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79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33
第一章 整飭

    陳文返回衢州前線時已是六月下旬了,從月初時設局自衢州府城潛歸回師平叛,到現在已經過去半個月了。

    半個月的時間平定了後方的叛亂,陳文並沒有絲毫的喜悅。不僅僅是因為他竭盡全力改變了浙江的抗清形勢,結果卻因為連鎖反應導致了叛亂的爆發,而且戰機轉瞬即逝,現在想要再次收復衢州,早已不似半月前那般輕易了。

    衢州府城和駐紮在江山縣的兩支清軍完成了合流,只是戰兵就已經破萬,陳國寶現在還帶著鎮直屬營坐鎮後方,衢州前線的兵員不過五千餘。奈何他現在家底太薄,輸一次就前功盡棄了。這等以一敵二的事情,若非迫不得已,最好還是別去冒這等險。

    可是誰知道,陳文的將旗重新樹立於龍游縣城的城頭沒過數日,清軍便撤軍了,確切的說是清軍主力自龍游與定陽溪之間的桃園山以西撤回到了定陽溪以東,其中大部人馬更是撤回了衢州府城一帶,只留下了數量和比例都很可憐的軍隊作為前哨,以及定陽溪上的數座浮橋以確保兩地清軍的交通,戰事更是只剩下了雙方的探馬在中間地帶的試探和搏殺了。

    陳錦的後撤讓陳文感到了很大的意外,他離開的這半個月,清軍從剛剛越過定陽溪時謹慎的以探馬向東試探,再到陳文趕回來的數日前,突然大力驅逐明軍哨探,並且很快就將龍游縣城圍困了起來,到最後卻由於始終游離在外的南塘營突然出現在後方而不得不暫時後撤了一段距離。

    這段時間,清軍分明是始終掌握著主動權,明軍只能被動的進行應對。可是陳文一回到了龍游,如此規模的清軍就這麼輕易的撤退了,陳文可沒有自大到認為是他把陳錦給嚇跑了那麼無稽。

    好在,這個疑問沒過數日就隨著一個來自後方的信使的抵達迎刃而解,因為那個信使帶來的消息便是圍攻安華鎮的那一路清軍也撤退了,撤退到了諸暨縣城一帶待命。

    圍城日久,幾次大規模的進攻不僅無功而返,反倒是損傷頗大。此刻已近七月,浙江的氣溫實在不益於大規模交戰,尤其是在這樣的氣溫下,由屍體滋生的疫病隨時都可能把整支軍隊變成與傳染源一般無二的存在,再加上側翼始終有明軍的威脅存在,弄不好就是一場大敗。到時那樣的損失實在是金礪所無法承受的,眼下也只得暫時撤退一段距離以便於另尋對策。

    北線的清軍後撤了,南線的清軍大抵也是出於類似的考慮才會如此。

    當然,或許這裡面應該還有曹從龍之亂被陳文迅速平定下來的原因,以及一些他還沒有發覺的其他原因也說不定。

    但是不管怎樣,休戰只是暫時的,無論是杭州、衢州兩地聚集的這近兩萬清軍,還是隨著更多的士卒被編練出來的金華明軍,雙方都不可能就這麼一直耗下去。最多兩個月,絕對不可能拖到九月中旬,戰端必然會重新開啟,到了那時便是為今年的東南戰場分出一個勝負的關鍵時刻了,因為浙西的勝負已經必然會影響到福建和江西兩地明軍的命運。

    時間所剩無幾,陳文決定趁著這段時間的空檔儘可能的強化自身的軍事實力。

    陳文離開大軍的這半個月,吳登科率領義烏營和半個東陽營守衛龍游縣城,李瑞鑫帶著南塘營屯集於南部的山區以為奇兵,而樓繼業則帶著參謀人員和水營以及部分隨軍而來的後備兵員扼守靈溪防線,同時協調吳、李兩個總兵進行防禦作戰。

    短短半個月的時間,看起來似乎這三個武將彼此之間協調的還算不錯,但是隨著軍法官們的報告送到陳文的案頭,陳文卻發現事實遠沒有他想像的那麼樂觀。

    陳文留下樓繼業進行協調,用意在於強化參謀長制度的權威,以便於將這項近代軍事制度在營一級進行普及。但是陳文離開口,吳登科和李瑞鑫為了更方便兩支重兵集團間的聯絡,乾脆直接以探馬互通有無,只是將彼此獲取到的情報和對於戰局的分析送一份給樓繼業了事,似乎是把總參謀長當成了負責備份文件的吏員。

    這個問題現在還沒有造成什麼明面的損失,那是因為吳登科和李瑞鑫二人都是最早那批追隨陳文的武將,彼此之間的關係也很不錯,而樓繼業只能卻算是後進,又領了這麼一個職務,權威性在他們看來自然要低上一些了。

    軍中的關係最重要的應該是階級、差遣,而非派系和交情,這是陳文始終堅信的真理。在他的記憶中,共和國成立前的最後一個對手便是倒在了自身的內耗之中,而且還是在原本擁有極大優勢的情況下短短幾年時間就被徹底推翻。而共和國最初的那支鋼鐵雄獅,雖然內部也並非沒有派系,但是在同一面旗幟下卻能夠彼此無間的協同作戰。

    陳文這支軍隊成立的時間日短,部將之中雖然也並非沒有拉幫結派的現象,例如一些曾經的上司和部下之間的關係顯然要更好一些,但還遠遠沒有發展到形成真正意義上的派系的程度。

    這個潛在的問題想要徹底根除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減少因為派系造成的內耗而導致過大的損失發生,這還是可以做到的。只不過,現在還不是時間,所以陳文決定暫且不動聲色。

    除了這個問題,在南塘營強渡靈溪直到現在,陳文重新審視了他設計的那個鋸齒陣,發現了其中存在著致命的問題,那就是一旦士卒損失過大,陣型根本沒有自我恢復的能力。而陣型遭到了破壞,就意味著軍隊即將崩潰。

    這個問題在強渡靈溪時表現得並不是很明顯,主要是因為明軍身處死地,一旦戰敗士卒們幾乎很難活著逃離戰場,還有就是地形的口子被明軍扼守,督標營無法發揮兵力優勢。這些對於清軍來說並非沒有辦法解決,因為雙方的兵力差距實在不小,車輪戰完全可以把得不到替換的明軍步兵拖垮。

    若非李瑞鑫靈機一動的抽調了兩門佛郎機炮加速了清軍的崩潰,使其沒有機會進行輪換的話,最終取得勝利的很可能是清軍的督標營而非明軍的南塘營。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問題主要還是因為他太過於迷信靈活的鴛鴦陣,卻忽視了清軍的應對。當下面對浙江清軍,他的軍陣缺乏的是厚重和密集,鴛鴦陣在局部密集方面很好,但是由於強調靈活的關係,厚重就顯得不足了。

    戚繼光的辦法是用車炮營來構建起臨時的「城牆」,依仗火器來打散對手的軍陣,再以騎兵和步兵突擊,但是陳文面對的清軍擁有大量的火炮,在坦克出現前,最好的辦法還是依仗工事和士兵堅定的意志來進行防禦、進攻,所以軍陣就必須厚重起來,尤其是陣型的中部。而他則是在組建長槍陣殺手隊的同時並沒有發揮出其厚重的特長,還是過分依靠靈活的鴛鴦陣殺手隊和火器隊發起進攻,所以才會導致了現在兩邊都無法達成效果的尷尬處境。

    既然如此,陳文打算將戰兵營進行重新整編,所有長槍陣殺手隊統一編入各營的第一局和第二局,鴛鴦陣殺手隊則統一編入第三局和第四局。列陣時以厚重的長槍陣殺手隊坐鎮中軍,靈活的鴛鴦陣殺手隊扼守側後,同時作為預備隊存在,交戰時按照情況通過變陣來進行調動,想來應該比現在有些不倫不類的鋸齒陣要強。

    陣法的修改,需要時間和訓練進行磨合、適應,必須立刻開始改編。既然清軍暫時避戰,原本只對義烏營進行改編的陳文決定利用這段時間來分批次進行改編,其中各站兵營還要輪換回返金華府。除了補充外,那裡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戰兵營的軍官士卒們參與其間。

    巡視了數日,陳文便回到了金華府城,而第一批輪換的部隊則按照負責參謀們設計的時間表的安排進行。

    沒過數日,陳文便再度回到了府城,很是出乎金華府官吏士紳們的意料,不過聽聞了清軍暫時撤軍的消息,一個個在稍微震驚了片刻後就連忙前來恭維陳文「虎威」震懾敵膽,陳錦攝於陳文之威連對戰的勇氣都沒有。更有甚者還一口咬定別說是陳錦了,就算是金礪來了也是一樣,不過卻還是沒人敢說滿八旗軍會害怕陳文,畢竟大夥都是文化人,拍馬屁也要懂得分寸的說。

    只不過,陳文對於這些恭維連給個耳朵的興趣也沒有。回到了府城,陳文便急匆匆的趕去軍工司的作坊。

    所謂軍工司,就是原來的軍器司,更遙遠的大蘭山營造司。陳文在平定叛亂後,軍器司的文官小吏被清洗一空,工匠們迎來了新一批的領導,在得到陳文的許可後也把牌子換成了軍工司,為的是和那些叛逆劃清界限。

    現在的軍工司和曾經的軍器司有著很大的區別,軍器司改編自營造司,只是加入了一些俞國望帶來的以及在金華府招募的工匠而已。相比之下,新的軍工司中主要的行政官員換成了在叛亂中傾向於陳文的一些文官,同時再輔以幾個識字的傷殘軍官進行監督,另外還挑選了幾個手藝高明的工匠在各大作坊充當主管文官的副手,改變了原本的那種文官處於絕對領導地位的體制。

    文官的權利受到限制,按照明朝的現實,遭受文官集團的抵制和反對幾乎是必然會發生的。可是叛亂剛剛得到平息的當下,文官中職務最高的孫鈺與陳文早有默契,下面的人面對提刑官們的屠刀也不敢跳出來觸陳文的霉頭,所以改革就這麼無聲無息的開始了。

    當然,軍工部門的問題不僅僅是體制,陳文在平定叛亂後通過和工匠以及士卒們的暢談中也發現了一些其他的問題。

    軍工司的主要工作是製造軍器,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現在軍器司的工匠們還是老一套的手工打造,工匠們也都是匠戶,若非大蘭山的文官們在他們的老上司王翊、王江的監督中成長起來,還遠沒有墮落到明末工部衙門那般死豬不怕開水燙,估計陳文早就發飆了,也輪不到他們有機會附逆。

    匠戶制度是明朝自洪武朝就開始的,陳文利用募兵制和衛所制中間存在漏洞建立了金華鎮和金華衛,將軍戶制度進行了有限的調整,但是直接改革匠戶制度,他暫時還沒有想好如何改良,所以改革的側重點便在於提高工匠的工資待遇方面,這是曾經在現代做過銷售的他所能夠理解的。

    提高待遇的辦法並不是單純的提高工資,除了獎勵發明和懸賞以外,陳文決定按照計件工資的辦法來刺激工匠們的勞動熱情,畢竟拋去了應做的件數,做出來的越多就能獲得越多獎金。當然,為了防止工匠們靠濫竽充數來提高生產效率,以後每件兵器上都必須要刻有主管官員、監督官員以及參與工匠們的代號,如果出現質量問題就要按照記錄進行咎責。

    陳文不知道明廷以前是不是這樣做的,誰讓他和大蘭山的文官們都是野路子出身,不太瞭解工部衙門的細節。就連曾經作為明朝正規軍親兵的李瑞鑫也是如此,因為黃得功對於工部衙門生產出來的兵器、甲冑和其他武將一樣不信任。但是既然大蘭山明軍以前沒有,陳文覺得把好的制度拿出來總會有所裨益的。

    當然,手工打造也存在一個問題,就是兵器雖然是制式的,但是或多或少都會有些出入。或是重量、長度,或是鋒刃的弧度,亦或是別的什麼,區別無處不在,但這就會影響到士卒的使用。尤其是火銃手,由於火銃的口徑都會有些許差異,所以每個士兵都需要會使用工具來製造鉛彈,大小不能合乎口徑的還要進行打磨,火藥的填裝量也有所不同,這些不便都會耽誤士兵們的休息時間,影響到訓練和作戰的效果。

    可是達到真正意義上的標準化,他自知在以現在的技術還無法達成,只能先從標準化工匠們使用的測量工具和模具方面著手降低誤差,想來應該會有效果。畢竟後世出土的秦朝標準化兵器的例子是存在的,技術達不到陳文暫時就只能來靠人工來彌補了。

    其實在明末的中國,很多西方的科學技術都已經得到了士大夫階級的肯定,尤其是和軍事工業有關的科學技術,更是備受推崇。可是現在陳文想要引進,要不派人去澳門,要不就按照書籍中的記載一點點的複製,前者不太現實,而後者倒是可以再去派人尋找諸如《天工開物》的作者宋應星那般的本土科學家來進行技術攻關,但是不現實的問題同樣存在,所以現在最好還是發佈懸賞。

    陳文相信,中國人的智慧並非那些蠻夷能夠比擬的,草莽之中總會有些遺賢,而他要做的並非事必躬親,只要把人才揀選出來即可。

    離開了軍工司,陳文又巡視了一番軍需司,顧守禮在叛亂期間被關在大牢裡受了些苦,陳文對於他的忠誠很是讚賞,即便軍需司的工作成績一向沒有讓陳文不滿過,他還是抽出時間來宣慰一番。

    幾個相關的部門巡查了一遍,還有一些需要改進的東西,陳文打算在徹底考慮清楚其中的利弊後再行改良。此刻已經快到了下值的時辰,最近始終忙得腳不沾地的陳文決定讓一向勤勉且經常性加班的周敬亭再加一個班。只是當陳文屏退了大帳內的其他人,與周敬亭把他的計畫說明白後,換來的卻是一句擔憂。

    「爵爺,這樣做容易招到士林的忌諱,您是不是再考慮一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33
第二章 罪罰

    陳文的辦法確實會遭到士人階級的忌諱,雖然他們一直以來也是那麼做的,但卻對別人這麼做充滿了敵意,尤其是東林黨。

    可是隨著叛亂的發生,以及造成的後果,有些事情必須得到更多的重視,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忠誠。

    如今的金華明軍,從跟腳上來源於陳文在大蘭山明軍帳下時的那支南塘營。由他一手磨礪而成的這支大軍,理論上並不存在著其他的效忠對象。但是叛亂的發生,使得陳文意識到了他還是把這支軍隊的屬性想像的太高了。

    一直以來,這支軍隊的各級軍官們效忠於她的締造者陳文。在理論上陳文也奉了監國魯王為皇明正統,這使得他獲得了大義上的名份,但是效忠於他的軍官們若是出現效忠鏈斷裂,比如這一次在曹從龍的威逼利誘下出現的附逆狀況,僅僅依靠那些負責維護軍紀的軍法官們是不足以將反叛消弭於無形的。

    軍法官,以及向他們負責的鎮撫兵,在理論上是擁有部分監軍的權利,但是這項權利並不完整,他們平日裡的工作只是維持軍法的執行和貫徹,時間一長反倒引起了軍官士卒們的反感。也正是因為如此,當叛亂發生時,軍官們一旦選擇附逆,軍法官根本無能為力,因為他們無法獲取更多的支持來消弭附逆的可能。

    所謂監軍,需要做的無非是監督軍隊防止其叛逃,振奮軍心士氣,還有就是確保軍需補給的提供。想要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首先要把監軍的權利進行補全。陳文從建軍之日為了防止被架空,已經將建軍的權利進行了分割,只是他對自身的威望信心過於大才低估了附逆的可能性。

    既然對個人的忠誠已經不能確保軍隊的絕對統一,那麼幹脆就建立起一種能夠將人心凝聚於一點、讓人們心甘情願位置付出的信仰。用信仰的力量,借助於監軍官們依照後世政治委員式的工作來確保和增強信仰在軍官士卒中的影響,輔以軍法官維護的軍法和軍需官負責管理的軍需補給,以確保軍隊始終掌握在他的手中。

    當然,陳文所要建立的信仰並非是宗教。信仰可以是宗教、可以是政黨、也可以是思想、是主義、是主張之類的一切。而他所要建立的信仰的核心思想,便是夷夏之防!

    「戎狄豺狼,不可厭也,諸夏親暱,不可棄也」、「內諸夏,而外夷狄」、「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裔不謀夏,夷不亂華」、「《春秋》之義,內諸夏而外夷狄」、「夷狄不可以中國之治治之也,譬如禽獸然」……

    自管仲、孔子而始,夷夏之防乃是儒家思想中最為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歷朝歷代皆有論述,即便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平民百姓也能說出幾句。而明王朝自身就是以驅逐暴元興起的,諸如「夷狄,禽獸也,畏威而不懷德」之類的論調陳文更是耳熟能詳。

    這樣的思想,對於蠻夷即將滅亡華夏的當下正好適用於他麾下這支奮起反抗異族侵略的軍隊。所以陳文便決定以這等中國古代的民族主義思想來武裝他的大軍,同時借此將軍隊徹底掌握在手中。

    「周先生,建立會社確實是會引起士林的忌諱,但這華夷大防乃是孔孟之道,本帥只是打算以此來使更多的士卒接受到聖人的教化,從而提高軍隊的作戰能力。」

    仔細的聽過了陳文的計畫,周敬亭很快就意識到這裡面絕對沒有陳文所說的那麼簡單,而且引起其他士大夫的反感的話,也不利於這支抗清勢力的發展。可是陳文既然心意已決,而且無論是他的職務,還是他的妹妹不遠百里前去求援,周家早已與陳文綁在了一條繩子上,眼下也只有盡力做好,同時寄希望於陳文的辦法真的有效。

    「至於下面的監軍應該如何去做嘛,要以耐心說服誘導的精神,爭取將士和百姓的信仰,團結他們在夷夏之防和王師的領導下而堅決奮鬥。」

    說完這句話,陳文不無惡趣味的想到,後世寫下這段話的作者乃是一位浙江紹興籍貫周家子弟,而周敬亭的家族雖然在金華日久,但卻同樣來自於紹興,只是不知道和那個人才輩出的周氏家族是否同祖同源罷了。

    管他呢,雖然周敬亭並非是那等對陳文有著狂熱信仰的人物,但是周敬亭對於儒家典籍的瞭解確實是陳文所需要的,暫時便讓他將架子搭起來好了。

    「綱領和一些組織學習材料,這些天就有勞周先生代為潤色了。」

    「爵爺既有所命,學生必全力以赴。」說罷,周敬亭突然想起了什麼,繼而問道:「所謂名正而言順,敢問爵爺,這會社當如何稱呼?」

    名字,這是一個大問題,陳文曾經倒是有過在浙江組建天地會的想法,但是由於曹從龍借助於忠君思想而實現了叛亂,他必須防止「天父地母、反清復明」的口號會授人以柄。既然如此……

    「驅除韃虜,拯救斯民,光復漢家舊地,重建華夏文明。就叫華夏復興會吧!」

    政黨的事情已經確定了下來,陳文便與周敬亭一同在大帳中商議個中細節,以便在搭起了架子,選取一些進行相關培訓,再以他的名義下派各級「政治委員」,只要按照後世的工作方式來展開工作,應該就可以將軍隊徹底掌控在手中。

    而且,那些「政治委員」同時也會起著洗腦擴音器的作用,只要讓將士們覺得犧牲是有意義的,就一定能夠建立起一支敢於犧牲的軍隊,而一支敢於犧牲的軍隊必將是不可阻擋的,就像最初的在大蘭山上的那支絕大多數軍官士卒都是以志願者的身份加入的南塘營那般,甚至更勝從前。

    折騰了兩天,總算是把基本的綱領和制度設計了出來,至於會旗、會標什麼的陳文也設計完成,並且找人去進行製作,而他便是華夏復興會的第一個會員,以及必然的會長。

    以中高級軍官為主的第一批會員陳文已經擬定好名單,文官方面陳文打算問問孫鈺的態度,這是向文官和儒家士人階級滲透的起點,陳文相信孫鈺會支持他的。不過在他抽出時間去找孫鈺前,韓啟正那邊也派人帶來了消息,說是叛亂組織者和參與者們以及附逆士紳們的審訊和判決已經徹底完成,打算讓陳文看看哪裡還需要補充的。

    基調他此前就已經定下了,而且韓啟正的提刑官中也有陳文的眼線,這些提刑官並沒有對叛徒有絲毫的姑息,刑罰都是從嚴從重。既然如此,陳文也不打算為此浪費太多時間,簡單的掃了掃便確定了轉天的當眾行刑。

    第二天一早,天公不作美,快到吉時便下起了陰陰細雨。陳文如期來到那座此前用以凌遲馬進寶的會場,只是會場上的百姓極少,不只是對處置叛逆提不起來如殺馬進寶時的那般興致,還是畏於大雨傾盆的可能。

    不過既然是處置叛逆,那麼在職的各部軍官、士卒、文官、小吏,甚至是工匠們都只得趕來,接受一波以處置反面典型的教育方式來威懾潛在的反對者。

    叛亂的主使者浙江巡撫曹從龍擁有監軍的身份,陳文若是擅自殺了他就會被其他統治階級成員視為謀逆,無論是不是曹從龍發起叛亂,所以罪狀陳文已經派張俊送去了福建,將曹從龍的生死交給魯監國來決定。

    除了曹從龍,原金華縣主簿呂文龍串聯了羅城岩白頭軍、軍器司以及部分其他文官,以及在叛亂後期聯絡東陽縣守將劉成的盡皆罪證確鑿,只可惜他已經因為「發現了劉成的反間計」而被滅口,此刻只能將首級吊起來共示於眾。

    相比之下,陳文在衢州大營見到了劉成派去報信的信使,那廝因為害怕遭到叛軍截殺而繞道才錯過了他,所以陳文在確定了此人沒有說謊後便暫且放棄了對劉成的追究,但是那份兩面下注的懷疑卻已經在陳文的心中生根發芽,於是乎劉成這個部將便不再可能獨立領兵,還是安心在老營做個訓練官冷藏起來為好。

    在此之下,罪行最為深重的便是原本的那些軍器司的官員,若是沒有他們,曹從龍就算是有羅城岩白頭軍的支持也無法獲取武器、鎧甲,甚至是火炮,那就根本不可能擊敗守衛府城的駐軍。

    若是再加上隱瞞、藏匿軍需,阻礙技術升級,貪污**等諸多罪狀的話,韓啟正最終定下的那個滿門抄斬,女眷沒入教坊司為奴的判決就顯得不是那麼嚴苛了,至少沒有將他們凌遲處死已經讓一些在叛亂中失去了家人的人們大為失望,尤其是原本金華府城的駐軍的家屬們。

    只不過,對於教坊司,陳文最初是沒有打算如此的。連坐,這樣的制度即便是女子只能作為家中男性附庸的當下,對於他這麼個現代人而言也有些難以接受,畢竟這一句沒入教坊司為奴,便是將那些女子一生的清白和幸福毀卻。可是一旦想起了那些在叛亂中失去了生命的忠勇將士,失去了家人的家庭,以及這場叛亂造成的惡果,陳文的這顆復仇的心便愈加的堅定了起來,那些不合時宜的心軟立刻被他丟棄在靈魂的角落中去。

    除了軍器司的這些文官以外,各縣附逆文官中的典型也得到了這份待遇,其中便有東陽縣的知縣嚴之恆。

    這是一個老資格的文官,不過陳文對他的印象卻還是在四明山南逃的路上的那份迂腐和自私。只是當他的小女兒被衙役們推出來驗明正身,陳文記憶中的那份善解人意也隨之而來,尤其是王江的母親和孫鈺的妻子曾經生出過勸說嚴之恆將這個女子許給陳文為妻的心思,如果此事成真的話,想來嚴之恆大抵是不會選擇附逆,而是起身維護他的女婿的權益了吧。

    一切已經無法逆轉,這個年輕女子一生的幸福已經徹底被她父親的愚蠢短視而斷送。這就是叛徒的下場,陳文和忠於陳文的文官武將們需要讓潛在的反對者明白背叛的後果。

    會場上,提刑官宣讀過罪行,劊子手便舉起大刀完成相應的刑罰,而那些女子也被粗糲的繩索捆綁,一個接著一個的送往新近修建起來的教坊司接受訓練。

    眼看著這一切發生在眼前,不只是那些前來「接受教育」的人們心驚膽顫,就連其他排在後面的罪犯也多有想起了那些在此前被遺忘掉的美德,紛紛懇求陳文能夠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為此不惜將頭磕得鮮血直流。

    只不過,此時此刻,為時已晚,聲如泣血般的哭喊無法改寫如鋼鐵鑄就一般的判決,也同樣無法改變那顆一步步走來,在排擠、屠戮和背叛中漸漸地變得已經開始如鐵石一般堅硬的心。

    過了良久,參與叛亂的文官、小吏以及附逆的軍法官才處決完畢。天上的雨越加的大了起來,陳文不知道這是老天爺在為誰哭泣,是那些叛徒的悲劇,還是為他如今的鐵石心腸而趕到了悲哀。但是當這場來的快,去的也快的暴雨過後,陽光重新穿透雲層照耀在金華府城的會場之時,最後一個判決也已經下達。

    「永康縣生員丁慎言,擅自組建團練、殺害傷殘將士、****良家女子、強奪撫卹田產、放火謀殺、勾結清軍、抗拒王師等多項罪名成立。根據大明律,特判處丁慎言滿門抄斬、抄沒家產、家中女眷沒入教坊司為奴,永世不得贖身。」

    結束了,翦除掉了這些**的枝葉,這個大樹上才會煥發新生。而陳文也堅信,未來的變革即便是充滿了阻力,他也會竭盡全力的堅持下去。只有這樣,才不會辜負這長久以來的犧牲。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33
第三章 分地

    處決了參與叛亂的官紳將吏,在經過了收復金華府、善後大借款以及凌遲馬進寶,陳文在金華府的名聲漲了跌、跌了漲,此刻隨著那些擅自組建團練、為禍過甚或是拒不解散的士紳富戶遭到了嚴苛的刑罰懲處,終於在一片兔死狐悲的哀鳴聲中再度跌了下來。

    無論是君與士大夫共天下非與百姓的思想,還是大明王朝優待讀書人的傳統,這些都使得宋明的儒家士大夫階級出現了普遍性的蔑視普通百姓的現象,諸如「不做安安餓殍,傚尤奮臂螳螂」之類的言論甚囂塵上,更是背離了儒家理論中關於仁的核心思想。

    陳文懲處士紳,在他們看來便是在殘害士紳,因為這組建團練和允許自行徵用荒地養兵乃是浙江巡撫曹從龍的軍令,他們並不認為借題強奪普通百姓家產的行徑應該得到懲處。當然,諸如丁慎言那等強奪軍田的魯莽行徑也頗為本地士人所詬病,很多縉紳士人認為若非出現了這等過線的事件,護犢子的陳文的刑罰也不會如此嚴酷。

    被處決的文官武將大多來自於曾經的那支大蘭山明軍,來到金華時日尚短,田產家業也還沒有積攢起來。不過,從那些附逆的士紳富戶家中抄沒的家產,倒是為大批倉儲在玉山鎮被清軍焚燬且大軍在外征戰耗用驚人的金華明軍進了一回補。若是算上馬進寶的宦囊和秋稅,今年的軍費開支和制度改革應該可以支撐下來。但明年就開始進入了借款的還款期,如果今年下半年如果拿不下富庶遠勝金華的衢州的話,這支戰兵即將破萬的大軍還是會把他徹底壓垮。

    既然此番進了回補,堅信著「有恆產、恆業者有恆心」的陳文決定趁熱打鐵,將以田土養壯士和軍功授田的政策和制度徹底貫徹下去。

    按照分地的既定順序,第一批乃是陣亡將士的軍烈屬以及因傷殘而不得不退役的將士,傷殘軍官士卒中識字的無不在經過了訓練後被陳文安插到了衛所和其他部門,但是撫卹的田土也還是第一批進行發放,以安軍心。

    除去這些非現役的軍官士卒外,分地的順序則是按照入伍的時間排序,首先的便是大蘭山時代經歷過四明山殿後戰的那支老南塘營。而後則分為天台山時期、收復府城前以及在此之後入伍的士卒,以及最後的備補兵。

    這項工作非常緊迫,因為夏收剛剛完成,夏種即將開始,雖然第一次的收穫陳文不會去收取稅賦,但是盡快完成才能在明年從那些軍租田裡收取到支撐繼續作戰的軍糧儲備。

    作為分地的順序中最優先的那一批,先前還在龍游縣的傷病營裡養傷的石大牛也在第一批的輪休人員回返府城後從老營裡領到了分配的田土。

    石家分到軍田位於金華縣的塘雅鎮以南的一個村子,距離塘雅鎮實際上並非很遠,胳膊受傷的石大牛趕到塘雅鎮的百戶所後將自老營拿來的分田文書一交,沒過一會兒就定下了今天一早衛所的軍官和吏員前來協助分地的事情。

    分地之事涉及甚多,所以往往會有所拖延,但是石家在那村子裡已經分過一份田土,百戶所的百戶知道石家當初是兩兄弟一起在大蘭山上投的軍,便提前做好了工作,只等石大牛回來。因為只有拿到了蓋著老營大印的文書才可以向千戶所繳納回執,從而完成這項上峰三令五申的重要工作。

    一大早,石大牛便起了身,顧不得去吃熱騰騰的早飯便趕去村口等著。雖然是現役的南塘營伍長,但是石大牛可不打算在衛所的地盤上充大,不僅僅在於百戶在軍中的階級遠比他要高,而且畢竟是人家來協助自家劃分田土,再說這世上縣官不如現管,無端端的得罪了正管他們的衛所軍官弄不好就會被人穿小鞋,所以此刻還是早早在村口等著為妙。

    長久在軍中養成的習慣,使得即便胳膊上有傷,石大牛也沒有倚在哪,或是蹲在地上的打算,迎著陽光筆直的站在村口,一動不動,就彷彿是他還在軍中輪值站崗那般挺立。

    偶有村民自村口而過,看到他的站姿不由得讚一聲威武,更有些到村外小溪去洗衣物的大姑娘小媳婦私下裡交流著新近搬到村中的這戶人家,不僅分到了大片的土地,而且還不必繳納稅賦,儼然是一戶小地主模樣。此刻見到一看就是老實本分人的石大牛,一些姑娘家裝束的女子不由得小臉微紅,不知在想些什麼。

    「大哥。」

    聽到了村中匆匆而來的腳步聲,石大牛轉身正好迎來了他的幼弟。石家人丁興旺,他父親那一輩人還都在紹興那邊且不提,他家中父母俱在,他是頭大的兒子,除了已經陣亡了的二弟,家中還有兩個妹妹和這個還不到十二歲的幼弟。當初若非是有幸從軍,只怕不必等到清軍圍剿,就要賣兒賣女,否則僅靠著他和他二弟出賣勞力,這一家弄不好就會餓死人的。

    因為滿清苛捐雜稅以及租種的那戶縉紳借提高租子這雙重打擊下,失卻了祖傳的田土,石家一度走在了家破人亡的邊緣。

    所幸那段飢寒交迫的日子早已遠去,自從當了陳大帥,現在的臨海伯陳爵爺的兵之後,即便是在天台山那段日子,加上以工代賑,一家人也總能吃飽喝足,到現在更是分到了不必繳納稅賦的田土。只可惜他的二弟卻在月前戰死於府城的武庫,否則這一家人該是何等的幸福。

    他的幼弟提著一個竹簍,裡面是石大牛沒有來得及吃喝的早餐和水罐。摸了摸肚子,長期在軍中按時吃飽飯,此刻也確實是餓了。石大牛拿起了餅子,就著醃製的小菜大口大口的吃著,腦子裡卻想起了軍中的大鍋飯,尤其是訓練和作戰時能分到的那份肉菜。

    娘做的,比軍中的伙伕做得好吃,可惜家中很少能吃到。眼下分了地,應該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一個肉菜裡面光是菜看不到幾片肉了吧。

    稀里嘩啦的吃完,現在還只有一條胳膊能用的石大牛提起了水罐,仰頭咕咚咕咚的喝了幾大口水,打了一個飽嗝,只覺得渾身舒爽。

    待他剛剛想起什麼,想要和他弟弟說起,卻看到遠處來了一隊大車上豎著書有塘雅鎮百戶所旗幟的隊伍正在向村口趕來。石大牛知道這是衛所前來協助分地,趕忙迎了上去,而他的幼弟則趕忙提著竹簍往家跑去。

    待石大牛到近前才看明白,不只是有衛所的百戶和小吏,還有一隊穿著明軍軍服的備補兵,想來是彈壓可能的反對份子之用。另外還有耕牛以及大車上的農具,先前已經送過一份,而今天這份才是他的。

    與那百戶見過禮,石大牛便表示先到家中吃些早飯再作劃分田土。眼見於此,那百戶知道上面嚴禁協助分地時的吃拿卡要,連忙表示還是先分了地再說,於是這一眾人,連同趕來的石大牛的父母便一同前往村外的田地。

    石家分到田土原本屬於本鎮上的一個生員,數日前剛剛因為組建團練時強奪民田致人死亡,連同著豢養的豪猾之徒和極為作惡的叔伯兄弟一同被斬首示眾,家產也被充公,只有部分家人倖免於難。只是沒了田土這一家子立刻變了赤貧,只能到鎮上做些賬房、教書先生之類的營生,而百戶帶來的這隊備補兵便是防著那戶人家可能出來搗亂的。

    來到了村外緊鄰小溪的那片田地,那小吏便帶著備補兵劃界、標記。新分到的這片田土與石家前兩日剛剛分到的那片地緊鄰,但是小吏還是按部就班的讓備補兵們把分界的石碑樹立好。因為地雖然都是石家的,但一片是烈士石二牛的撫卹田,另一塊則是現役伍長石大牛的軍田和軍功田,自然不能混為一談。

    在百戶與石大牛聯絡軍中情誼的期間,小吏和備補兵們很快就將工作完成。石二牛的撫卹田有足足四十畝,他生前任職的軍需司除了燒賣的銀子,還特別發了一份獎金以嘉獎石二牛的盡忠職守。相比之下,石大牛剛剛劃分的這片田土,有十畝他作為現役的軍田,以及二十畝強渡靈溪加上本隊斬首算在一起的軍功田,算來反倒是比他弟弟的要少一些,只是一想到那片土地是他弟弟用命換來的,石大牛便不由得嘆了口氣。

    地分完了,耕牛和農具也交給了石家,確認無誤後,在軍中參加掃盲而學會書寫自家姓名的石大牛便在回執上歪歪扭扭的寫下了名字,並在上面按下了手印,才交給為首的百戶。

    那百戶是老南塘營傷退下來的老兵出身,雖然四明山殿後戰時是在側翼戰場上的辛哨,與主戰場上的石大牛並不認識,但是共赴沙場的情誼卻並沒有減少。工作既然已經做完了,石大牛便邀請百戶到家中吃酒,並私下表示會有一份表示,希望百戶日後能夠對他家有所照顧。

    這是應有之意,但是分地前在千戶所的那一幕三令五申卻記憶猶新,只得表示下午還有工作,不好在此吃酒,而且他和石家兄弟乃是同袍,有所照顧是應該的。隨後便帶著眾人離開,而石家則乾脆從家中裝了大量的餅子、醃菜,還給百戶帶了一壇村釀。

    這些東西不值什麼錢,都是自家吃用的。百戶見沒有銀子,才安心的分了下去。

    石家的田土分配完成,他下午也確確實實是有工作要做。還是分地的事情,而且還要忙上好一段時間。因為除了這些烈士和戰兵外,隨他同來的備補兵要要分配軍租田,所以這些人的工作積極性甚至比他還高。

    目送著這眾人離開,石大牛隨著他的父母去見了那群等在家中小院裡的佃戶,這些佃戶以前租種的便是石家分到的這兩片田地。石家現如今沒有足夠的重勞力進行耕種,除了石老爹自種的幾畝菜田外,剩下的土地只能招來佃戶收取租子。既然如此,他們便找了那些以前在生員家租種的佃戶,都是這個村子中的鄉民,也算是不斷了他人的營生。

    石大牛按照他老娘的要求,在眾人面前表明了他南塘營現役軍官的身份,在眾人敬畏的目光中算是完成了立威,隨即便由他老爹宣佈租子的比例。

    只是聽過之後,原本還有些擔憂的佃戶們紛紛流露出了驚喜的神色,因為石家的租子比生員家的要低了將近一成,有沒有耕牛、農具的都因此而受益,對於這戶遷來的外鄉人的敵意也削減了不少。

    分地的工作在明軍佔領區廣泛的展開,不僅僅是民間分到田土的軍戶,就連南北兩線軍中隨時要面對大批清軍的戰兵們也是一片的歡騰,士氣遠勝於前,就連這支明軍的幾次大捷都未能有此刻的士氣更高。

    因為田土,乃是古代中國人最為重視的財產,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根本所在。有了田土,就意味著會擁有繁衍生息的安穩可能。

    分地進行的同時,陳文也收到了來自於軍工司的報告。一份是關於輪契式槍機的,而另一份則是顆粒化黑火藥的。這兩項軍事科技革新一個來自於陳文的記憶,另一個則在明朝是就已經開始使用,只是普及上並沒有覆蓋到大蘭山明軍罷了。

    可是隨著審訊的展開,陳文也從提刑官的報告中得知了這兩項軍事科技革新之所以沒有成功,乃是因為軍器司的文官的阻撓,他們試圖借此來將軍器司的權柄繼續掌握在手中,防止陳文借懸賞為名進行滲透和架空。

    得到了那份報告,當時的陳文可謂哭笑不得,他將軍器司置於金華鎮旗下確實有著侵蝕文官權利的心思,但卻從未打算把那些在王翊在世時就主持武器製造的專業文官們架空,甚至不僅沒有打算架空他們,還打算對軍器司進一步擴大,同時提升部門的級別和文官的官職。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既然他們非要在至關重要的武器革新上作死,那麼就讓他們全家一起去死好了。

    只不過,陳文沒想到前腳處死了那些文官,這兩項軍事科技革新竟然會如此迅速的就得到了進展,一時間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為好。

    所謂輪契式槍機乃是燧發槍的一種槍機,陳文按照記憶畫了出來,反覆核對數次後才送去懸賞,可沒想到還是被人算計了一手。剛剛得到的報告中表明了需要對部分零件進行調整才能使用,對此陳文當然沒有什麼不同意的念頭,當即前往軍工司,在驗證後親手將賞銀交給了那位原本在俞國望帳下的鳥銃工匠,換來了那位工匠的千恩萬謝。

    然而,隨之而來的卻是輪契式槍機的生產速度還是提不上去,想要大量裝備部隊還需要漫長的技術積累。

    這一點毋庸置疑,陳文也知道燧發槍的普及化歷程充滿了坎坷。所幸顆粒化火藥的技術難度很低,連同定裝藥包一起馬上就可以進入批量生產,唯有原材料可能會影響到生產速度,具體如何提高原料獲取陳文覺得還需要拿些手段出來。火器是武器的發展趨勢,陳文必須設法保證原料的獲取,不過有些東西卻是可以提前開始研發。

    另外,既然物質已經開始過硬了,那麼精神上當然也要過硬,因為戰場上勝負的關鍵還是作戰意志,信仰和宣傳必須立刻行動起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33
第四章 七月初四

    原材料的問題陳文已有成算,只是分地的攤子現在鋪的還有點大,對衢州方面也還處在戰爭狀態之中,這些成算暫時也只能是想法而已。

    不過隨著新近按照標準化進行生產,每件火器之間差異開始縮小,定裝藥包也提上了生產日程。經過了對新近生產的火銃的幾輪實驗,軍工司很快就得到了一個足以保證火銃發射的量,並且以此填裝藥包。到了戰場上,火銃手只要咬開或是撕開紙質的藥包,直接導入火銃即可,無須再在激戰中再分心估量導入的數量,降低了火藥不足或是炸膛的可能。

    只不過,輪契式槍機的批量生產還是個問題,陳文暫時也只得將生產出來的安裝在威力更大的魯密銃上。額外根據擴編和損耗需要而生產出來的其他魯密銃,則依舊使用老式的火繩槍槍機。至於鳥銃,因為對於擊破清軍裝備較多的打造精良的棉甲存在一定程度的威力不足的問題,則不再繼續生產,各部的鳥銃也開始進入輪換淘汰階段。

    純以物質上的力量開始得到提升,基於「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的基本常識。永曆六年的七月初四,在這個注定銘刻於青史的日子,華夏復興社在金華府府城內的一座改建的宅院中宣告成立,這一天也正是第一批會員宣誓入會的日子。

    華夏復興會的綱領和章程陳文琢磨了幾天,又與周敬亭熬了兩個晚上,總算是折騰了出來。當然,主要還是要感謝年少求學時的思想政治課,綱領和章程,很多都是抄自共和國時代的黨章,只是根據這個時代的進行了一定程度的修改。

    此時此刻,一面紅底繡著竹簡與春秋樣式古劍交叉於上的會旗懸掛於大廳的主位,其下乃是一個供桌,供奉著一手托著竹簡,另一隻手扶著佩劍的軒轅黃帝的塑像。既然是復興華夏,那麼自然要供奉軒轅黃帝。陳文當著第一批即將入會的會員恭恭敬敬的上了三炷香,隨即便開始宣讀開幕詞。

    開幕詞乃是周敬亭的手筆,華夏復興會的本身便是以儒家提倡的夷夏之防所代表的古中國民族主義思想為宗旨,所以周敬亭書就的開幕詞以及綱領和章程也都是自儒家經典中引經據典,穿鑿附會而成的。

    在陳文的那個時代,儒家思想傳承兩千年,至清末隨著本土學說無法實現國家富強,人們紛紛開始師法他國,儒家思想也開始逐漸被舶來貨取代。儒家思想雖然沒有徹底滅絕,但卻也不再是社會思想的主流。但是在這個時代,儒家思想依舊佔據統治地位,即便是蠻王夷君以要將自身在儒家所說的正統上面包裝一番,才方便藉著君臣倫理強化其統治。

    在這個時代,中國人還沒有被西方打到在地,徹底拋棄儒家思想、以不知名的外來思想作為宗旨是百分之百不可能取得成功的。陳文不知道他以重申夷夏之防,以儒家核心的「仁」與現代民族主義思想相融合的方法是否能夠成功,也不知道會對未來造成何種影響。

    但是,既然當下的儒生已經不再是先秦儒生那般遵循「仁」的核心思想,而陳文也需要信仰的力量來強化自身,那麼借助於夷夏之防來創建信仰就成了他所能想像到的唯一選擇。

    至於未來,陳文知道隨著滿清的鐵蹄踏遍九州,明末的儒生中也出現了很多諸如「夷夏之防大於君臣之倫」之類的強調華夷大防的思想。日後若是能夠延攬到如黃宗羲、顧炎武、朱之瑜、呂留良、王夫之之類的大儒或是其他得到了啟發的儒生,完全可以再在現有的基礎上進行改良。

    事實上,陳文根本就不相信這世上存在著萬世不易之法,大明王朝的興衰就是最好的例子。況且,若是無法贏在當下,也就不再有什麼未來。至於以後的事情,自然有後人去操心,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開幕詞意簡言駭,處處引經據典,不過這會場上的第一批會員除了孫鈺、周敬亭、顧守禮和齊秀峰以外,再無任何一個士人,幾乎都是僅僅完成了初步掃盲的中高級軍官,是否能夠領會其意,陳文並不敢保證。

    或許,下一次的開幕詞應該用白話文。

    所幸接下來的入會誓詞,陳文沒有費力不討好的去翻譯為文言文,直接照著思想政治課上的《入黨誓詞》簡單修改了一番。那些都是千錘百煉的文字,陳文在將參加宣誓的入會人員名單進行了宣讀後,便轉身面相會旗和軒轅黃帝的塑像,右手握拳懸於太陽穴,大聲開始了誦念。

    「我,陳文志願加入華夏復興會,擁護會社之綱領,遵守會社之章程,履行會員之義務,執行會社之決定,嚴守會社之紀律,保守會社之秘密。對會社忠誠,積極工作,為實現驅除韃虜、拯救斯民、光復漢家舊地、重建華夏文明之偉大事業而奮鬥終身,時刻準備著為會社和華夏生民犧牲一切。如有背叛之行為,天厭之,天厭之!」

    誓詞其實這些人早已能夠倒背如流,即便沒有陳文領讀他們也能夠一字不落的背完。畢竟在他們看來能夠進入到這個勞什子的華夏復興社便是進入了陳文抗清集團的核心圈子,反倒是那四個士人心懷著更多的信仰——來自儒家思想的信仰。

    按照各自的名字將宣誓詞一個接著一個的宣誓完畢,每每完成一個宣誓,陳文便拿出了一個使用同一模具鑄造出來的由竹簡與古劍交叉而成的徽章,鄭重其事的將其釘在該會員的胸口衣服上,隨即便行了一個平胸禮,緊接著也迎來了同樣的回禮。

    陳文此前在軍中廢除跪禮的打算由於監軍文官的存在,只得選擇了放棄。但是在會社之內,陳文還是把跪禮廢除了,會員與會員之間只需行平胸禮即可,稱呼也一律使用同志,即擁有共同志向之人。哪怕這更多只是形式主義,陳文也堅信它們會潛移默化的影響到會員,將平等自由之類的思想根植其間。

    完成了宣誓,接下來就是新近會員向會社表決心,直到閉幕詞完畢後他們才會離開。不過明天還有組織會議,他們依舊需要前來參加,為擴大組織、收錄更多的會員做準備。

    ………………

    與此同時,遙遠的廣西戰場,李定國對於浙江的那一幕與有意沾些他的喜氣的陳文不同,完全是一無所知。況且即便他知道這些,此刻也勢必沒有那麼多空閒去思考這些,因為收復廣西的這一戰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

    永曆六年四月,李定國自貴州進入湖南,於五月中旬與在此和清軍對峙了長達一年的馮雙禮匯合圍攻靖州,很快便擊潰了續順公沈永忠派來的援軍,殲滅清軍五千一百六十三人(其中有滿洲兵一百零三人),趁勝收復了靖州和武岡州,史稱靖州大捷。

    接下來,損兵折將的沈永忠在明軍凌厲的攻勢以及求援無望之下倉皇北逃。在接下來的數月間,以大西軍為主的西南明軍很快就收復了除岳州、常德和辰州外的湖南其他府縣,就連湖南的省會長沙也沒有例外,幾乎是一口氣收復了整個湖南。

    取得了靖州大捷的一個月後,發覺沈永忠以及整個湖南清軍已無力抵抗,李定國便與馮雙禮分兵兩處,自領著一部明軍自武岡、新寧直抵全州,於數日前的六月二十八日殲滅了全州清軍,剛剛派去不過一個月的孔有德部將孫龍和李養性盡皆被明軍擊斃。第二天,親提大軍的孔有德再敗於李定國之手,史載「浮屍蔽江下」,只得退守桂林。

    明軍於六月三十兵鋒抵近桂林,孔有德自知無力抵抗,便於七月初二飛檄鎮守南寧的提督線國安,以及鎮守梧州的左翼總兵馬雄和鎮守柳州的右路總兵全節放棄地方,全力回援桂林省會。與此同時,李定國迅速的將桂林圍了個水洩不通。到了此時,武勝門已經被明軍攻陷,大軍蜂擁而入,意在剿滅清軍最後的抵抗。

    桂林的原靖江王府,現在的定南王王府中,滿清三順王之一的定南王孔有德得知明軍已經殺入城中,持刀砍殺宮眷數十人,緊接著便回到了儲存著大批財寶的後殿。

    看著一箱箱光彩奪目的金銀珠寶玉器古董,孔有德不由得想起了吳橋兵變後被明軍圍困於登州,那時靠著連番的屠城也是急需了大批的財寶,可卻並不像今日這般滿心皆是末路的悲涼。

    孔有德,遼東蓋州衛人士,其家為鐵嶺礦工,努爾哈赤攻佔鐵嶺後,其家組織礦工暴動失敗後亡命遼東,一度積功至廣寧軍游擊。天啟二年,沙嶺慘敗,廣寧軍覆沒,經略熊廷弼、巡撫王化貞棄土,孔有德逃亡旅順,開始在東江總兵毛文龍帳下為將。

    然而,好景不長,崇禎元年,薊遼督師袁崇煥擅殺持節武將毛文龍,而毛文龍的繼任者陳繼盛也很快死於參將劉興治之手,東江鎮混亂日甚一日,孔有德等人不服遼西將門出身的新任總兵黃龍,便率眾投奔登萊巡撫孫元化,成為了孫元化以歐洲火炮訓練的新軍。

    崇禎四年,清軍圍困大凌河,孔有德奉命馳援,行至吳橋,軍需不足,士卒搶劫引發嘩變,登州之亂爆發。第二年,明廷招撫不成,關寧軍奉命平亂,孔有德等叛軍不敵,被迫放棄登州,投降了此前的生死大敵滿清。此後滿清歷次征戰,多有其人。

    崇禎十七年,滿清入關,孔有德隨多鐸鎮壓江南抗清運動。後得平南大將軍,奉命進攻廣西,於永曆四年攻陷了桂林。是役,靖江王朱亨歅、督師大學士瞿式耜、廣西總督張同敞皆在戰後因不肯歸降而被孔有德殺害。

    自永曆四年攻陷桂林,拿下了整個廣西后,孔有德便派遣部將鎮守各地,自家在桂林靠著橫徵暴斂當起了富貴王爺。然而此時此刻,明軍已經殺入省城。回首過往,孔有德看著這些金銀珠寶,滿心的悲涼和悔恨。

    當初他們父子領導鐵嶺暴動,其父被清軍殺害,懷揣著報仇雪恨的信念,孔有德加入了遼東明軍,數年間便積功至游擊將軍,不可謂不奮勇。後來即便是沙嶺慘敗,廣寧軍覆沒,他也未曾放棄信念,逃亡旅順,投效毛文龍帳下,此後數年,亦是屢立戰功。

    可是隨著毛文龍和陳繼盛先後死於非命,東江鎮的混亂以及遼東武人在山東所遭受的排擠,隨著「前往大凌河赴死」和糧秣的短缺造成的劫掠而引發了兵變。

    接下來的日子裡,可謂是一步踏錯便再沒有回頭的可能。在生和死之間,他很快就忘記了血仇,選擇投奔曾經的殺父仇人,此後更是為滿清立下了汗馬功勞。靠著無恥殘暴的屠戮百姓,孔有德得到了恭順王的王位,後來改封為定南王,攻陷並為滿清鎮守廣西。

    一路走來,曾經在遼東戰場上抗擊清軍的猛將孔有德已經徹底淪為異族的走狗,沉浸在了在滿清腳下搖尾乞憐以獲取富貴的豢養生活之中,為他的主人咬死任何一個敢於抗擊異族侵略的漢家兒郎,就像殺死曾經的那個他一般。

    直至今日,李定國,這個他從未聽說過的明軍大帥,一個此前的西賊流寇,以著摧枯拉朽的勢頭擊破了湖南的清軍,將此前還一度向他求援卻因為私怨而遭至回絕的續順公沈永忠打得滿地找牙,恨爹娘少給生了幾條腿一般的向北逃竄。而今天,更是一舉殺入廣西,攻陷了他親自鎮守的省城,把他逼到了絕境。

    前兩日,一度動搖的孔有德還打算投降明軍,還派了一個與李定國部將馬進忠相熟的武將前去打探口風。至少在那時他還堅信著,憑藉定南王的爵位以及廣西其他的府縣和駐軍,還有他和平南、靖南二藩的關係,應該能夠換來一個富貴,無非是改換個門庭罷了。

    可是這些年的豢養他早已養成了對滿清的恐懼,猶豫不決到了此時此刻,明軍已經攻陷了城門,有限的守軍不可能將明軍重新驅逐出去,而他也放棄了投降的打算。因為直到了城破的瞬間,他才徹底想清楚,這份猶豫不僅僅是來源於恐懼,跟著滿清屠殺了那麼多的漢人,他已經再沒有臉面回到明廷的陣營之中。

    「爹,毛帥,我辜負了你們的期望,不光沒有去給你們報仇雪恨,還貪生怕死投了韃子。我沒臉再見你們了。」

    說罷,孔有德將手中的火把丟在了易燃的錦緞之上,反手將還在滴著鮮血的腰刀橫在了頸子上。只是一下,隨著噴濺而出的血液,他重重的倒在了火海之中,瞭解了這罪惡且可笑的一生。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33
第五章 八月(上)

    「苟得免,度為沙彌。勿效乃父作賊一生,下場有今日耳。」

    回味著孔有德的正妻白氏臨死前對她兒子的這句叮囑,陳文心中滿是冷笑。死到臨頭了才知道「作賊一生,下場有今日耳」,早幹什麼去了。孔有德一家子只有一個女兒逃了出去,算是斷了香火,這大概就是報應吧。只是可惜了那些金銀珠寶,否則的話,歷史上李定國兩征廣東時,這些財貨在手或許還能再多支撐幾天,也許清軍在那幾天崩潰了也說不定呢。

    永曆六年七月初四,李定國率領的西南明軍收復了廣西省會桂林,滿清定南王孔有德自殺,其妻白氏自縊,孔有德之子孔庭訓、獻永曆於滿清未遂的廣西軍閥慶國公陳邦傅、陳邦傅之子文水伯陳增禹、清廣西巡撫王荃可、署布政使張星光盡皆被明軍俘獲。

    史稱,桂林大捷。

    孔有德死後,李定國坐鎮桂林,分遣眾將攻略各府,僅僅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就收復了廣西全境。而孔有德此前飛檄求援的部將們在得知孔有德身死的消息,驚恐之下盡皆亡命廣東,甚至不惜棄軍潛逃,更有大批廣西清軍向明軍投降。

    隨著孔有德身死的消息傳到了廣東,負責鎮守廣東的平南、靖難二藩驚恐非常,急忙命令同廣西接境的「州縣文武官員如賊果薄城,即便相機護印入肇,以固根本」,而那些已成驚弓之鳥的清軍在得到了命令後如蒙大赦,甚至出現了未待明軍出現就主動放棄城池逃亡肇慶的現象。

    孔有德會死在七月初四,這是陳文早已知曉的。可雖然這世上有一種東西叫做蝴蝶效應,但是他一直以來始終在浙江與清軍交鋒,影響力最多也只能抵達臨近的福建和江西。遠在大西南的孫可望、李定國他們可能連陳文這個名字都不知道,所以就更不可能因為東南戰場上僅僅佔據了不到兩個府地盤的一支小股明軍而改變西南戰場的戰略戰術。同樣的道理,孔有德一樣不可能。

    這些乃是注定的,可現在已經七月份了,浙閩總督陳錦還活的好好的,歷史上他可就是死在了這個月。奈何陳錦現在既不在漳州,也沒有與陳文交戰,甚至還佔據了一定程度的戰略主動權。

    他的努力卻無意間給了滿清總督延長壽數的機會,一想到這些陳文就趕到荒謬非常。可是對於陳錦,他也抱著一絲幻想,畢竟這東南戰場上可沒有滿清的王爺,既然沒機會,他暫時也沒有那份實力像李定國那般殺一兩個滿清的王爵,擊殺總督的滋味還是想嘗一嘗的。至於原本間接逼死了陳錦的鄭成功,有可能去打擾其攻城的援閩清軍已經都被他吸引在了浙西,漳州那邊應該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拿下了吧。

    七月剩下的日子裡,依舊忙得腳不沾地的陳文先後迎來了黃宗羲以及張自盛派來的使者。

    黃宗羲此來看樣子是風聞了曹從龍叛亂前來調停的,不過這場內訌被迅速平息,黃宗羲雖然不滿陳文擅自處決了大批的官吏和士紳,但是由於身為監軍的主謀還安安穩穩的軟禁在居所,陳文也專門派了使者去福建將判決的權利交給魯監國,黃宗羲也沒有說出什麼。不過陳文的那個參加華夏復興會的邀請還是被他毫不猶豫的回絕了,甚至連聽聽其中內容的興趣也無,大抵還是沒興趣與武人為伍吧。

    然而相比這件事,黃宗羲居然帶來了李定國攻陷桂林,逼死孔有德的驚人消息。這件事情陳文根據記憶早已知曉,可是黃宗羲居然在短短二十幾天就得到了消息,如果算上路上花費的時間,可能他得到消息的時間更早,這不得不讓陳文驚異於此人獲取消息的能力。

    黃宗羲還沒來得及離開,江西明軍僅存的平江伯張自盛的使者也在千辛萬苦的繞路和迷路中趕到了金華府。

    對於訂立聯絡,日後方便聯合作戰的要求,陳文很是開心,這至少說明他的努力已經足以影響到江西的戰局,使得江西的抗清勢力不得不對其引起重視。

    或許,鄭成功的使者正在路上,也說不定呢。

    沾沾自喜了片刻,可是真的將設想變為現實,陳文卻並不怎麼樂觀。此前遭受過的排擠和背叛現在依然在他的心頭作祟,而且他也很清楚,無論是《畫網巾先生傳》中所描述的,還是白景赫帶回來的情報中顯示的,江西明軍與其說是政府軍,還不如說是頂著政府軍名義的義軍,那「萬餘大軍」的成分和戰鬥力非常值得懷疑。

    自使者所言,由於王之綱的臨時撤軍,張自盛順利突圍,轉進毗鄰衢州的廣信府。地理位置上倒是威脅到了清軍的後路,但若考慮到老弱婦孺加在一起的「萬餘大軍」可能存在的戰鬥力,陳文在心中便否決了聯合作戰的建議。

    重新試探了一番,確認了張自盛並沒有確切的計畫,看樣子也只是聯絡一番,混個臉熟。陳文便約定了聯絡的方式,隨後好言送走了使者。

    陳文出征衢州之前曾和李漁有過一段書信往來,但是等他出征後就暫且斷了。平定了叛亂後,陳文收到了李漁的回書,當那部完整版的「南宋泰坦尼克號」展現在他眼前,他才突然發現原來文抄公也不是那麼容易做的。不說別的,兩者之間的文筆相差甚遠,差距大到了他已經不能用不擅長文言文寫作來安慰自己的地步。

    真不愧是寫《肉1蒲1團》的,反正陳文自問寫不出、也不敢寫那等十有**進監獄的小說。只是不知道《肉1蒲1團》現在有沒有問世,要不要弄一本親筆簽名的珍藏版來裝點下書房。

    惡趣味過後,陳文思慮了幾天,便決定再寫一本,不過這一次他卻不打算全部寫完讓李漁潤色,而是寫一個稍微詳細點的大綱,給足了稿費讓李漁自己去填充。這樣一來,除了不必再耗費他休息的時間去做這些不擅長的事情外,還可以讓李漁按照他的大綱在寫作中進行體悟。

    另外,上次交給他潤色的那份「泰坦尼克號」,完整版送回來後李漁還表示他聽一個朋友說,南宋時日本根本就沒有什麼長州藩,所以他自作主張的修改了一下。

    在世界史上被古人鄙視,陳文估摸著大概這也是穿越者中的第一號。嗯,確切的說,真是穿越者之恥,把這份高大上的身份的臉面都丟沒了。所以沒有必要的情況下還是別寫太多,否則再讓李漁找出什麼來,估計也就不要想著延攬的事情了。

    時至今日,陳文的麾下還真的沒有什麼歷史上的名人前來投效,認識的也很少,見過兩次的黃宗羲不知道為什麼對他也不甚感冒,這個穿越者之恥真心是實至名歸。

    除了黃宗羲的問題,陳文很清楚為什麼會如此。眼下滿清席捲天下之勢已成,雖然在衣冠文化上,士紳百姓們還是更傾向於明朝,起事的義軍也大多以中興大明為口號,但是雙方的實力差距已經太大,再加上滿八旗的那個所謂「不可戰勝」的神話也確實震懾了很大一部分人心。

    所以,當李定國擊殺滿清理政三王僅存的尼堪,對抗清人心的激勵實在太大,相比之下,孔有德只是個老牌漢奸,他的死所造成的影響根本無法相提並論,連陪襯都有給他臉上貼金的嫌疑。

    還有半年,希望孫可望和李定國不知道浙江的變局,希望不會影響到他們的決策。

    話說回來,既然已經連上了李漁的這條線,陳文自然沒有放過的道理。至於這一次讓李漁代寫的,陳文給作品取了一個響亮的名字,叫做《傾城之戀》,故事發生的地點就在金華府。

    時間:監國魯元年,金華之屠!

    ………………

    回到了府城的家中,周家小妹卻因為帶著貼身侍女和車伕跑去衢州求援的事情被怒氣未消的老父禁足。

    周家小妹的父親之所以會發怒,並非是前去衢州求援,周家小妹的行動不僅僅是救了她的家人,也讓陳文提前得知了叛亂的消息,好做出應對,甚至陳文在給魯監國的奏疏中專門為周家小妹求取誥命,周家小妹的父母也有奉贈。

    那時的誥命可都是贈給官員的女眷,王江當初獲奉浙江巡撫時他的母親就得到了誥命的加升。周家小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若是能得誥命,那可是從未有過的榮光。

    但問題在於,周家小妹說到底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一個大家閨秀帶著侍女和車伕幾天幾夜不回家,跑去衢州那麼遠,即便目的地有她的兄長,這事情傳揚出去,十有**會被人認定是個瘋魔的女子。就算她兄長飛黃騰達了自然會有人求親,不愁嫁不出去,但是嫁了人公婆那邊就少不了臉子看了。

    為了這個一向討人憐愛的閨女的婚姻大事愁了幾年的週二老爺這次也算是下了狠心,從周家小妹回來至今始終禁足家中,不許她出門半步。若非周家小妹的手帕交,金華知府孫鈺的妻子易青派人相邀,只怕是要一直禁足到出嫁的那一天了。

    逗弄了一會兒小孩兒,易青的心尖肉便由乳母帶回房睡覺。周家小妹和易青二人多日未見,開始閒談起了這場叛亂,以及近期發生的事情。

    陳文收復府城前,孫鈺一家被軟禁於府衙的後宅,對於外面的事情雖說並非一無所知,但是負責看管他們的那個白頭軍軍官自身也不知道太多的內情。反倒是平叛之後,陳文凌遲處死了馬進寶,孫鈺請了牌位的前後竟判若兩人,原本即便是在陳文和他妻室幼子面前也只能偶有笑意的冰塊臉,那一日捧著牌位回到家中後,又哭又笑,如瘋魔一般,自那之後更是笑意連綿,似乎有回到了金華之屠前的那個陽光少年一般。

    丈夫解開了心結,兒子能夠茁壯成長。回憶著過往的那些苦難,再觸摸著此間溫暖的陽光,易青很是產生了一種類似於身處夢幻中的感受。這種感覺很舒服,讓她非常之陶醉,只是生怕一覺醒來這一切美好就會如肥皂泡一般破碎,使得她的內心深處隱隱還有些不安。

    易青雖然聰慧遠遠不及她的這個手帕交,但卻也很清楚,今天的一切都是來自於陳文,來自於孫鈺勸服了本打算南下福建的陳文留在浙江。

    的那個冬夜至今記憶猶新,若是沒有陳文的話,他們一家只怕早就死在了四明山,所以無論是出於報答的心理,還是彼此之間的交情,易青總是想要給陳文介紹一位足以配得上他的女子,也好讓能夠盡快傳宗接代,為陳家留下後人。

    想到這裡,易青突然想起了周家小妹趕去衢州求援的事情,詢問了其中的一些細節,即便是周家小妹始終都是平平淡淡的講述,就連面對倪良許時的命懸一線也彷彿只是做一件女紅一般平靜而正常,可是一想到一個女子在沒有家中男性的陪同下遠行兩百里地,在背後還有追兵的情況下趕去求援,易青在由衷的佩服的同時也不免心生了一些八卦的心思。

    「妹妹,你既然去衢州大營,當是見過輔仁了,是否如姐姐此前所言那般一表人才?」

    周家小妹殊能不知易青言下之意,易青此言尚未說完,她便是俏臉微紅。只是到了下一刻,這女子又恢復到了平日的故態,唇齒之間只是淡淡的說道:「見是見過一次,也確實如青姐所說那般。可是我總覺得這位爵爺似乎背負著太多的負擔,沉重到足以壓垮一切的負擔,這等人,大抵是不會把心思放在兒女之情的上面,女子在他們這樣的英雄眼裡或許只是附屬品吧。」

    易青並不知道陳文當時的心思全部在叛亂之事上面,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思卻關注一個女子的想法。況且周家小妹也並非因此才留下了這份印象,她很清楚陳文在那時的反應是再正常不過的了,若真的放著大事不管反而過分關注她的存在,周家小妹也不相信眼前的那個人便是在絕境之中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陳文。

    可是敏感如她,陳文在聽聞到曹從龍叛亂時瞬間聯想起的歷史上南明抗清運動的始末,以及再後面長達數百年的苦難,這些盡皆看在了她的眼裡,雖然不知道是些什麼,但是那份沉重還是壓得她喘不過來氣,後面的聯想也就自然而然的產生了。

    聽到了周家小妹的話語,易青很是回憶了一番。在他印象之中,陳文這個人尊卑的概念比較淡薄,能夠善待周圍的人,對於女子也沒有絲毫輕視。而掩蓋在這一切之下的卻是自她認識陳文以來,這個男人似乎每天都在忙碌,就像是上了弦的發條一般,或許正是周家小妹所看到的那份沉重促使著他的永不停歇。

    「輔仁已是朝廷名爵,麾下大軍數千,身處在這四面皆是韃子的金華府,或許在他來到四明山之前還有些事情,還有些人對他產生了一些影響。」說到這裡,易青不由得想起了陳文編造的鬱鬱而終的老父和在清軍破城時毅然自裁以保清白的聘妻。

    或許正是這些原因,才會如此吧。

    「但是。」隨著話鋒一轉,易青繼而說道:「但是輔仁絕非那種心機深沉、冷酷無情之徒,也絕不是那個姓曹的巡撫所說的那種忘恩負義之人。」

    「青姐所言甚是,妹妹也不會聽信那等卑鄙小人之言……」

    只不過,未待周家小妹將後面那段「終非良配」回絕說出口,院中便傳來了一個男子爽朗的說笑聲。

    「有日子沒過來了,快把我乾兒子抱出來瞧瞧,看看這小傢伙長高了多少。」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33
第六章 八月(下)

    陳文與孫家乃是通家之好,若是換做別人,誰敢在以嚴以律己且嚴以待人著稱的孫府尊的家中大呼小叫來著。

    而此時,同行而來的孫鈺對於陳文的無禮沒有絲毫不滿,陳文在大蘭山時曾在他家寄居過一段時間,二人相交莫逆,況且陳文還是孫鈺長子的乾爹。如此的關係,孫鈺也只是微笑著並肩而行。

    伴隨著陳文爽朗的笑聲,二人很快就走到了門前,孫鈺隨手推開了房門,看到的卻是自家娘子與一個陌生女子正要起身行禮。只是稍一看過那女子的相貌,孫鈺立刻便猜出了來人的身份。

    「周小娘子?」

    猜出周家小妹的不只是孫鈺,她的兄長在陳文幕中已有半年,朝夕相處,況且陳文在衢州還見過女扮男裝的周家小妹,自然沒有認不出的道理。

    「妾身見過臨海伯,見過府尊。」

    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並沒有影響到周家小妹的禮儀,直到雙方見過禮,周家小妹才退到了易青的身邊,在易青附在耳邊的「這就是我兒子的乾爹」的低聲調笑過後,於無地自容的羞臊中尋思著待孫家夫婦敘過話便起身離去。

    與此同時,無視正在商議中午吃些什麼的孫家夫婦,陳文的注意力全部集中於這個此前他在衢州曾見過的女子身上。

    上一次相見,周家小妹不只是女扮男裝,似乎還刻意的化了裝束,可是即便如此,陳文依舊看出了她的性別,而當時的感覺只是五官比較精緻,長相應該不俗而已。況且那時他很快就陷入了對於叛亂的思索之中,此後也未曾再見過,所以印象相對比較模糊。

    可是此時再看,精緻如細瓷般的俏臉似是稍一用力就會碎裂開來,皮膚白皙,輔以淺淺的粉黛,以及江南水鄉女子特有的柔美,更顯得清麗無雙,身材高挑而勻稱,翠色的腰帶勾勒出了纖纖一握的腰身,而那份尚未可能褪去的青澀更是平添了不少的少女特有的輕柔。若是說,第一次在衢州大營裡陳文只是感覺這個女子僅僅是相貌不俗的話,那麼此時此刻如山水畫卷中走出來的古裝麗人卻著實讓陳文眼前一亮,就連呼吸也為之一滯。

    只不過,當那雙如水般清澈的大眼睛略帶著的羞澀和惱怒的進入視線的剎那,陳文卻猛然想起了去年周家回返府城時的那一幕,那份曾經縈繞在他心頭的熟悉只在一瞬間就將他的潛藏在心中的一些片段重新喚醒了過來。

    「陳文,你就是個大笨蛋!」

    「再見。」

    畢業,很多時候等於失業,也往往意味著各奔東西。多年過去,初見時那份好奇中帶著審視的目光始終藏在陳文的內心深處,就像那一日目送著周家一行的車隊時一樣,尤其是那視線的源頭在薄紗的遮擋下顯得和當年的那雙眸子是如此的相似。

    不必諱言,周家小妹在姿容氣質上要遠勝陳文記憶中的那個女子,但是這一剎那間的恍惚過後,陳文很快就從記憶的深處甦醒了過來。陳文深吸了口氣,似乎是為了借助於氧化,讓心頭的那點脆弱重新堅硬起來。

    已經,回不到從前了;即便能夠回到從前,也回不到過去了。

    而此時,隨著陳文眼前的女子在詫異了瞬間,好奇和審視的目光一閃即逝,便起身告退。然而,她剛剛踏出府衙的後門,還未來得及登上馬車,身後一個聲音便讓她暫且放棄了乘車的打算。

    「在下與周小娘子正好順路,不如由在下相送一程,可好?」

    「這,那就有勞爵爺了。」

    既然是二人同行,況且即便是傻子也看出了陳文的無事獻慇勤。於是乎,周家小妹的侍女便和陳文的親兵遠遠綴在了後面,而周家的馬車則跟在最後。

    「叛亂能夠迅速得到平息,周小娘子居功至偉。」

    「臨海伯所行義舉,自有上天庇佑。妾身只是順勢而為罷了,不值一提。」

    聽到此言,陳文搖了搖頭。「平陽之後,再難見得周小娘子這般的女中豪傑。」

    陳文的言辭讓周家小妹感到有些詫異,因為據她兄長的形容中,陳文此刻的舉動很是有些不正常。

    「平陽公主收編義軍、攻城略地、其部軍紀森嚴、令出如山,便是屈突通都曾敗於馬下。妾身只是帶著侍女和車伕出了一趟遠門,實不敢與那位李公子相提並論。」

    周家小妹的回答讓陳文眼前一亮,他所說的那位平陽公主並非西漢名將衛青的妻子,漢武帝的姐姐,而是唐高祖李淵的女兒,唐初名將柴紹的妻子。其人的事蹟在《舊唐書》和《新唐書》中皆有記載,而陳文第一次聽說這個人物還是因為一本武俠小說,那位公主被付與了李秀寧的名諱後成了男豬腳的緋聞女友。

    「周小娘子博學多聞。」

    「不敢。」

    二人已經走了一段路程,他們選擇的這條路雖是並沒有什麼人來往,但是有一個疑問,周家小妹卻並不打算放過這次機會。

    「敢問爵爺,您對卓吾先生的學說,是如何看待?」

    卓吾先生便是李贄,這是周家小妹早就想要知道的問題,今天陳文莫名其妙的追了上來,恰好擇日不如撞日。

    只可惜,看起來卓吾先生這個稱呼對陳文而言似乎很是陌生。確認她並非誤判,在陳文的一臉迷茫和不解中,周家小妹的目光中閃過了一絲失望,隨即便藉口此間距離家宅已經不遠,暗示陳文繼續護送已是不太方便,便登上馬車獨自離去,只留下了陳文還站在那裡,目送馬車駛過遠處的拐角。

    李贄!

    迷茫早已不復存在,甚至看起來似乎都從未出現過的陳文細細的品味著這兩字所代表的一切。直到良久之後,彷彿是打了一個寒顫般的抖動了一下,他才招呼手下人策馬向城門疾行而去。

    「真不愧是明末,一個大戶人家的女子竟然都產生了自由、平等的思想。看樣子,應該還只是讀過了李贄的那些**而已。」

    「只可惜,在那個傳統政治已經固化的時代李贄的結局只可能是一個悲劇,或許還真的不如紛亂的今時今日這般能夠更容易開啟新的思維了吧。」

    「或許,我還可以做得更多!」

    ………………

    永曆五年八月二十四,蘇州府常熟縣紅豆山莊中如往常一般寧靜。

    自從錢謙益退隱以來,錢謙益、柳如是這對夫婦便在私底下贊助抗清義軍,勸說滿清官吏反正,並且聯絡東南各地抗清人士為明軍傳遞消息,所以這紅豆山莊中總是有這樣那樣的反清人士出入,但是在表面上卻還保持著一副主家醉心於詩酒的常態。

    只不過,最近南直隸風聲比較緊張,錢家已經借家主偶然風寒而閉門謝客,本以為可以暫時將外界的煩憂暫且拋諸腦後,結果卻等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來人穿著與滿清佔領區的普通販夫走卒無異,中等身材放在人群中也很不顯眼,只是帶著個斗笠始終有意無意的將面容遮掩其下,似乎是唯恐旁人看見一般。錢家的門房見來人遞上一張帖子,仔細查驗後便恭恭敬敬的將其請了進去,很快就被帶到了山莊深處的一處偏僻的小院裡。

    進了屋,待來人摘下斗笠,錢謙益與柳如是對視了一眼,後者便走了出去,在小院的一個石桌上於這烏雲剛剛開始散開的午後練起了書法,只是時不時的將目光投諸於早已關上了房門的正堂。

    錢家的家僕、婢女都知道,錢家的這位夫人雖說出身不好,卻深受家主寵愛,更是違背禮教以大禮將其迎娶過門,一度為時人所不容。這位夫人平日裡還算是個好脾氣,只是練字、作詩時除了錢謙益外不容他人打擾,所以見柳如是在小院裡練字,這些僕人便紛紛退了出去,各忙各自的活計,只有柳如是的貼身侍女留在院門之外,聽侯吩咐。

    小院已經肅清,沒了隔牆有耳之憂,屋內的二人便落座交談了起來。

    「太沖,你可聽聞了孔有德身死桂林,王師收復廣西之事?」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曾在魯監國朝廷出任左副督御史的餘姚黃宗羲。

    聽到錢謙益有此一問,黃宗羲搖了搖頭,繼而說道:「牧翁,此事吾在路上已經得知,此來乃是為了浙東之事。」

    浙東?

    一聽到浙東二字,錢謙益立刻明白黃宗羲此來的目的。如果說去年的浙東的話,尚有舟山之戰和陳文光復金華府這兩件大事可言,可是此事他們早有商議,黃宗羲不可能為了已經通知過的事情再跑一趟。既然如此,那麼就只有前不久他從其他為抗清奔走的士人口中風聞的那件事情了。

    「曹雲霖與陳文相爭,此事牧翁可已知曉?」

    去年陳文收復金華的事情,錢謙益從他在滿清漢人官員中的熟人以及從湖州前來見他的魏耕、歸莊等人口中早已得知。只是不比魏耕等人,對於此事,錢謙益內心卻很是複雜。

    一方面陳文收復了金華府,並且擊碎了清軍的重兵圍剿,乃是這幾年東南明軍取得的最大的一次大捷,而且還收復了一個府的地盤,這讓他感到非常的欣慰;但是另一方面,滿清的金華總兵馬進寶卻是錢謙益一直以來最重要的策反對象,而且他相信馬進寶遲早會反正,只要局勢稍微向明軍這邊偏一些……

    可是現在,去年陣斬提標左營副將李榮的陳文殺入了金華府,雖然收復了失地,但是卻把他想要策反的對象手中的實力給徹底打殘,以至於錢謙益從心底感到有些不痛快。

    若是按照他的想法,最好還是陳文收復了其他府縣,他再勸說馬進寶反正,然後這兩個武將齊頭並進收復杭州,乃至是南京。這樣的話,明軍的實力會比現在更強,而且兩個武將同在一個省也更方便文官進行制衡。

    奈何事情已經發生了,錢謙益只得重新思考他的計畫,只是從大局上的戰略還沒有必要變更,只是將浙江的部分進行修改。

    至於曹從龍之亂,他也是從同樣的渠道得到了消息,同來的還有陳文平息叛亂,進行清洗以及凌遲處死馬進寶的消息。但初聞時的驚詫,細思間的惶恐,以及三思後的忐忑,錢謙益思慮到的東西一點兒也不比黃宗羲少,甚至要更多。

    「曹雲霖現今如何?」

    見錢謙益顯然是知道了此事,黃宗羲便開口回覆道:「曹雲霖無礙,臨海伯並沒有為難他,只是軟禁在了一處守衛嚴密的宅院。另外,臨海伯的奏疏已經派人送往福建,此人雖說並非善類,但卻也知道底線。」

    「還好。」

    錢謙益鬆了口氣,他很清楚,陳文一旦擅自處死曹從龍,那就意味著不可能再與其他明軍合作,對於他始終致力的那份策動各路明軍聯合作戰恢復長江防線,進而北伐中原的大計畫實在影響甚大。

    但是現在還有一個問題,勢必將會影響到大局……

    「太沖,吾上月時得到消息,韃子派遣步軍統領阿爾津率領滿洲八旗一部南下,意在蕩平東南。月初時大軍自運河南下,只是後來並沒有直接南下,反而是轉道上游。看樣子是打算前往江西,但是目的地卻不知道是衢州,是廣東,還是湖廣。」

    江西地處要沖,鏈接著東南戰場和西南戰場。這支清軍精銳前往衢州,那目標就是陳文;如果前往廣東,那有可能是閩南的鄭成功,但可能性更大的則是防備李定國殺入廣東;只有最後一個目的地,就已經不言自明了。

    「另外,還有消息,說是韃子理政三王之一的尼堪率領一支由真正滿洲組成的大軍南下,目標則是直指西南,此刻已經在路上了。」

    尼堪南下之事錢謙益已經派人去通知西南明軍,但是阿爾津出發時桂林大捷還沒有發生。歷史上阿爾津南下的目的,乃是為了剿滅位於廣東西部高、雷、廉、瓊四府的廣東明軍殘部,以及隨時都有可能反叛的潮州總兵郝久尚。可是陳文在浙江戰場上的異軍突起使得阿爾津提前啟程,目標也變成了威脅更大的陳文。

    這件事情已經不是他們能夠運籌清楚的了,必須及時告知陳文,提前進行準備才行,而錢謙益此前也曾派人去通知黃宗羲,只是沒想到黃宗羲離開金華後便直接趕來,反倒是錯過了信使。

    然而,當黃宗羲聽過了這件重大軍情後,注意力已經全部集中於尼堪的身上。無論是尼堪本人,還是那支由「真正滿洲」組成的大軍都比阿爾津的那支幾千人的小部隊要更加可怕得多。但是恍惚了瞬間過後,黃宗羲立刻意識到問題所在,尼堪能夠威脅到的乃是西南明軍,他們的手伸不到那裡,眼下必須防備阿爾津與陳錦合流對付陳文,或是南下福建進攻還在圍城之中的鄭成功,這才是當下的關鍵。

    互相交換了一下了近期得到的情報,黃宗羲便告辭重返金華,雖然他一直看陳文不順眼,但是這個武將和那支連戰連捷的大軍怎麼說也是王翊在世時的心血所繫,黃宗羲不可能坐視其被清軍剿滅。況且,陳文這個傢伙也並非一無是處。

    送走了黃宗羲,柳如是便回到了錢、黃二人密議的房間。

    「黃太沖那邊還是認定臨海伯是閹黨餘孽嗎?」

    閹黨餘孽的看法乃是前年年底黃宗羲前來拜見錢謙益時提到的,原因則是王翊寫給他的那份關於陳文反對赴日乞師的書信。這件事情由於余煌那個閹黨餘孽的存在早已變了味道,陳文對日本這個國家的抵制心態已經被他們看作是政治上的站隊。

    只不過,陳文這幾年披荊斬棘愣是從不可能中殺出了一條血路,而且在對待王翊遺孤的那件事上黃宗羲也總覺得欠了王翊和陳文一些,再加上陳文乃是王翊的部將出身,所以即便是看陳文不順眼,他也還是一次次的南下金華。畢竟在浙江戰場上,他也沒有第二個可以選擇的對象了。

    「太沖,還是那副老東林的舊思維,能做到如今這個地步已經算是極為難得了。」說罷,錢謙益嘆了口氣,繼而說道:「可現如今這樣的局勢,若是還拘泥於黨派之見,各部王師又如何能並肩作戰。只怕到時不光無法中興大明,華夏也將再度亡於韃虜了啊。」

    錢謙益的哀嘆立刻引起了柳如是的贊同,當初錢謙益兩度被滿清下獄,便是柳如是大力奔走才將其從囹圄之中解救出來。後來謀劃抗清,為明軍蒐集情報,傳遞消息,甚至變賣家產資助義軍,這些事也都是在柳如是的激勵下完成,二人之間早已不再是最初的那種以詩文唱和而成的****,而是真正意義上能夠同甘共苦的革命伴侶。

    此刻錢謙益的嘆息聲中充滿了對時局不利的感慨,柳如是很清楚,這並非是黃宗羲的那點事情那麼簡單,曹從龍之亂徹底打亂了錢謙益的思路,也進一步引發了他的不安,至於馬進寶的死反倒是把此前的猶豫消除了個乾淨。

    「得想個辦法弄清楚王長叔到底是真心投了韃子,還是虛以為蛇。」說到這裡,錢謙益以著令人難以捉摸的跳躍思維轉到了另一件事上。「河東君,待風聲漸緩,老夫也是時候該動身去親身見一見那位聞名東南的國朝名將了。」

    一語說罷,柳如是眼中的那份崇敬和愛慕早已濃得再也無法化開,對於才學、對於智慧,更是對於錢謙益剛剛所表現出來的那份難得的勇氣。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33
第七章 驚變

    錢謙益提及的那兩支南下清軍,後續出發的還在路上,而先期南下的此刻已經抵達江西的省城南昌府。

    按照地理來說,自南昌府向東,越過饒州府或是撫州府便可以進入廣信府的地面,屆時與聚集在衢州的清軍合兵一處便可以向東進攻金華了;而若是一路南下,可走的路線更多,只要進入贛州府,向東就是福建的漳州,向南則是廣東;至於向西出兵的話,一樣可以與沈永忠匯合穩定住湖廣戰場的局勢,與正在路上的尼堪匯合。

    而從明軍的視角觀察,西南的李定國和馮雙禮還在廣西和湖廣如摧枯拉朽一般大肆攻城略地,兵進四川的劉文秀開始了向被進軍的步伐;而東南明軍那邊,福建的鄭成功依舊在圍困漳州,浙江的陳文則與浙江本地的清軍進入了對峙階段。

    能夠觸及到的幾個方向,阿爾津無論走那一條都可以施加足夠的影響。然而,兵進何處這個已經到了大戰略層面的問題,他還沒資格做出決斷。即便有資格,他帶來的這些滿洲兵經過了長時間的舟車勞頓早已無力作戰,只得暫且在江西的府城進行必要的休整。

    伺候「滿洲太君」的工作已經被江西巡撫蔡士英一肩挑起,作為另一個總督轄區的最高級官員,陳錦也得到了一些消息。由於李定國擊殺定南王孔有德,一舉光復廣西,阿爾津的這支先期抵達的清軍精銳部隊在如何使用上已經引發了清廷內部的爭議。

    優先西南戰場,還是優先東南戰場,即便是東南戰場也分作幾種可能,而他直轄的浙閩總督標營的駐紮地衢州僅僅是其中的一個可能而已。雖然這個可能所要面對的對手在原本來說已經需要得到一定程度的重視,但是和擁兵數十萬,動輒便可以收復一兩個省的那支大西軍系統的明軍相比,東南戰場上的陳文和鄭成功實力都還過於弱小,滿清有限的機動兵力必須用在關鍵的點上。

    西南和東南戰場上三個系統的明軍的反攻作戰,雖然互相之間在地理上根本就無法協同作戰,但卻還是導致了滿清在長江以南的兵力開始捉襟見肘起來。為此,清廷抽調了滿洲八旗南下助剿,可是這些一向被視為天之驕子的真夷在數量上實在不敷使用。那麼,優先級便是一個關鍵問題。

    只不過,與阿爾津一樣,陳錦一樣沒有資格決定這支滿八旗軍的去向。

    歷史上這支清軍的最初目標是廣東,可是隨著桂林大捷的發生,阿爾津被迫留在了江西協助本地清軍圍剿贛西的義軍,而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更是被調來調去,最後由於保寧之敗和衡陽大捷的上演,被清廷留在了湖廣戰場,反倒是他最初的目標卻始終沒有機會前往,甚至阿爾津本人的後半生都沒有機會踏足。

    就像戰場上的變陣一樣,戰略上的用兵也要隨著戰局的變化而變化,西南戰場與歷史上沒什麼區別,但是東南戰場的壓力劇增。西南明軍實力強大,東南明軍雖小,但卻威脅著東南的財富重地。為此,滿清的高層還在進行爭論,所以陳錦現在也不知道會不會等待這支援軍。

    這一年以來,隨著福建和浙江的明軍連戰連捷,陳錦也聽到了一些清廷內部的風聲。據說若非是舟山之戰取勝,將魯監國集團這支東南最大規模的明軍集團徹底打殘的話,只怕在最近鋪天蓋地的彈劾聲中,他早已經被押回北京論罪,而那些準備取代他的人中最有可能的便是漢軍正紅旗的劉清泰。

    遲遲不能平息陳文和鄭成功這兩路明軍,陳錦已經不再像攻陷舟山時那樣的意氣風發,每次得到朝臣彈劾的消息,陳錦自知暫且無計可施,就只能拿身邊的家奴撒氣。

    衢州府城,浙閩總督衙門的大堂裡,陳錦正在提著馬鞭狠狠的抽打著這幾個他突然看著不甚順眼的家奴。

    在滿清的體制中,就像他本人是皇帝、旗主的奴才一樣,這些家奴也是他的奴才,便是打死了也無須承擔任何責任。而隨著新送到的那份彈劾,陳錦如如往常一般再度拿起了這些家奴撒氣,因為除了這個辦法,一時間也不可能將導致他遭受彈劾的陳文和鄭成功這兩個明軍大帥怎麼樣。唯一能夠用來敷衍清廷的只有台州總兵馬信焚燬了玉山鎮的倉儲,斬首百餘,而他也毫不猶豫的將這份功勞佔為己有。

    天氣酷熱難耐,即便是有冰放在角落裡降溫也難以將他心頭的怒火稍微熄滅。那個姓龔的御史實在欺人太甚,他陳錦怎麼說也是個旗人,在遼東時就已經投順滿清的老牌奴才,豈是一個「闖來則降闖,滿來則降滿」的牆頭草都可以隨便污衊的,京師現如今的風向已經這麼不利於他了嗎?

    「你特麼還敢躲!」

    說著,陳錦便將注意力投諸到了那個稍作了輕微抖動的家奴,一鞭鞭的抽了下去,似乎是不把這個傢伙活活打死難消他心頭的惡氣。

    鞭打還在繼續,挨打的幾個家奴很清楚陳錦的脾氣,越是叫的響亮,就越是激了陳錦的火氣,當初魯監國剛剛返回浙江時就有一個家奴被陳錦活活打死,他們此刻即便已經被打得遍體鱗傷也絲毫只得強咬著牙,不敢叫喊出來,只待陳錦的體力耗費差不多便會暫且放過他們。

    過了好一會兒,陳錦的怒氣已經消散了不少,整個人也因為不停的鞭打而氣喘吁吁起來,此刻更是坐在了旁邊的一張椅子上休息。

    見陳錦的火氣已經不再那麼大了,親兵隊長便硬著頭皮走了進來,向陳錦表示朱之錫和李之芳這兩個幕僚求見。

    朱之錫丁憂還要到明年才能結束,而李之芳更是已經沒了職權,這兩個人陳錦一向視為未來朝廷文官中的「潛力股」,而且最近陳錦遭受的彈劾中也偶有他們的名字陪綁。陳錦雖然在心裡面已經有些不太滿意這二人的籌劃,但他身邊也沒有更好的人才,暫且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滾!」

    轟走了幾個如蒙大赦的家奴,陳錦整理了一番散亂的官服,便重新坐到了主坐上。由著親兵隊長將二人引進來。

    朱之錫和李之芳剛剛也看到了那幾個家奴,進來後行禮如儀,便開始稟報此前陳錦交代下去事情的進度。

    前段時間,陳文的突然撤軍一時陳錦並不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在不斷試探的過程中,才從台州那邊得到了金華府發生叛亂的消息。為此,陳錦很是誇讚了李之芳的運籌,雖然他知道明軍內鬥已經成了傳統,但是利用此種可能導致了明軍的解圍,也確實是極為難得的。

    可是沒過幾天,第一次進攻龍游縣城的企圖被突然出現在後方的南塘營逼退後,陳錦還沒來得及尋找到先行擊潰南塘營的機會,陳文便回到了龍游。而他的回歸,也意味著明軍平息了後方的叛亂。

    衢州戰場上無法確保穩贏,江西那邊也傳來了張自盛突圍的消息,如此一來,廣信府便有了兩支超過萬人規模的抗清義軍,暗罵了江西文武無能後,陳錦緊接著便收到了金礪表示一時間無法突破安華鎮防線的消息。再加上天氣日漸酷熱,兵士征戰疲乏也容易引發疫病,陳錦只得與金礪商定暫且撤軍之事,等待金礪那邊找到破城的辦法再行圍攻。

    此前,明軍確實是平息了叛亂,但是一些自知必死的士紳還是設法逃到出了明軍的控制區,另外隨著陳文的大開殺戒,金華也很有一些士紳富戶不滿於陳文的存在。這段時間,朱之錫和李之芳便在通過這些逃亡者暗中聯絡潛在的反對者,從明軍控制區蒐集情報以便為即將開始的進攻做準備。

    但是隨著二人此間的娓娓道來,陳錦對他這邊按照傳統渠道獲取的情報進行了彙總,卻發現金華明軍的實力幾乎每天都在成長,而陳文的辦法也漸漸的展現在了他的眼前。

    以田土養壯士!

    軍功授田!

    如果說上半年的借款是為瞭解一時之急的話,近期貫徹起來的分田運動分明就是在複製府兵制,其目的就是在為這支大軍紮下一個穩固的根基。

    絕不能再繼續放任下去!

    只是未待他和這兩個幕僚商議出切實有效的對策,守在門外的親兵隊長不知和誰說了些什麼,便進到大堂中將兩封書信交給了陳錦。

    這兩封書信皆是剛剛送到的,陳錦隨手打開了第一封書信。寫信的人乃是現今駐紮在諸暨的平南將軍固山額真金礪,金礪與陳錦二人雖非一旗,但平日的關係還算不錯,也能夠協同作戰。此番金礪帶來的消息便是他已經找到了攻克安華鎮防線中那座堡壘的辦法,打算與陳錦約期再度進剿。

    這個消息乃是陳錦等待已久的,兵貴精不貴多,幾次與這支明軍激戰,他很清楚以手下這些地方綠營根本不是明軍的對手,必須有金礪麾下的那支高達四千人的漢八旗軍協同才能順利消滅掉這支浙江明軍。奈何浙江的地形將大軍分割兩處,如今金礪已經找到了辦法,那麼只要先前壓上去,不讓明軍回援便可以獲得全勝。

    這個消息解了陳錦的燃眉之急,他立刻將書信交給面前的兩個幕僚,以作進一步的謀劃。可是隨著他打開了第二封書信,僅僅是將文字看過了一遍,陳錦便如洩了氣的氣球般呆坐在了太師椅上,就連信紙也從手中悄然滑落。

    至於那份信上的內容,總而言之,那便是在數日前,福建明軍攻陷了漳州府城,現在鄭成功的大軍隨時都有可能繼續向福建的其他府縣席捲開來。

    ………………

    自去年五月的磁灶大捷開始,鄭成功先後在錢山和小盈嶺兩戰擊潰福建清軍的援兵,到了今年年初更是迫降了海澄縣,橫掃漳州南部,進而將這座府城包圍了起來。

    鄭成功很清楚,若非陳文將浙江清軍牽制在了浙西,即便他在去年就將有可能來援的福建清軍先後擊敗,也不可能安安穩穩的走過這半年。而現在,隨著陳文將歷史上來援的陳錦留在了浙江,馬進寶更是全軍覆沒身死人手,浙江打得熱火朝天,而鄭成功這長達半年的圍城則沒有受到絲毫的阻撓,包括福建提督楊名高和福建右路總兵馬得功盡皆頓兵於同安等待他省援軍,因為整個福建已經沒有戰鬥力和規模皆可以達到水平的機動兵力前來為守軍解圍了。

    長久沒有援兵抵達,漳州守軍在飢餓和惶恐中不斷逃亡,直至徹底崩潰。鄭成功順勢拿下了漳州府城,清漳州總兵王邦俊歸降。鄭成功不似陳文那般對降卒嚴苛,他的軍中多有降將,便另選了一個番號,將王邦俊連同漳州守軍殘部一起收為己用。

    只不過,剛剛收復的這座漳州府城,卻在這長達半年的圍城中,以至「城中人自相食,百姓十死其八,兵馬盡皆枵腹」,實際上已經沒有多少百姓了。

    這樣的結局並沒有出乎鄭成功的意料,由於放崩法的失敗,他也沒有別的辦法,所幸清軍歷史上的那幾批援兵盡皆被陳文牽制,否則這城裡剩下的漢家百姓只會更少。因為歷史上,清軍成功為漳州解圍乃是九月下旬的事情,那時的漳州「每石米價貴至五百五十兩,草根木葉鼠雀牛馬搜索食盡,繼之人肉。父子相食,爨不煙火者月餘,病死、餓死、投水投繯而死,兵丁威取強奪箠楚而死,日以千百計。屍骨山積,穢聞數里。」

    不管怎樣,這座遷延日久的府城已經拿下,而且在一個半月前魯監國在得知了曹從龍叛亂被陳文平息的消息後也選擇自去監國號,改奉永曆天子為皇明正統,就連此前還頑固不化的張名振和沈宸荃也改換了門庭。

    鄭成功很清楚,他近期取得的成就無不與陳文有關。作為謝禮,在魯監國自去監國號時他便草擬了一份奏章向永曆朝廷表奏陳文在浙江取得的功績,但願永曆朝廷能夠不吝惜爵位,那位未來的侯爵也好繼續在浙江為他牽制住北來的清軍。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33
第八章 再戰衢州

    陳文不知道他已經被錢謙益劃進了貫穿永曆朝的那個「楸枰三局」的大戰略之中,即便知道也沒什麼用。

    現在的東南戰場上,擁有完整的後勤體系的大規模明軍只剩下了他和鄭成功,小規模的還有一些,如江西的張自盛、寄居鄭成功門下的魯監國殘餘勢力、隨時都有可能起兵反清的潮州總兵郝久、已經臨近西南戰場的高雷廉瓊四府的廣東明軍殘部,等等等等。

    這些能夠在陳文的記憶中佔有一席之地的雖說兵力大多不匪,但卻不是體系不健全,就是沒有穩固的後勤基地,根本無法支撐長期作戰,也不足以單獨完成收復失地的軍事行動。而最大的兩路明軍他和鄭成功則根本沒機會聯手,暫時只能互相間接影響。

    其實就算能夠聯手,陳文也不太敢相信鄭成功,畢竟李定國的兩征廣東的例子擺著那裡。鄭成功更重視其自身的實力發展,相信以他自身的能力足以中興大明,對於其他勢力的信任程度很低。這一點和兩年來屢遭排擠和背叛的陳文其實很像,這兩個缺乏對其他勢力基本信任的傢伙是不可能湊在一起的。除非擁有足夠的共同利益,否則絕對不可能的。

    不過嘛,這並不影響陳文款待鄭成功的使者,雙方建立起一個在情報上互通有無的機制對於雙方都是有利的,而他們二人之間也有可以用來互補的資源,只是現在陳文還無法獲得出海口,否則雙方都可以以著更快的速度增強實力。

    只可惜,使者出發時漳州還沒有被鄭成功攻陷,對於使者的樂觀態度陳文也不好進行估算,因為歷史上這一年鄭成功根本就沒有攻陷漳州,而是在下個月被金礪率領的漢八旗軍和楊名高的福建提督標營擊潰,被迫退守海澄。直到轉年的海澄之戰,鄭成功大敗金礪,重新找回了場子才獲得了假裝與滿清議和,悶頭積蓄實力的可能。

    可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陳文用棱堡把金礪堵在了諸暨,鄭成功也提前收復了因始終看不到援兵而徹底絕望了的漳州,可是陳錦卻意外的活到了八月。東南戰場已經不是歷史上的那個東南戰場了,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利用鄭成功使者帶來的情報,陳文對福建清軍以及西南戰場的局勢進行了補全。大致的走向與他記憶中的相差無幾,但是在細節處卻獲益良多。

    然而自起兵以來,陳文始終是依靠著他的記憶以及一些來自於其他抗清人士和專門派出去的部下所蒐集到的情報,並沒有建立起完整的情報體系。這樣的結果是陳文在初期節省下了大筆的啟動資金以用來提升軍隊的戰鬥力。然而隨著歷史開始偏移軌道,弊病也逐漸顯現出來。

    尤其是這場曹從龍之亂,他讓張俊派出去的那些只知道服從命令的業餘情報人員光顧著按照命令去盯死曹從龍,卻遺漏了真正有力量造成威脅的體系內部的反對者,結果叛亂的突如其來徹底打亂了他的計畫。

    痛定思痛過後,陳文決定組建一個專門向他負責的情報機構,在天台縣和東陽縣執行過特種作戰任務的那些軍官和一些被挑揀出來的人員分成數個隊,分別由他和數月前潛入過衢州蒐集情報的幾個情報人員進行培訓,這些人將在未來潛伏內外各地蒐集情報。

    至於負責的主官,陳文暫且還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此前在衢州蒐集到清軍用兵江西情報的那個白景赫倒是比較擅長執行潛伏任務,對於情報也擁有分析能力,但是陳文對他的出身背景卻始終不夠瞭解。

    這個年輕人自稱是書僮出身,想要替他主家報仇才參加的明軍。可是據陳文所知,明時的書僮很多都是主人的孌童。若是聯想到今時今日那些從天台山來到金華的軍官們絕大多數已經成親,除了高級軍官大多還沒有找到合乎身份的婚配對象外,剩下的只是一些特殊情況,而此人卻始終孤身一人。是性取向問題,還是別的什麼不可告人的原因,初上天台山時的那次隱瞞使得陳文對他始終存在著一絲不信任。

    使用密碼進行單線聯絡的情報體系還是要盡快建立起來,不過這對於信奉著只要能夠用銀子擺平的事情都不叫問題的陳文而言,馬進寶的宦囊和前段時間抄家抄出來的金銀很快就能砸出一條路來。至於其他,還可以再觀察一段時間。

    不過,根據這段時間的觀察,金華府內部確實存在一些士紳富戶與外界暗通款曲。他們私通的具體對象是哪一方面的陳文還不太清楚,所幸這些人暫時都沒有能力蒐集到更為機密的情報,他打算暫且放著不管,弄清楚他們是在為哪方面勢力服務之後,在酌情利用其傳遞一些假情報或許比直接宰了效果更好。

    這兩個月的時間,戰兵營和各縣駐軍的軍官、士兵的分地已經宣告完成,備補兵則還在繼續。

    戰兵三營和九縣駐軍皆是按照軍田和軍功田加在一起進行分地的,一些原本還光棍一條的軍官和老兵隨著分到了田土,也在有限的假期裡解決了婚姻大事。

    為此,陳文還特意給成親的部下加了三天的婚假,被這些軍官士卒們看做是巨大的德政。殊不知在陳文那個時代,不光是婚假,產假,就連陪產假,少放一天的老闆都少不了被人在背後戳脊樑骨。

    不同於戰兵營和駐軍那般軍官士卒絕大多數都有軍功在身,最少的也參加過去年的孝順鎮之戰,除了十畝的軍田外他們還能分到或大或小的軍功田。備補兵全部都是在去年收復金華府之後招募的,其中少數的幸運兒被補進了戰兵營和駐軍,其他的絕大多數都會在分到軍租田後租種一些其他戰兵營和駐軍無力耕種的田土,以貼補家用。

    半個月前,羅城岩白頭軍被俘的那些義軍也完成了勞役,陳文將這些人補進了備補兵。他們會在農閒時參加訓練和協助參與軍事行動,這是他與周欽貴之間的約定。

    至於倪良許,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自暴自棄,最近得知陳文沒有繼續為難羅城岩白頭軍的倖存者,而且還給他們分配了田土,他也向陳文表達了願意誓死追隨的意願,最後被陳文扔進了講武學堂去上學兵凶戰危,一個義軍首領出身,大字不識一個,連鴛鴦陣如何佈陣如何變陣都一竅不通,不去學習兵法怎麼敢用他上陣。

    然而,隨著這個佔用土地超過三十萬畝,甚至還在進一步擴大的軍鎮衛所的形成,時間也愈加的緊迫起來。

    北線既定處於守勢,所以陳文只是下令對安華鎮棱堡進行了修繕,並增添了一些新的防禦設施,以待金礪的杭州駐防八旗。而衢州那邊,明清兩軍的探馬在這兩個月的時間裡於定陽溪靈溪一線互相試探,小規模的戰鬥從未停止過。

    清軍的騎兵大多從軍多年,騎術、武藝皆要比明軍更為精擅而明軍這邊則勝在了按照戚繼光的馬營操練,以伍或是以隊為單位衝鋒,每次都是以多打少。清軍碰了幾次釘子,就不得不放棄了消滅明軍探馬的企圖。明軍這邊雖說沒吃到什麼虧,但是編隊保持陣型衝鋒使得他們必須犧牲一定的速度,想要追上清軍就是千難萬難了。總而言之,現在的衢州戰場上,明清兩軍的探馬誰也奈何不了對方,只得互不干涉,所以對方有什麼大規模動向也根本瞞不下來。

    眼下已經到了八月底,清軍的調動開始頻繁起來,探馬的出動也越來越密集。而陳文這邊,他也不打算繼續等下去,孔有德如期死在了桂林,即便現在黃宗羲和錢謙益的消息還遠沒有送到,陳文憑藉著推演也能估量到清軍的佈防和調動會受到影響。

    既然看起來陳錦已經有點不耐煩了,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麼,但是他不一樣已經等不下去了嗎。所以,當陳文得到了清軍開始試圖強行驅逐明軍探馬,為身後的定陽溪提供情報屏障的消息,他便回到了重兵雲集的龍游縣,準備與陳錦決戰。

    清軍的實力增長與否,這些他還不太清楚。而經過了這段時間的重新調動,陳文的麾下不僅坐擁南塘、義烏兩個戰兵營以及那半個東陽營,陳國寶負責指揮的鎮直屬營也完成了歸隊,另外他還利用換防和增兵等手段調來了四個鴛鴦陣殺手隊和火器隊混編的步兵局,這支軍隊雖然戰鬥力肯定會和戰兵營有所差距,不過陳文本也沒打算讓他們承擔過重的作戰任務,而是大部分會和鎮直屬營一起作為大軍的預備隊,剩下的則作為龍游縣城的城市守備部隊。

    如此一來,既然六千打一萬一似乎不太好聽,那麼幹脆就八千打一萬一,總要看看這衢州到底是姓明,還是姓清!

    永曆六年九月初四,前一天陳文得到了陳錦已經渡過了定陽溪的消息。北線有棱堡坐鎮,陳文在一個多月前也下達了在東陽縣的虎鹿鎮一帶再修建一座棱堡的命令。暫且無有後顧之憂,陳文便於今天在龍游縣誓師出征。

    龍游縣城城外,來自各部隊的八千金華明軍等待著他們追隨不過一兩年的時間,卻從無敗績可言的主帥進行例行的講演。

    出發的時辰很快就到了,陳文帶著他的那支平叛時剛剛組建起的騎兵衛隊自城門緩緩而出。依舊披著那一副山文鎧的陳文身後,光復東陽縣時用過的那面書著「還我河山」的大旗迎風招展,其後才是陳文的那兩面繡著「臨海伯陳」和「鎮守浙西、浙南軍務總兵官陳」的將旗。

    一隊身披扎甲的鐵騎緊隨其後,陳文很快就策馬行進到留給他激勵士氣的夯土平台。

    一眼望去,如刀削斧剁般齊整的大軍以局為單位列陣,統一的軍服旗幟給了他們如同一體的氣質。而在更遠處,則是數量同樣驚人,由金華和衢州龍游縣的明軍控制區徵集來的民夫,他們將負責承擔大軍出征的一切勞役。

    有道是:人以上萬,無邊無際。

    一眼望不到邊的大軍分作兩大塊,而在各營最前列的便是他們的指揮和代理指揮。這些人,以及各部隊的主要軍官,大多數都是自四明山或是天台山上就開始追隨他的老部下。

    當年在四明山南部以一己之力抗衡五倍於己清軍的那五百勇士,活到今天的只剩下了三百餘人。但是當初埋下的種子已經開始生根發芽,如果算上各縣留守的駐軍,以及負責北線防務的那半個東陽營的話,這支軍隊已經擴張到了驚人的一萬一千餘人!

    如此規模的大軍已經超過了殘破不堪的金華府所能夠承受的範圍,若非陳文靠著借款、沒收金華清軍財產、以及前不久還在進行的抄家行動,這支大軍是斷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

    然而,透支了一切的資源,仁德的聲名、還算不錯的信譽、以及士紳富戶的友誼,換來的這支大軍最多也只能夠維持這一年而已。到了明年,還款的壓力、西南戰場上的不和、福建可能會出現的變數,這些都將撲面而來。到時只怕用不著滿清出兵,陳文的這支大軍也將自行土崩瓦解。

    原因嘛,很簡單,軍無糧則散!

    作為主帥,陳文都很清楚,但是此時此刻,他更加清楚的是眼前這近萬大軍對於他的忠誠無須任何懷疑,他們願意遵從著他的命令浴血奮戰,而他們對於即將開始的這一戰早已迫不及待。

    「老子沒什麼好說的,宰了陳錦那個手下敗將,光復衢州府。這裡的土地乃是我等漢家兒郎的,不是那些不要祖宗的二韃子的!」

    說罷,陳文拔出了長劍向著西面遙遙一指,便策馬而出。穿過兩大方陣之間的道路,帶隊出發。

    隨著陳文策馬而過,每一個明軍將士都爆發出了熱烈的歡呼。田土,乃是中國人視若生命的重要資源。而陳文定下的軍功授田制度,便是將田土按照軍功分給他們這些軍官士卒。從此以後,只要奮勇作戰,就可以從衛所獲得田土的獎勵,擁有自己的土地、成為富農、甚至成為地主。而根據陳文修改過的衛所制度,他們的子孫後代也不會永遠都是軍戶,甚至他們在退役後也可以作為民戶繁衍生息。

    只要在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臨海伯陳文陳大帥麾下奮勇作戰,幸福生活就會公平的降臨到他們的身上。不再有寒冷、不再有飢餓、也不再備受欺壓,只需要聽從軍令,只需要勇敢,就夠了。

    很快,陳文便通過了大半的通道,身邊的明軍盡情的歡呼著,若非平日裡的軍紀無形的束縛住了他們的腳步,只怕早已將他圍在了當場。而這其中,自然也有張益達的身影。

    從在東陽縣投軍開始,張益達在孝順鎮之戰中奮勇戰鬥,後來雖然沒有能夠留在戰兵營,但是作為東陽縣駐軍的日子同樣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實和溫暖,彷彿是重生了一般。

    只可惜他從軍日短,僅僅參加過孝順鎮之戰,還是後排的弓箭手,除了軍田外只分到了五畝軍功田。可是即便如此,他還是專門請假,花掉了積存下來的軍餉把他祖父母和父母的墳遷到了自家的土地上,重新風光大葬。

    夙願達成,雖然家裡的田土還是太少,不足以流傳後代子孫,但是根據陳文的定下的制度,只要奮勇戰鬥就可以獲得軍功,而軍功就代表著田土!

    「祖父、祖母、爹、娘,請保佑孩兒獲得更多的軍功,更多的田土」

    歡呼的人群中,馮彪早已沒了平日裡拿捏著的軍官威嚴,盡情的向著他的大帥歡呼。從在大蘭鎮參軍開始,他便夢想著成為軍官。現在,他做到了,而且他堅信,日後他會獲得更高的官職,甚至是跟隨著陳文封候賜爵。

    抱著同樣念頭的軍官有很多,並不僅僅只有馮彪一個,例如他所在的南塘營的指揮李瑞鑫,一個曾經的靖國公黃得功的親兵,現如今也已經坐上了總兵官的官職,雖然他得到的私人利益遠不及這個時代靠著剝削士卒百姓自肥的其他高級軍官,但是這支軍隊的生機勃勃,以及他如今效忠的這位絕非常人的主帥,讓他堅信著只有這樣的軍隊才可以收復失地,為他曾經視為偶像的明末勇將黃得功復仇,也只有這樣的一支軍隊的存在,他才有可能與失散多年的家人團聚。

    「南塘營,是大帥最早建立起的營頭。跟上大帥的腳步,出發!」

    戰鼓敲響,南塘營以哨為單位一個接著一個緊隨著陳文的騎隊。而在他們的身後,義烏營、東陽營、鎮直屬營、以及各縣換防抽調來的步兵隊和民夫們緊隨其後,踏著堅定的腳步向著浙閩總督陳錦大旗所在的方向。

    前進!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34
第九章 陣戰

    隨著明軍流露出大舉向西的意圖,同樣沒時間再耗下去的清軍也開始緩緩東進。雙方的探馬在定陽溪與靈溪之間的廣闊土地上來回廝殺,為的只是獲取更多的情報,順便將己方的大軍走向遮蔽起來。

    可是,如此簡單的意圖卻由於雙方的探馬在這片區域都無法取得壓倒性的優勢,伴隨著兩支大軍不斷拉緊彼此之間的距離,探馬之間的交鋒也越加激烈起來。原本還有些忌憚的兩軍探馬在不斷縮小的區域間竭盡全力的越來越激烈的廝殺著。直到雙方接近到再也無法掩蓋己方的走向和意圖的地步,拚死相搏才稍微緩和下來一些,因為他們彼此都需要時間來為接下來的血戰節省和積蓄更多的力量。

    清軍的先頭部隊渡過神塘源,在那裡修建了大量的浮橋。很快,當明軍得知了這一情報,很快便加速向西壓了過去。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清軍並沒有急著渡河,開始在溪流的西岸紮下連營。而明軍則不約而同的停下來,在清軍大營正東偏北方向十餘里地的地方紮營。

    如清軍已經察覺到明軍增兵一般,明軍也發現了清軍的連營規模似乎比想像中的要大上一些。然而,無論是因福建漳州被鄭成功攻陷而必須在福建徹底糜爛之前解決浙江問題的清軍,還是急需收復衢州以獲取更多資源來將雪球滾起來的明軍,雙方不約而同的進行著最後的休整,兩軍大營中的氣氛即便是充當輔兵的民夫們都能感覺到明天將是一個血腥的日子。

    永曆六年九月初六,明軍的參謀們早已完成了參謀作業,根據清軍的意圖和早已探查清楚的地形制定了幾個作戰計畫。陳文思考了一陣,便揮軍向西。而此時,清軍也自大營而出,渡過那些早已修好的浮橋,在仰天壟一帶遭遇,

    明軍戰兵高達八千,充當輔兵的民夫則大多被留在了大營,只攜帶了足夠用來運送軍器的輔兵。陳文堅信兵貴精而不貴多,所以對驅使輔兵上陣的興致不大。

    而此同時,出現在戰場上的清軍則還是按照舊例,將輔兵置於陣後,而戰兵則在戰場上開始擺出了一個中規中矩的大陣。其中,福建左路總兵王之綱的標營、福建建寧府綠營的援兵組成右翼,浙江衢州綠營和處州綠營、溫州綠營的援兵佔據戰場北部的左翼,而大陣的中部則亮出了江西提督劉光弼的旗號,反倒是浙閩總督標營被留在了陣後作為預備隊。

    劉光弼是漢軍鑲藍旗旗人,努爾哈赤時代就已經投了韃子,只是聲名不顯,未能脫穎而出。後來金聲恆反正,帥軍鎮壓的譚泰在回師時將其留在了南昌,充作江西提督,其部在普遍孱弱的江西綠營中已算是少有的精銳部隊。

    清軍增兵是陳文預料之內的,也在此前的偵查中得到了印證。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陳錦的援兵竟然是江西提督標營,那可是一個高達五千人的大編制部隊。雖說湖廣戰場和福建戰場上的不利局勢使得這支大軍不可能盡數出動,但是看旗號的話,也是除了後營以外盡數抵達。

    如此一來,清軍的戰兵一下子躥升到了一萬五千人,再度形成了近乎二打一的兵力對比。

    對此,陳文已經別無他法,和佔據中國十之七八,早已形成了席捲天下之勢的滿清拼人數,他是萬萬比不了的。可是按照兵法來說,客軍行不至前,列佈置中,陳錦沒有把這支生力軍留下作為預備隊,反倒是擺在了中軍的位置,難道他就這麼相信這支清軍的戰鬥力嗎?

    雖然還不太清楚對手的想法,但是陳文很清楚,他麾下的這支大軍剛剛完成了分地,士氣正是最為旺盛的當口。而清軍那邊,除了早已是手下敗將的督標營,以及尚未有交過手的福建左路總兵標營和江西提督標營以外,其餘的盡皆是地方綠營。陳錦的佈陣肯定有蹊蹺,但問題存在於什麼地方一時間他卻還沒辦法想清楚。

    沒有必要再猶豫了,隨著總參謀部此前做出的一種應對,明軍迅速的變幻陣型。很快,南塘營便據守中路,而義烏和東陽兩個營頭則分別護翼左右,另外陳文還向陣型北部的東陽營支援了兩個局的駐軍。將鎮直屬營和另外兩個局的駐軍留在手中。

    雙方的主帥如同姓氏的相同,此刻急於決戰的心情也是一模一樣的。沒有絲毫的猶豫,在完成列陣後,稍作了些許休整,隨著戰鼓的敲響,兩軍加一起超過兩萬人的戰兵紛紛起身,開始列陣向對方走去。

    戰場上,火紅色的明軍戰陣與灰藍色的清軍戰陣開始緩緩向戰場中央逼近。雙方在戰鼓聲中緩緩行進,看樣子誰也沒打算拿出什麼特殊的戰術手段,而是盡皆打算以最直接的碰撞壓垮對手。

    直到進入了佛郎機炮的射程,明清兩軍的炮手不約而同的停下了腳步,開始將裝填完畢的子銃塞進母銃裡。緊接著,當炮手將火把按在了引信的剎那,炮彈自一門門仰射的炮口中急速飛出,以著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覆蓋向兩軍的大陣。

    只不過,比之對手,明軍的佛郎機炮似乎射程更遠,幾乎沒有一枚炮彈打在了清軍的陣前,而是盡皆掃向了最前排的清軍。

    陳文使用的佛郎機炮大多是繳獲自清軍,而清軍的佛郎機炮則幾乎都是明廷製造的,雖然沒有一門炮是全部一樣的,但是大致的射程卻差不了太多。造成這一切的根本原因其實並非是火炮,而是明軍使用了威力更大的顆粒化火藥,燃燒更為充分使得火藥在點燃的瞬間製造出的氣體遠比普通火藥要多得多。

    當清軍第一輪試射的炮彈僅僅是將明軍行進的路途製造得更為坑窪,而此時明軍的炮彈已經開始轟擊清軍的陣型。

    突如其來的傷亡使得左右兩翼的清軍出現了輕微的騷亂,但是在軍官們的強力壓制下很快就恢復了鎮定,而陣後的清軍主帥陳錦在發現明軍的炮擊已經開始造成了傷亡,便命令大軍加速前進,以保存更多的士氣進入肉搏戰。

    雙方的炮手還在繼續轟擊對手,由於佛郎機炮的射速優勢,明軍始終保持著對清軍陣型的轟擊,每一次都能帶走十幾個清軍的性命,造成更多的傷殘。哀嚎聲越加的多了起來,陣後的督戰隊在跟隨前進的途中將被炮彈擊中造成了近乎致命傷殘卻一時未死的清軍進行補刀,卻迎來了更多的哀嚎聲。

    清軍的大陣還在推進,明軍這邊也開始遭受到清軍炮手的轟擊。然而不比清軍,明軍無論是鴛鴦陣殺手隊,還是長槍陣殺手隊,甚至就連火器隊都在使用縱陣前進。這是自戚繼光時代便約定成俗的傳統,也是這支特殊的明軍賴以降低行進途中傷亡的必要手段。

    當第四個子銃釋放完畢,兩軍的裝填手還在重新裝填第一個使用,此刻已經冷卻完畢的子銃。在這個似乎已成遠程兵器釋放空檔的間歇,明軍中軍的火銃手們率先打破了沉寂,而被明軍火銃手集中的清軍,即便是身披棉甲也無一例外的受到了鉛彈的直接傷害,紛紛倒在了前進的路上。

    只不過,比起火炮,火銃的鉛彈更多僅僅是造成了傷殘,但痛苦的哀嚎聲卻也開始影響到清軍的士氣。

    「這怎麼可能?!」

    確實不可能,這個時代的明清兩軍使用的火銃無非是鳥銃和三眼,其中三眼銃不僅射程近,精準性不高,一般還都是騎兵使用。可是鳥銃,怎麼可能會在這個距離還能造成傷害?

    「鳥銃當然不可能,但是已經進入重型火繩槍範疇的魯密銃在這個距離卻可以無視棉甲的防護,歷史上清軍就是在淘汰掉鳥銃後才被迫淘汰掉棉甲的。」

    眯著一隻眼睛,陳文用雙手持著單筒望遠鏡遠遠的看著清軍的戰陣,嘴角勾起了一絲笑意。

    可是火繩槍終歸是火繩槍,裝填的速度在瞬間便是你死我活的戰場上乃是致命的硬傷。經過了長時間的積累,除了燧發槍到現在還沒有造出幾桿,使用火繩的魯密銃他也僅僅是對南塘營完成了換裝,其他部隊則還是在使用鳥銃。而這,還是陳文仗著繼承了王翊和俞國望的遺產的結果,否則的話,只怕到現在戰兵營連鳥銃都無法按照編製備齊。

    所以,當南塘營的火銃手們還在進行裝填的空檔,清軍的鳥銃手開始射擊,弓箭手很快也進入了射程與明軍的弓箭手對射。

    戰場上的清軍皆是綠營兵,半球型的頭盔遠不如明軍的笠盔那樣可以靠低頭來抵擋拋射的弓箭,但是勝在兵力更為雄厚,反倒是清軍的箭矢更為密集。即便明軍使用縱陣也免不得會出現傷亡。

    火紅與灰藍,這兩種顏色還在戰場上不斷的逼近。只不過,現如今的火紅色還在保持著一定程度上的平直,而中央和右翼的一部分灰藍色卻不得不稍微停下片刻,以便其他灰藍色能夠跟上。

    片刻之後,在對射中重整了隊形的清軍重新開始前進,而他們與對面的明軍一樣,盡皆在進入五十步範圍後自陣後搬出了虎蹲炮對射。只是不同於對手的是,明軍在對射中使用大盾牌手來保護炮手,清軍的炮手則只能在點燃引線後向陣後逃去。

    一輪炮擊過後,重新補全了因傷亡而造成缺口的清軍吶喊著衝向明軍,投出了一根根標槍和一把又一把飛斧,試圖以此來摧垮明軍的前排。

    而此時,對於這等戰術已經再熟悉不過了的明軍則依舊保持著縱陣。直到清軍衝進了十米左右時,鴛鴦陣才以狼筅手壓陣將縱陣變幻為大三才陣,而長槍陣殺手隊則急速向中央靠攏,以始終護翼在側後的鴛鴦陣填補兩翼空出來的缺口。

    戰場的中央,金華明軍最為老字號的南塘營與來自江西的綠營精銳江西提督標營碰撞到了一起。南塘營的步兵隊按照新編制,第一局和第二局使用長槍陣殺手隊,而另外兩個局則使用鴛鴦陣殺手隊。

    第一局第四步兵隊,這是一支老資格的步兵隊。雖然資格老,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對於長槍陣的使用,至少在強渡靈溪時,這支部隊就曾堅定的守護著明軍的戰陣不被優勢清軍壓垮,甚至還配合著鴛鴦陣殺手隊向清軍的督標營發起進攻。

    作為第四步兵隊的隊長,經過了數月前的那場反突襲,在重新修改編制後,長槍陣他也使用的更加順手,而且開戰前他的老夥計伍長石大牛也已經傷癒歸隊,對於擊垮眼前這支不知道從哪來找死的韃子他充滿了信心。

    將陣型急速靠攏起來,雖然變陣不太方便了,但是自第一排的長牌手外後,密密麻麻的幾排五米長槍如同遇襲的刺蝟一般封住了清軍任何一個攻擊的方向。而他們的對手,更還只是一群使用原始的刀盾和七八尺長槍的綠營兵。

    戰鼓敲響,虎吼著的明軍開始在第一排的長牌手的帶領下緩緩前進。密集的槍頭對清軍造成了極大的威脅,長槍手不光根本夠不到對手,甚至連明軍前排的長牌手都鮮有能夠攻擊到的。而那些一向用來摧堅破陣的刀盾兵更是被不斷突刺的長槍攻擊著,即便使盡了渾身的解數也無法逃脫被刺死的命運,因為這長槍實在太過密集!

    「殺!」

    「殺!」

    伴隨著耳邊一前一後的兩聲虎吼,一個靈活的清軍刀盾兵在躲開了第一根長槍的突刺後,幸運女神並沒有繼續對他微笑,而是送來了另一根長槍直接將他的小腹刺穿。

    長槍乾淨利落的收回,拋下了手中的刀盾,刀盾兵倒在地上雙手捂著傷口哭嚎著。而此時,明軍的戰陣還在前進,剛剛傷癒歸隊的石大牛半蹲著行到近前一刀砍在了那個清軍刀盾兵的咽喉,隨後便不再理會這具屍體,繼續帶隊前進。至於這具屍體,自有隊後的火兵處理,他們會砍下首級裝進大筐裡面。

    如此一來,整個步兵隊便如同一隻收割生命的怪獸,如獠牙利爪般的長槍手們突刺敵軍,長牌手既可以作為骨甲防禦對手的攻擊,也可以在適當的時候露出骨甲下的尖刺將僥倖未死的對手殺死,而剩下的屍體,則由收斂首級的火兵砍下,留下的只是一具無頭的屍身。

    至於負責指揮戰鬥的隊長,而是這支怪獸的大腦,負責協調、補充每一顆獠牙、利爪和骨甲的運動……

    江西提督劉光弼目瞪口呆的看著他的部下們在接敵的瞬間就開始節節後退,此前陳錦並非沒有提醒過他,只是那些長達五米的長矛對於他麾下這支依舊強調個人武勇的軍隊而言實在有些雞肋。於是乎,他只得通過不斷的變幻陣型來將生力軍替換上去,為陳錦口中的殺手鐧爭取時間。

    中路的南塘營的緩步前壓,不僅嚇到了初來浙江還不太瞭解行情的劉光弼,也大大的出乎了陳文的意料。

    據他所知,江西清軍主要集中於三地,控制長江水道的九江、省城南昌和戰略地位極重的南贛地區,他面對的這支江西提督標營總兵力高達五千,是駐守南昌、鎮壓各地的中堅力量。只可惜,這位江西提督還不太清楚浙江戰場上明清兩軍已經開始了編制競賽,雙方在不斷的交鋒中做出針對,從而一步步的提升自身的戰鬥力。而他麾下大軍所使用的那種舊版本早已過時,現在還能靠著兵力的優勢勉力支撐已經相當不容易了。

    至於,左右兩翼,左翼的清軍猶豫全部是地方綠營已經被東陽營和臨時交給陳國寶指揮鴛鴦陣壓得沒有絲毫還手之力,而右翼的清軍則依仗著已經開始師法浙江清軍的福建左路總兵標營苦苦維繫著戰線。

    雙方的差距暫時已經無法靠懸殊的兵力差距進行彌補,清軍眼下還能靠著兵力的壓倒性優勢來勉力支撐,但是當傷亡達到一定的程度,陳文並不相信清軍能夠繼續支撐下去,而且是根本無法取勝的無謂的支撐下去。

    可是,就在他認為大局已定的時候,他的老對手陳錦終於再也無法忍耐下去,將他的預備隊投諸到了清軍還在勉力維繫戰線的右翼。

    將預備隊投諸於戰鬥的關鍵時刻和關鍵地點,乃是最為明智的選擇。奈何,當陳文看到了那支他曾經兩度擊退,可以說是無比熟悉的督標營的剎那,看到的卻並非是如其他綠營般的清軍,而是一支全軍統一由鴛鴦陣組編而成的清軍——他麾下那支南塘營在去年年底時的複製品。可是,此時此刻的陳文的手中卻沒有第二支南塘營可以用來驗證對手的假冒偽劣!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34
第十章 殺手鐧

    若是自天空向下俯視,戰場上自北向南,火紅的顏色在經過了短暫的僵持後便開始緩緩的將對沖的那片更大的灰藍色向西擠去,只有最南端的一片還在洪流中勉力支撐。可是事實上,火紅色每前進一步,灰藍色就向後一步,但是每退一步,便是有一點一滴的灰藍色被徹底吞噬,以至於期初原本要火紅色要大得多已經開始逐漸縮減。

    清軍的中軍乃是江西提督標營,高達四千人的江西綠營精銳由於對浙江戰場的不瞭解,在戰術編制上已經開始落伍,面對陳文麾下最為精銳的南塘營,此刻只能勉強以兵力的優勢,通過變陣輪換來將士氣維繫下去。

    相較之下,分別位於靠近衢江的清軍右翼和南端的左翼,他們面對的對手一樣不弱。

    右翼面對的明軍中,雖然東陽營只有一半的兵力,但若是加上陳文臨時補充的那兩個局的步兵隊,兵力上已經與戰兵營相差無幾。哪怕戰鬥力有些參差不齊,可是右翼的清軍也不過是幾支屢遭金華明軍打擊,早已喪膽的地方綠營,能夠暫且維繫著沒有崩潰已經相當容易了。

    至於左翼清軍,眼下也只是憑藉著福建左路總兵標營這支福建清軍精銳來勉力維持陣線。而這還是總兵官王之綱不敢違逆頂頭上司陳錦的命令,將軍隊重新進行組編,靠著新近添加進去的長矛手列陣與明軍對刺的結果,否則只怕早就如江西提督標營那般了。

    明軍剛剛完成分地,並且建立了軍功分田的制度,士氣正是最為旺盛之時;而清軍大多是客軍,集結衢州已久,思鄉之心已經開始影響到軍心士氣。倉促出戰之下,即便是兵力明顯佔優也是極為吃虧的。

    戰場上的大勢隨著傳令兵的往來早已瞭然於陳文心中,這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其實不僅僅是他,清軍的統帥,浙閩總督陳錦也早有預料,只是沒想到雙方戰鬥力懸殊到了這個地步。

    「原本不應該是這樣的。」

    陳錦暗自嘆了口氣,此前由於上半年浙江清軍的圍剿宣告失敗,就連總督都被圍在了城裡,清廷決定讓步軍統領阿爾津率領一支滿八旗軍南下助剿。

    可是隨著湖南戰場的逆轉,李定國逼殺孔有德,廣西重新被明軍收復,這一系列事件的發生使得清廷不得不改變計畫,讓阿爾津的那支八旗軍留守江西,防止西南明軍殺入江西,威脅浙江或是更為關鍵的江南。

    「若不是沈永忠那個廢物……」

    由於鄭成功在上個月攻陷了漳州,東南戰局開始越加的不利於清軍起來,福建的清軍機動部隊想要單獨擊退福建明軍根本是痴人說夢。可若是抽調地方綠營,勝敗未可知不說,鄭成功的水師冠絕閩海,一旦被福建明軍來個處處開花,福建全省就會徹底糜爛。

    原本在陳錦的一再請求下,清廷如其所願的派出了「真正滿洲」南下助剿。可是同樣在上個月,甚至比鄭成功收復漳州還要早上半個月,沈永忠在明軍的兵鋒下棄守長沙,退往岳州,如果阿爾津像金礪那般頓兵於堅城之下,只怕尼堪的大軍還沒有來得及趕到湖廣,江西和浙江就已經不復為滿清所有了。

    至於沈永忠本人,他的續順公的爵位承襲自他的叔叔沈志祥,而沈志祥獲封爵位則是由於他是東江鎮最後一任總兵官沈世奎的從子,滿清攻陷皮島,沈世奎身死後需要安撫東江軍才會授予其爵位。

    「當年沈世奎就是靠著女兒做了毛文龍的小妾才爬上去的,這姓沈的一家子都特麼是一群廢物!」

    阿爾津暫且留在了江西南昌府以備擁兵數十萬,於四川、湖廣和廣西戰場上處於攻勢中的西南明軍,但是浙江也不可能不管,於是乎清廷就派出了江西提督標營前來助剿。

    「可一個漢軍旗的旗人帶著一群綠營兵,怎麼可能與滿八旗相提並論啊?!」

    由於西南戰局急轉直下,未能如陳錦所願。所幸,這段時間他也痛定思痛,並沒有一味的將希望都放在了援兵的身上。鴛鴦陣的威力非同凡響,至少在浙江的地形確實是佔盡了便宜。既然如此,他使用那個來自於四明山的降將王升將整個督標營按照陳文的編制進行複製。

    直到今日,雖然訓練了不過兩個月的時間,還並不能與陳文手下的那幾個戰兵營相比,但是兵力的絕對優勢使得他擁有了利用其它各部清軍牽制住金華明軍的戰兵營,從而獲得了利用鴛鴦陣形態的督標營逆轉戰局的機會。

    況且,陳錦的殺手鐧也並非只有這一支!

    三千督標營自陳錦的將旗後起身,在陡然加重的戰鼓聲中高喊了一句「虎」便向著戰場南端的福建左路總兵標營處行進。只不過,他們並不打算填充或是取代王之綱的部下的位置,而是利用兵力的優勢繼續向南,實現對明軍左翼的義烏營的側擊。

    「竟然會是鴛鴦陣,陳錦,算你狠!」

    唾口大罵的詞彙在空腔中繞幾圈後化作了一口唾沫被陳文吐在了地上,他還記得,去年督標營便是利用兵力優勢和大隊的騎兵壓垮了只有步兵隊的義烏營,現在陳錦顯然是想要借鴛鴦陣化的督標營故技重施。

    不對,還少了點什麼!

    嘴角劃過了一絲殘忍的蔑笑,繼而陳文便命令作為預備隊的鎮直屬營和那兩個局的駐軍步兵隊向明軍的左翼移動,就連他也沒有例外。

    「安千總,你是老南塘營甲哨出來的,應該還記得成軍之初的那位第一鴛鴦陣殺手隊的伍長牛平安吧。」

    牛平安是南塘營最老資格的那批軍官之一,安有福與其同在甲哨自然沒有不知道的可能。其人在去年負責護衛王江,結果被寧波綠營全殲,而他的對手便是和明軍同樣的鴛鴦陣,王升複製陳文的編制訓練出來的鴛鴦陣。

    這是金華明軍有史以來第一次敗績,也是唯一一次被清軍成建制殲滅的慘敗,而且還把巡撫王江弄丟了,雖然這些將士盡皆殉國,但卻一向被金華明軍視為奇恥大辱。聽到這話,安有福先是一愣,隨即拱手向陳文回答道:「卑職遵命!」

    不是知道,是遵命!

    陳文看著受命負責指揮這兩個局步兵隊的原永康縣守軍千總安有福的背影,欣慰的點了點頭。這個任務非常沉重,但是他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唯有孤注一擲。

    戰場的最南端,先行出發的督標營很快便自福建左路總兵標營的側翼繞了過去,並且在開始接觸前便極力向義烏營的側後延伸。

    雖然督標營的指揮官還是督標中營副將張國勳,但是王升卻早已從中營的一個普通守備升作了旗鼓都司,此刻正負責協助張國勳指揮作戰,而他的老部下也成為了張國勳手中最後的預備隊。

    督標營訓練鴛鴦陣不過兩個月,王升因此也得到了提升,但是各級軍官的牴觸卻始終存在,對於新式戰術編制的牴觸,更多的還是對於他這個新來的降將的抵制。為此,他們聯手促使了火兵這一編制的取消,不光是為了給他一個下馬威,事實上就連陳錦和張國勳也不認為這一編制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眼見於此,王升只得選擇了沉默,雖然他知道戚繼光時代和陳文手中的鴛鴦陣都有火兵,但是為什麼存在他卻不甚了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還不願意為此去得罪那些同僚。

    對手同樣使用鴛鴦陣,這無疑是給義烏營側翼的那半個局的鴛鴦陣殺手隊很是不小的震懾,但是隨著軍官們一聲聲充斥著鄙夷和不屑的怒喝出口,側翼的各隊立刻開始變幻陣型,由剛剛還在進攻中的小三才陣重新變幻為利於防守的大三才陣。而此時,跑步前進的預備隊也迅速靠近戰場,以防止督標營繼續延伸,將義烏營包圍起來。

    督標營的鴛鴦陣乃是由王升訓練出來的,經過了頻繁的交戰已經轉換為火器隊與步兵隊搭配的編制。

    沒有了刀盾兵的標槍投射,兩軍碰撞前始終以弓箭手和鳥銃手進行對射。所幸隨著大軍的不斷延伸,義烏營的指揮吳登科把他手中捏著的那四個哨步兵隊和重新完成了裝填的火炮、火銃手們投入到側翼,明軍在遠程武器的對射中並沒有吃什麼虧。

    直到接近到一定距離,義烏營和督標營紛紛將遠程射手退到了後面,而是將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兩支鴛鴦陣露了出來,隨即便是激烈的碰撞。

    由於雙方都在使用鴛鴦陣,狼筅手們第一反應並非再是壓制和破壞對手的陣型,而是與對面的狼筅手進行對攻。沒了狼筅手騷擾,兩軍的長槍手齊出,在長牌手的保護和藤牌手的協助下與對手進行著最激烈的廝殺。

    兩支軍隊如一個豆莢裡生出的豆子一般,碰撞開始的剎那便以著最血腥的方式進行戰鬥。進攻的督標營使用的是小三才陣,而防守一方的義烏營則利用大三才陣進行抵抗,以降低己方的傷亡。

    就在碰撞開始的頃刻之後,安有福負責指揮的那兩個局也衝進戰場,使得督標營不得不放棄了迅速完成側擊的計畫,改為利用兵力的優勢與明軍進行消耗戰。

    作為陣後的弓箭手,張益達在這樣的戰場上只能通過仰射來騷擾和殺傷清軍,而與此同時,清軍也在做著同樣的事情,這讓他感到非常的難以忍受。站在陣後,他能夠很清晰的看到他從屬的這支援兵已經從接觸之始的小三才陣被迫換成了大三才陣進行防守。

    「我們以前就一直用鴛鴦陣和鴛鴦陣進行對攻訓練,應該比韃子更加熟練吧。」

    如其所言,這一側翼的戰場上,明軍由於訓練時間更長,確確實實是對於應對對手的進攻和利用對手的疏忽發起反進方面更為擅長。但若仔細觀察,清軍的鴛鴦陣雖然由於不夠熟練還顯得比較笨拙,配合也稍遜一籌,但是卻並非沒有進行過對抗訓練,甚至可以說是專門進行的如何對抗鴛鴦陣的訓練。在戰場上,並沒有如張益達想像的那般出現一邊倒的局面。

    況且,他們的兵力確實存在著壓倒性的優勢,是三千對八百的優勢!

    明軍左翼戰場加一起不過三千人,而清軍已經達到了驚人的八千。兵力的絕對優勢雖然無法盡數發揮出來,但卻使得他們迅速的穩定住了陣線,甚至開始通過車輪戰緩緩的擠壓明軍的空間,將左翼明軍向東壓迫。

    若是從天空上俯視的話,此刻的戰場上,火紅與灰藍已經於南塘營和義烏營之間的連接點開始了如指針般的緩慢旋轉,勝負的勢頭已經不再如剛剛那般顯而易見。

    「殺!」

    廝殺的吶喊聲與苦痛的哀嚎聲連成了一片,已經很難再將其區分開來。早已拔刀在手的陳嵐親眼看著一個隊長在幫助那個隊裡的長槍手解除掉一個清軍長槍手的攻擊後,立刻便陷入了一個清軍長槍手和一個清軍長牌手的加攻。

    「殺不盡的狗韃子!」

    自從與清軍開始了碰撞,對面的清軍雖然因為配合上遠不如他們,但是卻能夠在每損失一兩個兵後立刻變幻為縱陣,將後面完好無損的隊換上來繼續進攻。而他們,始終死守在這一線,根本無法進行輪換,不是沒有機會,而是根本得不到輪換的兵力。

    作為哨長,陳嵐手中的那四個步兵隊已經沒有一個完好無損的了,傷亡最少的損失了一個長槍手和一個長牌手,而最多的則有三個長槍手和一個藤牌手已經永遠的倒在了戰場上。為此,他只得命令各隊的火兵補充其間,甚至不得不命令那些幾乎就沒有摸過長槍的火銃手撿起長槍補充戰陣。

    「安千總,兄弟們已經快撐不住了,快請大帥支援吧。」

    「陳哨長,現在各線吃緊,援兵的事情不必再想。我的命令只有一個,那就是給老子死守住這條戰線。殺手隊死光了,火器隊補上去;火器隊死光了,隊長補上去;隊長死光了,你們幾個哨長給我補上去;若是你們也死光了,我親自補上去!」

    千總,在金華明軍中乃是老營和駐軍的差遣,而哨長則是步兵隊的官職。安有福雖然是千總,但是他原本在永康縣時作為守將的副手直屬部隊也只有一個哨,而陳嵐雖說也不是什麼戰兵隊的哨長,但是東陽縣駐軍的規模很大,他的哨長也是名副其實的。

    然而,軍中階級高低決定一切,安有福的千總銜雖然不高,但是卻擁有指揮這兩個局的權利,陳嵐咬了咬牙也不得不退下,繼續指揮作戰。

    「大帥手裡還有一個鎮直屬營,這不是無緣無故的,韃子一定還有殺手鐧沒有拿出來,所以我必須堅持下去,為大帥爭取時間!」

    隨著時間的推移,火紅與灰藍之間的旋轉幅度越來越大,雖然灰藍在下半個指針那裡擠壓的幅度越來越大,但是火紅色在上半個指針處卻開始脫離鏈接,將清軍的中軍和右翼擠壓的越來越遠。灰藍色在上半部的崩潰,或許就在下一秒。

    「竟然還是不行。」

    陳錦咬牙切齒的下達了下一個命令,隨著他的命令,始終守在他將旗下的那近千鐵騎開始向南面飛奔而去,他們得到的命令便是繞過督標營和明軍作為援兵的那兩個局的步兵隊,直撲陳文的將旗。

    而這,才是陳錦最後的殺手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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