心打鐵,將士拼命殺敵,大家一起出力才能把這個世道變好!大夥願意助我劉成一臂之力嗎?“說到這裡,劉成雙手抱拳,向眾人做了一個長揖。

    劉成這番話十分淺顯,場中就算是最愚昧無知的在身旁同伴的幫助下也能懂個七八分來,每個人的神情都變得肅穆起來,莊重的跪下回禮。數千年來,對於絕大多數中國農民來說,他們只有一個非常簡單的願望,那就是能夠有一碗安生飯吃,為了這個簡單到有些卑微的願望,他們願意付出汗水、心血乃至生命;如果最後連這個願望也達不到,那這些平日裡看上去淳樸善良到像一群無害綿羊的人們就會變得無比的殘忍和兇暴,將壓在他們身上的一切都摔得粉碎。對於這種現象,傑出的唐代政治家軍事家李世民先生用八個字來形容“水可載舟亦可覆舟”——任何一個想要解決古代中國問題的人都必須首先解決農民的吃飯問題,反過來說,解決了農民吃飯問題的人在古代中國也沒啥解決不了的了。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2-11 19:29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六十四章 踢皮球

    “大人,大人!”杜國英的聲音從外間傳了進來,劉成轉過身,正好看到對方的臉上惶急,劉成向湯慕堯點了點頭,示意將剩下的事情交給他處置,轉身隨著杜國英走出廠房。

    “國英,出了什麼事情?”

    “大人,平陽府被流賊攻陷了,河東巡鹽御史李東陽李大人正在府裡!”

    “河東巡鹽御史?李東陽?“劉成摸了摸腦袋:”他來咱們這兒幹嘛?平陽府不是歸山西布政司管嗎?就算是討援兵也輪不到咱們吧?“

    “大人,你有所不知,那個李東陽難纏的很,他說平陽府之所以那麼快失陷是因為一營換防的陝西營兵鬧餉嘩變,與流賊裡應外合才讓城失陷的,那營兵原本是隸屬於延綏鎮的,既然是咱們拉出的屎,不然他就要上書朝廷,彈劾俺叔!”

    “彈劾?你和我不是都去了寧夏鎮了嗎?“

    “大人,您現在是寧夏鎮總兵沒錯,可這朝邑可是還在延綏鎮範圍內呢!“

    經杜國英這一提醒,劉成才反應過來自己升任了寧夏鎮總兵不假,可留下來守朝邑老巢的杜如虎可沒來得及調走,還在延綏鎮的範圍內,可杜如虎此時不過是延綏鎮的諸多軍官中的一個,縱然有那支延綏鎮的軍隊嘩變鬧餉,那也是現在的延綏鎮總兵治軍不嚴,怎麼也怪不到杜如虎頭上呀。那個巡鹽御史也太霸道了吧,想到這裡,劉成揮了揮手:“帶路,先去看個究竟再說!”

    杜國英一路引著劉成回府,也沒來得及換上官袍,便徑直往後堂來了。只見右邊交椅上坐著一個四十出頭的官員,身著緋色寬袖長袍,腰掛玉帶。頭戴展腳硬襆頭,腳上的皂色皮靴上星星點點都是泥點。倒像是長途跋涉而來的。只見這官員神色傲慢,正指著一旁的杜如虎說些什麼,杜如虎微微躬著身子,正小心的分說著什麼,他眼角的餘光看到劉成站在臺階上,趕忙向那官員告了聲罪,便快步向堂口小跑了過去,向劉成跪下磕了個頭。道:“卑職參見大人!”

    李東國看到杜如虎這幅模樣,也將注意力也轉到來人身上來了,可劉成身上並未著官袍,年紀最多也不過三十出頭,怎麼看也不像是延綏鎮總兵的樣子。一時間也不知道該當如何應對,索性坐在椅子上,冷冷的看著劉成上得堂來。

    “大人,這位便是河東巡鹽御史李東國李大人!”杜如虎看到劉成來了,頗有如蒙大赦的感覺,趕忙一邊向劉成介紹對方。一邊低聲解釋道:“便是他說平陽府被流賊占了,要我等出兵援救!“

    “見過李大人!”劉成向李東國拱了拱手,便當行過禮。也不看對方的反應,便自顧在當中那把椅子坐下,杜如虎便叉手站在一旁,倒像是個侍衛一般。李東國看劉成這般托大,越發摸不清對方的底細,也不好發作,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向杜如虎問道:“杜守備,來者何人呀?“

    “哎呀。忙亂之下竟然忘了向大人介紹,死罪死罪!”杜如虎向李東國告了聲罪。便替劉成解釋道:“這位便是卑職的老上司,前任延綏鎮副總兵劉成劉大人。眼下剛剛升任寧夏鎮總兵,正準備去京師公務,途經此地正好碰到了!”

    “劉成?剛剛升任寧夏鎮總兵?”李東國也不是個酒囊飯袋,聽到這個名字立即就反應過來,臉色立即變了:“莫不是不久前大破套虜,擒殺虎墩兔憨(明朝人對林丹汗的稱呼)、蔔失兔汗的劉大人?”

    “不敢!”劉成笑了笑:“真是在下,不過這傳聞有些失實,蔔失兔汗是我殺的不假,可虎墩兔憨卻並非死於我手,乃是被我擊敗後,逃跑時被昔日的舊敵所殺!”

    “劉鎮台過謙了,若非是您打敗虎墩兔憨,他又怎麼會死於舊敵之手?”李東國嘴上恭維劉成,心裡卻暗自叫苦,他本來想連訛帶騙,迫使杜如虎出兵幫他奪回平陽府城,可卻不想突然冒出個劉成來,顯然這個人在這兒,先前的法子就用不上了。

    “大人說笑了。”劉成打了個哈哈,揭過了李東國的話題,笑道:“李大人,我方才聽說平陽府被流賊所破,大人是來這裡請求援兵的!”

    “正是!”李東國苦笑了一聲,將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一切細細敘說了一遍,到了最後狠狠的罵道:“那何厥中真是個酒囊飯袋,好生生的一座平陽城,竟然就這樣莫名其妙的丟給了流賊,此番事了後,本官一定好狠狠的彈劾他一番!“

    劉成笑了笑,沒有說話,腹中卻暗想若是你沒撒謊,那位何厥中只怕十之八九已經死在亂軍之中,無論你彈劾與否都沒有什麼關係了。不過如果這廝說的都是真話,他在此時的文官中也算得上是個能吏了。“

    李東國見劉成只是坐在那兒含笑不語,卻不做絲毫表態,心知自己若是再不開口,只怕出兵的事情即泡湯了,便低聲懇求道:“劉鎮台,去年虎墩兔憨破邊,包圍寧夏府城,西北震動。您親領大軍馳援,解府城之圍,斬單于之首,轉危為安,西北士紳百姓無不倚為柱國。如今平陽府失陷,三晉危急,您可不能袖手旁觀呀!”

    “李大人,您這話可就差了!”劉成笑了起來:“當初我出兵救援寧夏乃是受了洪制台的軍令,如今本官乃是前往京師公幹,領兵符信都沒有帶在身上,平陽又非本官的防區,大人您又並非本官的上司,我要是出兵豈不是亂軍?我勸您快些趕往慶陽,向洪制台求援,只要洪制台開口,自然好說!”面對李東國的懇求,劉成毫不猶豫的將皮球踢到了洪承疇那邊,他在朝邑的確有一營兵,四個步隊加一隊輔兵,加上他隨身帶來的騎兵衛隊和水師中的射生隊,加起來也是一股不可小視的力量了。但劉成卻沒有絲毫的興趣在自己的赴京之旅中旁生枝節來。剛剛贏得了河套地區和土默特部、察哈爾部控制權的他就好像一隻剛剛撲殺了一頭雄鹿的幼獅,警惕的看著四周,唯恐旁邊衝出一群鬣狗與花豹奪走自己的戰利品。

    李東國在官場上打滾了十幾年。識人甚多,眼見得劉成的神色。心知只憑言辭是沒法說動對方了。他咬了咬牙,湊近劉成低聲道:“劉大人,可否在無人處借步說兩句話?”

    劉成看了看李東國,只見這個平日裡養尊處優的中年人雖然還竭力表現出士大夫所特有的矜持與雍容,但蒼白的臉色與微微顫抖的衣袖已經出賣了他,劉成稍微考慮了下,對杜如虎和緊跟著自己的郝搖旗道:“你們兩個到外邊去,若有旁人來便攔住!”

    杜如虎與郝搖旗向劉成插手行禮。便退了下去。幾乎在房門剛剛關上的那一瞬間,李東國便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跪在了劉成的面前,抓住對方的衣袖,用顫抖的聲音道:“劉公救我!”

    饒是劉成這一世也見了不少縉紳文官,也讓李東國嚇了一跳,他趕忙站起身來,伸手想要將李東國攙扶起來:“李大人,你這是何必呢?”

    “劉公,你此番若是不出兵,我李東國就只有死路一條了!”李東國伸出雙臂抓住劉成那種想要將其扶起的右手。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了上去,饒是這兩年劉成著實打熬了一身筋骨,也拉不起來。只得苦笑道:“李大人,你這是求錯人了呀,我是寧夏總兵,又不是延綏總兵,又是在去京師的路上,如何幫的了你,你還是快些去洪制台那兒,莫要耽擱了時間!”

    到了這個時候,李東國早就將什麼都豁出去了:“劉公你有所不知呀。那洪承疇是頭中山狼呀!楊總督提拔他為延綏巡撫,委以重任。他卻從背後捅了楊鶴一刀。他當了三邊總督還不滿足,還想更上一層樓。若是他知道平陽府被流賊攻陷之事。絕不會派出一兵一卒,而是用這個來要脅朝廷,升他的官,總督數省軍事。我要是去洪承疇那兒,只有死路一條!”

    “誰說我不知道,天底下恐怕沒別人比我劉成更清楚洪承疇是什麼人了!”劉成在腹中冷笑,臉上卻裝出一副大驚失色的樣子:“李大人你這是從何說起呀,洪制台乃是末將的恩人,你這些話我只當是沒聽過。李大人,我覺得您是受驚過度,才說出這些胡話來,您是河東巡鹽御史,又不是平陽知府,就算平陽失守又不是你的責任,又怎麼會死路一條?”

    見劉成始終不信,李東國咬了咬牙,將腹中的機密說道:“劉公,若是平陽失守自然並非在下的罪責,可我衙門裡一共有十五萬兩銀子的押款,盡數陷於賊手,這可是我的罪責呀!”

    “這麼多銀子?“劉成倒是給李東國嚇了一跳:”可這也怪不了你呀,流賊攻陷平陽府城又不是你的責任?“

    “可是那些銀子是我故意押下來放高利貸的呀!“李東國終於再也忍耐不住,將壓箱底的秘密也吐了出來。原來這筆銀錢原本應該是去年(崇禎五年)的秋後就押送到京師的,但這位河東巡鹽御史李大人生財有道,上書朝廷說山西、陝西兵事連綿,百姓困苦,鹽商們的銀錢周轉出現了困難,請求將這筆銀錢押後到第二年的夏天一同發運,這當中就多出了小半年的空閒出來,李大人就拿這筆銀錢放貸給流水緊張的鹽商們,狠狠的發了一個利市。可李大人沒有想到的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李大人剛剛斜刺裡殺出一股流賊來將這筆銀錢盡數搶了去,而按照他寫給朝廷的奏疏,他這個時候應該還沒來得及把錢收上來呢。

    “原來如此呀!“劉成一邊捋著自己晗下的短鬚,一邊打量著跪在地上的這位巡鹽御史大人,誰說古代中國人不懂得經濟學知識?地上這位是早生了三百年,要不然就憑他這番本事,a股市場上必有他的一席之地。想到這裡,他的內心深處不禁生出一股快意來,自己當年也沒少被a股的莊家們坑過,當年沒法報復,這個時候有機會可不能放過了。

    跪在地上的李東國看到劉成臉色不善,心知大事不妙,趕忙將底牌翻出:“劉公,我從平陽城逃出來的時候,將府庫中剩餘的銀兩全部帶走,約有六萬兩,除此之外,在府庫的地窖裡還有三萬兩我的私房錢,只要您願意出兵趕走流賊,這些銀子都是您的!”

    “哦?那你把銀子都給了我,拿什麼去交朝廷的差呢?“劉成問道。

    “這個倒是無妨,只要我能夠克服平陽城,就能繼續坐在這河東巡鹽御史的位置上,只要官位得保,銀子總能周轉的過來!”李東國看到劉成還有些猶豫的樣子,一咬牙說道:“劉公,您想要在寧夏有所作為,轉運之事少不得人,這河東巡鹽御史的位置上有一自己人坐著,豈不是大大的有利?”

    李東國的最後一句話替劉成敲定了決心,正如李東國所言,劉成如果只想簡簡單單當一個寧夏總兵,這個鹽道衙門是誰坐關係倒是不大,可若是想要在河套屯田練兵、經略西域的話,充足的食鹽供應就是必不可少的,作為西北地方最近、最大的食鹽來源,河東鹽道御史上坐著一個自己抓著把柄的人所能帶來的好處絕非幾萬兩銀子能夠代替的。

    “李大人所言甚是,平陽乃晉豫兩省要衝,決不能輕易落入賊人之手。本官雖然已經並非延綏鎮將,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又豈能推諉!“劉成義正言辭的將李東國扶了起來:”李大人,我立刻就讓杜守備召集兵馬,還要派人稟告延綏鎮總兵,不過朝廷上的事情還是要偏勞您了!“

    ps:見諒見諒,今天去討論區才發現紕漏,主角在此之前已經認出劉宗敏了,不過幸好與情節也沒有太大的影響,多謝書友提醒!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2-21 10:23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六十四章 天線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聽到劉成鬆了口,李東國聞言大喜,他趕忙站起身來道:“大人請放心,在下的座師便是當朝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溫長卿溫先生(溫體仁,長卿是他的字),我馬上就修書一封送往京師,一定沒有問題的!”

    “那正好便讓我帶去吧!”劉成笑道:“收復平陽的事情就交給杜守備吧,他是我手下宿將,嫻於事,一定沒有問題的!”

    李東國本以為劉成會自己親自領兵,聽到劉成只是讓杜如虎領兵不禁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自己反正一開始也就是希望杜如虎出兵,心裡也好受了不少,趕忙向劉成道謝。劉成出門招來杜如虎,將李東國的情況講述了一番,最後對杜如虎道:“平陽府乃是晉南要鎮,又有河東鹽池之利,千萬不能落於流賊之手,你此番去一定要諸事謹慎,奪回平陽府,知道麼?”

    杜如虎聽了劉成這一番吩咐,不禁有些奇怪,不過他性格穩重,很多事情都藏在心裡不曾表露出來,只是簡單的向劉成躬身行禮,應道:“是,大人!”

    李東國一路奔波,早已疲倦到了極點,既然達到了目的便向劉成告退下去休息了。見外人已經離了場,杜如虎上前問道:“大人,為何您不親自領兵?”

    劉成上下打量了下杜如虎,笑道:“怎麼,莫不是覺得不能勝任?“

    “那怎麼會?“杜如虎笑道:“卑職得了大人的軍令後,便招募兵士,加緊操練,已經有三四個月了,且兵甲糧械充足,雖然及不上大人在寧夏統領的虎狼之師。但打打流賊還是沒有問題的。只是這仗有些蹊蹺,不知道該怎麼打?”

    “如虎果然是老成人!”劉成笑著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這杜如虎果然是曾經做到過參將的人。已經看出了這件事的關鍵不在於打贏流賊,而在於陝西山西兩省上層官員之間的那些陰微心思。一個不討好,打贏了仗卻輸掉了自己都是尋常事。

    “我就把話說開了吧,這次去京師我是老不大願意的,寧夏那邊剛剛拿下來,各種麻煩事一樁接著一樁,這個節骨眼上去一趟京師,往返至少兩三個月,中間隨便出點什麼事情都是前功盡棄。可不去行嗎?再說我是寧夏總兵。又不是延綏總兵,沒有朝廷的軍令帶著你們去山西打流賊,這不是等著御史老爺摘我的帽子嗎?所以我讓你去領兵把這個差使給接了,我趕著去京師把我這個差使給了結了,咱倆各幹各的,誰也別耽擱了!”

    “那大人為何不乾脆回絕了這廝呢?”杜如虎不解的問道。

    “呵呵!”劉成卻沒有回答杜如虎的問題,反問道:“如虎呀,你說我為何能在短短兩三年時間升官升的如此之快?”

    “自然是大人用兵如神,屢建奇功!”

    “錯!”劉成輕拍了一下一旁的欄杆:“你再猜。”

    杜如虎想了想,答道:“那。那是大人時運到了,諸事順遂!”

    “哎!“劉成歎了口氣:”如虎呀,看來這做官的本事你是不如我得了。也罷,今天我也閒著沒事,便把這做官的道理說來與你聽聽。“說到這裡,劉成隨手用袖子擦了擦欄杆,便一屁股坐了上去:“建功也好,時運也罷,歸根結底還得有一件事情做底子,那就是上邊有人,這才是最要緊的!“

    “上面有人?“杜如虎聽了一愣。他是跟著劉成起家的老人了,知道他自稱是寺院裡長大的。都當到總兵了連個族人都沒來投奔的,又不是那些科舉出來的有什麼年兄、座師。便如同那石頭裡蹦出來的猴子一般,哪裡有什麼上面的人?只是他性情素來穩重,不敢與劉成語言衝突,只是習慣性的點頭稱是。

    “如虎,我知道你這人,就算是我在你面前說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恐怕你也答一句‘大人所言甚是’!“劉成搖了搖頭,笑道:”你記得我剛剛投官軍時,第一樁差事是幹嘛?

    “若是在下沒有記錯的話,是前往流賊軍中,說服那個叫‘兩面光’的賊首歸降朝廷!”

    “如虎你好記性!”劉成贊了一句:“你說為何那位楊大人不派別人,偏偏選了我呢?“

    “這個,我記得這件事情是我那國英侄兒帶的口信,正好是大人您接的頭,想必楊大人就順手選了大人您吧!”

    “那你可就想的差了!”劉成笑道:“做到三邊總督這個位置,哪個不是一顆心長了七八個竅的,這等要緊事又豈會順手?楊大人選我有兩個好處,我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若是此事成了,便抬舉我,將來手頭上也多個得力的人才;若是不成,我是個半路出家的,死了也不心疼。”

    “大人說的是,不過您立下大功,楊大人提拔您也是應有之義,算不得上面有人吧?”

    “是嗎?”劉成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如虎你也是世代從軍的,有功不賞,有過不罰的事情難道還見得少嗎?肯論功行賞已經是楊大人的情分了!”

    聽了劉成這番話,杜如虎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劉成自顧說了下去:“後面去鄜州清理軍屯、討伐流賊、救援寧夏,都離不開楊大人、洪大人、呂大人的提點,‘自古未有權臣在內,而大將能立功於外者!’,你能征慣戰,愛惜士卒,能比得過武穆王嗎?“

    “大人所言甚是!”如果說方才杜如虎心裡還有幾分不服氣,此時已經是心服口服了,他自然知道劉成說的武穆王並非大明的武穆王,而是南宋名將岳飛岳鵬舉。此時民間坊裡說岳飛早已流傳甚廣,岳飛也從宋代的武穆王、鄂王步步高升,從岳飛忠文、岳飛保義、配享宋太祖、到了明神宗年間更是乾脆被封為“三界靖魔大帝”,已經升格為神靈。杜如虎雖然對上司劉成的兵法十分敬佩,但還不至於認為劉成能與已經被神格化的岳飛相比。

    “眼下我已經做到總兵,掌管寧夏軍務。你也應該清楚,若非與我搭檔的是呂大人,恐怕很多事情也沒有這麼順利。武人做到我這個位置。已經進無可進,這世間事就如同那登山一般。不進就是退,若是在朝中沒有奧援,只怕以後的路就很不好走了!”

    “那大人這是為了結好這位李大人?”

    “嗯,四十出頭就做到了河東巡鹽御史,前途不可限量呀,而且他身後還有一大堆同年、座師,有機會搭上這條線自然不能放過了!”劉成說到這裡,突然壓低了聲音:“不過你要記清楚。朝邑這裡的廠房浮橋乃是我的根本,這裡只有你這一支孤軍,要是出了事情,從寧夏調兵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你可千萬要謹慎,別把老本給折進去了。”

    “大人您放心,既然您交了底,我自然會謹慎行事!”杜如虎笑道:“流賊素來都不會固守一地,我由官道大張旗鼓緩進,賊人風聞後自然會棄城別走。只怕連打都不用打便能把平陽府拿下!”

    “好!如虎你辦事情我就放心了!“劉成笑道,他揮手招來一旁的郝搖旗,吩咐道:”搖旗。你立刻去吧湯瑪斯、于何兩位請來!“

    “是,大人!”郝搖旗應了一聲,便轉身離去。劉成對杜如虎道:“除了這件事情外,我還有一件事情交代你,你須得守口如瓶,不得告訴第三者!”

    過了約莫半頓飯功夫,郝搖旗便領著湯瑪斯與于何兩人來了,于何指著湯瑪斯對杜如虎說:“如虎,湯瑪斯先生是我的客卿。我去京師這段時間,他就在你這裡。無論是行軍打仗都不要避著他,他有什麼要求。也儘量滿足,明白嗎?”

    “是,大人!”杜如虎好奇的打量了下湯瑪斯的面容,不過他十分明智的保持了沉默。劉成轉向湯瑪斯,問道:“湯瑪斯先生,你已經參觀了我在朝邑的兵工廠,還實驗了我的武器,有什麼建議嗎?”

    湯瑪斯畢恭畢敬的向劉成鞠了一躬,腦袋幾乎碰到了自己的肚臍眼,他帶著濃重口音的漢語答道:“大人,我已經參觀了您的兵工廠,坦率的說,您工廠的規模大的驚人,工匠們的手藝也十分出色,即使是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陛下,他所擁有的兵工廠的規模也未必能超過您。但遺憾的是,您的工廠還有幾個缺憾,這極大的影響了您所製造出武器的威力。”

    “很好!湯瑪斯先生,你已經體現出你的價值了,說出來吧,你會發現我是個慷慨的人!”

    “對此我深信不疑,總督大人!”湯瑪斯聽得精神一振,他清理了一下嗓子:“首先,您的軍隊缺乏強大的炮兵,坦率的說,您的士兵們所使用的火繩槍很好,一個好射手可以輕而易舉的射中五十碼外的敵人,如果用排槍,則可以射中一百碼外的敵人。但是您的炮兵就很差勁了,您的炮隊裡不過是些幾個世紀以前就被淘汰掉的火器拙劣的仿製品,射程甚至還不如火繩槍,而且根本沒法瞄準,沒有準星、沒有炮耳、沒有炮架,在戰場上無法迅速的機動,進入正確的位置射擊;其次,您的士兵所使用的火藥還是粉末狀的,這讓它們很容易受潮,而且存放久了還會導致硫磺、硝石、木炭分離開來,必須重新攪拌,這對您士兵所使用的火器的威力有很大的影響。“

    “很好,于先生!”劉成對一旁的于何道:“這位元湯瑪斯先生所需要的人與財物,都要一力滿足!還有,不得洩露出去!”

    “是,大人!”于何欠了欠身體。

    “湯瑪斯先生,接下來我這位部下即將進攻一座被流賊佔領的城市,你可以隨他一同前往,瞭解一下我大明軍隊的情況!“

    “這是我的榮幸!”湯瑪斯趕忙向杜如虎深深的鞠了一躬,杜如虎拱了拱手還了禮,他心中對於這個高鼻深目的夷人方才對己方火器的吹噓頗為不屑,在他看來現在己方軍隊裡裝備的鳥銃與火箭已經是世上罕有了,這個夷人多半是虛言嚇眾罷了,只是看到劉成對其這般重視,不好犯言直諫罷了。

    “湯瑪斯先生,您覺得大明是一個怎麼樣的國家?”劉成突然問道。

    “總督大人,您的國家我見過的最為繁榮、富饒的國家,人口眾多,土地得到了很好的耕種,尤其是您的紡織工廠,那簡直是財富的源泉,我敢說就算是美地奇家族的財富也無法與您相比!“如果說先前湯瑪斯還有幾分是虛情假意,那最後對劉成財富的讚揚絕對是真心實意。來自經過了地理大發現與文藝復興之後的歐洲,湯瑪斯對於財富的貪欲遠遠超過還處於封建倫理道德束縛下的明代中國人,在人類社會的絕大部分階段,紡織品都佔據了商品貿易中的最大份額,歐洲最早的一批資本主義城邦國家幾乎都是圍繞著紡織品貿易起家的,綿羊養殖、呢絨、染色、明礬(印染的所必須的藥品),西班牙、低地國家、英國、佛羅倫斯等都是圍繞著這一產業發展起來的。而他在劉成的水力紡織廠裡看到成卷成卷的呢絨好像流水一般從生產線裡奔湧出來,在他眼裡,仿佛黃金正在從廠房門口奔湧而出。

    “是嗎?可是我告訴你,你所見到的不過是大明十三個省份中比較貧窮的一個罷了,除此之外,大明還有數不清的藩國、殖民地、附屬區。雖然您來自一個有許多國家的地方,但是這些國家加起來也沒有大明土地遼闊、人口眾多、富有。湯瑪斯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幾乎是一瞬間,湯瑪斯便領會了劉成未曾說出口的意思,他深深的鞠了一躬:“總督大人,我一定做您忠實的僕人!”

    “很好,你也會從我這裡得到你無法想像的回報!”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2-21 10:29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六十五章 閣臣

    京師。

    乾清宮、宏德殿。

    周延儒低著頭,有些慌亂的踏上臺階,不久前他得到內廷太監的傳話,天子要召見他。由於不清楚崇禎召見他的原因,他的心情有些煩亂,這段時間以來,周延儒已經感覺到天子對自己的信任在逐漸減退,這對一個閣臣,尤其是首輔來說可是個不祥之兆。俗話說“伴君如伴虎”,又有說“天威難測”,爬上權力的頂峰固然困難,但從高位上安全的下來就更難了,尤其是他今年還不滿四十歲,政治生命至少還有二三十年,如何讓自己一直呆在權力核心而不被驅逐出去,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周延儒腦子裡想著事情,腳上卻踩到了自己的袍服的前襟,若非身後伸出一隻手來在腋下扶了下,險些摔了一跤,驚魂未定的周延儒回頭一看,伸手的卻是與自己一同入閣的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溫體仁。

    “玉繩兄,小心腳上!”

    “多謝長卿了!”周延儒勉強笑了笑,心中卻現出一片寒意來,對於這個平日裡沉默寡言,總是無聲的跟在自己身後的同僚,他心中頗為忌憚。相比起少年得志,容貌俊秀的周延儒來,溫體仁看起來就不起眼得多了,生於西元1573年(萬曆元年)的他整整比周延儒大了二十歲,二十六歲那年考中進士,雖然也算得上早達,但比起周延儒年方二十就連中會元、狀元就不值一提了,然後沿著明代進士們的通常晉升途徑,先是去翰林院做了庶起士,在接下來三十餘年的政治生涯裡,他城府深沉,老謀深算。許多比他風頭更健、更有才能、名望更高的人超過了他,然後又從權力頂峰上摔了下來,跌了個粉身碎骨。而他卻始終不倒,並終於在崇禎初年爬到了禮部尚書、協理詹事府事務的位置。此時的他已經距離入閣拜相只有一步之遙。但這一步之遙很可能就是天壑,自從萬曆年間開始,朝堂之上就已經充斥了朋黨之爭,大明的政治精英們爭的不再是是非對錯,而是敵友生死。對錯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為一黨同志,要想踏入權力核心,本人的才幹、資歷、政策已經不是第一位的了。重要的是聯盟、背叛與博弈。

    作為一個後來者,周延儒的仕途就順利的多了。最要緊的是,剛剛登基就一心求治的崇禎皇帝對於這位萬曆四十一年的狀元郎十分青睞,不但屢次升遷他的官職,破格任用,還不時將其招入宮中單獨奏對,只是相對於入閣來說,周延儒的資歷還淺了些。因此在崇禎元年(1628年)冬天的那次內閣大臣的推選中,周延儒並不在朝臣的名單之中。溫體仁敏銳的注意到了天子對名單中沒有周延儒的不滿和對朝臣結黨營私的憂慮,他冒著被同僚圍攻的危險。主動站出來對名單中的錢謙益發動彈劾,聲稱其在天啟二年主持浙江會試時,收受賄賂。用關節語““一朝平步上青雲”為記號,錄取考生錢千秋,根本沒有資格被推選。溫體仁的“背叛”行為立即遭到了同僚的圍攻,有人指責溫體仁並非言官,按照當時的規矩,是沒有權利彈劾大臣的;還有人說溫體仁早不彈劾、晚不彈劾,這個節骨眼上彈劾錢謙益,分明是為了自己入閣。而溫體仁則反駁當初錢謙益不過是尋常官員,這也還罷了。但是他現在被推舉入閣,我豈能坐視不理?你們這麼多人明明知道他受賄、枉法。卻將他列入推舉的名單之中,分明是錢謙益的朋黨。這句話觸動了天子內心深處那根最敏感的弦。崇禎立即下令罷免錢謙益的官職,重新擬定推舉入閣官員的名單,周延儒也因此被列入名單。

    通過這次冒險,溫體仁得到了豐厚的回報:他不但成為了周延儒的盟友,而且還在天子心中樹立了孤臣的形象。在崇禎看來,溫體仁的所作所為無疑是對自己無可辯駁的忠誠,甚至不惜得罪同僚們,這在接下來得到了驗證——諸多錢謙益的同黨彈劾溫體仁結黨營私,收受賄賂,這反而著實了錢謙益“無黨”,第二年他便進入內閣,成為周延儒的同僚、次輔。

    如果從常理來說,周延儒應該對於這位於自己有大恩的同僚頗有好感的,但政壇上角逐的人們的行為從來就沒法用常理來揣測,登上權力巔峰之後,溫體仁成為了周延儒的首席助手,同時也成為了他最危險的敵人。雖然平日裡在內閣中他從未與周延儒爭辯,但他的一言一行都對周延儒造成了無形的威脅——崇禎也許對周延儒抱有更高的希望,而希望如果落空會變成失望和憤怒,到了那個時候頗得崇禎信任的溫體仁就很可能會取而代之,以溫體仁先前對政敵們的老辣,周延儒不禁有點不寒而慄。

    周延儒就是懷著這樣忐忑的心情走入宏德殿的,坐在盤龍御座上的崇禎待到兩人行罷了跪拜之禮後,就吩咐“賜座”,不待兩人坐穩,他便拿起桌子上的兩份奏疏,對兩人問道:“這兩份奏疏意見相左,如何處置還請二位先生教朕?”

    周延儒接過奏疏,細看了起來,原來這兩份奏疏分別來自三邊總督洪承疇與河東巡鹽御史李東國,前者是彈劾李東國逾越許可權,調動原本屬於延綏鎮的軍隊前往平陽,破壞了他的平賊方略,要求朝廷處置對方;而後者則簡單的多,只是敘述了因為陝西客兵嘩變,流賊攻陷平陽府,他逃往朝邑,從當地駐軍借兵趕走流賊,奪回了平陽府,在奏疏的末尾,李東國還為自己的越權行為向朝廷請求處分。周延儒看了看崇禎的臉色,揣測了一會對方的心思,最後小心的答道:“陛下,以臣所見,李御史所為雖然有些逾越,卻也是沒有辦法。平陽府乃是晉南通往豫北的要道,又臨近鹽池,若是落入流賊手中。後果不堪設想。不過洪大人說的也有道理,不如罰俸半年吧!“

    “嗯!”崇禎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目光轉向溫體仁:“溫先生你覺得應當如何處置呢?”

    “陛下,這件事情還是莫要問臣得好!”溫體仁的聲音低沉,御座上崇禎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趕忙問道:“莫要問你?“

    “陛下,那李東國考中舉人時臣正是主考,瓜田李下,這件事情臣開口便是錯,還請陛下恕罪!”

    “嗯!”崇禎點了點頭。臉上卻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神色,在他看來溫體仁方才的回答明顯是對自己忠誠的表現,他低聲咳嗽了兩聲,笑道:“周先生,以寡人所見,這李御史不但不該加罪,反倒應該嘉獎。他不是平陽知府,沒有守土之責,城池陷落他僥倖逃出,不但沒有倉皇逃命。反倒不顧惜己身強行從朝邑調兵,擊敗流賊,奪回平陽。溫先生。你這個學生做的很好!”

    “陛下說的是,不過洪大人乃是西北重臣,他上了奏疏,還是要給他幾分顏面吧!”出於一種微妙的心理,周延儒少有的表示出與天子不同的意見。崇禎皺了皺眉頭,不快的答道:“洪承疇不就是覺得山西不在他的防區之內嗎?那便任他為兵部侍郎、總督陝、晉、豫三省軍務便是,這下他不會抱怨別人破壞他的剿賊方略了吧?“

    “是,陛下!”在崇禎那兒碰了釘子的周延儒臉色有些難看,只得低頭領命。他的眼角瞟過一旁的溫體仁,只見對方還是那副榮辱不驚的表情。心中不由得又是一股寒意。

    “就這樣吧!”崇禎拿起幾案上的奏疏,周延儒與溫體仁見狀。趕忙起身磕頭告退。兩人退出殿後,崇禎放下奏疏,自言自語道:“我怎麼覺得溫先生比起周先生處事更為公允些呢?“可是崇禎說完後,身後的王承恩卻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只是垂首侍立。崇禎回頭看了看他,問道:“王伴伴,你以為呢?”

    “此乃國事,非老奴敢於置言!”王承恩停頓了下:“周先生也好,溫先生也罷都是朝廷股肱,還請皇爺慎重行事!”

    “嗯!”崇禎點了點頭,又翻看了下奏疏,突然問道:“咦,王伴伴,李御史借來那支兵的統軍武臣叫杜如虎,這名字怎麼這麼眼熟呀,莫不是寡人以前看過?”

    王承恩看了看奏疏,答道:“皇爺,若是老奴沒有記錯的話,好像呂伯奇呂先生在鄜州大捷的報捷文書裡的請功武將裡便有一個叫杜如虎的,不知道是不是他。”

    “哦!”這句話倒是引起了崇禎的興致,他立刻下令小太監取來檔案查詢,在得到確定的答覆後,崇禎笑道:“果然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呂先生去了寧夏,還留了一支兵守朝邑,想不到竟然這裡派上了用場。依寡人看,這次呂先生也得記上一功!”

    “皇爺聖明!”王承恩笑道:“不過依老奴看,有功的不僅是呂先生一個!”

    “哦?還有誰?”

    “劉成劉總兵!”王承恩笑道:“皇爺,若是老奴沒有記錯的話,呂先生兩次大勝掌兵的都是這位劉成將軍,這杜如虎先前也是他手下的將佐!”

    “還有這等事?”崇禎又驚又喜的看了看小太監找來的檔案,果然在上面都找到了劉成的名字:“好,好!呂先生識拔猛將於行伍,果然是大才!只可惜寧夏那邊事務繁多,離不得他,不然寡人定然要調他入京,早晚請益!”

    “皇爺,呂先生一時間見不著,可劉總兵可不難,他升任寧夏總兵,應該再過個把月就要來京陛辭的!“

    “好,好!到時候王大伴一定要提醒寡人一句,我倒要看看這位擒殺二單于的虎將生得什麼模樣!“在崇禎的聲音裡充滿了嚮往。

    1632年12月,馬尼拉城聖地牙哥堡。

    高筒軍靴靴底的鋼片敲擊著走廊的石板地面,發出有節奏的聲響,唐.席爾瓦少校一邊解開自己的披風,一邊走進擊劍廳裡,他的身材並不高大,但十分結實,常年不間斷的運動與戰爭生活將他的身體裡的每一寸脂肪都壓榨乾淨,只剩下骨頭、肌腱與發達的肌肉,那張典型卡斯蒂利亞貴族的臉被東南亞的烈日曬得黝黑,高高突起的顴骨,寬闊的額頭,鷹鉤鼻,堅硬的下巴,一雙深凹的眼睛裡透出憤怒與痛苦的光。

    “桑多!你馬上讓衛兵把那個土著酋長帶到這裡來,還有,要帶上他的武器。”席爾瓦將披風丟給旁邊一名十五六歲左右侍童:“我要與他決鬥!”

    “可是少校先生!”桑多一邊將披風掛上門旁的衣架,一邊驚訝的問道:“我聽說那個土著酋長很厲害,在被俘前他殺死了六名士兵,凱西利亞斯先生也死在他手上!”

    “桑多!”席爾瓦一邊解下腰間的長劍,一邊用溫和而又堅定的聲音對侍童說:“凡有血氣的盡都如草,他的美榮都像草上的花,草必枯乾,花必凋謝,惟有主的道是永存的!我們信主之人,必能戰勝這些魔鬼的信徒!“

    “是,席爾瓦先生!”桑多恭敬的低下頭,快步走了出去,席爾瓦轉身走到十字架面前,雙膝跪下,垂首祈禱道:“萬軍之主,請讓您的僕人的胸中充滿勇氣與力量,戰勝異教徒的勇士,為我的朋友報仇,阿門!”

    過了好一會兒,走廊外傳來一陣叮噹聲,席爾瓦從地上站了起來,只見桑多帶著兩個衛兵壓著一個身形魁梧的土著漢子進得廳來,那土著漢子手上與腳上都套著沉重的鐐銬,赤裸裸的上半身上都是傷痕,淩亂的頭髮披散在肩膀上,雙頰佈滿刺青,一雙環眼凝視著席爾瓦。

    “把他的鐐銬解開!”席爾瓦對衛兵下令道。

    “少校先生,這是個極其危險的傢伙——”衛兵剛想反駁,席爾瓦就做了個不容抗拒的手勢:“一切後果都由我負責,我命令你們把他的鐐銬解開!”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2-21 10:36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六十六章 復仇

    衛兵們對視了一眼,最後還是決定服從整個馬尼拉、也許是整個東南亞最英勇、或者說最瘋狂的西班牙軍官的命令。當他們解開鐐銬的時候,席爾瓦傲慢的用塔加洛語(當地土著語言)對那個酋長說:“野蠻人,我最好的朋友凱西利亞斯被你殺了,無論是作為一名貴族還是作為一名戰友,我都義務為他向你復仇。不過作為一名基督徒和卡斯蒂利亞貴族,我不會剝奪你自衛的權利,向一個手無寸鐵的人下手,哪怕你是一頭不信基督的狗,你可以選擇這屋子裡的任何一種武器與我交戰!“

    酋長沉默了一會,用夾雜著塔加洛語詞匯的西班牙語回答道:“我信仰我的父輩信仰的神靈,正如你信仰你的父輩信仰的神靈一樣。至於你說的基督徒不會向手無寸鐵的人下手,那些死於你們西班牙人刀劍之下的婦女和兒童是怎麼回事呢?不過我還是很感謝你給我重新拿起武器的機會,沒有人能夠永生不死,但勇士的靈魂將升上天堂,與祖先們一起痛飲美酒!“

    席爾瓦冷哼了一聲,用夾雜著仇恨與欽佩的目光看了看眼前的敵人,拿起放在祭壇旁的武器,他的右手手持一柄佩劍,桃型的護手將他的右手保護的很好,狹長的鋼制劍刃泛出藍光,骨質的劍柄上用優質的小牛皮包裹,乾燥而又吸汗,他的左手拿著一柄帶著碗狀護手的匕首,這種長短劍的搭配在當時的西班牙武士中很常見,看上去兩柄劍有些單薄,但這是一種假像,鎖帷子與皮甲在它們的劍鋒下比厚紙板強的有限,即使是板甲。也可以從縫隙刺入,在一個熟練的劍士手中,這將是極為致命的武器。

    酋長看了看席爾瓦。一步一拖的走到武器架旁,拿起武器架上的一柄彎曲如蛇的長劍。在手中舞動了兩下,仿佛在熟悉武器的特性。席爾瓦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突然那酋長抬頭對席爾瓦笑了笑,手腕輕輕一抖,一旁的侍童眼前仿佛閃過一道劍光,片刻之後他身旁牆上燈檯的一根蠟燭突然斷成兩截,屋內頓時暗了下來。那酋長看了席爾瓦一眼,目光所帶的含義很清楚:“你還要與我交手嗎?“

    “席爾瓦先生!”侍衛桑多尖叫道,方才近在咫尺的蠟燭被斬斷。可他絲毫都沒有感覺,如果那酋長瞄準的目標不是蠟燭而是自己的脖子,恐怕直到腦袋落地他才會察覺,一想到這,他就覺得自己大腿內側一股熱流湧了出來。

    席爾瓦沒有理會,只是將雙手的武器輕擊了一下,微微下蹲,向對手做了個開始的手勢。那酋長臉上閃過一絲異色,上前一步,席爾瓦向後退了一步。酋長又上前一步,席爾瓦又向後退了一步,兩人之間好像有一根無形的繩索。酋長又向前邁開一步。正當他前腳將落未落的時候,席爾瓦大喝一聲,整個人宛如一頭靈貓,閃電般一劍向對手的大腿刺去。原來這席爾瓦不但劍術過人,而且身經百戰,經驗豐富無比,方才已經看出對手步伐有些問題,可能是腿腳有傷,所以他並沒有像通常那樣攻擊對手的胸腹與頭部。而是向大腿下手,對方腿腳有傷。無論是避讓還是俯身保護下三路都很困難,只要讓席爾瓦借機近了身。就憑他左手的匕首,定然能取對方的性命。

    可是那酋長並未如席爾瓦預料的避讓或者拔刀抵擋,只是站在那兒不動,倒像是被動挨打一般。席爾瓦的心頭突然有種危險的感覺,下意識的將左手的碗狀護手的匕首向斜上方一擋,幾乎是同時,他聽到一聲響,左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他趕忙順著勢頭向右一滾,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左手已經虎口崩裂,那柄匕首的碗狀護手上深深的一條刀痕,原來方才對手向自己脖子斬了一刀,若非自己福至心靈的伸手一擋,只怕自己現在身首異處了。桑多見狀,趕忙對一個衛兵低聲說了幾句,那衛兵點了點頭,快步向外跑去。

    那酋長一招得利,並沒有繼續追擊,而是提著那柄蛇形長劍,冷冷的看著席爾瓦。席爾瓦咬了咬牙,爬了起來。接下來他出手就謹慎多了,那酋長雖然腿腳移動不方便,但那柄蛇形怪劍倒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不但出手毫無聲息,而且軌跡難以琢磨,時常劍到臨頭都沒有知覺,若非對方腳上有傷移動不方便,只怕席爾瓦早就著了道兒,到了此時他終於明白好友凱西利亞斯劍術過人,為何也死在他手上,他雖然復仇之念越熾,可也不禁對眼前的對手生出一股欽佩之意。

    一旁觀戰的侍童桑多眼見得形勢越發對席爾瓦不利,而前去搬救兵的那個哨兵卻遲遲未歸,心中越發焦急,他拔出腰間的匕首,朝身旁的另外一名衛兵使了個眼色,那衛兵會意的點了點頭,提起長戟突然從背後向那酋長刺去。那酋長好似背上生了一雙眼睛,側轉身子已經避開了長戟,將其夾在腋下,順勢右臂一伸,手中劍柄末端配重的灌鉛圓球就狠狠的砸在了對手臉上,那衛兵悶哼一聲便昏死過去,侍童桑多剛想動手,就看到那衛兵慘狀,嚇得尖叫了一聲,向後退了幾步,險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桑多正驚駭間,突然看到那酋長黝黑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接著便看到半截劍鋒透胸而出,那酋長伸手捂住自己的傷處,膝蓋一軟,翻身倒地。原來那哨兵從背後突襲時,席爾瓦也正好朝對手胸口刺了一劍,那酋長撥開這一劍順手結果了背後安襲的衛兵,卻沒想到席爾瓦這一刺卻只是半招,前面的長劍不過是誘招,接下來的左手匕首才是殺手,正好刺了個透心涼。

    桑多歡呼了一聲,上前討好的從地上的酋長身上拔出匕首,雙手獻給席爾瓦,剛想說兩句祝賀的話,卻看到對方臉色鐵青。顯然是怒到了極點,祝賀的話到了嘴邊又眼回去了。

    席爾瓦走到酋長身旁,鮮血正從對手捂住傷口的指縫中湧出。本來黝黑的臉龐正在迅速變得蒼白,顯然。死神的雙翼正在蓋住這個男人的雙眼。終於,他歎了口氣,蹲下身體,伸手握住對方的右手,低聲道:“向偉大的主懺悔吧,不然你的靈魂會落入地獄的!”

    “不!”酋長艱難的搖了搖頭,但語氣十分堅定,他的眼睛看著席爾瓦身後的天空。臉上泛起一絲笑意,從席爾瓦手中抽出右手向前探去,仿佛那兒有什麼東西正在看著他:“祖先的英靈呀,你們來迎接我了嗎?“突然,一股鮮血從他的口中噴出,身體抽搐了兩下,眼睛裡失去了神采。

    “該死的異教徒,願你落入火獄之中,別西蔔(基督教中魔王的稱號)撕裂你的*,讓你的痛苦永無止境!“桑多指著地上的屍體。惡毒的詛咒著!”

    “閉嘴!”席爾瓦憤怒的打斷了侍童的詛咒,他惡狠狠的盯著對方,正想說些什麼。門外的走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即一個衛兵出現在門口。他看了看屋內的情況,歎了口氣道:“看來我還是來晚了,席爾瓦少校,總督大人讓您去見他,馬上!”

    胡安.德薩爾塞多總督站在窗邊,靜靜的看著腳下帕西河,這條河流就好像一條緞帶,環繞著小半個馬尼拉城。這座星狀的巨大城堡就是西班牙帝國在東南亞總督區的心臟。每天傍晚太陽即將落山的時候,這個在白山之戰(1621年蒂利伯爵指揮天主教聯軍擊敗了信仰新教的波西米亞國王)失去了一條腿的老兵就喜歡靜靜的站在那兒。看著帕西河和即將落入地平線的太陽,回憶著自己的青年時代。

    砰砰!幾下沉重的敲門聲將年邁的總督從回憶中驚醒了過來。他轉過身來,滿是傷痕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傷感的神情,但當他一瘸一拐的回到厚重的紅木桌後坐下,整個人已經恢復了平日的威嚴。

    “請進!“

    唐。席爾瓦從推門進來,他向總督行了一個軍禮:“閣下,您找我來?“

    “是的!“總督點了點頭,他的聲音並不大,但裡面蘊含的力量卻讓人不得不低頭:“是誰允許你殺掉摩洛人酋長的?”

    “閣下,我的好友凱西利亞斯上尉死於他手,他對於我來說就如同一奶同胞的兄弟,作為一名卡斯蒂利亞貴族,我有義務為他報仇!”

    “可你還是一個軍人,西班牙王國的軍人!”總督的聲調陡然提高了:“軍人應該服從命令,為王國的利益不惜犧牲自己的一切。這個酋長是個非常有價值的俘虜,而你居然殺了他!“總督從那張碩大的辦公桌後面走了出來,緊盯著席爾瓦的雙眼問道:”你說我應該怎麼處置你?“

    “我願意為我所做的一切承擔責任!”席爾瓦昂起頭,大聲答道。

    “一切承擔責任?”總督冷笑了一聲:“唐.席爾瓦先生,恐怕你承擔不起這個責任,帝國在這兒有許多許多敵人:荷蘭人、摩洛人、其他土著、暹羅人、阮朝人,而帝國的資源卻很有限。少校,你是個真正的勇士,但僅憑勇氣還遠遠不夠,我們還需要耐心、堅韌和智慧!“

    “明白,總督大人!”

    “不,席爾瓦,你什麼都不明白!”此時總督已經回到了書桌背後,他從桌上的一本《聖經》中抽出一份檔遞給對方:”唐.席爾瓦少校,你看看這個!“

    席爾瓦少校接過那份檔,很快,很快他的額頭就緊皺了起來,兩條眉毛擰結到了一起,鼻孔喘著粗氣,扶在劍柄上的左手捏的銅質護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那些叛賊,臭氣哄哄的荷蘭佬,竟然和異教徒聯合起來進攻天主教的國王!火獄在等著他們!”

    “是的,不過這沒有什麼奇怪的!在奧斯曼人的軍隊裡就有法國的工程師,他們幫忙異教徒製造大炮和修建要塞,用來和基督徒作戰!”總督從席爾瓦少校手裡接過那張份文件:“在最終審判的時候這些人要自己去面對上帝,現在我們必須做我們應該做的事情。“

    “當然,總督請您下命令吧!“席爾瓦挺起了胸脯。

    原來當西班牙人十六世紀抵達菲律賓之前,在當地已經有相當一部分土著人接受了伊斯蘭教的信仰和文化,連馬尼拉的原址就是一個伊斯蘭教村落,被西班牙人強佔而來。由於西班牙人稱穆斯林為摩爾人,因此將當地主要信仰伊斯蘭教的土著民族稱為摩洛人,比起還處於原始部落階段的其他原住民來說,已經進入奴隸制國家階段的摩洛人的力量要強得多,是西班牙在菲律賓殖民地的極大威脅。因此,西班牙在菲律賓的三百年殖民史同時也是信仰天主教的西班牙人和信仰伊斯蘭教的摩洛人的三百年戰爭史。而馬尼拉的西班牙人還有一個更加危險的敵人,那就是總部位於爪哇島巴達威亞的荷蘭東印度公司,根據那份情報,荷蘭東印度公司已經與摩洛人中最強大蘇萊曼蘇丹簽訂了同盟條約,出售給對方大量的武器,並許諾當他們與西班牙人開戰時提供海軍援助。與異教徒聯合進攻同為基督徒的西班牙人,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行為顯然是不符合當時流行的道德觀。

    德薩爾塞多總督並沒有立即下令,而是將那份檔在手中把玩,饒有興味的看著上面的文字。幾分鐘後席爾瓦少校終於忍耐不住:“請下令吧,我一定會把這些異教徒釘死在十字架上,讓他們在火獄裡懺悔自己的罪過。”

    “少校,你知道這份情報的來源嗎?”德薩爾塞多總督並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反問道。

    “是某位虔誠基督徒出於對這種瀆神行為的義憤?”

    “不,不是基督徒!是一個大明商人,準確的說是一個姓周的大明商人!“總督冷笑著將文件丟回了桌子上:”這位大明商人的主人就是尼古拉.一官,你應該知道這個人吧!“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2-21 10:50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六十七章 兩浙

    “是他?“對於當時航行於南中國海的人來,鄭芝龍是一個繞不開的名字,這個出身福建南安的少年,在4歲為福建巡撫熊文燦招安時,已經是中國東南沿海的第一大海商和海盜,他企圖壟斷中國與日本、中國與南洋的貿易,這與以壟斷東方海上貿易為己任的荷蘭東印度公司產生了尖銳的矛盾,雙方劍拔弩張,戰事一觸即發,像這樣的人物席爾瓦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嗯,這個情報可不便宜!“德薩爾塞多總督冷笑了一聲:”三個月內交給他一百名受過良好訓練,裝備齊全的步兵,此外還有一條準備齊全的加利恩帆船,由一個精通軍事的紳士率領為他服務三年,而他則提供優厚的薪餉,戰死者有十二個月的薪水作為撫恤!看來這位尼古拉公爵也有不少麻煩呀!“

    “席爾瓦少校!”德薩爾塞多總督突然提高了嗓門:“我並不清楚這位實力雄厚的尼古拉公爵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不過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任何能夠傷害到荷蘭人的行為都是天主嘉許的。這個尼古拉對福摩薩島(即臺灣)有野心,而荷蘭人在那兒有兩個據點。你知道我需要更多的軍隊來守衛馬尼拉。我已經下令治安官把所有能找到的流浪漢都抓起來,你還有權赦免監獄裡的所有罪犯,此外我還給你二十個老兵作為士官,三個月後我需要看到一切都準備停當,你知道了嗎?”

    “是,閣下!為上帝和國王服務!“

    浙江、杭州,兩浙巡鹽御史府。

    上午巳牌時分,暖暖的春日照在房檐上,幾隻剛剛歸來的燕子正在房檐忙碌的築著自己的巢穴,不遠處一株桃樹花開的已經快要敗了,樹枝上長滿了綠葉。只有四五朵還勉強的開著,地上到處都是散落的花瓣,像是給地上鋪了一層粉紅色的毯子。府邸的後花園外便是西湖,湖面上傳來一陣陣販叫賣水果吃食的聲音,這些販的叫賣聲也帶著幾分杭州人所特有的慵懶勁頭,簡直讓人無法相信與此同時,大明的西北與東北正在同時進行著兩場殘酷的戰爭。

    趙有財喝了一口碗裡的茶水,已經加了十幾道水的味道已經寡淡的和白水沒有區別了,從一大早等到現在,空蕩蕩的腸胃被茶水一沖。饑火更是直沖腦門,他再也忍耐不住,將茶碗往旁邊的茶几上一頓,向一旁的給他加水的丫鬟問道:“娘子,敢問一句還要等多久?”

    “哎呀呀,儂怎的這麼性急,奴家不是剛剛過了,老爺昨夜與知府大人飲宴,多飲了幾杯。只怕是要起的遲了些,且耐心些,耐心些!”那丫鬟是江南女兒家,又是十三四歲的好年紀。正是如水一般的後生,吳音儂語聽起來更是入耳便醉人三分,只可惜趙有財早已心急如焚,他得了劉成的號令後。就帶著呂伯奇給他開的這份拜帖,帶著隨行人馬一路往杭州來,只想著早早的拜會過了這位兩浙巡鹽御史大人。再趕去祁門茶市,不定還能趕上今年的春茶的尾巴。他到了杭州後,便立即投了拜帖上門,卻不想遇到這樣一番光景,自己從一大早坐到快中午了,那位御史大人還在高臥床上,他在劉成手下幹的久了,早已習慣了隨到隨見的作風,一下子碰到這等慵懶的作風,還真有些適應不了。

    趙有財又等了一會兒,只見得堂下的簷影越來越短,築巢的燕子的渣渣聲越來越大,心頭的火氣也越來越高。他暗想也不知道這位御史老爺啥時候才起來,乾脆自己先回去填填肚皮,然後逛逛杭州的茶市,心裡有個底,然後見過這位大人就可以直接去祁門了,省下一日便是一日。想到這裡,他站起身來正準備告退,從裡邊走出一個身著寶藍色袖的婢女來,她向趙有財福了一福,道:“趙先生,我家老爺已經醒了,他看了您的拜帖,請您馬上去見他!”

    趙有財了頭,便隨著那位婢女穿過後堂,過了一條遊廊,一路上十分寂靜,整個院落就好像他的主人一般,剛剛從睡夢中醒來。趙有財也下意識的放輕了腳步,穿過兩重院落後,來到一處精舍門前,那婢女轉過身來,靈巧的挑起了簾幕,做了個“請進”的手勢。趙有財向那婢女了頭,走進屋內,一股濃郁的香氣頓時撲鼻而來,讓他有些不習慣,不禁打了個噴嚏。

    “是趙先生嗎?“一個聲音從屋內傳來,趙有財往聲音來處看去,只見一個身著緋袍的男子正背對著自己,坐在一面半人多高的銅鏡前,兩個婢女正圍繞著他,替他梳理頭髮,整理衣衫。趙有財趕忙上前行禮道:”鄜州監生趙有財拜見御史大人!“

    “免禮免禮!”那男子指著自己身旁的一張椅子笑道:“趙先生請坐,伯奇兄的拜帖我已經看過了,他與我乃是會試的同年,宛如兄弟一般,他在信裡請我關照於你,我也就把你當自家人一般,行事脫略了些,無禮之處,還請見諒!“

    趙有財在椅子坐下,只見那男子生的濃須長眉,膚白身長,乃是個少見的美男子,最多也才四十出頭,比呂伯奇少也了十來歲,趕忙欠了欠身子道:“御史大人言重了!”

    此時丫鬟已經編好了髮髻,那男子轉過身來,笑道:“本官姓王,名柯,字端成,既然先生也是士林中人,那你我就以名號相稱吧!“

    趙有財見對方表現的如此的親密,方才的怨氣早已煙消雲散,笑道:“那學生就托大了!“

    “時日已經近午,有財兄還沒有用過午膳吧,不如便在這裡一起用吧!”到這裡,王柯不待趙有財話,便對一旁的婢女吩咐道:“今日我午飯便在書房用了,讓夫人他們不必等我了!”

    “是,老爺!”

    趙有財隨王柯去了書房,早有酒肴送了上來,酒過三巡,那王柯便開始詢問呂伯奇在鄜州的事情。趙有財將呂伯奇在鄜州、同州、寧夏的事情向王柯粗略的講述了一番,他自然不會講呂伯奇為流賊生擒,因人成事的事情都出來,而是將許多劉成的功勞都張冠李戴,盡數歸功於呂伯奇,幾乎將其的是諸葛複生,王猛再世。聽罷了趙有財這番講述,王柯半響無語,突然搖頭歎道:“當年與伯奇兄抵足讀書時便知曉他胸懷奇略,這些年官場蹉跎。我也時常感歎造化弄人,讓天下奇才沉淪下僚。現在看來只不過是時機未到罷了!“

    “胸懷奇略?我咋沒看出來!你這廝能看出來,倒是奇怪了!”趙有財腹誹道:“不過這廝有句話倒是沒錯,人的命運果然是造化兒的囊中物罷了,那呂伯奇若不是遇到了劉大人,這輩子最好的結局也就是帶著幾萬兩銀子回家買田建舍,當個富家翁罷了,哪裡能有今日?我這次的機會也一定不能錯過了!”想到這裡,他笑道:“呂大人此番遣在下前來。其實為的也是撫夷之事,還請大人出手相助!”

    “撫夷?”王柯聞言一愣,問道:“這從何起,還請趙先生詳解!“

    “端成兄有所不知。這仗是打贏了,可光打贏仗不算完呀。士兵要發軍餉,屯田治軍哪裡不要用錢,可朝廷眼下的情況您也是知道的。一個蓋子要蓋三個鍋,早已是捉襟見肘,要有錢。只有自己想法子。”到這裡,趙有財停頓了下:“呂大人考慮了之後,最後決定還是在茶上下功夫!”

    “茶?“王柯立即就明白過來,笑道:”想不到伯奇兄不但胸中有韜略,連經濟之學也有涉獵,看樣子再過幾年入閣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不過我只是巡鹽御史,對茶這方面恐怕是幫不了什麼忙了。“

    路上趙有財早已將事情的原委想的通透了,他見王柯露出了推脫的意思,趕忙笑道:“端成兄,呂大人托在下此番來,還帶了一份薄禮,還請您收下!”罷,他轉身對外邊人吩咐了幾聲。王柯笑道:“伯奇兄這就有些多餘了,我與他乃是同年,如同兄弟一般,這倒顯得生分了?“

    話間,一名隨從已經捧著一隻包裹送了上來,趙有財鄭重其事的接過包裹,放到王柯面前,一邊解開包裹,一邊笑道:“這些是呂大人從一個來自極西之地的蠻邦商人那兒帶來的,還請端成兄收納!“

    王柯本來眯著眼睛,臉上露出不以為意的神色,兩浙巡鹽御史在大明也是排名前十的肥缺了,他什麼奇珍異寶未曾見過?只不過眼見呂伯奇前途無量,便是千里送鵝毛,東西貴重與否倒在其次,這份情誼卻是難得。可隨著趙有財解開包裹,他不禁輕呼了一聲,身體前傾,半邊屁股離開了椅子。

    原來那包裹中放著一對貂裘,絨毛豐厚,針毛靈活,色澤光潤,華美輕柔,貂皮呈黑色,毛髮尾尖略帶一紫色,當中夾雜著一銀白色的星。他伸出右手,輕輕的撫摸了下那對貂裘,只覺得指尖到處,便帶著一股暖意,又掂量了下,只覺得輕若無物,當真是稀世珍寶。

    “這,這難道是傳中的紫貂?”王柯的聲音都有幾分顫抖。

    “端成兄好眼力!”趙有財見王柯這般模樣,心裡那塊石頭已經落了地,趕忙介面道:“這正是上等的紫貂皮,那蠻邦叫做俄羅斯,土地貧瘠,林木茂盛,氣候苦寒,是以野獸皮毛豐美,產出的貂皮便是遼東紫貂也不能及。用這貂皮製成的裘裝,得風則暖,指面如焰,著水不濡,雪即消,當真是難得的寶物!呂大人讓我帶來贈與您!”

    “這個,這個!”王柯拿在手上,不出的喜愛,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什麼好。古代中國人冬裝素來以動物皮毛為上品,《論語》之中便有乘肥馬,衣輕裘之,一件上等皮裘價值千金,絲毫不足為奇。當時明國的主要皮裘輸入來源便是遼地,但由於與後金連綿不絕的戰事,上等皮裘的輸入也大為減少,其價格也更是以直線上升。王柯很清楚像這樣上等的貂裘,就算是在南北兩京都很難用錢買得到的,無論是自己穿用還是當做禮物贈送給同僚上司,都是用處極大的,算起來這一對皮裘就足以答謝他先前送出的那一批鹽引了。

    “伯奇兄送來如此厚禮,在下也只有卻之不恭了!”王柯終於恢復了鎮定,他對趙有財話的口氣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一個帶來如此厚禮的使者,無論如何也是應該得到相應的重視的。

    “端成兄,大人還有一件禮物讓我交給您!”趙有財拿開皮裘,露出下麵的一隻巴掌大的皮盒來,送到王柯面前。王柯有些猶疑的看了看對方,心的打開了皮盒,只見裡面放著十餘枚約莫手指大的紅寶石、瑪瑙、綠寶石,在從窗戶投射進來的陽光下顯得絢麗無倫。

    王柯深吸了一口氣,才將又一聲驚呼咽進了嗓子眼裡,他閉了下眼睛,好讓這些珍奇的寶物離開自己的視網膜一會兒,待重新睜開雙眼的時候,他用力合上皮盒,將其推了回去。

    “端成兄,你這是為何?”趙有財驚訝的問道。

    “這份禮物太重了,無功不受祿,你回去待我謝過伯奇兄,這份心意我已經收下了,但東西璧還!”王柯的聲音不大,卻十分堅決,他好歹也是在官場上打滾過十幾年了,豈不知道天下間沒有免費的午餐?呂伯奇雖與自己是同年,可已經有十幾年沒有聯繫了,更不要他現在隱隱間已經位居自己之上,那對貂皮還能是還自己鹽引的情,這些寶石怎麼也不過去了。

    “大人!”趙有財心的將皮盒又推了回去,笑道:“學生有幾句私密話,您可以聽聽,若是還不想收,學生再帶回去不遲!”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3-3 23:28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六十九章 股份

    “私密話?”王柯聽了一愣,他本欲拒絕,但腦海中閃過那些寶石,又變了主意做了個示意婢女退下的手勢,沉聲問道:“你說吧!”

    “學生先問大人一個問題,這貂皮與盒中寶石價值幾何?”

    王柯想了想,答道:“這兩物乃是稀世之珍,我又並非商賈之徒,哪裡一時間說得出價值幾何?“

    “大人說的是!”趙有財笑道:“不過在呂大人那兒,這些東西雖然也頗為難得,卻不能說是稀世之珍。”

    “哦?”王柯心中隱隱明白了趙有財的意思:“趙先生的意思是?”

    “原來如此!”聽到這裡,王柯心底已經踏實了,他伸出右手,不露痕跡的將那裝滿寶石的皮盒子蓋在衣袖下,然後問道:“那趙先生此行來有何事情,用得著本官呢?”

    趙有財見王柯收下寶石,心中大喜,趕忙答道:“大人,如今朝中朋堂橫行,大臣們相互攻訐。想要做點事情的人,往往會授人以柄,事情還沒做成,就被人趕下臺去。因此這件事情是絕對不能由官府出面的!”

    “不錯!”王柯點了點頭:“趙先生想的倒是周到,尤其是錢財的事情,一個與民爭利的帽子扣下去。就翻不得身了,害了自己,也害了國家!”

    “因此大人便打算建立一家商號,專門做這個買賣,從寧夏運來各色珍寶特產,再從中原運出茶葉、絲綢、瓷器等特產。大人若是願意相助。呂大人願意讓出一成的乾股!”

    聽了趙有財的許諾,王柯沒有馬上回答,他稍微盤算了下,覺得這生意利潤大為有利可圖,便沉聲問道:“我與伯奇兄乃是同年,若只是尋常事,這一成乾股便不必了吧!”

    趙有財聽到了,哪裡還不知道對方的言下之意:若只是尋常事,一成乾股是多了。那若不是尋常事,恐怕一成乾股就少了。他腹中暗罵了兩句對方的貪婪,笑道:“大人,您也應該知道,像絲、茶、瓷器這些買賣,都已經被各家牙行、商行瓜分乾淨,強龍不壓地頭蛇,像我們這些外人。一時間哪裡能插手進去?”

    “嗯,趙先生。這些行當背後無不有當地有力縉紳,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你要插手進去只怕沒那麼簡單吧?”

    “大人請放心!”趙有財臉上露出了一絲神秘的笑容:“這次我不是一個人來的,同行的還有呂大人精挑細選的一百名精兵,都是身經百戰的好漢,不但武藝精熟。而且精於火器,若是有人來硬的,那便是自尋死路了!”

    “這個——“王柯頓時被對方話語中流露出的那股子視人命如草芥的殺氣嚇了一跳,本來打算討價還價的說辭也咽了回去,正想著是不是應該講這個麻煩推出去。門口傳來幾下敲門聲。

    “什麼事?”

    “稟告老爺,撫台大人派人前來,請您去府中議事!“

    “嗯,你告訴來人,我馬上就到!”王柯站起身來,對趙有財笑道:“趙先生,當真是不巧了,文撫台有事相商。呂年兄的事情先放一放,容我思量思量,再給答覆如何?你們剛到杭州,不知有沒有找到住處?“

    趙有財趕忙起身應承:“有勞大人垂詢,我等在武林門外的一間寺廟中居住!”王柯矜持的笑了笑,問了問寺廟的名字,便將趙有財送出門外,然後趕快換了官袍,出門乘轎一路往布政使府行去。

    按照大明的體制,兩浙巡鹽御史是一個中央派出的監察官員,如果換成一個現代人比較容易理解的詞彙,那就是中央關於鹽業工作的特派巡視員。不難想像,杭州的地方官員與王柯之間的關係是頗為微妙的,尊重而又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如果不是必要的情況,他們是不會請他參與商談正事的,那這次是為什麼呢?王柯正是滿懷著這樣一種好奇心走進布政使的正廳的。

    “王大人,你來了,快坐下吧!”浙江巡撫文可道向王柯點了點頭,示意其坐下,王柯驚訝的發現杭州城內的文武官員幾乎都到齊了,就連平日裡存在感很低的浙江都指揮使坐在那兒,他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妙,趕忙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文可道咳嗽了一聲:“諸位同僚,形勢緊急,我就不多說無用之話,我今日請諸位來,不是為了別的,而是有一夥水匪出沒於江口,已經有好幾條船隻被搶劫了,船上人貨皆失,連一條運鹽的官船也被搶了。“

    “什麼,莫非是倭寇捲土重來!“聽到文可道的介紹,眾人頓時炸了鍋,雖說自從戚少保痛擊倭寇之後,海上已經寧靖了不少,可各種其他海盜還是時常出沒,但像在江口出沒公然搶掠可不多,更不要說搶劫官府鹽船的,就算不考慮官府的報復,海盜搶別的東西都好變現,唯獨這鹽,難道還改行去當私鹽販子送到內地去轉賣變現不成?

    “應該不是,從逃脫的水手口中得知,這條船十分高大堅固,有三根巨桅,足有二十餘米長,首尾更是高聳如城牆,形制與倭船大不相同,倒是與紅毛夷的夾板船有些相像!”

    “紅毛夷?”一旁的按察使是個廣東人,操著帶著濃重口音的官話問道:“這倒是奇怪了,學生在廣東時也曾見過幾個紅毛夷,雖然生的紅毛綠眼,膚白如鬼魅,但卻是守法度的商人。怎麼會四處搶掠呢?”

    一旁的布政使卻冷笑著反駁道:“那可不一定了,非我族內其心必異,紅毛夷在廣東守法度不過是形勢所迫罷了,來了浙江無人看管自然便故態重萌,重操舊業起來!”

    “諸位,且住。且住!”文可道制止住同僚的爭論,轉身向一旁的浙江都司柯從文問道:“不管是不是紅毛夷的番船,若是搶劫了幾條民船也就罷了,可若是讓其食髓知味,覺得浙江一省海防廢弛,有機可乘,那東南恐怕無寧日呀,柯大人,你是本身的武臣之首。該當如何處置你總得拿出個方略來吧!”

    “撫台大人!”柯從文的臉色很難看,倒像是被人抓住了什麼把柄的樣子:“卑職正有件事情要稟告您,鎮海衛前幾日來報,說在岱山島上停靠了一條大船,在島上汲水修船,倒是於您說的夾板船有些相似!”

    啪!

    文可道猛地拍了一下桌面,喝道:“這等大事,你為何不早說?”

    文可道這一聲喝。倒將柯從文從椅子上嚇得跳了起來,跪在地上。喊道:“卑職該死,卑職該死,我已經派人讓鎮海衛前去將賊人趕走——”

    文可道看著地上的柯從文,強壓下胸中的怒氣問道:“柯都司,那結果呢?”

    “文大人,那夥海賊火器十分犀利。鎮海衛千戶為鳥銃擊中,當場戰死!”說到這裡,柯從文低下了頭,其結果也就不問可知了。

    文可道冷哼了一聲,道:“柯都司。你是本省的疆臣,守土有責,若是半個月內你不能講這夥海賊趕走,那就莫怪本官不念同僚的情分了!”

    聽到文可道這番話,柯從文更是面如死色,從地上爬了起來,連聲稱是,卻不敢坐下。原來明太祖朱元璋將地方行政、監察、軍事三項權力分別劃給布政司使、按察使、都指揮司這三個平行部門,以防止尾大不掉,形成對抗中央的地方割據勢力,但在施行中又發現這平行的三個部門條塊分割,運轉不靈,永樂年間便又採取從中央派出官員巡撫地方,節制三司,掌握地方大權,也就是說巡撫已經成為了實際上的地方最高長官,通常這些巡撫的本官乃是御史,又是進士出身,在朝中多有大佬作為奧援,隨便說一句話就能上達天聽,自然不是都指揮使這個在三司中早已名存實亡的武官所能比擬的。不過倒也難怪文可道把話說得那麼難聽,方才那柯都司所說的岱山島乃是舟山群島的一個,正好位於杭州灣,扼守著進入錢塘江的入海口,若是賊人留下巢穴,招來更多同黨,那浙江一省只怕都永無寧日了。

    文可道呵斥完都司後,又與其他官員商量了一會防備海盜的事宜,便各自散去。王柯也被分派了些任務,由於他的官職在眾人中較低,所以落在後面,剛剛要出門才發現旁邊的椅子上放著一柄摺扇,依稀是那都司柯從文的,趕忙拿了摺扇追了上去,叫住對方。柯從文接過摺扇,苦笑拱手道:“多謝了,王大人,從文今日舉止失措,見笑了!”

    “不必多禮!”王柯笑道:“同僚一場,自然是應當的。”他看了看對方的神色,問道:“柯大人,那群海賊當真這麼難纏?”

    “哎,那海賊雖然人數不多,但船堅炮利,頗有法度,絕非尋常的烏合之眾。聽敗兵說,我軍攻打他時,賊人營中毫無人聲,待到我軍進到營前二十余步時,突然亂槍齊射,然後乘亂衝殺,這豈是尋常海賊,分明是識得行伍的宿將指揮的呀!”

    “可是我聽說兩浙精兵乃是戚南塘一手操練出來的,尤善火器,天下無雙!”

    “呔!你說的這是哪一年的事情呀!”柯從文此時已經鬱悶到了極點,好不容易有了個同僚可以傾訴,趕忙大吐苦水起來:“王大人,兩浙衛所的情況你應該也是知道的,欠餉兩三年是尋常事,軍士逃散的逃散,就算沒有逃散的也有各自的營生,沒法子,一家老小都要吃飯呀!除了幾個親兵,平日裡都是沒有操練過的,如何能用?哎,這一關我這次恐怕是過不去了!“

    聽到柯從文這番話,王柯心中不由得一動,他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先等一等,待到對方已經走投無路了,自己再拿出貨物來,才能賣出個高價來,想到這裡,他裝出一副安慰的樣子,笑道:“柯大人,你也莫要這麼喪氣,賊人就一條船,充其量也就兩三百人,以一省之兵,壓也把他們壓死了。”

    “哎,但願如此吧!”柯從文卻沒有那麼有信心:“我已經下令將各衛的精兵趕往杭州,希望能夠將賊人逐走,過了這關吧!”

    岱山島。

    唐.席爾瓦站在船舷邊,耳邊傳來一陣陣有節奏的劃槳聲還有俘虜的抽泣聲,看著不遠處的船正在緩慢沉入水面。在海平面下,黑色的岱山島正在從海面下升起,慢慢變大。

    隨著水手長的號令聲,“皮薩羅”號偏轉穿船頭,船帆兜住了海風,將船隻向島嶼的西邊逝去,這是一條狹長的三角槳帆船,只能夠容納二十人乘坐,是“瑪麗王后“號大帆船上的救生艇,十五天前,他帶領著訓練好的一百名士兵登上”瑪麗王后“號,前往那位叫做尼古拉.一官的前海盜頭目的巢穴履行約定。但命運不濟,他們在半道上遇到了風暴,可怕的狂風將這條重達四百噸以上的大船像玩具一般拋弄著,而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把自己固定在船肋上,然後向仁慈的聖母祈禱。幸運的是,聖母回應了眾人的祈禱,”瑪麗王后“號沒有被送進海底,但失去了三根桅杆裡的兩根,船殼也進水了,還有一半的水手也不見了,此外他們還偏離了航向。因此席爾瓦不得不下令在最近的陸地靠岸,修補船隻並補充水手,然後繼續他們的航程。他們靠岸之後,就發現島上的居民已經逃走了,為了獲得必要的水手也修船材料,也為了得到必要的給養,席爾瓦不得不幹起了海盜的營生,這引起了當地駐軍的反擊,不過他輕而易舉的打敗了明國軍隊的進攻,在席爾瓦看來,這些敵人與其說是軍隊,不如說是一群拿著粗陋武器的農民,沒有勇氣、沒有紀律、沒有戰術也沒有榮譽,很難想像如此偉大的帝國卻要靠這樣的一支軍隊保衛,這讓他自己對接下來的旅程更充滿了信心。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3-3 23:33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七十章 倖存者

    此時“皮薩羅”號已經靠近岱山島旁的黑色岩壁了,崖壁頂部的烽火臺幾乎與岩石結為一體,黑色的地衣一視同仁的攀爬在石壁和烽火臺上,海浪與鳥糞也是如此,席爾瓦可以看見上面的一面紅黃色的旗幟,旗幟的中心是紅底金色城堡,那是卡斯蒂利亞與阿拉貢王國的標誌,旗幟的兩旁是兩根赫拉克勒斯銀柱,那象徵著美麗的格瑞那達王國。在海風的吹拂下,旗幟激烈的飄蕩著,席爾瓦驕傲的看著那面旗幟,船幾乎貼著峭壁滑過,飛濺的浪花幾乎飛進船裡,驚起了俘虜們的哭喊聲。席爾瓦很清楚這是那些水手在向自己示威,他毫不在意的轉身走下船艙,靠著船舷閉目休息起來。

    席爾瓦打了會盹,突然感覺到腳下的甲板一震,他睜開雙眼,看到水手長那張佈滿刺青的醜臉。

    “席爾瓦先生,船靠岸了,胡安神甫在等您!”

    把船停好,所有的俘虜都押到營地去,給他們水和食物,我們需要這些人替我們修船!”

    “是,席爾瓦先生!”

    席爾瓦跳下沙灘,海水剛剛淹沒他的腳掌,在他的身後,水手長正用帶著濃重口音的西班牙語命令水手們把船拉上岸,收拾好船帆與繩索,這是個克裡奧爾人(西班牙殖民者與印第安人的混血)與菲律賓土著的混血兒,懂得大海、虔誠、兇狠,對上司像狗一樣的忠實,是一個完美的二把手,席爾瓦很放心的把船交給他。

    “胡安神甫!”席爾瓦握住神甫伸出的手,湊到嘴邊輕輕的吻了一下:“我不在的時候桑多還好嗎?”。按照西班牙軍隊的傳統,每個連隊裡都會有兩名到三名隨軍神甫,他們除去為士兵們與軍官們舉行各種宗教儀式。還要保管遺物,代寫書信,畢竟當時絕大部分士兵與貴族都是文盲。因此他們得到士兵與軍官們的尊重,在指揮官離開軍隊的時候,神甫實際上承擔了代理指揮官的職責。

    “不太好,我已經為他向上帝祈禱過了,桑多還在發燒,他的傷口發炎了!”胡安神甫滿臉愁容:“還有,少校先生,在您不在的時候。哨兵看到了幾條明國的軍船頻繁出沒在附近海域,他們應該很快就會發起第二次進攻了!”

    “嗯!”席爾瓦點了點頭,胡安神甫的回答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這個島嶼正好位於這個巨大的海灣的中心位置,島上有充沛的淡水、村落、堡壘,現成的碼頭,沒有一個將軍會坐視落入敵人的手中而置之不理,他唯一能夠指望的就是趕在敵人累積到足以消滅自己的兵力之前修好船離開這裡。

    席爾瓦走到一棵樹樁旁,坐下脫下靴子。一邊倒出裡面的沙子一邊問道:“修好船還要幾天?”

    “修補好船身的破洞還要六天,重新修好尾桅也要四天,至於主桅,沒有材料。也沒有必要的工具!“

    “那就不用修補了,就尾桅加上船桅也能湊合,不過修補船身怎麼還要這麼長時間?不能快一些嗎?”。

    “少校先生!水手只剩下一半的人手,船肋骨斷了兩根。必須加固,這些都是大工程,你抓來的人手也不是專門的匠人。只能打打下手!“

    “好吧!”席爾瓦失望的搖了搖頭,他知道神甫說的都是實話,實際上“瑪麗夫人”號沒有在那場風暴中沉沒就已經是奇跡了,他將靴子在樹樁上用力磕了兩下,重新穿了上去:“好吧,這是上帝在考驗我們的勇氣與信念,而我們能做的就是勇敢的面對考驗!”

    “是的,少校先生,主總是喜愛那些勇敢的人!”胡安神甫點了點頭,臉上滿是莊嚴肅穆。

    正當席爾瓦少校與柯從文都司都在為彼此的存在而焦頭爛額的時候,王柯一回到家中,管家就像平日裡那樣向其請示午飯的菜式,與半生蹉跎才中舉的呂伯奇不同,少年得志的他對於精緻生活的追求在杭州官場中都是有名的,還為此在士林裡得了個綽號“賽何曾”,為此在還挨了不少督老爺的彈章,若非他出身夠硬,又有大人物撐腰,只怕仕途要大受影響。

    “老爺,休寧程二先生派人送了一筐刀魚,十隻肥羊、兩筐鹿脯,十壇上等黃酒來。”管家從袖子裡取出一張禮單,雙手呈上:“他讓我稟告老爺,上次和您在梨花觀裡聽道姑講法時,聽您說刀魚之美,乃水珍之冠,正好今日得了些,請您嘗嘗鮮!”

    “休寧程二?”王柯目光掃過那張禮單,隨手將其丟到一旁,笑道:“一句戲言,他倒是記得清楚!”管家聽了,笑道:“老爺,這程二先生雖然是商賈之徒,卻全無銅臭氣,最是慷慨大度,倒是一個奇人!“

    “呵呵,這你就不知道了!”王柯笑道:“這休寧雖然多商賈之徒,但卻與他地不同,文風最是昌盛,家中經商累有資財之人,便厚資請大儒教導子弟,折節讀書,這程二家道中落,便棄學經商,供兄長科舉,他學養極深,若不是為了支撐家業,此時只怕也是我士林中人了。”

    “那是自然,若是尋常商賈,老爺又怎麼會與其交遊?”管家不動聲色的拍了王柯一記馬屁,笑道:“那午飯便用刀魚可好?”

    “嗯!“王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正準備起身又想起來一件事情。

    “你將肥羊、鹿脯還有黃酒都送到武林門外的慈安寺去,給那個趙有財趙老爺,與他說都是犒賞隨從的,還有今天晚上請他來府上做客。”

    “那位趙老爺?”管家聞言一愣,以他多年來在王柯門下奔走的經驗,覺得這位趙老爺並不是什麼大人物,卻不知主人為何這般看重對方,王柯看他模樣,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笑道:“沒眼力的殺才,那趙老爺乃是我一位同年的心腹。那可是位大人物,指日便要等閣拜相的。”

    “啊呀!”管家咋舌道:“宰相門前七品官,小的這雙眼睛果然該挖了去,幸好沒有惡了他,不然豈不是壞了大事!”說到這裡,他眼珠一轉,諛笑道:“老爺,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您同年若是登閣拜相,那您做侍郎、尚書不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管家這句話雖然粗鄙。但卻是撓到了王柯的癢處,他強自壓抑中胸中的喜悅,擺了擺手:“好了,快去把事情辦妥了!“

    “是,老爺!”管家磕了個頭,退了出去。王柯站起身來,在屋內來回踱了兩圈,心中滿是得計的喜悅:他對浙江海防的廢弛早有耳聞,看今日那柯都司的模樣。十有八九在紅毛夷海賊那兒要吃個大虧。自己今日送些肥羊美酒過去,先賣個趙有財一個好,順便看看他手下是否如其吹噓的那麼精悍,若是當真。便借了這股兵去對付紅毛夷海賊。若是事成,杭州官吏們都承了自己一個大人情,而呂伯奇的生意也不用擔心有人找麻煩,自然也欠了自己一個人情;如果不成。自己也毫無損失,著實是個好買賣!想到這裡,他情不自禁哼起了平日裡喜歡的評彈《玉蜻蜓》裡的選段:“驚醒白日思兒夢。當年一石衝破浪。十八年心波難平常激蕩。開門迎客心驚慌,門外赫然立申郎。”

    果然正如王柯所預料的那樣,五天後明軍第二次企圖奪回岱山島,驅逐紅毛海賊的行動又失敗了:柯都司從浙江各衛抽調的三百家丁,加上定海衛、杭州衛的一共一千餘人被海賊打的一敗塗地,戰死七十餘人,落水淹死的足有五百餘人,而且還不是紅毛夷擅長的海戰,還是陸戰,就連苦著臉親自督戰的柯都司自己都險些落入海賊之手,連滾帶爬的爬上了船,自此一戰,兩浙衛軍已經膽落,聽聞紅毛夷之名便喪膽,杭州城內更是一夕三驚,唯恐那些紅毛夷殺到杭州城裡來。

    至於這件事情的中心人物,浙江都指揮使柯從文柯大人,更是回到家中便閉門不出,生了一場大病,臥床不起。巡撫大人帶著眾人去家中探望了一次,見其躲在帷幕之中,身旁圍著四五個姬妾,還只是喊冷。見了這幅模樣,自然是指望不得了。文可道恨恨的罵了句:“廢物!”便一甩袖子轉身要走,卻被同來的王柯伸手拉住了:“巡撫大人,您回去可是要彈劾柯都司?“

    “那是自然,你看他這樣子還能統領兩浙衛軍,屏護海疆嗎?若是海賊殺來,誰來把守這杭州城?“文可道恨恨的罵道。

    “大人,可否稍待兩日?“

    “稍待兩日?”文可道上下打量了下王柯,問道:“王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巡撫大人,眼下衛軍新敗,若是更換將領反倒不利於軍心,不如暫緩幾日,反正從其他地方調用兵馬也不缺這幾天時間,讓我先勸說柯大人幾句。”

    “勸說幾句,這能有用?”文可道看了看屋內躲在人肉屏風裡的柯從文,心裡已經出了個“否”字,不過王柯有句話說的不錯,反正在援兵沒到之前,更換將領也沒有太大意義,不如就給他幾天時間,到時候也多個人一起擔責任。想到這裡,他向王柯拱了拱手道:“好,看在王大人的份上,我就暫緩緩!”說罷他便拂袖而去。王柯看了看文可道的背影,轉身推門進屋去了。

    “柯都司,你可知道巡撫大人方才要向朝廷上彈章,拿下你的烏紗帽?”王柯笑道。

    “那又如何?”柯從文一邊喝著小妾送上的熱湯,一邊答道:“能保住自家性命就已經是祖宗積德了,哪裡還想得到那麼多?”

    “是嗎?”。王柯一屁股坐在床沿,笑道:“那柯都司您想不想再來一次,把海賊趕走呢?”

    “不想!”柯從文的腦袋搖的如同撥浪鼓一般:“王大人您是沒有見過那些紅毛夷,不但火器厲害,而且兇猛異常,雖然不過百多人,可就敢拿著長矛殺過來,真的如排山倒海一般,一轉眼功夫就垮了。莫說我不敢,就算我敢,我手下的將士也不敢,這仗就沒法打!”

    “若是我給您找一支精兵來呢?”

    “給我找一支精兵?”柯從文苦笑道:“大人您就莫拿我尋開心了,我那些衛兵雖然不濟,但兩浙境內又有誰比他們強,大人您那些鹽丁上去也是送死!”

    “自然不是我那些鹽丁!”王柯笑道:“這樣吧,今天晚上您來我上,我有個人讓您見見,到時候您就知道了!”說到這裡,王柯不待對方回答,就用手裡的摺扇拍了拍柯從文肩膀,起身出去了,留下目瞪口呆的柯從文和他的妻妾們。

    慈安寺。

    “趙老爺,我家主人請您今晚一定要到!“管家畢恭畢敬的將一份精美的請帖雙手舉過頭頂,呈送到趙有財面前。

    “哎呀,王大人如此多禮,讓我如何好意思呢?”趙有財接過請帖,他這句話倒是真心實意,這幾日王柯幾乎每日都請他來府上做客,每次都是高朋滿座,多半是當地的富商巨賈、縉紳名士,他很清楚這是對方幫助自己打入當地的圈子,對王柯也頗為感激,只是對自己先前的提議卻一直沒有給答覆,讓他有些奇怪,不知為何王柯一方面施加援手,一方面卻又保持距離。

    “趙老爺乃是我家主人的貴客,千萬莫說這等見外的話!”管家見趙有財接了請帖,唱了個肥諾,恭聲道:“我家老爺讓小人帶一句話告訴您,今晚有位貴客乃是浙江的都指揮使,這位大人最喜武事,請您挑選幾位武藝精強的壯士,帶上火器、弓弩、兵甲,在這位元大人面前演示一番,他一定會非常高興!”

    “多謝大人!在下記住了!“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3-12 20:44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七十一章 射靶

    傍晚、王府。

    與平日裡不同的是,王柯並沒有把當天的宴會放置在堂下有一座戲臺的花廳,而是放置在後園旁的一座精舍中,這間宅院的後園足有十餘畝地,草木茂盛,此時太陽已經有大半落入地平線下,宿鳥聲聲、斜陽夕照,頗有幾分蕭瑟的感覺。

    “來,來!”王柯殷勤的舉起酒杯:“今日二位能夠拔冗前來,鄙舍實在是蓬蓽生輝!”說罷他便一飲而盡,左邊的趙有財趕忙將杯中酒喝了個乾淨,右邊的柯從文卻神情恍惚,坐在那裡如木偶一般,倒像是根本沒有聽到王柯說話一般。

    趙有財也不是瞎子,看對方這幅模樣,也覺得有些不對,便向王柯投去質詢的目光。王柯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低咳了兩聲,對柯從文說:“都司大人,我為您介紹一下,這位趙先生乃是巡撫寧夏、榆林、河西軍務的呂伯奇呂大人的心腹,呂大人乃是我的同年。不久前,正是呂大人領兵大破虜酋虎墩兔憨,斬獲數萬,甲杖山積。我大明士馬精強,除了遼東,便數呂大人那兒了!“

    王柯這幾句話雖然聲音不大,但“軍務”、“士馬精強”這幾個字眼卻是咬的極重,那柯從文雖然神情恍惚,但聽到關於“兵”、“軍”之類字眼便立刻清醒過來,作為浙江的最高軍事長官,他自然從塘報裡看到幾個月前明軍在寧夏大破蒙古各部的消息,聯想起先前王柯對他的許諾,如何不明白對方的打算。他趕忙向趙有財舉起酒杯,笑道:“原來趙先生是在呂大人的幕府當中做事,想必是孔明管仲一流的人物,想必擊破韃虜之事也立有大功,怪不得我方才就覺得您生的器宇不凡,當真是失敬了!”

    雖然明末兵制敗壞,像浙江這種內地的都指揮使早已沒有什麼實際兵權,但好歹也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屈尊向趙有財區區一個監生來主動敬酒,絕對可以說是折節下交了。趙有財整個人都有些陶陶然,趕忙雙手捧起酒杯,笑著應承道:“柯大人謬贊了。學生不過是在呂大人門下奔走,應承些雜物罷了,如何當得起如此誇獎!”

    “哪裡,哪裡!”柯從文雖然帶兵打仗不咋地,但觥籌上的功夫倒著實不淺。他笑嘻嘻的喝完了杯中酒:“本將雖然恬為一省都司,但身邊著實缺幾個知兵的幕僚,俗話說強將手下無弱兵,趙先生在呂大人門下,想必也是知多見廣,不知可否屈尊幕府之中。”說到這裡,他唯恐趙有財不應允,急著說道:“趙先生請放心,呂大人那邊自有我去分說,在我幕中。只需每月初點卯一次,自然把俸金奉!“

    趙有財聽柯從文這般說,不禁有些意動,他倒不是貪圖那點俸金,只是古今中外做生意的要想穩賺,最便捷的出路便是官商勾結。他之所以一到浙江第一件事情就是帶著呂伯奇的拜帖來求見王柯便是想要有個靠山,畢竟他雖然有個監生的身份,但出門在外,和兩浙當地的縉紳們若有衝突只怕要吃虧。可若是成了一省都指揮使的幕府中人,浙江省內無論是誰想要向自己動手前都要先思量幾分。以劉成的胸襟氣量。一定會理解自己的做法,而不會誤以為是別投他主。

    想到這裡,趙有財已經定了主意,他清了清喉嚨。笑道:“大人既然這般說,那學生也只有厚顏應承了!”

    “好,好!“一旁的王柯見狀,趕忙舉起酒杯:”柯大人得賢才,趙先生得明主,皆可喜可賀。在下今日恰逢其會,自然是要慶祝一番!“說到這裡,他輕擊了兩下手掌,對一旁的婢女吩咐:”將前幾日休寧程二先生送來的那壇黃酒拿來!“

    轉眼間,婢女便取了酒來,王柯親手敲開上面的封泥,拔出塞子,頓時一股濃郁的酒香便充滿了屋內,他親自為兩人各自倒了一杯,舉起酒杯笑道:“來,今日二位一定要不醉不歸!”

    酒過三巡,柯從文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便裝出一副隨意的樣子,問道:“我聽說呂大人麾下皆為以一當百的虎狼之士,卻不知是真是假,趙先生可否為我解惑一二?”

    “這有何難!”王柯介面道:“趙先生此行來身邊可是有一百精兵,都是呂大人千挑萬選出來的,柯大人若是想看,只需讓他們在我這後花園中演練一番也就是了!”

    “這個——”趙有財聞言一愣,他這才感覺到自己好像是中了某人的圈套,但他此時已經是柯從文的幕友,主從之分已定,拒絕的話也就說不出口了,只得笑著推諉道:“王大人後園中花木茂盛,若是損毀一二,豈不是做了那焚琴煮鶴之人?不如改日再選個合適的地方吧!”

    柯從文見趙有財推諉,正想開口催逼卻聽到身旁王柯笑道:“這又有什麼,我這後園本來鬼氣森森,正要借趙先生麾下虎士的至陽之氣衝衝!”

    柯從文見推諉不得,只得遣人叫來在外間用餐的王興國,對其說道:“王千總,這位大人乃是浙江都司柯大人,他想要看看呂大人的軍威,你讓人在園中演練一番與他看看!”

    “是,趙先生!“王興國應了聲,看了看園中景致,便向柯從文躬身道:“都司大人,我等軍中首重火器弓弩、次及槍矛、最後才是刀牌;此次出行是為了護衛趙先生,槍矛攜帶太過顯眼,便未曾攜帶,不知您是要看火器弓弩還是刀牌?“

    “火器,自然是火器!”柯從文忙不迭答道,他此番被海賊打敗後,痛定思痛,覺得紅毛夷最為厲害的便是火器,百步之外便可取人性命,便是身披重甲也抵擋不住,俗話說以毒攻毒,若能從這位趙先生那兒得到克制之法倒是不錯。

    王興國看了趙有財一眼,看到趙有財微微的點了點頭,他方才向柯從文拱手問道:“大人,若要演練火器,那請指點一個鷂的!”

    不等柯從文回答,王柯便對一旁的僕人吩咐道:“你取一隻燈籠來,掛在小山的涼亭上。便以這個做鷂的吧!“

    “且慢!”王興國伸手制止住僕人,向王柯欠了欠身子:“大人,以標下所見,若是要演示火器。還是莫用燈籠的好!“

    “為何這般說?”

    “大人,這火器與弓弩不同,弓弩不過百步,若是過了一百五十步便難以傷人;而火器以火激藥,以藥催子。便是兩三百步外,也能致人於死命。若是待會演練之時,有人從小山后走過,恰好被打中,豈不是白白丟了性命?“

    “說的不錯!”王柯見王興國不卑不亢,言辭便給,不由得生出幾分好感來,笑道:“那你以為應當以何物為好呢?”

    “以標下所見,取一張圓桌來,上面蒙上一層棉絮。背後是一堵土牆。這樣縱然射失了,也不至於傷到旁人,而圓桌不但可以看是否射中,還能看鉛彈入木多少,以免有人少裝火藥。”

    “好,便依這位千總說的做!”王柯笑道,不一會兒,僕人們便依照他吩咐的擺置停當,只見距離堂下七十步外擺著一張圓桌,上面蒙了一層棉絮。還用朱砂標記了圓心作為目標,兩旁的樹上各自掛著一隻燈籠,將那圓桌照的纖毫畢露。王興國喝令一聲,從堂下魚貫上來七八名肩抗鳥銃的軍士。先是打了一排齊射,然後是逐一重新裝填藥子發射,鳥銃聲驚起兩邊樹上的一群宿鳥,拍著翅膀尖叫著飛過房頂,柯從文強忍住嗆人的火藥味,竭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遠處圓桌上的彈痕,可那燈籠在晚風的吹拂下搖擺不定,弄得那圓桌上忽明忽暗。柯從文不禁皺起了眉頭,一旁的王柯見狀,做了個手勢,不一會兒,幾個僕人便將那圓桌抬了過來。

    “呀!”柯從文一看,不由得長大了嘴巴,原來那圓桌上密密麻麻的十四五個槍眼,三寸多厚榆木板連同上面的棉絮被打了個對穿,核桃大小的彈孔黑洞洞,看上去十分攝人,柯從文不禁打了個寒顫,旋即滿臉喜色。

    “來人,取一隻酒杯來!”他笑容滿面的將酒杯塞到王興國的手上:“王千總練得好兵,不愧是平定套虜的強兵,不過只是個千總,倒是委屈了!“

    王興國趕忙接過酒杯,笑道:“我家將主前往京師了,臨別前他說過,回來便升我做守備!”

    柯從文想挖牆腳,話還沒出口便被對方堵回來了,不禁有幾分尷尬,王柯看在眼裡,趕忙介面問道:“那不知此番趙先生麾下有多少人馬呢?“

    王興國看了眼趙文德,方才答道:“射生手四十人,刀牌手四十人,騎手二十人!“

    柯從文看在眼裡,心中越發焦急,眼見得巡撫大人給他設下的期限越來越近,而手下的兵將又不堪驅使,心中便如同貓爪撓一般,見到眼前多了根救命的稻草,還不一把死死抓住。他眼見得堂上眾人注意力都被那被鉛彈打的千瘡百孔的圓桌上,便偷偷的伸出右腿輕輕踢了王柯兩下。王柯會意的點了點頭,站起身來道:“在下且去外間方便下,諸位且慢飲,待會便回!”

    柯從文見王柯退下時做了個手勢,屋內的婢女僕役也退了下去,只留下自己、趙有財、王興國三人,心頭大定。他拿起酒杯,突然慘叫一聲,將酒杯丟在地上,伸手捂住自己的右腿,作痛楚狀。一旁的趙有財趕忙問道:“都司大人,您這是怎麼了?”

    “哎!”柯從文歎了口氣:“沒有什麼,不過是扭傷罷了,其實身上的傷痛倒也沒有什麼,心中傷痛才是要緊的。”

    “心中傷痛?”趙有財問道:“這又從何說起?”

    柯從文半個晚上就等著趙有財問出這句話來,趕忙苦笑道:“說來也是慚愧,前些日子一夥紅毛夷海賊佔據岱山島,騷擾海疆,劫奪商船,本官身負朝廷重托,便派兵攻打,想要將其趕出我大明疆土,卻不想這夥紅毛夷火器十分厲害,接連兩戰皆不勝,損我王師威風,叫我如何不心痛!”

    “原來如此!”趙有財看了看柯從文的神色,只見其雖然右手捂著腳踝,但眉頭舒展、牙關鬆開,十分倒有七八分是裝出來的,倒有六七分明白了。便隨口搪塞道:“那紅毛夷萬里前來,軍兵定然甚寡。大人您雖有小挫,但兩浙兵多將廣,再戰必能全勝!”

    柯從文見趙有財這般模樣,心知若非豁出臉皮,肯定是無法讓對方應允。反正這堂上除了這王千總外便再無第三人,這件事情也避不過他,只要多與些金銀封口便是了。他一咬牙,便屈膝跪在趙有財面前,雙手抱住對方大腿,喊道:“趙先生救我,趙先生救我!”

    “都司大人您這是幹嘛,快起來!”趙有財雖然有些準備,但也給對方突兀的舉動嚇了一跳,趕忙伸手攙住柯從文的雙臂,想要將其扶起,可柯從文卻只是不起,他雖然少習武事,但好歹也是一個成年男子,不起身趙有財也扶不起來,口中只喊:“趙先生,求您救我一門性命!”

    “這又是從何說起,您是一省都司,二品大員,我如何能救您一門性命?”

    “趙先生你有所不知,巡撫大人已經逼我立下軍令狀,十五日內要將這夥海賊拿下或者趕走,如今只剩下八日了,如何來得及招募新兵?十五日一到,他便要上奏朝廷,彈劾於我,朝廷降罪下來,豈不是性命難保?”

    “這——”趙有財歎了口氣,他已經明白柯從文的用意了:“都司大人,你莫不是想要我這百餘人去平賊?”

    “果然瞞不過先生!”柯從文笑道:“我正是這麼想的,還請先生應允!“說罷他便要磕頭。趙有財趕忙扶住對方,不敢受其大禮:”都司大人,按說這本是大明的兵,交由您指揮平紅毛海賊也沒什麼不可以的。可是我這裡不過百餘人,而且他們多半是北方人,不習水戰,與長於舟楫的海賊交手恐怕不敵呀!“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3-16 22:11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七十二章騎隊上

    “這個請您放心!”柯從文見趙有財沒有斷然拒絕,心中大喜,趕忙解釋道:“這夥海賊雖然船堅炮利,但船身為風浪所壞,靠在岱山島便是為了修船,只有一條裝著二三十人的小船。我等與他們兩次打的都是陸戰,以呂大人的兵威,彼等必然只有束手就擒!“

    趙有財見柯從文這般說,推諉不得,只得轉過頭去看王興國。雖然劉成在臨別前令王興國此行諸事都聽命於他,但他卻絲毫不敢將這個當過貼身護衛,救過劉成性命的漢子當成下屬看待。誰知道他是不是劉成派到自己身邊監視的心腹?更何況那些精兵肯定不是這麼容易叫得動的。柯從文看在眼裡,如何不明白,趕忙對王興國道:“王千總,此番只要你保我過了這關,我便保你做都司,不,參將可好?”

    “大人有所不知,我此番來是受了將主的軍令!”王興國卻對柯從文的利誘不太感興趣:“保護趙先生來浙江商討購買茶葉的事情,若是旁生枝節,壞了茶葉的事情,犯了軍令,是要掉腦袋的!”

    “茶葉!”柯從文聞言大喜,拍著自己的胸脯道:“王千總請放心,只要你幫我了了這件事情,茶葉你要多少有多少,都包在本官身上!”

    見柯從文這般說,王興國與趙有財都有些將信將疑。柯從文見兩人如此,趕忙解釋起來,原來從明代中葉開始,原本為軍隊提供士兵的衛所制逐漸廢弛,變成了軍官漁利的工具,衛所裡的士兵也大部分變為軍官的奴僕或者雇工。尤其是在商品經濟發達的南北直隸與江南地區,更是如此,許多軍官乾脆將自己轄區裡的士兵變成了雇工,有的是在自家的作坊做事、有的乾脆是出租給需要大量勞動力的工商業主,自己坐收租金。這位柯都司也是其中的一員,他雖然練兵打仗不行,但經營產業卻頗有一套。光是在他自家產業裡勞作的兵士就有一千餘人,有絲作、棉作、磨坊、油坊等等不一而足,等待出租的勞力另有七八百人,在杭州乃至兩浙都是一等一的了。這茶葉烘乾、晾曬、炒茶、包裝無一不需要大量的勞力。尤其是當季的時候,更是忙的腳不沾地,如果不雇傭短工,便是累死也忙不完,擁有這麼多熟練勞動力的都司大人在杭州茶葉行當裡的確有相當的發言權。

    “好吧!”王興國無奈的看了趙有財一眼。前半生雙手都只是握著鋤頭柄和刀柄的他無法分辨柯從文說的是實話還只是情急之下的吹噓,而趙有財的雙眼中也露出一絲無奈。此時柯從文已經看出了事情的關鍵不在這位趙先生,而是這位千總身上。他咬了咬牙,挪近了些低聲道:“王千總,你若是應允,我立刻就給你一千兩銀子,現在就給!”

    “都司大人,這不是銀子的事!”王興國苦笑道:“性命沒了,再多銀子又有什麼用?再說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性命,是這麼多人的性命!”他稍微停頓了一會。說:“要答應你也可以,須得先應允我兩個條件!”

    “什麼條件?”

    “第一個條件,每個兄弟五十兩銀子,要現的!”

    “好,我馬上就讓人送來!”柯從文咬了咬牙:“還有呢?“

    “第二、這仗打不打,怎麼打,都必須聽我的,不然上下心思不齊,那是去送死!“

    柯從文猶豫了一會,看到對方的態度十分堅決。只得應承道:“也好,也依你!“

    “那就一言為定了!“王興國舉起酒杯,向柯從文面前伸去。

    “好,一言為定!”柯從文也舉起酒杯。與伸過來的酒杯碰了一下,用力過猛的他幾乎將杯中酒都濺了出來,淡紅色的酒水灑在圓桌上,仿佛淋漓的鮮血。

    岱山島。

    “快,把這幾間屋子都搜搜,看看有沒有可以用得吃的東西!”席爾瓦下令道。風暴不但打壞了船舶,還毀掉了三分之二的食物,他不得不四處搜尋食物。在他的眼前是幾間粗陋的屋子,單以石塊堆砌而成的牆壁,表面連砂漿都沒有抹過一遍,屋子的頂部鋪著厚厚的一層蘆葦,窗戶是幾張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皮革,院子裡的竹竿上晾著幾串鹹魚,空氣中彌漫著海魚特有的鹹腥味道,一時間竟讓他有種回到故鄉加泰羅尼亞海邊漁村的感覺。

    “少校先生,這幾間屋子裡沒有找到糧食!”水手長低聲向席爾瓦稟告道:“除了鹹魚,啥都沒有!”

    “那就把鹹魚拿走!”席爾瓦低聲說:“抓緊時間,敵人隨時都可能再出現!”

    “是,少校先生!”水手長轉身向土著水手們叫喊了兩聲,那些渾身刺青的土著人們發出不滿的抱怨聲,屋內傳來打砸器皿傢俱的聲音。他轉過頭來對席爾瓦說:“席爾瓦先生,請允許我直言,明國人的軍隊很懦弱,這個島嶼的位置很好,為什麼我們不以這個島嶼為基地,向周圍發起幾次遠征呢?一定會大有收穫的!”

    “保羅!”席爾瓦有些不耐煩的叫著對方的教名:“你難道忘記了我們此行的目的嗎?幫助那個明國大海商與荷蘭人進行戰爭,而不是來這裡搶劫!我們是軍人,不是海盜!”說到這裡,席爾瓦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點過分了,便用比較和緩的語氣繼續說:“你告訴水手們,耐心點,等到我們到了廈門島,那位叫做一官的明國大頭領會給他們最豐厚的報酬。”

    “是,少校先生!”水手長低下頭,這時屋子裡傳出一陣歡呼聲,席爾瓦從中聽出“糧食“的字眼,水手長走了進去,出來時臉上滿是笑容:”少校先生,找到糧食了,他們把糧食藏在灶台後面的水缸裡。

    “很好,帶上糧食,我們馬上回去!”席爾瓦那張黝黑的臉上罕見的露出笑容,自從被風暴卷到這個陌生的島,他的神經就一直緊繃著,找到糧食才讓他覺得鬆了口氣,再過三天。再過三天就能修好“瑪麗王后”號,離開這裡前往廈門,完成總督大人的命令了,想到這裡。他的內心深處那根緊繃著的弦才總算是鬆了點。

    按照水手長的命令,西班牙人排成了戰鬥隊形向村口走去——最前面是穿著胸甲,手持長戟的步兵,殿后的是劍盾兵,中間是火繩槍手還有背著糧食口袋的水手們。在殖民地的生活充滿了危險,突襲與伏擊是殖民者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於這一切他們早已習以為常了。

    當西班牙人的前鋒距離村口還有二十多步遠的時候,突然從村口傳來一陣慘叫聲,接著他們就看到一個人瘋狂的向自己這邊跑來,一邊跑還一邊高聲西班牙語喊著“摩爾人,摩爾人!“在他的身後大約十幾步遠,一個騎士正在後面策馬追趕,他從馬鐙上站起身來,在頭頂上用力揮舞著套索。猛地一甩,那套索就好像長了眼睛一樣正好落在逃跑者的脖子上,那騎士將繩索在馬鞍前部的側面的鉤子上繞了兩圈,然後猛地調轉馬頭,巨大的衝力立即勒住了逃跑者的脖子,將其拉倒在地,他本能的用手拉住脖子上的套索,以免窒息而死。

    “是卡洛斯,他應該在這兒放哨的!”一個眼尖的士兵從身上的衣甲認出了那個正在地上掙扎的倒楣蛋是自己的同伴,最前面的幾個長戟兵趕忙舉起手中的武器。大聲叫喊著向前沖去。那個騎士眼見的無法拉著俘虜逃走,便割斷了繩索轉身逃走,有個膽大的士兵追趕了幾步,那騎士突然在一個回頭望月。一箭正中他的面門,慘叫一聲仰面便倒,其他人再也不敢追趕。

    席爾瓦拔出腰間的匕首,割斷卡洛斯脖子上的套索,見對方兩眼翻白,脖子上一條大拇指粗細的痕跡深深陷入皮膚。已經背過去了。

    “快,拿朗姆酒來!”席爾瓦從旁人手中接過一隻錫酒壺,往卡洛斯嘴裡灌了兩口,那卡洛斯兩口烈酒入喉,立即劇烈的咳嗽起來,席爾瓦在他背上輕拍了幾下,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卡洛斯,剛才襲擊你的是誰?其他人呢?“

    “都死了,都死了,是摩爾人,摩爾人!”卡洛斯涕淚橫流的喊道,他口中的摩爾人乃是西班牙人對北非信仰回教的遊牧民族的統稱,以善於騎射而聞名,在西班牙語中是異教徒的代名詞,席爾瓦又厲聲呵斥了幾遍,方才從對方口中問出結果來。他方才在村口留下兩個人放哨,卻不想突然衝出幾個騎兵,先是射死了一人,他見狀不妙轉身逃走,卻被套索套中,剩下的已經都看到了。

    席爾瓦走到那個被射倒的士兵身旁,只見一支羽箭從右眼貫腦而入,早就死的透了。

    “是明國的騎兵,他們上島了!“水手長低聲道。

    “嗯!”席爾瓦點了點頭,他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帶上糧食,馬上回船上去,我們沒有騎兵,在這裡太危險了!“

    用不著席爾瓦催促,西班牙人的行動變得迅速起來。每一個人都清楚他們處於巨大的危險之中,那個剛剛逃走的騎兵一定會把他們的人數和位置告訴明國的將軍,如果自己不能在敵人的援兵趕到前回到碼頭旁的營地,他們就只有死路一條。敵人的騎兵絕不會就這麼幾個,在空曠的平地上,步兵是很難與騎兵對抗的。

    磨心山。

    “王千戶,紅毛賊就在那兒,不過六七十人。”柯從文指著正在山腳下小路上狂奔的西班牙打糧小隊:“我們這邊有三百餘人,為何不痛加撻伐?”

    “不急!再等等“

    “等等?不怕他跑回巢穴去了?”

    “跑不掉的!”王興國自信的笑道:“咱們有馬,他們沒馬,兩條腿跑不過四條腿的,讓他們再跑跑,跑累了咱們再打!“原來劉成平定了察哈爾、土默特諸部之後,徹底解決了軍馬的問題。趙有財這次南行身邊著實帶了不少值錢的貨物,劉成唯恐路上不安靖,被盜匪或者那些比盜匪更貪婪的地方縉紳搶奪了去,乾脆從自己的衛隊裡抽了一百人給他做保鏢,為了趕路方便,不但騎兵是雙馬,就連步兵也有乘馬,成了騎馬機動,步行作戰的步兵,這隊打糧的紅毛夷兵距離他們的營地足有快二十里遠,要是能用兩條腿甩掉他們跑回去,那除非是耶穌再世,聖徒附體。

    柯從文看了看王興國自信滿滿的樣子,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走到一旁,從懷中拿出一個籤筒,用力搖了幾下,撿起地上的竹簽一看,鬆了口氣道:“謝天謝地,是個上簽,呂祖爺保佑我能過了這關,我一定替您重塑金身!”

    在回程路上,席爾瓦竭力避免走好走的平路,而轉而選擇在山坡的灌木叢和小喬木間的小路,以免遭到敵人騎兵的包圍。岱山島是一個面積超過一百平方公里的大島,島上多石的小山與丘陵上長滿了馬尾松、刺柏、石楠等各種植物,多刺的莖葉不斷劃過士兵們的裸露的皮膚,在上面留下一道道血痕。不一會兒,他的耳邊便只剩劇烈的喘氣聲、樹木與岩石的聲響,很快那些疲憊的水手們就將背上裝滿糧食的口袋丟下。突然,一聲尖利的哨音劃破長空,席爾瓦停下腳步,緊隨其後的水手長保羅險些一頭撞上。

    “幹嘛停下來?”

    “你聽見了嗎?”席爾瓦問道,這時又一聲哨音從山下傳來,就好像在回答先前那聲哨響。

    “你是說這哨子聲嗎?”

    “不錯!”席爾瓦突然大聲喊道:“停下來,所有人都停下來!”

    士兵和水手們不知所措的停下了腳步,他們用奇怪的目光盯著少校,難道剛才不是他讓自己儘快回營地嗎?

    “保羅,你打過獵嗎?我是說在森林裡的那種圍獵?”席爾瓦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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