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亂局
「小的黥布,見過都尉大人。」雖然出身貧寒,但是畢竟已經歷練多年的黥布還是知道一些禮儀細節的,他站在被幾個櫓盾手保護的張嘉師面前約二十米左右,對著張嘉師微微一揖。
「黥布?這個名字好像在那兒聽說過。錯覺嗎?」張嘉師當然不知道,黥布後面的名字,是黥布娶了衡山郡守吳芮女兒吳姬之後,由吳芮起的姓名或者是恢複本來的名字。
但是張嘉師沒有糾結這樣的情況,他看著這個不卑不亢的中年壯漢,臉上代表信徒的刺青,雖然比較難看,但是難以掩飾一股讓張嘉師都不得不佩服的硬漢形象。
他默默地在心中稱讚,好一個壯士。他覺得這個人應該能夠給他一個答案。
於是張嘉師詢問道:「不知道,爾等聚集在一起,到底有何緣由?」
張嘉師的話,說明了一個情況,那就是他這次來,最主要的就是想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才會造成現在這一副局面。
黥布雖然是粗人,但是他不是一個笨蛋,他很快就瞭解到張嘉師這次來,到底是想做些什麼事情。於是,他將這幾天以來,刑徒的伙食完全斷絕的事情,說了出來。
修築阿房宮的十多萬刑徒不比其他地區的勞役,其他地區的勞役,主要是平民,他們很多時候就是在一段工期之內,都是吃自己帶過去的糧食。
而這十多萬刑徒,根本就不可能從家中帶糧食過來,而是全部都是吃官府管的飯。
所以,張嘉師在聽到了這些刑徒斷糧幾天之後,還要繼續工作這樣的事情之後,他就很清楚的看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張嘉師沉吟一下之後,緩緩說道:「不知道此事可否有真實憑證?嗯……這位黥布,你可否帶本都尉麾下的一些軍官,前往刑徒當中,抽調幾個人過來詢問?」
黥布聽到了這句話之後,不禁對眼前這個年紀不過二十歲上下的秦軍都尉,有刮目相看的感覺。因為對方並沒有完全相信他。
他也沒有生氣,因為這樣的情況很正常。要是這個都尉真的隨便相信他說的話,那麼黥布反而會更加擔心。
他沉默一會之後,看著張嘉師,微微點頭。
……
張嘉師命令曹康帶十多個沒有拿兵器的下屬,前往刑徒當中,挑選幾個人。
而黥布則是在返回刑徒陣營中,跟幾個交好的刑徒交流一下之後,在張嘉師複雜的眼神下,再次來到張嘉師的面前。
張嘉師看了一眼自願來做人質的黥布,他不禁說出一句話:「好膽識,黥布,若是這次陛下要追究,本都尉自當為你力保一番。」
黥布聽到了這句話之後,苦笑了一下:「都尉大人的厚愛,黥布心領了。」
因為在他心中看來,這次他可以說算是死定了。畢竟,他可不認為張嘉師能夠做到,讓他這些為首的刑徒,能夠被在咸陽宮的嬴政赦免。
張嘉師也沒有說話,因為他自己也沒有把握要做好這樣的事情。所以他跟黥布對望一眼之後,就看著刑徒陣營當中的情況。
不一會,曹康帶了十幾個刑徒,來到了張嘉師的面前。張嘉師看了一眼這些刑徒當中,有幾個人可是相當虛弱的樣子之後,他詢問著曹康:「曹二五百主,他們當中的情況,可否差不多如此?」
作為最早跟隨張嘉師的軍官之一,曹康沒有隱瞞張嘉師的打算。
他拱手向張嘉師說道:「都尉大人,職下在對方人群中觀察了一下,很多刑徒都開始出現虛弱的跡象,一些身體較差的刑徒,甚至病倒,而本來身體就有病的刑徒,很多都已經無力站起來。而職下詢問了好十幾個人,知道他們確實是從三天前就沒有吃到任何東西。」
曹康的話,讓張嘉師皺起了眉頭。他看了一眼幾個被扶住的刑徒,詢問了些事情之後,他感覺到,黥布說的話,沒有欺騙他。
他回頭對一個秦軍百將說道:「將那些混蛋給本都尉帶過來!」
這個百將當然知道這些混蛋到底是指誰。在他消失在陣型中一會之後,十幾個秦軍官兵,推搡著那個范重以及他的幾個隨從,來到了張嘉師的旁邊。
張嘉師騎在紅雲上,看著被綁成粽子一樣的范重,他很輕蔑的說道:「范重,本都尉可不知道,我們大秦什麼時候有了像是這種剋扣刑徒伙食的律令。」
「大人,你不要聽……」范重還想說些什麼,但是張嘉師直接無視掉他說出來有點漏風的話。
張嘉師直接打斷了范重的話:「放肆!本監令要做些什麼,還要讓你來教?相比起這個,本都尉還真的很佩服你這人,居然能夠將這樣的事情給做出來。陳司馬,不知道,大秦律令當中,知法犯法者該如何?瀆職官員又該如何?」
站在張嘉師身後的陳平,緩緩說道:「知法犯法者,按照情節輕重,處以相應處罰。最低是直接免官下獄,最高者,梟首;瀆職者則同樣如此。」
張嘉師說道這裡,看著被幾個秦軍踢了下膝彎,撲通跪在他旁邊的范重,露出了一絲冷漠的笑意:「本都尉希望你還是將事情如是招來。若是本監令一招律令,將你移交到蒙廷尉手中,本都尉很清楚,蒙廷尉應該會很開心的。」(蒙毅:「……,我什麼時候喜歡玩虐待了?別污衊我!」)
范重聽到了張嘉師的話之後,他知道自己橫豎都免不了一個死,於是乾脆摔破罐子一般說道:「姓張的!本監丞是將糧食倒賣了又如何?哼,你放心,我很快就能夠在廷尉監獄中看到你的。」
張嘉師很平靜的聽完范重說的話。對方想說的事情是,這樣的事情,他處理不好,一旦出現什麼大問題,不光倒霉的是范重這個罪魁禍首,就連他都很麻煩。
張嘉師看著范重好一會之後,露出了一絲讓范重都感覺到害怕的笑意。
張嘉師一把奪過身旁一個秦軍的長戈,單手倒轉木柄,尖銳的戈尖直接將范重的大腿以及小腿,直接釘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范重露出了無比痛苦的慘叫聲。
張嘉師看著動了一下就不敢在亂動,左面大腿下面不斷流出鮮血,染紅地面的范重,他緩緩說道:「將除了范重之外的人,其他全部推到那些刑徒面前,梟首!」
隨後,張嘉師對陳平說道:「陳先生,馬上刻一份奏疏,張某要去咸陽一次。」
「喏!」
「至於范重,找人幫他治療下,本都尉可不想背負一個罪名。」張嘉師說道這裡,看著神情複雜的黥布:「你知道你們的糧食放在什麼地方嗎?」
黥布搖了搖頭,因為這樣的事情他不可能知道的。
但是張嘉師隨後想到了什麼,輕輕地拍了一下額角,嘀咕一句話:「我怎麼就忘記了呢。「
張嘉師說出了這句話之後,對著在他身邊,作為這個陣型主官的曹康說道:「曹二五百主,你帶五百名材官,陪同蕭先生一起去糧倉哪裡看看。」
「喏。」
曹康抱拳,領命轉身離去。隨後,曹康手下的五百名材官,迅速在蕭何的帶領下,前往糧倉。
而負責擔任中軍陣型的袁沖,則是讓一個五百主,帶領自己的麾下,填補曹康帶隊離開之後,陣型出現的空缺。
張嘉師看了一眼前方,范重的幾個隨從,同樣被捆成粽子一樣,被一個秦軍從後面用繩子拉住身體,然後用腳撐住,不讓對方亂動。
而在這個時候,旁邊的幾個秦軍,則是陸續抽出了自己的佩劍,在看了那個負責拉住對方的袍澤一眼後,後者示意可以動手了。
隨後,這幾個秦軍將手中的長劍直接猛然揮下,幾道寒光在正午的陽光照耀下,露出了一道如同半月般的寒芒之後,幾個首級咕嚕嚕的掉在地上,然後一道血泉,噴湧而出,宛如閃閃發亮的紅色噴泉一樣……
張嘉師騎在紅雲上,看著這一幕,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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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緩緩地流逝著,但是張嘉師沒有讓隊伍隨便行動,他在等待。
幾具身首異處的屍體,在陽光下,血液早已經伴隨著心臟的停止跳動,而慢慢停歇,乾涸。
但是,張嘉師沒有在意這些,他在等待。
「報!」一個傳令兵騎在馬上,策馬跑到張嘉師的旁邊,抱拳說道:「稟報都尉!蕭功曹以及曹二五百主,用武力強行打開糧倉之後,發現裡面已經空空如也!」
「……」張嘉師看了一眼這個傳令兵,他在心中早就有這樣的想法。
他隨後說道:「讓蕭功曹將營中的食物運過來。」
「喏!」
傳令兵迅速拉轉馬頭,再次策馬而去。
而張嘉師在這個時候,微微暗嘆一句:「事情麻煩了。」
事情對於張嘉師而言,確實是變得相當麻煩,對面的十幾萬刑徒,耐心似乎越來越差了。
他決定再賭一把。
看著同樣沒有什麼動靜,一直就這樣安靜呆著的黥布,張嘉師深吸了一口氣之後,說道:「黥布,本都尉有一事,希望你能考慮一下。」
「大人,請說。」黥布沒有直接拒絕張嘉師,而是看了一眼張嘉師之後,很是平靜的說出了這句話。
「那就是,你能夠在今天日落之前,儘可能穩住他們的情緒嗎?」
張嘉師說出了一句讓黥布深思的話。
後者看著張嘉師好一會,什麼都沒有說,而是點了點頭。
張嘉師這個時候,聽到了陳平對他說:「大人,可以了。」
張嘉師接過陳平遞上來的那卷竹簡,他沒有看,而是說道:「陳先生,張某去咸陽宮覲見陛下,你作為軍中司馬,張某不在,事情就由你來處理。」
張嘉師說道這裡,看了一眼對面幾百米,密密麻麻的刑徒,他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困惑,但是很快就被一絲堅毅的眼神取代:
「若是事情變得不可收拾……那麼,陳先生可以下令讓部隊攻擊……死活不論!」
陳平看著張嘉師,什麼都沒說,而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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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人!居然敢擅闖宮門!!!」
咸陽宮正門前,張嘉師帶著十幾個親衛騎士,被大批的秦軍中郎團團包圍。
張嘉師下了紅雲,高舉起解下來的鹿盧劍,大聲說道:「我乃阿房都尉張嘉師,有要事要覲見陛下,鹿盧劍在此,誰敢攔我!!!」
結果,圍住張嘉師的秦軍中郎將以及大批的中郎,都跪在地上,不得不讓張嘉師直接跑進咸陽宮內。
當然,姚勇等護衛張嘉師的親衛,可就沒有這麼好的待遇了……
在張嘉師跑得沒影之後,姚勇看著越來越多,神情也如狼似虎的秦軍中郎軍團,姚勇也很光棍的直接帶著十幾個騎士,下馬,在一旁直接跪著。
帶隊的宮門中郎將,看到了這一幕,反倒是不知道怎麼樣處理姚勇這些人了。
於是,咸陽宮宮門出現了一幕,幾百個中郎,手裡面拿著各種兵器,對著姚勇等人,硬是圍觀到張嘉師出來之前。
……
對於張嘉師的到來,正在咸陽宮正殿,默默地處理著奏疏的嬴政,不算是出乎意料之外。
但是,他看著張嘉師身後尾隨著n個中郎,中郎將,甚至連郎中令嬴宣都直接拿出武器,靜靜的跟在張嘉師身後,整個皇宮如臨大敵一般的情況,說實話,嬴政真心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在看到張嘉師走進了幾乎是空無一人的大殿之後,嬴政抬起頭,緩緩地說了句:「爾等都退下吧。」
「喏!!!」
結果,包括兩個內侍在內,除了直接單膝跪在地上的張嘉師之外,其他人全部都離開了正殿的周圍。
張嘉師半跪在地上,直接將鹿盧劍放在地上,然後從懷中拿出那一份陳平雕刻的奏疏,高舉過頭上:「臣有急事上奏!」
嬴政臉無表情的看著張嘉師,說道:「你自己拿過來吧。」
「喏。」
張嘉師站起來,低著頭,高舉著奏疏,然後直接走到嬴政面前。
但是他沒有想到,嬴政在接過奏疏之後,會直接扔到遠遠地地方。
竹簡落地的聲音,在大殿中清晰可聞。
「陛下……」張嘉師在回過神來之後,不可思議的看著正一臉平靜的看著他的嬴政。
「你知道嗎?朕,可以不追究你很多事情。同樣也可以直接讓人將你抓下去五馬分屍。但是,這次,你讓朕失望了。」嬴政說出了一句讓張嘉師直接撲通跪在地上的話。
聽著沉悶的金屬落地響聲,嬴政站起來,邊走邊說:「朕早就知道了什麼一回事。而在你來之前的半個時辰,李斯他們讓朕直接下令,讓你將那些刑徒全部殺光。但是,朕沒有答應,朕在等待著你的到來。」
「但是,你來晚了。」嬴政說道這裡,看著身旁的張嘉師,突然散發著強大的氣勢,厲聲說道:「你是大秦的軍人,你要做的,並不是為了一些人的死活,而連自己的命令都不顧!」
張嘉師感覺到自己的身邊,嬴政散發出強烈的殺意。但是他強忍著自己的恐懼,然後大聲說道:「陛下,若是連無罪的人也蒙冤而死,這樣的國家,並不會長久。」
「哼!在你的心中,大秦還沒有那些刑徒重要?」
「是!因為一個人自己子民都無法保護的國家,它已經腐朽不堪了。」張嘉師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而嬴政在死死盯著張嘉師好一會之後,才說道:「你這混賬,起來吧。」
張嘉師雖然不知道嬴政為什麼會讓他起來,但是嬴政的命令,張嘉師不敢不聽。
在站起來之後,張嘉師又聽到了嬴政說出了一句話:「轉過身來。」
張嘉師依舊照做。
「你……看到了什麼?」嬴政負手而立,悠然說出了這個問題。
張嘉師抬起了頭,看著冷清無比的咸陽宮正殿,他愣住了。
因為他突然感覺到,在他身邊的這個千古一帝,是一個很孤獨的人。
感受到張嘉師的沉默,嬴政搖了搖頭,然後說出一句話:「你這個混賬,不說話就算了。但是朕還有一句話想問你。」
「陛下請說。」
「若是有機會的話,你願意坐在這個位子上,還是站在這個位置上?」嬴政說出來的話,讓張嘉師差點沒有被直接嚇個半死。
但是,嬴政沒有焦急,而是默默地在等待。
「臣認為,站著還是坐著,事實上是一樣的……」張嘉師的額角滲出了細汗,但是他不得不說出自己的心裡話:「因為,只要能夠讓人生無悔,那麼,站著還是坐著,這樣的事情並不重要。」
嬴政聽到了這句話,他沒有反應,而是拿過了桌子上的一份詔書,遞給張嘉師:
「你走吧,朕這次就當沒有任何事情發生。要不是,以你擅闖宮城的大罪,你還真的是萬死莫辭。」
張嘉師接過了詔書,看著嬴政就這樣的離開了正殿,他很是不理解,嬴政為什麼會對他這麼好。
「相比起這個,還是先回營地吧。」
……
根據日後的野史記載,公元前210年2月末的某日,大秦咸陽宮發生了接連兩次告警的事件。
當然,日後不會有人將這樣的事情當真。因為,拿著詔書還被幾乎是整個中郎軍圍觀出宮,這樣的事情當然是不可能的。
事實上,張嘉師很無奈的看了一眼身後密密麻麻的中郎,以及郎中令嬴宣在內的各級軍官,不禁咆哮一句:
「靠!你們這都追?」
備註一下的是,張嘉師一手舉起鹿盧劍,一手舉起詔書,來當護身符來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