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67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12
第五十章 亂起(一)

    永曆六年五月二十一,金華府城內府衙、縣衙及金華鎮所屬文官蒙浙江巡撫曹從龍手招紛紛趕往子城內的酒坊巷。

    酒坊巷得名自戚家酒坊,作為金華酒的代表,曾經一度被寫進《金瓶梅》之中,只是後世對於西門慶所喜愛的這種酒的出處尚存異議。不過嘛,這卻並沒有影響到酒坊巷作為金華府城最著名街道的地位,因為這裡同時還是原巡按御史行台和金華守禦千戶所的衙門所在,以及後世太平天國侍王府的遺址地點,而現在更是有著臨時的浙江巡撫衙門。

    匆匆趕到浙江巡撫衙門,一眼望去似乎衛兵已經徹底更換為新近接受招安的羅城岩白頭軍,只是他們已經奉魯王為主,就連番號也已經變更為浙江巡撫標營,並不能再以義軍視之了。

    只不過,對於這些已經看過了原大蘭山明軍和後來陳文所帶出來的士卒的官員們而言,這些撫標營兵的素質實在堪憂,即無前者的嚴明,更不似後者還兼顧到了常勝之師的氣勢,曹從龍招安他們豈不是在靡費軍餉嗎?

    所幸這些東西還不歸他們管,他們也沒有風聞奏事的權利,更沒興趣觸曹從龍的霉頭,眼下慢慢等待開會即可。

    從第一個文官趕到,直到受招的眾人幾近到齊,金華府的知府孫鈺才匆匆忙忙的趕來。金華明軍眼下正在衢州和清軍交鋒,糧草耗費頗多,前幾日水營出發時更是帶走了大批軍需,再加上夏稅已經開始了,手頭的緊急事務還沒有忙完,真不知道這位不理庶務的浙江巡撫到底想的是什麼。非要趕在現在最忙碌的時段召集眾人開會。

    又等了小半個時辰,眾人的竊竊私語已經變成了公開的閒聊,甚至孫鈺已經萌生了拂袖而去的心思,曹從龍和已經轉隸至浙江巡撫衙門聽用的呂文龍才從後堂走出來。

    這副慢悠悠的上官架子著實讓在座的那些出身大蘭山的官員們皺了皺眉頭,以前王翊、王江在的時候,有事情從來都是盡快進行處理。就連陳文那個武將也都是那樣,如此太平時節的架子實在讓人不甚適應。可是不適應也沒用,曹從龍是浙江巡撫,自然是有權利如此。

    雙方見過禮,曹從龍便示意眾人落座,隨後便開始問詢各官負責政務的處理進度和結果,以瞭解各衙門的實際情況。

    由於陳文出征,徵地的事情暫時也停了下來,眼下金華府官員們最重要的工作無非是軍需的收購和運輸以及例行的夏稅。夏稅還是按照老規矩收取。加強檢查管理,防止百姓被小吏盤剝便是了。而軍需的收購和運輸都有金華鎮的軍需官們參與,同時受到軍法官的監察,雖說不甚快意,但時暫時也只能這樣,畢竟金華明軍底子薄,一戰也輸不起,有什麼意見最好還是打完仗再提為好。

    見眾人對於軍隊插手後勤大多表現出不滿。曹從龍便藉著話題說道:「本官記得王經略在世時,以及王江那廝還在的時候。政務一向都是文官負責的,這軍需上面的事情怎麼輪到武將插手其中了?」

    聽到這話,大堂裡登時便是一靜,曹從龍是打算借題發揮,那也要等到陳文回來吧,難道只是提前預演一下。把文官們團結起來,以便等到陳文回來再行施壓。這個可能性很大,只是這戰隊可謂事關重大,眾人一時間卻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見眾人尚在思索,已經效力於巡撫衙門的呂文龍便開口說道:「好叫撫軍知道。此事源於前任巡撫被俘,五司無人有足夠資歷統轄其事,再加上金華鎮的設立,軍需、軍器等方面臨海伯靠著繳獲和捐獻便把架子搭了起來,才有今天這樣的局面。」

    「原來如此。」

    這些事情曹從龍早已知曉,剛剛便是特意把這個由頭引出來而已。此刻呂文龍已經把台階搭好,他便繼續把話題引了下去。

    「當初本官初來乍到,於政務不甚熟悉。今時不同往日,有本官和列位同僚在,後勤庶務便應該重新恢復過來,武將插手政務,終歸是亂政之相,於國事可謂後患無窮,必須立刻糾正過來。」

    此言一出,原本還在思索的眾人多有愣在當場。趁著陳文出征在外,曹從龍如此明目張膽的奪取權利,吃相未免太過難看,而且待陳文從衢州得勝歸來,只怕這既成事實也未必能夠把那個當年有意殺人立威的武人壓服。除非截斷軍需供應,可是那樣的話,衢州之戰便前功盡棄,到時還不是讓韃子佔了便宜……

    越想越覺得可怕,在場的大多數官員登時便呆坐在了原地,腦海裡轉著一個又一個問題,一時間更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而此時,在另一部分文官理所當然的表情下,只見曹從龍再度開口,立刻便打斷了他們的思緒。

    「除此之外,本官巡視各縣月餘,對於民情也有了一定的瞭解。金華府眼下民意洶洶,無非是徵用荒地建立衛所和借款這兩件事情,借款一事早已開始進行,全然不做卻也不行,但是以稅賦作為抵押實在荒唐,本官以為既然借款都用在了軍隊,不如由繳獲進行償還為好。至於徵用荒地,傷民心過甚,必不可再行,衛所也要立刻取締!」

    前半句借款由軍隊償還,這事情倒是說到了很多文官的心中,如此一來,不僅武將插手錢糧少了一個最大的理由,還可以加大陳文軍需方面的壓力,以便有機會重新實現文官控制武將的局面,可謂一舉兩得。可是誰知道,曹從龍緊接著說出的後半句話,不僅是要一口氣否定陳文此前所有的努力,就連根基也要借此拔掉,這恐怕就不是他們想像的那麼簡單的了。

    只不過,未待曹從龍繼續說下去,孫鈺一下子便站了起來,那張俊秀的面容上怒意更是已經開始溢出。撫軍。此事現在論及只怕還不是時候,還是等臨海伯回來再說吧。」

    「正該如此,還請撫軍三思。」

    「府尊說得有理,大軍在外征戰,還是等臨海伯回來再說吧。」

    「撫軍,事關重大。我等先行商議,但是軍務上的事情也是需要徵求意見的,畢竟臨海伯並非普通武將,已是朝廷名爵,不可等閒視之啊。」

    「……」

    孫鈺的話語一出,立刻便引發了不少在座官員的附和。相對的,在呂文龍使了一下眼色後,那些此前便已經通過氣的文官也紛紛站了出來,藉以文馭武的祖制和王翊在世時大蘭山六個戰兵營的四個指揮盡皆服從監軍文官號令的事情進行反駁。一時間。反倒是那些藉著孫鈺的駁斥想要拖延時間的文官們只能用大軍在外征戰這個理由反覆的爭論,越來越顯得理屈詞窮。

    這樣下去,人心遲早會轉到曹從龍那邊,畢竟他也是在為文官爭奪權柄,只是手段過於激進。可這卻並非是曹從龍想要的,他要的效果是真正意義上的一錘定音,唯有那樣才能達到他所需要的效果。

    就在這時,只見曹從龍示意眾人稍安勿躁。繼而語重心長的說道:「以文馭武乃是國朝祖制,這一點沒有絲毫錯謬。只是眼下大軍征戰在外。本官如此行事確實有些過於操切,孫知府和列位同僚所言本官自然也能夠理解。可是眼下的情勢卻已經容不得我們再等下去了……」

    接下來,曹從龍便開始詳細的描述舟山之戰後魯監國漂泊南下的處境,更是將他離開時剛剛開始的鄭成功排擠之事添油加醋的沉痛訴說了一番,到了後來更是把那個前來催促曹從龍的錦衣衛指揮使楊燦請了出來,由此人當著各位文官的面進行了好一頓的哭訴。更是未卜先知了魯監國潦倒到了吃蕃薯的地步。

    「本官奉王命前來金華,除了為朝廷和監國殿下巡撫浙江,更重要的便是策動臨海伯出兵進攻台州。可是陳文此人不思朝廷兩百餘年養育之恩,不念監國殿下不吝其卑功而賜名爵之德,滿心都是如何在浙西做他的土皇帝。實在可恨至極。」

    「金華鎮出自故王經略一手打造的大蘭山王師,乃是朝廷經制之軍,並非陳文私人所有。此刻定西侯、平夷侯及英義伯各勳鎮的大軍已在海上,本官決意親領大軍出征台州,兩面夾擊之下必可一戰光復台州,以報監國殿下厚恩。」

    在座的眾人沒有一個人見過魯監國,但是忠君的思想卻早已融入到他們的血液之中。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當他們聽到魯監國當下的困境之時,一個個不由自主的與曹從龍那般無異,目中含淚,甚至是痛哭流涕起來。

    「還望諸君能夠助我一臂之力!」

    一語說盡,在場的文官大多表示了對曹從龍舉動的認同,就連那些一度與親近曹從龍的文官爭論不休的官員們也多有改變心意的,畢竟誰也不想落下個不忠的罵名。眾人之中,唯有孫鈺還是一臉的怒意更盛從前。

    「曹從龍,你這樣做只會讓韃子受益!」

    聽到這話,早在一旁盯緊了孫鈺的呂文龍立刻拍案而起,開口怒斥:「孫鈺,你這個武人的走狗,害死王經略、陷害王巡撫的幫凶,沒有資格說話!」

    眼見著呂文龍似乎又要提及那份揣測,曹從龍便喚來了衛兵直接將孫鈺架了出去。只不過,被架出去的孫鈺口中的那句「假托忠義之名,行爭權奪利之實,必為高皇帝所不容」的話語還是深深的刺痛到了他。

    忠誠,對魯監國的忠誠、對文官集團的忠誠,只是曹從龍決心放手一搏的根本原因。忠誠無罪,所以在他看來,錯的是陳文這個獨斷專行的武夫和孫鈺這個文官集團的異類。他,沒有錯,太祖高皇帝也一定會庇佑他的!

    重新鎮定下來,只聽曹從龍說道:「孫知府勞苦功高,能力出眾,只是一時想不明白,本官覺得他需要靜養些時日,到時本官再親自負荊請罪,必不會讓朝廷失了這位能臣。」隨即便任命在大蘭山出身官員中一向比較有人望的前屯田司主事,現任金華府同知的韓啟正暫代了金華知府之職。

    統一了大蘭山出身一系文官的人心,曹從龍便開始發號施令,收購糧草、編練大軍,這些都是需要開始去做的,但第一步卻是需要把他麾下的那支撫標營進行徹底換裝。

    甲堅兵利,只有如此才能進一步控制整個金華府城以及城外的那個金華鎮大營,而他此前早已聯絡好的官員中便有軍器司的負責官員,只要再從顧守禮負責的軍需司手中拿下城內的各個武庫,糧草、武備,這些金華明軍的命脈便徹底握在了他的手中,無論是遠在衢州的出征大軍,還是留守本地的駐軍。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23
第五十一章 亂起(二)

    會議很快就結束了,緊接著大隊的撫標營便趕往軍器司換裝這些日子生產出來,卻始終拖延著沒有交付武庫的兵器和鎧甲,只待徹底完成後便可以強行佔據各個由金華鎮明軍把守的庫房和城門,按部就班的將整個金華府城控制下來。

    與此同時,作為府城施政的中心,尤其是孫鈺反對其事的當下,曹從龍特意派了一隊撫標營兵,為的便是把孫鈺的親信、家人控制起來,防止他們逃出去向陳文報信。

    派往府衙的乃是新任的撫標營參將倪良許,此人當初一度贊同與陳文會晤,結果雙方卻根本談不攏,在羅城岩眾首領中失了些威望,但是手中掌握的丁壯卻也不少,所以最後還是得到了一個參將的軍職。

    倪良許隨著剛剛暫代金華知府的韓啟正一同趕往府衙之時,孫鈺的妻子易青正在和周敬亭的妹妹說著女兒家之間的小話兒,只是在內容上總是在陳文的過往和言談處打轉。

    易青和陳文很是熟稔,對於他的事情也頗有瞭解,甚至就連陳文當初說服李瑞鑫時所編造出來的那個聘妻都是知道的,只是並非孫鈺所說,而是後來她有意為陳文尋個良配的時候套出來的。

    陳文年歲不小,換做這個時代的人早已結婚生子了,可是他卻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軍務之上,全無其他方面的想法,倒是讓易青這個陳文好友之妻著實替他著急。私下裡,易青和王江的母親、妻子之間倒是也提到過一些不錯的人選,比如現任東陽縣知縣嚴之恆的那個小女兒,容貌秀麗、知書達理,而且還善解人意,便是個極好的選擇。

    可是等到與周家小妹重逢後,這份心思立刻又轉到她的這個閨中密友的身上,周家小妹在容貌、學識等條件上比起那些官家小姐都要強上不少,她的哥哥還是陳文的親信,即便稱不上門當戶對,至少也不算全無交集。況且這肥水不流外人田呢,怎麼說陳文現在已經是伯爵了,照現在的趨勢走下去,日後大明中興了便是國公也不會是什麼難事的,這樣的績優股自然還是應該要留給自己人嘛。

    只不過,每每提到陳文的時候,周家小妹雖說是頗感興趣,但是易青卻還是能從這位好友的神情中看出一些其他的東西,似乎周家小妹僅僅是對陳文的言談和過往感興趣,而非對這個人有傾慕之心。

    怎麼看似乎都是這麼回事,眼見於此,易青便將在旁伺候的侍女、僕婦支開,打算直截了當的向周家小妹說明。可是未待她開口,反倒是聽周家小妹說道:「小妹明白姐姐的好意,只是,小妹並無其他的想法,只是想知道這位臨海伯是如何看待李先生的學問的。」

    李先生?

    李贄!

    易青萬萬沒有想到,她的這個傻妹妹竟然還在琢磨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男女平等、婚姻自由,這種事情以後會不會發生她並不知道,但是現在這個時代卻是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只是她還未來得及出言相勸,門外卻傳來了僕婦與人爭吵的聲音,而且好像還不只是和一個人。

    待易青出門一看,卻看見幾個頂盔束甲的明軍在一個從未見過的高級軍官的帶領下似乎要進到這府衙的後宅之中。府衙的後宅乃是供知府及其家眷生活的私人區域,外人豈可擅入?孫鈺不在家中,易青作為主婦自然要站出來維護自家的權益。

    走到那武將面前,易青很是禮貌的道了句萬福,隨即便開口質問。可是這話剛出口,卻又覺得眼前的那個武將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見過一般。

    「孫夫人,在下是倪良許,以前在周欽貴周大哥帳下的時候我們見過的。」

    周欽貴?

    這個名字站在一旁的周家小妹曾經聽她兄長提到過,乃是羅城岩白頭軍的首領,而前些天似乎也傳來了浙江巡撫曹從龍招安該部的消息,結闔眼前的一切,周家小妹的臉色登時便是一白。

    只是這時,易青卻剛剛從記憶中找到眼前這個漢子的一些印象,此人乃是周欽貴那支義軍的一個首領,孫鈺在尹燦麾下時曾在周欽貴軍中監軍,和此人關係很好。只是後來尹燦身死,孫鈺和吳登科等人投奔大蘭山才與其分開,似乎也有數年未見了。

    可是一旦想到這裡,易青也迅速反應到了其中的詭異之處。作客是沒有硬闖的道理的,尤其是在家中主人不在家的時候,一個熟識的男子硬闖後宅算什麼意思。

    「倪家叔叔,我家夫君呢?」

    聽到易青有此一問,倪良許不由得面露愧色,繼而便向易青講述剛剛發生的事情。

    內訌!

    金華明軍內部的文武之爭,魯監國集團與臨海伯陳文之間針對這支常勝之師的主導權之爭,或許這裡面還有金華明軍文官集團內部寧紹籍官員和金華籍官員之間的地域之爭!

    還有什麼,始終站在一旁的周家小妹一時間就想到了這些,而就在更加可怕的念頭即將浮現於腦海的同時,只聽到周圍僕婦一聲「夫人」的驚呼,再看到的便是易青已經昏倒在了地上。

    與那幾個侍女、僕婦一起連忙將易青扶到了院中的石凳上,一群人忙碌了好半天才將她重新喚醒,周家小妹稍微放下心。

    與此同時,眼見著會如此,站在一旁的倪良許面上愧色更甚。他和孫鈺交情極好,當初孫鈺決定投奔大蘭山時也曾聯絡過他,只是那時的他卻唯恐會客死他鄉才回絕了孫鈺的好意。而現在,金華府乃是孫鈺與在大蘭山結識的好友陳文一同光復的,可他們這些曾經好友卻在那個姓曹的狗屁文官麾下暗算陳文和孫鈺,這讓倪良許更加愧疚不安了起來。

    連忙表示了他從曹從龍那裡得知明天便會讓孫鈺一家團聚的事情,並且力保他和周欽貴等人絕不會讓其他人傷害孫鈺,才總算是紓解了些許內疚。只是就在這時,他突然注意到了始終在易青身邊的那個女子還是姑娘家的裝束,顯然不可能是孫鈺的妾室,隨即便出口詢問周家小妹的出身。

    面對著突如其來的問話,還在照料易青的周家小妹連忙行禮,隨即只見這小娘子淺淺一笑,繼而從朱唇玉齒之間吐出了女子悅耳的回答。

    「妾身姓何,乃是孫夫人的友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24
第五十二章 亂起(三)

    女子的聲音很是好聽,而且透過輕紗的帷帽也能看到那張清麗脫俗的俏臉,著實讓倪良許的呼吸為之一滯,以至於那句話到底說的是什麼他都沒有太聽清楚。

    眼見著周家小妹領著侍女、僕婦們將泣不成聲的易青扶回房中,倪良許也只得安排帶來的幾個士卒守在各個門外,算是將孫家監控了起來。

    將易青送回房中,安撫了一會兒,直到確認了不會有事,周家小妹才在囑咐過孫家的侍女、僕婦好生照料的事情後出門準備離開。只不過她剛剛想要自每次前來做客都會經過的那座府衙側門時,卻被那個帶隊的武將攔住,詢問其去向。

    倪良許並無他意,只是那份監控孫家的職責還是讓他出言相問,以防不測的發生。周家小妹似乎知道會有這麼一出,便坦言回答離家的幾個時辰了,總要趕快回家不好讓家人擔心云云。

    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子出門會友自然是要急著回家,不能讓家人擔憂,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只不過城內很快便會亂起來,一個年輕女子帶著侍女走在隨時可能暴亂起來的路途很是危險,尤其這個女子還是易青的閨中密友,這樣的關係使得心存愧疚的他更加不放心起來。於是乎,倪良許便出言相勸,表示還是他派人去送或是女子的家人來接比較安全。

    送,這是肯定不行的,不說別的,她家門前的牌匾和燈籠上寫著的分明便是一個「周」字,被這武將看到的話豈不是不打自招了。

    既然如此,周家小妹便低聲吩咐了貼身侍女幾句,尋人來接她。回到院中,沒過多一會兒。只見一個穿著不俗的年輕書生隨著周家的侍女趕了過來,在對倪良許表示了些感激之情便帶著周家小妹離開,只是用的還是此前載周家小妹來府衙時的那輛馬車。

    踏出了府衙的側門,周家小妹緊張的情緒不由得一鬆,可是待她看到馬車上門簾上的那個代表歸屬的「周」字後,剛剛安下的心陡然便是一驚。

    千算萬算。卻把這個忘了,說到底還是平日裡絕少出門才會如此,可是這樣一來謊言豈不是一樣不攻自破了嗎?

    怎麼辦?!

    電光火石之間,周家小妹的腦海中浮現出了書中寫到過的諸多故事。轉瞬之後,只見她轉過身來,在眾人面前向倪良許道了一個萬福,藉以表示感激之情,隨即便沒有絲毫異樣的登上了馬車,離開了府衙的範圍。只留下倪良許和他麾下的幾個守門兵丁目送至拐角。

    周家小妹容貌秀美,而且還知書達理,倪良許對她的印象很好,所以從始至終也沒有問過太多不該問的,因為他從心裡便不相信周家小妹會在如此簡單的出身問題上說謊。只不過,馬車上的那個字他卻總覺得有些眼熟,似乎在那裡看到過一樣,只是對於並不識字的他而言也僅僅是覺得眼熟而已。並不能理解其意,也不太清楚那個字到底念什麼。

    直到良久之後。已經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再做糾結的倪良許突然想了起來,那個字好像不念「何」,而是念「周」,周欽貴的周,他在曹從龍招安羅城岩白頭軍的任命書上曾經看到過,而陳文身邊的那個機要文書也同樣姓周!

    這個問題意味的可能有很多。不過倪良許卻並沒有輕動,他的任務是控制府衙而非緝拿潛在的反對者,至於周家的事情,早有另外一個撫標營的軍官前去處理。況且眼下周敬亭隨軍出征,只要控制住周家的其他男丁。難道一個弱質女流還能翻了天了不成?

    ………………

    金華府城城南的一處大型工坊,這裡距離長仙門和婺江碼頭不遠,方便木料、竹子、鐵料、布匹以及皮革等大宗原料的運輸,同時也可以從這裡沿著東陽江發運各地駐軍,所以金華鎮的軍器司便設立在此。

    金華鎮的軍器司主要人員多來自於大蘭山明軍五司中的營造司,包括主事在內的一眾官吏也都是營造司出身。大蘭山明軍五司文官的出身,使得他們對於金華鎮建立後接受武將直接管理的事實頗為不滿,這樣不僅破壞了以文馭武的祖制,更使得他們的地位和權柄也受到威脅,而陳文的那個槍機懸賞便是進一步侵權即將出現的最好的預兆。

    為此,軍器司的文官們在背地裡和陳文做著艱苦卓絕的鬥爭,哪怕是鬥爭形勢最為惡劣的那段陳文尚在金華府坐鎮的時光裡,他們也成功的使工匠們放棄了那份懸賞,導致了那個其實只要在部分零件上做出微調便可以正常使用的輪契式槍機的研發計畫宣告破產,甚至就連在甲申以前明軍就已經有過使用的顆粒化火藥也以生產容易造成事故為由而擱淺。

    燧發槍的槍機造得出來與否這不重要,顆粒化火藥有沒有也不重要,反正那些丘八沒有這些東西的時候不也一樣能打贏嗎。而在這一切的背後,真正重要的是軍器司到底是誰說了算,這就是權力鬥爭的本質!

    陳文出征後,在呂文龍的暗中聯絡下,早已怨聲載道的軍器司各官立刻倒向了曹從龍。不過,為了防止與軍器司有著緊密接觸的那個陳文同鄉所負責的軍需司有所察覺,他們對軍械、鎧甲、火藥的製造全部按照規定完成,絕不敢拖明軍半點後腿。

    可是在此同時,他們則勒令工匠們加班趕製用以武裝撫標營的軍器、鎧甲等物。就連前些天碰頭會上總軍需官顧守禮的那份質疑也被他們假借手工打造殘次、廢件較多所以才需要加班加點敷衍過去,反正那些只會算賬的軍需官們也不知道如何打造軍器,只要軍器司自己不出內鬼一切便天衣無縫,而這還要感謝陳文制定的那個大戰期間軍器司工匠必須住在工坊以防軍情洩露的制度,真是剛想打瞌睡便有人送上枕頭。

    從得到的命令來看,撫標營初有兵丁不到三百人,這些日子又招募了兩百餘人,再加上巡撫衛隊的那幾十號人,足足五百出頭。如此兵力所需要的軍器和鎧甲絕不是靠偷偷趕製就可以達成的,所以必須盡快奪取府城西南的武庫才能迅速將整個府城掌控在手。

    大隊的撫標營在換裝完成就已經出發,雖說真正全副武裝的披甲兵不到百人,甚至其中還有一部分要隨著曹從龍一同前往城外的那座明軍大營,但是就憑著武庫的那幾十號沒上過陣的庫丁估計也是手到擒來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24
第五十三章 亂起(完)

    武庫的庫丁幾乎都是金華府城的本地居民,但若是如軍器司和撫標營的叛亂分子所言那般全都沒有上過陣,卻是過於誇大了。至少今天輪值的副隊長不僅僅上過陣,而且還是當初的那支老南塘營的老兵,哪怕在那時也只是個火兵而已。

    石二牛,紹興府餘姚縣人士,現任南塘營第一局甲哨第四步兵隊鴛鴦陣殺手隊伍長石大牛的二弟,當初逃難到大蘭山的時候和他的長兄一起投奔南塘營充當火兵,雖說在大蘭山上的時候連累他長兄在受罰次數上險些超越榜首的安有福,成為那個私榜的魁首,但是憑藉著參加過四明山殿後戰、北漳鎮追擊戰以及去年的孝順鎮之戰的資歷,也絕對稱得上資深老兵這個稱號。

    只不過,他的長兄由於吃苦耐勞,訓練刻苦,服從性強等優點在天台山期間得到了所部軍官們的賞識,很快便轉為了戰兵的身份,甚至在前不久更是當上了南塘營資格最老的一個鴛鴦陣殺手隊的伍長。

    相比之下,石二牛直到今年的新一輪整編卻還是那副膽小怕事的老樣子,在徵兵標準日漸嚴苛的今天便是繼續充當火兵都未必夠格,尤其他還是個資深老兵,更加顯得扎眼起來。

    所幸的是,雖說訓練司的那關過不去,但是資深老兵畢竟是資深老兵,當時還在負責人員分配的顧守禮便給他謀了個武庫衛隊副隊長的職務,正好方便其照料暫時住在城內,計畫分到的田土便在城外不遠村子的父母弟妹,也算是照顧一下曾經出生入死的追隨過陳文的老兄弟。

    武庫至關重要,但是其本身就位於府城之內,所以正職的隊長由本縣的守備兼任。而今天,守備還在城內軍營,同為副隊長的那個在天台山上加入南塘營的老兵也趕上了休沐,整個武庫的安全便由他一人負責。

    遠遠的看著一大隊明軍急急忙忙的向這裡趕來,為首的那個軍官卻並非他熟悉的面孔。一向膽小的石二牛連忙招呼衛兵關閉僅有的那一座大門,更是派人去準備狼煙,以備不測。

    武庫乃是戰爭時期全城中最重要的一座庫房,陳文原本是打算把它修城一座小型堡壘,可是隨著安華鎮防禦工事那邊所需人力的吃緊,金華明軍佔領區的很多庫房、軍營以及其他軍事設施都只能暫時照著低配的低配來簡單修築,甚至一些優先級較低的連這個標準都達不到,只能隨便應付一下了事。相比之下,這座武庫只是原計畫的低配產品,高牆、角樓、烽火台皆有,已經算是比較堅固的了。

    派人知會了軍需司的留守官員,石二牛便爬上了角樓,向武庫外的明軍喊話。「門外的同袍是哪個營的,武庫重地,集結在外所為何事?」

    見角樓上有衛隊軍官喊話,帶隊的撫標營副將何德成抹了一把盔甲捂出來的油汗,便向石二牛喊道:「本將乃是撫標營副將何德成,奉撫軍曹老大人之命帶著麾下弟兄們前來領取武器、鎧甲。都是王師的袍澤,麻煩樓上的兄弟把大門打開,咱們也好去和軍需官交接。」說罷,何德成便煞有介事的掏出了一份命令。

    撫標營!

    作為資深老兵出身的副隊長,而且還有個哥哥在南塘營裡擔任伍長,石二牛雖然個人能力比較差,但是資歷擺在那裡,和那個當初僅僅比他早入營一個月的守備還是很有話說,所以對於這支撫標營的出身也有所瞭解。

    陳文出征前,金華府的明軍骨幹全部出自於當初的那支老南塘營,僅僅是招募了大批的本地人士而已,軍權則全部集中於陳文的手中。可是隨著陳文出征,十來天前曹從龍招安了羅城岩的白頭軍,組成了這支撫標營,本地便突然多了一支明軍。

    事出突然,留守金華的最高軍官團練總兵尹鉞僅僅包括負責義烏、浦江以及安華鎮在內的北線防務,而陳文更是遠在衢州,當前天撫標營要求入城護衛曹從龍以盡職責的時候,守備毫不猶豫的把他們堵在了城外。可是隨著名義上擁有監軍之權的曹從龍趕到現場,守備不敢硬頂,只得藉口持有武器的人員不得進入將羅城岩白頭軍的那堆破爛兒收繳了起來,並且著人前往衢州報信才讓這些人入城。

    這個處置方式並非失誤,主要還是源於陳文出征後金華府城再沒了有資格和曹從龍相抗衡的存在的緣故才不得已如此。原本收繳武器便可以使守軍擁有絕對的優勢,但是沒想到城內卻有軍器司的內鬼配合,反倒是撫標營中的一些骨幹人物全副武裝了起來。

    眼看著對面將近兩百人,其中有近百人持有金華明軍制式的兵器,為首的十幾個更是在這五月下旬已經開始有些濕熱的天氣裡頂盔束甲而來,石二牛雖說平日裡比較笨,但是這等情況卻還是能想得分明。

    這支撫標營根本就不是什麼奉命換裝,擺明了就是叛亂,而且肯定已經取得了一定的先手,否則那些武器、盔甲是怎麼來的?!

    怎麼辦?

    對於腦子比較笨的石二牛來說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於是乎他便選擇了一個即聰明又力所能及的辦法——去問別人。而在敷衍了兩句後,石二牛便下了角樓,正好迎上了他要找的人,那個留守的軍需司主事。

    留守的軍需司主事乃是陳文在天台山上時招募的幕僚,乃是吳登科之前請的那個先生的一個弟子,雖說是大蘭山人士,但是和大蘭山文官集團沒有任何關係,所以這次合謀自然也沒有他的什麼份。

    三兩句話聽過了石二牛的所見所聞,主事立刻得出了和石二牛同樣的判斷,可是這偌大的武庫裡面眼下只有三十幾個衛兵和一眾民夫,城內的守軍又大多分散在了各門,又當如何行事?

    看著石二牛急切期待的目光,主事很瞭解這個駐軍的下級軍官實在不是一個有足夠應變能力的傢伙,包鐵的大木門外鼓噪聲越加響亮起來,主事咬了咬牙便讓石二牛點燃烽火,只盼著城外大營的訓練官和那幾百剛剛補充進來不久的備補兵能夠及時殺進城平亂。

    與那個主事分道揚鑣,石二牛連忙返回角樓打算繼續拖延時間,為狼煙的點燃、衛隊的集結以及組織民夫等事準備,可是就在這時,卻看到了門外那些已經等得很是不耐煩的撫標營抬來了一根原木,看樣子是打算做攻城錘之用。

    叛亂者已經徹底撕下了偽裝,石二牛很清楚對面人數眾多,而自己這邊只有三十幾個只進行了必要的軍事訓練卻完全沒上過陣的衛兵,以及一群還沒怎麼樣就開始瑟瑟發抖的民夫,包鐵的大門很是堅固,後面更有門閂和原木頂著,可是一旦被攻破,裡面的這些傢伙只會立刻崩潰。

    隨著石二牛的一聲令下,靠近大門的兩個角樓裡的幾個弓箭手紛紛向那些抬著原木而來的撫標營兵放箭。

    羅城岩的白頭軍和很多義軍、山賊沒什麼兩樣,領頭的周欽貴,以下則是何德成、倪良許等幾個各有部曲的首領,在下面還有作為骨幹的老兄弟、老兵以及更下層的小兄弟、新兵。

    何德成此來帶著的便是他和王汝安的部曲以及一些新近招來的新兵,那些羅城岩上下來的部曲中上過陣見過血的也少之又少,更何況是剛剛招募幾天的新兵。面對角樓的射擊,那些抬著原木的新兵措手不及之下立刻便被射倒多人,就連原木也被丟在了地上,甚至這小兩百人竟然在這零星的射擊下便開始節節潰退。

    躲在牌手的背後,何德成滿頭滿臉的油汗幾乎已經開始遮蔽視線,一把將那個勞什子的頭盔摘了下來,狠狠的抹了一把汗水。他知道若非那些頂盔束甲的老兄弟盯著,只怕那些新兵已經一哄而散了。

    說到底還是新兵太多,沒上過陣不說,連訓練都沒有過,最起碼的令行禁止都沒適應,如何能夠攻擊這等堅固的武庫,所幸他們蓄謀已久,也並非沒有準備後手,而那個後手便在本該同來的王汝安的手中。

    將部下退到了幾個巷子裡面,勒令那些老兄弟帶好新兵,何德成也只得暫時以攜帶的弓箭還擊,等待殺手鐧的到來。

    與此同時,角樓上石二牛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他以前面對過的敵人都是像金華鎮標營,亦或者是紹興、衢州、嚴州、處州等地的正經綠營兵,甚至更有提標營那樣的綠營精銳,哪見過這等幾個弓箭手一人放幾箭就把小兩百人嚇退了的慫兵。只不過,雖說作為火兵只是隨隊砍過一些首級,而且每次砍那些死人脖子的時候手都在抖,但是幾次大戰下來,戰場經驗還是有的,對面既然沒有離開,反而繼續射箭還擊,顯然是並不甘心。

    回首看過烽火台,狼煙已經衝天而起,援軍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能趕到。

    眼見於此,石二牛趕忙學著以前的那些上司的模樣誇讚了幾句手下,又嘲笑了一番對手,也算是激勵了一番士氣。至於他覺得更加有效果的那種陳文式的演講,笨嘴拙舌的他根本學不來,只得一再表示定會向上官為他們討要賞賜云云。

    石二牛是老南塘營出身,這些衛兵沒有人不知道,所以對於他所說的討要賞賜的事情能否得到批准很是放心,再加上此人雖說膽小,但是勝在老實本分,大夥自然也信得過其人不會貪墨賞賜。一時間,就連大門後那些剛剛組織起來的民夫也頗有些摩拳擦掌的,看樣子是打算在外面的那些膽小鬼身上為家人弄些外快的樣子。

    軍心穩定了下來,石二牛便命令弓箭手減緩射擊頻率以節省體力,叛軍戰鬥力感人,但是他手裡面的也都是沒上過陣的新兵,若是算上堅固的武庫和對手人數上的壓倒性優勢,雙方似乎五五開的樣子。

    思慮著應對沒有錯謬,石二牛在慶幸的同時突然想起了他的長兄,以及那些還在戰兵營的同袍們。若是能夠守住這裡,或許憑藉著今天的表現,他也能回到戰兵營,成為一名光榮的金華明軍戰兵了吧。

    戰兵不僅可以優先分地,軍餉也還是本色加折色,遠比守備部隊在分地後只有折色要強太多,再加上前者說出去更加招人待見,或許他未來的岳父老泰山大概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在聘禮上面挑三揀四了吧。

    一定是這樣的!

    守住這裡,便是戰鬥英雄,而不再是那個被人暗地裡嘲笑的廢物!

    夢,很美。只不過,當石二牛看到叛軍援兵緩緩推來的那門弗朗機炮的時候,幻夢登時便碎了一地。

    上過陣的他知道那東西意味著什麼,也知道如何限制對手,而他麾下的那幾個弓箭手都是在軍營中訓練合格的,想來應該可以做到。可是任他如何命令,那幾個弓箭手卻一個個顫抖著無法將箭矢射出去,即便射出去了都會軟弱無力的落在半路,全無剛才的那般精準。

    大炮!

    他們甚至不知道遠處的那門炮身後側有一個缺口的火炮名為弗朗機,但是黑洞一般的炮口他們卻看得再清楚不過,那東西會造成的殺傷也立刻被無限放大起來。

    火炮不斷的推進,直到暫時充當炮手的那幾個軍器司官吏工匠們估摸著他們能夠將炮彈打到牆上的時候才讓推炮車的撫標營兵停了下來,隨即便在那些畏畏縮縮的刀盾兵面前鼓搗起了這門弗朗機炮。

    打仗,這應該是丘八的事情,奈何撫標營兵根本沒人會擺弄這高科技產品,為了確保順利拿下武庫,他們只得前來客串一下。

    指揮著工匠裝填子銃、安放引信,在何德成等撫標營軍官士卒敬畏的目光中帶隊前來的那個文官親手點燃了引信,隨即便連忙向後面跑去,似乎是害怕這門昨天才經過第一輪測試的弗朗機炮會炸膛一般。

    火炮距離大門不過百米,炮彈飛出後瞬間便轟到了右側的高牆上,直接將那面高牆轟出了一個缺口。

    由於帶著的都是新兵,何德成實在不敢讓他們去攀爬殘壁還有一米來高的豁口,只得要求文官再行開炮。只不過,當弗朗機炮的第二個子銃剛剛裝填了上去,原本寂靜無聲的武庫那邊登時爆發了一陣驚恐欲絕的尖叫聲。

    火炮已經就位,料敵從寬的何德成還是選擇了繼續開炮,而這一炮也確確實實為他贏得了一個更好的局面,因為這一炮直接將武庫的大門轟開,甚至左邊的那一扇門更是被轟飛了出去。

    「衝進去,拿下武庫,人人都用賞錢拿!」

    隨著何德成一聲令下,大隊的撫標營兵毫無秩序的衝向大門。兩者之間不過百米,幾乎是轉瞬即至,待他們衝了進去看到的則是那顆炮彈不僅轟開了大門,更是將後面的一眾民夫轟死多人。

    滿地的血腥,配合著驚聲尖叫著奪路而逃的衛兵和民夫,何德成知道他贏了,這座武庫歸他們撫標營了。可是就在這時,他卻在四散奔逃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個身影,似乎就是剛剛在角樓上喊話的衛隊軍官。

    高牆被轟出了一個不小的豁口,也徹底壓垮了衛兵和民夫們的忍耐神經。緊接著第二聲炮響,堅固的大門被徹底轟開,連帶著未來得及跑開的那幾個民夫也遭了秧,殷紅的鮮血和殘缺的屍體觸目驚心,恐懼蔓延開來便再也無法阻擋,石二牛甚至親眼看到對面的角樓裡一個弓箭手拋下兵器從數米高的角樓一躍而出,似乎那樣做便可以逃離這片死地。

    從角樓的梯子上爬了下來,驚恐的人群還在漫無目的的尖叫奔逃,撫標營兵在那個副將的帶領下已經衝了進來,勝負已定,但是他卻並不甘心!

    石二牛?你說那個懦夫啊……

    軍訓司早就應該把他清退了,省得給戰兵營丟人……

    哈哈,據說他哥哥當初也是個膽小鬼,可是打了那麼多仗,倒也把膽子練出來了。反倒是這個懦夫,還是那樣子,真是可笑……

    二牛啊,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這聘禮實在有點太少,親事還是再議吧……

    要不是跟爵爺早,就憑他也配當這個副隊長……

    ……

    無聲的嘲笑聲似乎於耳中再度響起,與此同時,另一個聲音卻更大的音量在回應這些鄙夷。

    「我,不是懦夫!」

    尖叫逃竄的人影中,石二牛彎腰抄起了一桿長槍,這個兵器他曾在軍營裡學過,只是卻一次也沒有在戰場上用過,因為每每有同袍受傷,他都會害怕到顫抖不已,只得將傷員背下去,絕不敢補充到隊列中。

    可是這一刻,隨著心中的聲音壓倒嘲笑,石二牛的雙手不再如此前在戰場上那般不自覺的顫抖,反倒是握緊了長槍,做出了一個再標準不過的起手動作,徑直指向這支叛軍的首領。

    「南塘營,衝鋒!」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24
第五十四章 伏筆

    隨便擺了張椅子坐在兵器庫的大院中,何德成親自監督著麾下的叛軍進行換裝。武庫的抵抗隨著那個抱著必死決心隻身衝鋒的衛隊副隊長被亂刀砍死便宣告了結束,不過對於武庫裡面到底有多少東西,他這個武將還是無權得知,也只能按照曹從龍的命令配合隨後趕到的文官行事。

    然而,此刻的曹從龍卻沒心思理會文官們所表現出來的那份**裸的以文馭武的本質,反倒是依舊沉浸在剛剛的那場武庫攻防戰中。

    即便沒有審問,從那些弓箭手的射擊上他也看得出來武庫衛兵是經過了一定程度的訓練的,但是沒有上過陣再加上人數遠遠少於叛軍,使得他們只能畏縮在高牆後面以尋求保護。其結果便是在那門火炮將高牆轟出一個豁口後,這些新兵的心理防線也隨之被沖垮,結局便注定了。

    可是事實上,從頭到尾持續了良久,武庫衛隊並非沒有翻盤的機會,因為他手下的兵雖然數倍於敵,但是絕大多數不光沒有上過陣,甚至連訓練都要差很多,根本就是一群雜魚。武庫衛隊在第一輪射擊擊退叛軍的攻城隊便應該直接衝出去列陣展開肉搏戰,以他的那些手下的素質,估計死傷一兩個人就得全軍潰散,而這對於訓練得法的衛隊而言應該是輕而易舉的。

    只不過,武庫衛隊的帶隊軍官顯然缺少足夠的魄力和戰場指揮經驗,放著大好的時機不衝出去把他們殺個片甲不留,反而龜縮在武庫中待援,看來他們並不知道根本就不可能有援軍出現。

    金華府城初建時有十一座城門,未及便損壞三座不再使用,而剩下的八座原本在陳文出征時便已經大多關閉,以集中兵力於城內軍營應對變局。可是等到,陳文攻陷龍游,生擒馬進寶的消息傳來,曹從龍便藉口方便百姓出城祭掃下令盡數開城。明軍取得大捷,府城一時間便沒了外敵,所以這項命令便在所有文官和軍官的一致認同下暫時實行數日,結果卻分薄了守軍的兵力,導致了城內大營的空虛。

    武庫已經拿下,據傳令兵的報告,突襲城內兵營的行動也已經成功。然而,剛剛的那個庸將在勝負已定的情況下毅然選擇隻身發起進攻的身影卻依舊映刻在何德成的心頭,清晰如故。

    從投降的衛兵口中得知,這個副隊長以前是老南塘營的一個火兵,據說是因為膽小被明軍清退的,後來靠著資歷才成了武庫的副隊長,而且還不是第一副隊長。可就是這麼一個廢物竟然也敢、也能如此蔑視他們,甚至還親手擊殺了一個沒有反應過來的新兵,如果南塘營真的回來了,他們的這場奪權內訌只怕很快就會變成笑話,到時怕是連逃回羅城岩堅守以待將來的機會也無了。

    或許,真的要像曹從龍所說的那般複製陳文的練兵方法,否則根本不可能在未來的台州立足,進而發展壯大起來,哪怕有魯監國及其麾下的大軍最為依託也不行。

    而就在何德成琢磨著如何說服周欽貴等其他人的時候,曹從龍也將城外的大營徹底拿了下來。

    城外的明軍大營乃是陳文駐紮金華府時的老營,原本在陳文出征時還有一百多衛兵以及訓練官和剛剛入營不久的三百備補兵,這些人如果能夠殺入城中的話,叛亂很快便可以平息。但是陳文佔據龍游縣城後,隨著圍困衢州府城戰事的展開,戰線被進一步拉長,只得將這些衛兵和備補兵抽調出去,最後也僅僅是留下了一些訓練官、文職人員以及數量少得可憐的衛兵。

    可是隨著武庫的狼煙衝天而起,還沒反應過來的大營眾人便迎來了帶著部分巡撫衛隊和撫標營的曹從龍,結果在驚詫於其人口中孫鈺發動叛亂的聳人聽聞之時,他們便迅速被有心算無心的叛軍堵在中軍大帳裡包了餃子,估計能夠逃出去的也只是些服勞役的民夫而已。

    城內的有限的金華明軍軍官已經全滅,士卒中的倖存者也已經被關進了大牢,金華府城已經被他拿下,即便有些漏網之魚也不可能比他的下一步行動更快。因為府城一下,曹從龍便可以將由於分地之事隨著出征暫停而留在府城的戰兵營以及駐軍軍官的家人們掌控在手,再輔以高官厚祿和朝廷權威,不愁到時沒人跟著他出兵台州。

    至於陳文,等這位「名將」從風聞中得到並確認了消息的真實性,再率領大軍從兩百里地外趕回來的時候,曹從龍自信他早已率領大軍出兵台州。而且很快,他還有一件厚禮送給陳文,保證此子無力殺進台州府,干擾魯監國集團的復興大業!

    成功的第一步已經完美走好,曹從龍立刻派人將軍官家屬看管起來,派出信使向各縣駐軍送信,要求他們服從浙江巡撫號令,時刻準備整軍東進台州。

    ………………

    一個時辰前,當武庫的狼煙點燃的時候,周家小妹便已經從城西的迎恩門出城,將浙江巡撫曹從龍、撫標營和部分文官這些叛亂的組織者和參與者們以及那些還蒙在鼓裡的金華府城守軍拋在了身後。

    護送她離開府衙的那個書生確實姓何,而且還是她的兄長周敬亭的大舅哥,雖說二人從未見過,但也曾聽她嫂子提過,於是乎便她在假稱姓氏以防被叛軍一同軟禁的同時指使貼身侍女趕往何家搬救兵,結果便是在這位城內最大酒樓的少東家的配合下,周家小妹輕鬆瞞過了起初並沒有生疑的倪良許,而後更是離開了府城。

    曹從龍既然敢於趁陳文出征在外時武力奪權,顯然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所以從倪良許在文官配合下拿下府衙,將孫鈺的家人軟禁起來的時候,周家小妹便放棄了在金華府境內搬救兵的念頭,因為她也不知道誰是曹從龍的合謀者,亦或者是下一個叛亂的參與者。

    她的兄長乃是陳文的親信幕僚,整個周家和這位明軍大帥乃是綁在了一條繩子上的螞蚱,陳文若是失勢,她家也勢難倖免,下場甚至還未必能夠比得上易青的家人。至少易家在陳文光復金華府後還有機會重振旗鼓,可是陳文自身根基甚淺,沒了朝廷的權威便更是千難萬難,到時在內困外交之下敗亡的可能性實在太大,那時候她家無論在滿清,還是在大明就都是叛逆,就只剩下家破人亡這一條路了。

    沒時間埋怨周敬亭那時的衝動以及陳文和孫鈺的不按常理出牌,眼下只有盡快趕往衢州促使陳文回師才有可能平息叛亂,否則她們這支百年前從紹興府遷來的家族就徹底完了!

    背後城內的狼煙已經衝天而起,不明就裡的守城明軍正在緩緩關閉沉重的城門,周家小妹在以主僕間的感情和事後的重賞激勵了番貼身侍女以及車伕的士氣後,便打算和她嫂子的兄長道別,盡快趕往衢州。怎料那位何少東家早就聽他妹妹提過周家小妹的姿容和學識,此番相見更是心生愛慕,非要護著周家小妹一同前往衢州。

    嚴詞回絕了好意,馬車在何少東家不捨的目光下遠遠駛去,只是馬車裡卻還有著那個貼身侍女吃吃的笑聲。

    「小姐,那位何公子剛剛在馬車上眼睛都瞪直了,恨不得跳出來和著口水粘在小姐的衣衫上,此刻更是還在城門外目送呢,也不怕被關在城門外面。」

    這個貼身侍女乃是周家小妹屋裡的大丫頭,十有**是日後的陪嫁丫鬟,而陪嫁丫鬟大多會成為家主第一個妾室,幫助正妻管理家事。這幾乎是一個賣身女子最好的歸宿,所以這個丫頭與周家小妹關係甚是親近,說話也就少了些顧忌。

    只不過,眼下事態緊急,外人周家小妹誰也不敢相信,只得盡快趕往衢州。可是這個不知道輕重緩急的丫頭還在用這個無聊的事情開玩笑,真不知道她是胸大無腦,還是天真爛漫。雖說倒是緩解了下緊張的氣氛,但是堵上她的嘴卻是勢在必行,否則在這個小黃鸝的干擾下根本沒有時間考慮下一步如何行事。

    「吾那嫂嫂真真可憐,這等見色忘義、天性涼薄之人,吾是一次也不想再見到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24
第五十五章 追!(一)

    入夜時分,曹從龍重新回到了巡撫衙門,負責帶隊的各將各官相繼趕來,即便不能來的也派了人前來報信,很快他便把這一日奪權行動的成果瞭解個清楚。

    形勢一片大好!

    府城各要點已經全部佔據了下來,守軍已經被徹底擊敗,軍官被一掃而空後普通士卒則直接關進了大牢等待審核。除此之外,大蘭山出身的寧紹籍貫文官紛紛歸附,甚至孫鈺被拿下後這小半年來招募的金華籍官吏們也沒有什麼出乎意料的舉動。

    撫標營在分配好防務後,餘下的大隊按圖索驥前往金華明軍軍官和那些隨軍幕僚們的家中,將他們的家人押解到守軍在城內的軍營,準備作為臨時的大牢。當然,這其間也少不了搜刮些值錢的物事,按例肯定會得到手下孝敬的撫標營軍官們自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別鬧得太過分了讓他們難做就行。

    一批批驚恐的家屬被強行押解到軍營看管起來,曹從龍才弄清楚原來並非所有軍官的家屬都在府城,雖說此前由於陳文出征,分地的事情已經暫且停了下來,但是各縣駐軍和衛所軍官們的家屬很有一部分已經隨之赴任,並非留在府城等著分地,反倒是出征大軍的家人們大多還在府城等待著明軍凱旋。

    心中暗罵陳文不懂得將部下家人留為人質的道理,不過所幸對於大局也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因為本身他便是要大力擴編撫標營以為牽制,否則即便帶著大批的金華明軍東進也不敢放心行事。

    從巡撫衙門裡出來,倪良許沒有回去休息,而是直奔著關押人質的軍營而去。瞭解了下情況,從府衙出來的那個女子果然還是沒有回家,這讓他的心中感到了一絲若隱若現的不安。

    回到了暫時作為撫標營大營的金華守禦千戶所,倪良許將此事告訴了已經貴為撫標營總兵官的周欽貴。聽說只是跑了一個女子,周欽貴反倒是哈哈大笑了一番,用他的話說,周家小妹大抵是害怕得跑到了親戚家暫避,一個小娘子而已難道還能隻身趕去衢州求援嗎,即便是去了估計在路上就被人抓去做了壓寨夫人,根本無需擔憂。

    隨後,心情大好的周欽貴更是表示若是倪良許對那小女子有意,周敬亭那等身份,他背後的家族估計落不了什麼好下場,到時他可以厚著臉皮為倪良許向曹從龍把這女子要來做個妾室,他相信曹從龍不會在這等小事上駁他的面子的。

    仗著有心算無心,一日之間拿下了整個府城,與曹從龍結盟的文官們恢復了被陳文侵蝕的權利,地方駐軍則直接有撫標營替代。情勢一片大好,但是倪良許的心中卻還是不安依舊,只是不知道那份不安是來自於對孫鈺的愧疚,還是那個莫名其妙失蹤了的女子。

    琢磨不出來也只得不去繼續浪費精力,倪良許擦洗了一番後便回去休息。擴編的事情曹從龍已經責令官吏們配合,就連操練的方法也確定是複製陳文的成法,明天一早便要開始招募兵員,早點休息總是好的。

    ………………

    衢州府城位於金華府城的正西偏南,兩地相距近兩百里,如果算上一路上由於溪流的存在而所需要刻意尋找的渡口的話,繞來繞去就不是兩百里地那麼簡單的了。

    周家小妹一行三人駕著馬車離開了金華府城,很快便來到了東陽江上的一個渡口,尋了一個稍微大一點兒能夠裝載她們乘坐的小型馬車的渡船,打算從那裡渡過東陽江前往白龍橋鎮。

    白龍橋鎮得名於左近橫跨白沙溪的白龍橋,不知道是不是得益於傳說中的白龍,土地頗為肥沃,周家在那裡有些田土和一個收售雜貨的鋪子,本來這些都早已被馬進寶奪走分給他麾下的軍官,仰仗著陳文的那個善後大借款倒是成功的收了回來,從那裡應該可以弄到些一路上的必需品。

    由於周家小妹思路清晰,從府衙出來一路上未有絲毫拖沓,竟趕在了武庫狼煙點燃前便出了城。叛亂的撫標營和曹從龍等人還在忙著擊破守軍,根本顧及不到城外的渡口,所以她們很輕鬆的便找到了需要的渡船,連人帶馬車一起運過了東陽江。

    一路向南,總算是趕在日落前抵達了白龍橋鎮。白龍橋鎮上鋪子的掌櫃是周家的一個老家人,在她父親那一代便在家裡面聽用,為人老實可靠,後來便被安排在了此間的鋪子裡面,除了收售些雜貨外,也負責收取臨近佃戶的租子。

    一行三人趕到後便直接去見那個位老家人,在被請到後堂後周家小妹心知她一個女子帶著車伕和侍女出門很是詭異,為防這位其父很是親信的老家人瞞著她回府報信漏了行跡,便直接將城內的事情說明,表示她要去衢州找她的兄長周敬亭,以策動陳文回師平叛。

    明軍內訌,這等驚天大事直接把這位老家人聽了個目瞪口呆,而周家小妹的那個前去衢州求援的計畫更是驚呆在了當場。

    「哎,這好日子剛過了沒幾日,怎麼又出了這等自己人打自己的事情,這樣下去怎麼打得過韃子啊!」

    老家人緩過勁來便是唉聲嘆氣了一番,直到想起周家小妹的那個計畫,連忙表示一個女兒家不方便出遠門,若是周家小妹放心的話,他便讓他的長子隨車伕結伴前往,周家小妹只要在此地暫住些日子靜候佳音即可。

    這個辦法合情合理,可是只見周家小妹搖了搖頭,繼而說道:「潘叔,他們二人前去確實安全,但是能否說服臨海伯率大軍回援卻是不大可能。」

    周家小妹所言非虛,陳文何等身份,一個家僕的兒子和一個車伕空口無憑的怎麼可能說服得了陳文。只有周家小妹先行說服周敬亭才能成事,否則時間久了天知道會出現什麼變故,到時只怕即便陳文回來了也換不回她父母親人的性命。

    別無他法,老家人只得連忙給周家小妹一行準備了些男子的衣服以為偽裝,又尋了些干糧和銀錢便將他們送去了鎮上的客棧,並約定好明日一早便讓他的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婿一同護送周家小妹趕去衢州。

    回到了家中的小院,還沒等老家人的老伴熱好飯食,他的小兒子便鬼鬼祟祟的走了過來,坐在桌子上與他父親說道:「父親大人,兒子以為明軍內訌這是個好事情,咱們把那賊女子往府城的巡撫衙門一交,到時周家就完了,這附近的幾片地咱們花些錢糧便可以到手,弄不好撫軍老大人一高興直接賞給咱家也說不定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24
第五十六章 追!(二)

    啪!

    老掌櫃一個耳光狠狠的打在了他小兒子的臉上,用力之大竟直接將他小兒子打翻在地。

    「周家對咱家恩重如山,你卻被主忘恩,想要謀害人家一家,我怎麼養出你這麼個畜生!」說罷,老掌櫃抄起了門邊上的掃帚劈頭蓋臉的打去,怒目橫眉之間顯然他小兒子此前的話把他起了夠嗆。

    老掌櫃的小兒子被打的滿屋子亂竄,卻又不敢跑出去,直到他還在熱飯食的母親聞聲跑進來才將已經氣喘吁吁的老掌櫃攔下。

    「爹,周家對咱家是有恩,但是咱家做牛做馬給他們家幹了那麼多年,也應該還完了吧。現在是他們家咎由自取,與旁人無干,就算咱們不惦記,也會有別人惦記,到時候咱家怎麼辦啊?」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老掌櫃的小兒子所言非虛,他們家本就是仰仗著周家吃飯,現在周家依附的勢力在金華府已經被人剷除,與其等著被波及不如先下手為強,弄好了沒準還真的可以賺到一筆一家人幹幾輩子也未必能夠弄到的家業。

    只不過,此言一出卻將老掌櫃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而此時,老掌櫃的大兒子卻也收了鋪面回來,連忙上前奉茶,又將他弟弟拉過來認錯。

    老掌櫃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大兒子以前在城裡周家的鋪子做事,善後大借款之後他父親被派到了這裡,他便帶著媳婦孩子跟來開了個小食鋪,仿著城裡的吃食比鄉下做得精細些倒也深受本地食客的好評;唯一的女兒比小兒子大一歲,今年剛剛出嫁,女婿是本地的一個自家有地的農戶,老實也守規矩;而他的這個小兒子其實也並非那等早有壞心之人,只是到了這白龍橋鎮後和鎮上的一些無賴子有了些交集,此番大抵也是有樣學樣而已。

    老婆子和大兒子勸了幾句,老掌櫃的氣倒也順了一些,可是看著小兒子任憑他兄長勸說卻還是那副死性不改的樣子,老掌櫃拍案而起,直接將他的小兒子趕回了屋裡,把門從外面一鎖,直接把椅子和院子裡的小桌拉到了窗下,看樣子是唯恐他的小兒子私自跑去府城惹禍。

    老掌櫃的大兒子勸說未果,也只得趕去妹夫家約好明天護送周家小妹一行人的事情,甚至回到家時也沒能把他的父親勸回房中。

    一夜很快就過去了,天還沒亮老掌櫃的女婿便趕了過來,於是乎睏倦得已經快撐不住了的老掌櫃便帶著他的大兒子和女婿趕去客棧,而他的小兒子則還是關在了家裡,打算到時見了周家小妹時只說是得了風寒爬不起床。

    兩個壯小夥子,再加上周家的車伕,三個男丁護著兩個穿男裝的女子前往衢州,雖說還是有些不安,但是怎麼說也多了層保障。

    然而,當他們這三人趕到客棧時,卻從客棧掌櫃的口中得知周家小妹一行人半夜就已經離開,並且還存了一紙留書權作是道別。紙條上的字老掌櫃不認識,但是他的大兒子卻在城裡的鋪子幫忙時學過一些,雖說也同樣認不全,但是大概的意思卻還能弄明白。

    紙條上的留言很簡單,便是路途太遠,老掌櫃家的男丁都去了的話路上太過招搖不說,而且也會耽誤夏收,再加上時間緊迫,所以她便自作主張決定提前出發,向老掌櫃表示歉意云云。

    老掌櫃看著周家小妹長大,深知周家的這個女兒絕非尋常女子,見識和決斷往往就是連周家那幾個讀書人也未必能夠比擬。眼見於此,他也只得領著大兒子和女婿回家,而且唯恐他的小兒子會藉機逃出去,更是加快了腳步。所幸的是,回到家後他的小兒子還是鎖在了屋子裡,並沒有離開。

    聽完了小兒子涕淚橫流的懺悔,老掌櫃還是把他的小兒子留在了家中,不讓他如以往那般到鋪子裡幹活。除了唯恐他的小兒子反悔或是走漏了消息,更是要借此事好生教育一番,省得跟著那些無賴子在一起學了壞。

    而此時,周家小妹一行人早已經乘著馬車從白龍橋穿過,行進在了前往湯溪縣城的官道上。

    雖說這殘明末世官道也如其他道路那般長久未曾修繕,但是勝在路上人多,不會引起太大注意。而且周家小妹知道明軍的軍需一向是從湯溪縣城沿著官道運往衢州,雖說金華府城發生叛亂,糧草基本上是不可能運過去了,但是陳文手中尚有重兵在握,叛軍必定是要儘量保密,所以也不會有太多人知道路上不走軍需,相比那些鄉間小路卻還是更加安全的。

    只不過,對於半夜便提前出發,甚至僅僅是留書一封便回絕了老掌櫃的好意,周家小妹的侍女卻還是有些鬧不明白。

    「小姐,路上多幾個人護著不是更安全嗎,何苦……」

    坐在顛簸的馬車裡面閉目養神,周家小妹聽到這話才睜開眼睛,隨即便對她的這個侍女說道:「從雜貨鋪子裡出來後,吾總覺得有人跟在後面,直到了客棧後這種感覺才消失。此番事關重大,不容得半點閃失,即便沒有弄到這些衣服、飲水和吃食也還是提前出發為妙,何況東西已經到手,還是趕快去衢州,早一天到的話兄長便多一日的時間去說服臨海伯。」

    周家小妹不知道這種感覺的來源是她內心中的憂慮,還是真的有什麼人尾隨而來,但是既然從在雜貨鋪子時開始出現的,那麼提前出發消失在視線之中總比真的被人盯上要強。

    昨夜在客棧裡面周家小妹和她的貼身侍女便換好了男子的衣衫,此刻坐在馬車中的儼然是一個容貌俊俏可人的讀書人帶著「他」的那個「娘裡娘氣」的書僮乘著馬車前往湯溪縣城。

    湯溪距離白龍橋鎮直線距離不過二十餘里,雖說浙江馬匹稀少,周家用來拉車的這匹挽馬也並非什麼好品種,但是估摸著輕裝前進的她們再慢今天晚上也能夠趕到。到了那裡,休息一夜便可以繼續向西前往衢江之畔的湖鎮鎮,而後再行一日就應該可以到達龍游。龍游縣城是明軍新近收復的城池,此刻應該還在陳文的手中,到時憑藉著周敬亭的關係,就可以藉著明軍的保護和運力趕往衢州府城了。

    三天,算上今天的話也只需要三天的時間!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24
第五十七章 追!(三)

    經過了一天的跋涉,仗著提早出發、輕裝簡行以及馬車的運力,周家小妹一行走算是趕在關閉城門前趕到了湯溪縣城。←百度搜索→

    湯溪縣始於明成化七年,乃是分金華、蘭溪、龍游、遂昌四縣而成。湯溪縣城初為土城,崇禎年間改為石砌磚封城牆,東南西各一門,後世抗戰期間屢遭日軍空襲才增開了一座北城門。周家小妹一行抵達湯溪縣城後便住進了城東的一個破陋不堪的小客棧,準備明天直接穿城而過,從西門趕往衢州。

    只不過,她們前腳住進了客棧,後腳縣城的三座城門便宣告關閉。而且在關閉城門前,一個今日快馬加鞭從府城趕來的明軍裝束的信使也策馬衝出了城,似是打算趁夜回返金華府城。

    第二天一早,湯溪縣城並沒有如往常那般將城門全部打開,僅僅是開了城東的迎旭門以供樵採,而且守門兵丁的檢查甚是嚴格。

    仗著車伕的老爹來過此地,曾與其講述過一二,再加上周家小妹曾聽她兄長提到過陳文遣參謀繪製地圖之事,他們倒是知道湯溪縣城就在白龍橋鎮正西方向,昨天便是沿著一條破敗官道抵達的此地。

    可是湯溪本地口音與金華府其他地區相去甚遠,主要是因為其他各縣深受南宋官話影響,而湯溪縣位置較偏,所以還保留著古越國方言口音才會如此。←百度搜索→

    周家小妹一行本就急於前往衢州,再加上生活在金華,對於此地的口音不甚明了,也無心明了。然而,在城中言語不明卻使得她們並不沒有注意到往來的百姓偶爾提到城門沒開的事情,平白在城裡轉了一大圈才從進來的地方出了縣城。這樣一來,不僅耽誤了時辰,甚至還一度被明軍叫下車檢查,甚至若非這支守備部隊的守備出自當年的那支老南塘營,平日裡對於軍紀要求極為嚴格,又有專門的駐軍軍法官監督,還沒有養成以刁難出入城百姓為樂或是為業的劣習,否則只怕是連女扮男裝的事情都要漏了餡。

    還好沒有被徹底關在城內,可是耽誤了這小半天的時間,再加上去年清軍撤退時拉走了大量的民夫百姓,半年來這兩地之間還是明清兩軍的勢力分界線,雙方為征丁派糧而頻繁爭鬥,直接導致了本就不甚多的村落的破敗。

    兩地之間已沒有多少百姓居住,再難找到較為安全的客棧過夜,而在野外過夜對於兩個大戶人家的女子而言也太過危險,於是乎她們只得改變計畫,在向本地鄉民諮詢後一路北上洋埠鎮,隨後便可以沿著衢江一路向西,這三個從未到過衢州的金華人也不必再擔心會走錯路了。

    ………………

    與此同時,金華府城的撫標營駐地,周欽貴也已經完成了第一天的徵兵工作。

    隨著昨天一早曹從龍以浙江巡撫名義聯名本地文官公佈的安民告示的張貼,金華府城內的這場為了爭奪權柄而引發的內訌也算是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至少他們認為這個解釋很合理。

    曹從龍在安民告示中痛斥陳文對魯監國不忠,對前兩任監軍文官不義,實乃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同時更是一再提及那些借款、徵地的事情,試圖借此來引發本地士紳百姓對於陳文的仇恨。

    如此不留情面的造謠,想來若非當年王翊在致信馮京第、黃宗羲二人以說明陳文反對赴日乞師的理由遭到了二人的極力反駁,以至於王翊並沒有如期上書魯監國反對赴日乞師,否則的話,這個事情傳到了舟山,估計曹從龍今時今日也勢必會把它翻出來用以證明陳文乃是閹黨餘孽,所以做的事情一定是禍國殃民云云。

    那麼既然陳文不是什麼好人,代表月亮,不對,是代表魯監國利益的曹從龍便可以將他連同金華府文官搞內訌的事情詮釋為「忠義之士」義結同心,扭轉乾坤,打擊陳文****,為大明中興為業添磚加瓦,藉以配合他們叛亂初步成功的結果來將輿論引向所謂的邪不勝正。

    只不過,不比那些因重新奪回權柄而沾沾自喜的文官,今天招募兵員整整一天卻幾乎無人理會的周欽貴卻聽到了一些風聲,似乎本地的百姓對於曹從龍等人的做法極為不滿,甚至更出現了曹從龍其實是滿清間諜之類的奇葩論調。

    陳文初到金華府時,藉著戚繼光、戚家軍的赫赫威名以及他本人連戰連捷的戰績,本地士紳百姓皆視其為能夠將他們從馬進寶手中解救出來的救星,所以得到的支持頗多,名聲也甚好。

    可是等到借款、徵地等事一出,陳文的風評便開始直線下降,甚至在一些士紳口中更是已經和馬進寶相提並論了。只是借款、徵地等事中「蒙受損失」的人士雖然不少,但其中更多的還是各縣縉紳富戶以及受他們挑唆的無知鄉民,事不關己之人倒也不少,再加上為數眾多的明軍軍屬即將因此受益,所以只能說是毀譽參半。

    數日前,陳文生擒馬進寶的消息傳來,金華府城的士紳百姓們在沉默了一天確定消息無誤,立刻沸騰起來,普通百姓不說,就連那些平日裡說陳文壞話的縉紳富戶們改口為陳文雖然貪財,但是用兵如神,也算是瑕不掩瑜。究其原因,主要還是因為府城乃是遭受馬進寶及其麾下鎮標營禍害的重災區,而且這個狗漢奸還在博洛的帳下參加過金華之屠,與本地人士可以說是仇深似海,陳文麾下大軍多是金華子弟,將這等仇敵生擒後肯定是要用來洩憤的,能夠為他們報此大仇的明軍大帥就算貪點錢糧也是能用到刀刃上的能人,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過山車坐了一輪,至少府城的士紳百姓對於有個如此厲害的明軍統帥鎮守此地,還是喜聞樂見的。而這也直接導致了在陳文出征衢州為金華解除西面威脅的同時,身為監軍文官的曹從龍竟然跳出來搞內訌,那就肯定是秦檜之流的大白臉,就連曾經在金華府頗具影響力的本地抗清武裝羅城岩白頭軍所組成的撫標營在士紳百姓們的眼中也徹底蛻變為了萬俟卨、羅汝楫之流的幫凶。

    枯坐了一天,招募到的兵員總數竟然為零,甚至敲鑼打鼓的宣傳也少有人問津,就連城裡面的地痞無賴們似乎對此都興致缺缺。

    聽說過陳文這個北佬去年在義烏挑三揀四還能在短短數日之內招募到數千兵員,從而編練大軍擊退了圍剿清軍的事情,可他們明明是本地人組織起來的軍隊,在金華民間頗具影響力的許都、尹燦等義軍首領的部下,在城裡面折騰了一天竟然愣是一個兵也沒招來,實在是讓周欽貴等人感到了一絲莫名的寒意。

    還好曹從龍以金華明軍軍官家眷作為要挾已經初見成效,距離此地最近的一座縣城的守將已經放棄了繼續掙紮下去的念頭,希望用軍隊來換取家人的平安。

    派去接手縣城和軍隊的人已經派出,收編了那一支一百餘人的守軍,再招募些兵員混編,若是算上其他各縣的守軍,他們這支借撫標營之名詐屍還魂的羅城岩白頭軍估計用不了多久便可以重振聲勢。當然,對於那位善於背後捅刀子的巡撫老大人還是要防一手的,否則弄不好便成了為他人作嫁衣裳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24
       
第五十八章 追!(完)

    由於金華府的民政始終由大蘭山一系的文官集團負責,所以在曹從龍軟禁孫鈺、撫標營奪佔府城要點後,整個府城的民政在第二天便徹底恢復正常,就連軍需、軍器等已經從屬於金華鎮的權柄也已經實現了再分配。唯有軍需方面的收穫卻遠低於他的預期,看過賬冊,其中很大一部分差額竟並非是送往衢州前線的,而是沿著東陽江送到了義烏,讓他和代替身陷囹圄的總軍需官顧守禮的那個新任軍需官感到頗為不解。

    除此之外,陳文的大軍與金華府城相距不過兩百里,若是不顧背後的清軍,急行軍也不過幾天的時間,而這還是把一些地形阻隔算進去的結果。

    對於曹從龍來說,他從魯監國那裡離開已經多時,天知道他們還能堅持多久,只得強行為之。然而考慮到消息存在著洩露的可能,於是他也只得將府城的各門暫且關閉起來以降低消息傳到衢州可能,寄希望於利用這段爭取來的時間可以把軍隊組建起來,那樣就可以盡快發兵進攻台州,而不必身陷在陳文的反擊之中。

    但是經過了一天的安民和徵兵,昨天晚上從周欽貴那裡卻得到了招募不到兵員的消息,若是再和陳文去年在義烏進行一下對比的話,彼此間的差距就更加明顯了。

    久久未能入眠,思前想後了一個晚上,曹從龍總算是把原因想出了個大概,但是對於擁有魯監國朝廷大義所在的文官監軍在號召力上面比不上一個武夫、陳文侵犯到了本地縉紳富戶的利益比不上他們對馬進寶的仇恨之類的原因卻還是感到有些無法想像。

    對此,他也只得將招募不到兵員的原因歸咎到周欽貴等人無能,當然還有金華府城城內人口較少之類的理由上面。

    招募兵員的事情並不順遂,所幸他也沒有打算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這上面。快馬加鞭的信使已經確定了湯溪縣守備、軍法官歸附的消息,剛剛派去蘭溪的信使也回來了,那裡的守將表示這兩日會給一個答覆,希望曹從龍不要難為他的家眷。這兩縣距離府城最近,所以答覆的速度也是最快的,估計過不了幾日其他各縣的守軍也會相繼歸附。而在此期間,曹從龍在商議後決定通過各縣的縣衙下達政令,以便把下一步用來干擾陳文的手段提前放出來。

    叛亂的第三天,曹從龍已經決定將殺手鐧提前拿出來以備不測。到了下午,負責前往湯溪縣接手城防的撫標營參將倪良許也早已經渡過了東陽江,正帶著部下全速向湯溪縣城趕去。

    羅城岩白頭軍接受招安與曹從龍之間的合作源於他們對於陳文在去年的那份改編計畫的不滿,金華明軍將校均出自曾經的那支老南塘營,他們當時只有不到五百人,其中還有些是上不了陣的老弱婦孺,即便陳文給了他們軍官的職務,但也勢必將會被金華明軍所淹沒,到時性命操於人手,遠不及在易守難攻的羅城岩上過活。

    時至今日,曹從龍的招安給了他們一個重整旗鼓的機會,雙方趁著陳文西征在外,整個金華明軍處於虛弱狀態之際聯手奪權,自然也無可厚非。只是昨天曹從龍卻執意任命那個錦衣衛指揮使為撫標營副總兵,與何德成並立,似乎已經有了將軍權掌握在手的傾向,還是讓他們感到了些許的不安。

    出於不至於********的考量,周欽貴等人在昨晚密議後決定盡快把擴編,其中收編金華鎮明軍的駐軍部隊便是其中最為關鍵的辦法之一,而倪良許由於在去年時曾經一度支持接收陳文的改編計畫,在羅城岩白頭軍中業已********,而且還引起了聽到風聲的曹從龍等人不滿,但無論怎麼說,他都還是這支義軍老人,當年一起在尹燦麾下與金華府清軍交戰,自然比那個錦衣衛來得親近。

    仗著叛軍在文官集團的支持下迅速控制了婺江碼頭,倪良許帶領的這一隊人馬很快便渡過了東陽江,只是在隨後的行軍中由於兵員訓練較差,行軍的速度很慢,在熟悉道路的情況下直到入夜時分才僅僅走完了大半的路程。

    野外紮營休整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倪良許便帶隊繼續前進,直到中午才抵達湯溪縣城。通報後,他很快便迎來了翹首以盼良久的守將和軍法官,在將信物奉上以及從同行的那個軍法官的表弟確定了二人的家眷無恙後,這兩個本地駐軍的指揮官便招徠了駐軍中的那五個步兵隊的隊長。

    五個步兵隊的隊長中有三個的家眷也在府城,倪良許在守將和軍法官的配合下沒有費多大的氣力便壓服了這幾個軍官,準備這幾日便將他們其中的一部分帶回府城補充到撫標營的序列之中。

    自古受降如受敵,今天是第一天,入夜後倪良許為穩定軍心特意弄了些大魚大肉在軍營中為來自撫標營和駐軍的明軍將士們設宴,只是酒暫且免了,以免出現意外狀況。

    對於從金華鎮改為隸屬撫標營,駐軍的將士們表示非常的不安,即便倪良許一再保證加入撫標營可以提升他們的待遇也無法將這種情緒壓下去。只不過,由於軍官們已經沒了別的選擇所以暫時只能如此,才沒有鬧出什麼亂子,但是整個駐軍已經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一般,只待著一個促成噴發的理由。

    宴會上士卒們以隊為單位在大營的校場上吃著廚子烹飪的菜品,撫標營的各隊吆五喝六的大快朵頤,而駐軍那邊則是寂靜非常,士卒們也僅僅是在悶頭吃飯,時而望向左近的撫標營兵,面色複雜非常。

    與此同時,駐軍的軍官們則陪著倪良許以及隨行的撫標營軍官在平日裡用以軍議的守備府大廳中飲宴,只是比起外面的士卒,駐軍軍官們的心態更為複雜,畢竟家人性命操於人手,今日配合撫標營控制縣城,即便日後能夠保住兵權不失,若是陳文回師,他們又將何以自處。

    只是眼下情勢比人強,在倪良許刻意營造的和睦氣氛中,駐軍軍官們也只得硬著頭皮配合著那些撫標營軍官們的葷段子和笑話,發出一陣陣並非由己心而出的笑聲。尤其是在那些撫標營軍官即便有著倪良許的事前命令也眉宇、言辭之間偶爾會表現出高人一等的情況下,就顯得更為尷尬了。

    本地駐軍的守將乃是大蘭山本地人士,原來就住在陳文暫居過的那個小村子,作為最早的那批隨著陳文一路走來的老部下,當然也得到了應有的地位。只是此番被軟禁的不只是他的妻兒,就連年輕時便守寡一個人將他撫養長大的老娘也被曹從龍那個假仁假義的混賬給控制了起來,這使得一向有著孝子之稱的他登時便面臨到了那個最為困難的選擇。

    思來想去,忠孝不能兩全,提拔信重之恩只要活著便有機會報答,但是老娘若是沒了,就真的沒了盡孝的機會了。

    控制著部隊接受曹從龍的提議歸附撫標營,作為新附之人低三下四的應和著對方的話題,這樣的感受似乎從在那一夜宣誓追隨陳文麾下後便再沒有出現過,可是現在卻必須面對。

    「宋游擊,近兩日可有什麼有意思的事情,說說讓大夥也樂呵樂呵。」

    樂呵?擔憂還來不及呢,哪來的心思去琢磨什麼值得樂呵的事情。

    已經被曹從龍升為游擊將軍的駐軍守備聽到這話不忿之意溢於言表,而就在倪良許也觀察到這點試圖琢磨個新話題把此間的尷尬驅除掉的時候,一個駐軍的隊長倒是率先開口替他的上司解圍。

    「宋老哥每日忙於軍務,無暇他顧,在下昨天倒是看到個有意思的事情,不如還是由在下來說吧?」

    倪良許見有人解圍,便直接順坡下驢,示意由那個隊長來說。而那個隊長到也不負眾望,把平日裡巡城時聽來的一些鄉間的奇聞異事拿出來講述了一番,倒也把這一眾人聽了個聚精會神。

    連著講了幾個小段子,那隊長倒也不急著繼續講下去,便獨酌了一杯。而此時,始終若有所思的倪良許卻突然開口問道:「柯千總,這兩日可有什麼陌生的人物出入這湯溪縣城嗎?」

    陌生的人物?

    湯溪縣城地區偏僻,距離衢江——東陽江那條黃金水道也很有一段距離,所以平日裡除了金華府的那幾個倒騰貨物的客商外倒是很少有生臉前來,思前想後,似乎昨天倒是有一行人給他留下了比較深的印象。

    「回倪參將的話,昨天卑職巡城時在東門倒是看見過一行三人,似乎是一個車伕載著個書生和那書生的書僮,只是那書生俊秀的有些不像話,他家中若是有姊妹的話定個難得的美人兒無疑。」

    那個隊長說得很是隨意,只當是席間的一個小段子,誰知說者無心,聽著卻有意。此言一出,倪良許登時便聯想到了前幾天的一幕,立刻問道:「那馬車後面的門簾上是否有個周字?!」

    見倪良許竟以著頗為正式的態度相訊,眾人盡皆將目光投諸到那個隊長的面上,天知道如何會有此一問,那隊長想了片刻後才敢回了句「是不是念周他不認得,但是有個四四方方的字倒是真的。」

    得到了這個答案,倪良許登時便沒了繼續飲宴下去的**,勉為其難的飲了幾杯酒他便藉口不勝酒力回到居所休息。

    第二天一早,在隨行親兵的簇擁下,倪良許跨上了戰馬,試圖前去確認下這個潛在的威脅,然而卻被那個同來的副手攔下。

    「倪帥,這邊還需要您坐鎮,不如還是末將前去吧。」

    這一刻,只見倪良許面露苦澀的搖了搖頭,繼而回答道:「本帥親眼見過那人,當年也曾去過龍游幾次,還是親自跑一趟來得心安。」說罷,倪良許便帶著身邊的幾個親兵自悄然打開了一個口子的西城門狂奔而出,徑直的沿著荒草萋萋的捷徑前往衢州府的龍游縣城。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24
第五十九章 反轉

    湖鎮鎮距離龍游縣城不過三十里地的路程,自周家小妹從金華府城出發,若非遭逢了前天的那個小意外,想來此刻當在龍游縣城之中,或是已經藉著明軍的車馬行船趕往衢州府城。只不過,意外既然發生了,那也沒可能重新來過,她也只得先到洋埠鎮,再轉而前往湖鎮鎮,最後再行前往龍游。

    如此一來,行程便整整拖延了一日。

    事實上,洋埠鎮和湖鎮鎮皆有渡船,只是隨著明清兩軍的激戰中心已經由衢州東部轉到了衢州中部,龍游縣靈溪以東的地區反而出現了一定的真空地帶。尤其是衢江以北的區域,那裡廣大的區域裡並沒有可以作為軍事堡壘的城池,所以明清兩軍不約而同的無視了那裡的存在,反倒是一些山賊、土匪和河盜趁著清軍兵敗的當下跳了出來,打算藉著這段時期逍遙快活一番。

    衢江北岸的紛紛擾擾聲在河盜襲擊非軍方行船的襯托下已經傳到了南岸,衢江北岸她們沒有考慮過,可是此刻就連衢江也不甚安全,再加上通駟橋據說還在修繕,她們只得再度繞向明軍靈溪東岸的龍游鎮,試圖從那條明軍曾經用以陸路運輸糧草輜重的官道接近距離那裡不遠的渡口。

    所幸經過了一天的跋涉,一路有這個熟練的車把式駕馭,那支挽馬倒也沒有半路罷工,總算是抵達了東岸的龍游鎮。不過這裡並非是周家小妹的目的地,時間緊迫,她也沒打算在這裡逗留,在由車伕出面打聽過這段前不久剛剛經歷過戰火洗禮的地段上哪裡有足以載她們渡過靈溪的渡船,然而得到的答案卻是通駟橋已經修繕完畢,去龍游縣城還要坐渡船渡過靈溪簡直落伍到家了。

    黃牛黨還沒來得及出現就被劇透狗們捷足先登了,周家小妹一行人只得連忙沿著靈溪北上,以便於從那裡抵達此行中最為關鍵的一站。

    時辰已盡傍晚,天色也愈加的暗了下來,但是遠處小村中的炊煙和點點燭火卻是愈加的清晰起來,就連那座七八丈高於她們始終作為路標的磚塔也愈加的高聳起來。

    前面的村子叫做橋下村,得名於靈溪上最為重要的橋樑通駟橋,而過了通駟橋,便是龍游縣城的東門。眼見著成功的希望就在眼前,在貼身侍女的催促下,馬車在車把式的駕馭下以著更快的速度前進,很快便行到了通往通駟橋的大道上,甚至已經遠遠的看到一隊明軍守在橋頭。

    通駟橋乃是龍游縣城和靈溪東岸往來中最為便捷的通路,明軍在此駐守想來也是應有之意。只是未待她們抵近橋頭,那個車伕卻擅自停了下來,繼而向車廂內的周家小妹說道:「小姐,橋頭的王師好像不太對勁。」

    「不對勁?」

    「正是,小人此前在府城外見過王師的騎隊,他們的兵器雖說也是五花八門,卻並沒有大錘和長刀,可是對面的王師中卻有,似乎不像是爵爺的部下。」

    陳文的騎隊師法戚繼光的騎兵營,每隊十二人,除了隊長和火兵外,大棒、鏜鈀、槍棍以及三眼銃皆有,少也只是少了鳥銃而已。至於大錘、長刀之類的兵器,若非平日裡在城中聽說書先生講隋唐英雄、三國演義中多有使用這等兵刃的猛將兄,車把式當初也根本不會奇怪明軍為什麼不使用這些摧堅破陣的大殺器,更不會有今天的這份詫異。

    只不過此刻她們即便發現了些端倪也已經晚了,那一隊穿著明軍軍服的騎兵在她們停下來的同時僅僅觀察了一瞬間便由著一個頂盔束甲的武將帶隊衝了過來,而此刻更是抵達了近前。

    「周小娘子,別來無恙!」

    帶隊的武將並非他人,正是自湯溪縣城一路追來的倪良許。湯溪縣城到龍游縣城之間不過五六十里地,雖說已經遠比周家小妹從湖鎮鎮前來要遠上將近一倍,但是他們一路策馬而來,在速度上也遠超過緩緩而行的馬車,所以竟出現了後來居上的情況。

    車外的聲音周家小妹在數日前便聽過,自然知道堵住她去路的是誰,至於是巧合,還是陷阱,此刻已經不重要了,既然在距離上次見面百里外的龍游縣被他攔住,她的身份和目的顯然已經敗露,與其如烏龜般躲在車裡等著被人揪出來,不如堂堂正正的與其一搏,或許還有翻盤的機會也說不定。←百度搜索→

    「倪將軍真是信人,一路護送妾身到這龍游,實在難得。」說著,周家小妹便施施然的走下車來,一襲儒生裝束的她傲然立於那一眾凶神惡煞的騎兵面前,竟沒有絲毫懼色,尤其是在與她同來的侍女和車伕的映襯下更是如此。

    尋常男子的裝束,即便臉上畫了妝也難掩秀麗無雙的面容,在身邊親兵目瞪口呆於此之時,倪良許看著這張俏臉,眼前浮現起的第一個畫面卻是那句帶著淺淺笑意的「妾身姓何」。

    這個女子絕非易與的角色,他帶領的這隊騎兵一路策馬而來,若僅僅是截殺這三個弱小的存在自然是手到擒來,可若是遭遇明軍的騎兵只怕是連逃出生天的可能也無。時間不多了,必須在城內的明軍意識到他們並非同類前解決問題,否則只怕就不僅僅是白跑一趟那麼簡單了。

    可是就在這時,只聽周家小妹開口說道:「妾身有兩句話想與倪將軍私下說說,不知可否?」而見倪良許愣了一下,這個小女子更是緊追了一句「將軍武勇過人,難道還會怕妾身一個小女子嗎?」

    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而已,確實不值得懼怕。雖然明知道是激將法,但是被這樣一個女子瞧不起卻還是讓作為男子的他感到不恥。於是乎,只見倪良許嘆了口氣,隨即便策馬與那女子一前一後走到了路旁。

    「周小娘子還是抓緊時間吧,本帥還要趕著回府城覆命。」

    此言一出,倪良許驚詫的看到面前的那女子竟咯咯一笑,似乎全然沒有聽出這背後的含義,反倒是以著居高臨下的目光含笑看著他,即便此刻他還騎在馬上,而這個女子僅僅是站在地上。

    男尊女卑,這是自古至今的傳統,男子在生活中處於主導地位,而女子的一生則是在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中度過,除去贅婿之類的特殊情況,女子僅僅是男子的附屬品,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除非階級差異的存在,否則怎麼可能出現這種目光。

    難道僅僅是因為她的兄長叫做周敬亭,而周敬亭是陳文的親信幕僚這麼簡單嗎?!

    「天色已晚,妾身還急著進城,不知倪將軍是打算陪妾身一同面見臨海伯呢,還是就送到此地?」

    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女子太過鎮定自若,而且舉手投足間絲毫不見做作,使得倪良許突然開始懷疑這黃昏的斜陽背後潛藏著什麼威脅一般,使得他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據妾身所知,倪將軍從前和孫知府乃是熟識,想來對孫知府現下的處境也不甚快意吧?」

    聽到這話,倪良許立刻意識到了周家小妹的意圖所在,隨即便冷冷笑道:「周小娘子既然知道本帥出自白頭軍,想來也應該知道周大哥等人與我相交莫逆,不會以為這樣就可以策反於我吧。」

    「策反?」周家小妹彷彿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甚是淑女的掩口而笑,竟絲毫不在意倪良許逐漸惱怒起來的表情。「妾身從未想過要策反倪將軍,只是妾身久在閨中,倒是想聽聽倪將軍對於臨海伯和馬進寶那廝的看法如何。」

    陳文和馬進寶,這還需要對比嗎?

    無論是去年,還是今年,甚至包括二人的過往戰例,馬進寶連給陳文提鞋都不配,這個問題根本就是廢話。只不過,剛剛冒出了這個念頭,倪良許立刻反應了過來。「周小娘子是在威脅於我嗎?」

    確實是威脅,馬進寶的鎮標營在去年碰上陳文幾乎是毫無還手之力,往往連招架之功都沒有,可是當初他們面對馬進寶時不也是這樣的嗎,否則聲勢浩大的金華白頭軍抗清起義又如何會被移鎮而來的馬進寶迅速鎮壓下去,就連主帥尹燦也被俘殺於東陽縣城,而他們則只能躲在易守難攻的羅城岩苦熬。

    通過馬進寶這個媒介,陳文的大軍與他們這支叛軍的戰鬥力對比可謂一目瞭然,這方面的問題他們並非沒有想過,只是陳文併吞之心昭然若揭,他們為求自保才會與曹從龍、呂文龍那些文官合作,否則哪個會沒事招惹這等凶神惡煞?

    「或許倪將軍認定曹從龍那逆賊已經贏了,至少府城和軍官們的家眷在手,便無須擔憂臨海伯的大軍。但是,倪將軍想必也聽說過,臨海伯領兵至今從無敗績,這樣的名將會如此輕易的被人暗算,閣下覺得這很正常嗎?」

    自古以來名將被人暗算至死的例子的數不勝數,但是實現反殺的也從未少過,事不關己或許還可以聽一個樂子,但是眼下陳文新勝浙江清軍精銳,甚至把浙閩總督陳錦都圍在了城中,其中過程他們並未可知,但是從去年起的那個善用詐術的印象卻還在影響著他,以至於把說書先生講過無數次的那個人盡皆知的例子都沒有敢說出口進行反駁。

    「周小娘子是希望本帥放你等過去,好將曹巡撫之事告知臨海伯?」

    「正是如此!」

    毫無隱瞞的直言,本以為周家小妹會說出一些為他們著想之類的話語來,可是他得到的卻是這樣的答案,而這樣的答案卻同樣也是他準備用來將這個女子的氣勢壓下去的籌碼。

    「周小娘子倒是坦率,只不過本帥若是將你等滅口,豈不是又可以瞞上一段時間,難道不比兩面騎牆要簡單得多!」說罷,倪良許的右手已經握在了佩劍的劍柄之上,親兵皆是跟隨他多年,知道此刻的他已經有了殺心,只待長劍出鞘便要除掉這手無寸鐵的三人。

    而此時,死到臨頭的周家小妹卻是微微一笑。「倪將軍所言甚是,不過嘛,將軍就認定了只有妾身帶著兩個家僕前來報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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