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永曆四年 作者:張維卿(已完成)

 
Babcorn 2016-12-19 15: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236363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07
第十章 恆業

    召集各縣受到金華鎮標營迫害士紳百姓的命令已經下達,但是距離他們抵達還有一段時間。不過相對陳文的那一套勢必會引起不滿和牴觸,甚至是抵制的政令,孫鈺以金華知府的名義下達了另外一項政令,作為衛所徵用無主荒地的補充。

    按照政令規定,從即日起,徵收稅賦嚴禁地方官吏收取火耗等以行政為由的濫收費,也同樣禁止淋尖踢斛之類的額外收費,增加百姓的負擔。並且明確表明會派遣人員進行暗訪,若有違背,定當嚴懲。

    這條政令貫徹自大蘭山時代,當初王江為爭取民心、降低貪腐曾經下達過這樣的命令,只是執行上並不能盡善盡美,所以才會有陳文與褚素先結仇的那次衝突。此番孫鈺同樣為了政令的有效施行而提高官吏薪金以為補貼,但同時也在陳文的建議下聲明會進行暗訪以進一步貪腐。

    由於這條政令在大蘭山時代就已經出現過,所以在那些大蘭山老營五司出身的官吏看來並不稀奇,尤其在考慮到即便收復金華府城後性子開朗多了也會板著一張臉做事的孫鈺,以及孫鈺背後站著的那個曾經當眾毆打過同僚的陳文,也不太敢如何,至少不會做到如以前那般的程度。

    只是對於在官府中比例更大的金華本地官吏以及那些小吏、衙役和他們的幫閒們而言,這條政令無疑是在強奪他們的口中食、身上衣。尤其是幫閒,這些人在官府中並不在號,平日靠著協助小吏、衙役辦事混口飯吃,這條政令就意味著他們所得的比例會減少很多。

    春耕還未正式開始,距離收取夏稅也還有幾個月的時間,所以眼下的這些不滿還在積蓄之中,距離爆發還很有一段時間,具體會如何還尚未可知。只是徵用荒地建立衛所的政令,卻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東陽縣縣衙正門左前方的如泉館,進軍義烏前。陳文和孫鈺曾多次在此會見東陽六族和其他士紳百姓代表。而此刻,剛剛上任的東陽縣知縣嚴之恆與這些人匯聚於此,而他們所討論的則是陳文和孫鈺剛剛下達的政令。

    徵用荒地建立衛所屯田的政令下達不過數日,可是縣衙的大門都快被踏破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嚴知縣的女兒張榜招親,可是這樣的消息實在震撼,尤其是涉及頗多,很快就傳遍了大街小巷,甚至傳出了更加聳人聽聞的版本。

    「縣尊大老爺。大帥和府尊的難處小人等能夠理解,只是大夥家中的田土多是從祖上傳下來,這麼被官府徵去了,我等如何去見列祖列宗啊。」

    對於外面的流言蜚語,嚴之恆很是有些無奈,不僅僅在於政令全部由陳文和孫鈺單獨商議完成,沒有徵求過其他老營官吏的意見便直接施行,而且最無語的還是出了事情還要他們來擦屁股。

    只是嚴之恆很清楚,想要在此立足,他們這些大蘭山出身的官吏將士首先要抱成一團。否則必回被本地勢力沖垮,到時孫鈺還好說,他們這些寧紹人士就非要被排擠到邊上不可了。所以即便心中再有不快,他也得繼續為官府樹立威信。

    見眼前的這個老者哭訴著祖先和自家為了耕耘土地的辛勞和不易,為防止更大規模的哭訴出現,嚴之恆連忙向他,也向在場的眾人解釋了起來。

    「各位父老,政令中已經寫明,此番陳帥和孫知府下令徵用的土地皆是無主荒地,各位家中的田土不會涉及。無須擔憂。」

    聽到了這個答案,那老者倒是暫緩了哭訴,只是他身旁不遠處的一個讀書人卻開口問道:「學生敢問縣尊,這徵用荒地。哪塊地是荒廢的,哪塊地不是,這事情是衛所說了算,還是府衙說了算,亦或是縣衙說了算,還請縣尊為我等說明。」

    這讀書人乃是東陽縣六族中雙泉徐家的子弟。東陽縣六族在本縣勢力很大,很多百姓都以其馬首是瞻,而且這個問題確實問到了關鍵之處。畢竟官字兩張口,誰說了算很重要,尤其是這裡還涉及到軍隊,歷來武夫都是最不講道理的,若是由軍隊決定土地是否荒棄,那麼只怕這金華府就再沒一塊不是荒地的田土了。

    此言一出,眾人盡皆停下了各自之間的商議,側耳等待嚴之恆的解釋。作為知縣,此事孫鈺已經向他知會過,具體如何回答自然也很是清楚。

    「此番事項,自然是由府衙決定。具體的操作,府衙和縣衙都會派人參與,各位父老也可以對於審查結果提出意見和建議,而衛所只是從旁監督,並不會親自參與。」

    聽了這話,眾人多少放下了一些心,畢竟在明朝文官主持的府縣和五軍都督府管理的衛所是兩套班子,其中的文武之別不談,徵收稅賦的政績也是分別考核的。按道理,府衙和縣衙自然也會偏向他們這些民戶一些,而不是不在管轄範圍之內的軍戶。

    只不過,一旦涉及土地,事情就遠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輕易解決。嚴之恆接下來又解答了好幾個問題,奈何他剛要喝口茶水潤潤嗓子,一個更加棘手的問題又擺在了他的眼前。

    「縣尊大老爺,小老兒有戶親戚的家在山裡,聽他提及他們村中有些田土原先的主人已經死絕戶了,再加上這些年韃子官吏橫徵暴斂,所以很多人都在這些土地上耕田以養活家人,請問這種事情官府打算如何處置?」

    這個問題確實存在,乃是普遍化存在,並不僅限於問話之人所提及的山村之中。嚴之恆雖然剛剛上任,但是在四明山上也不是沒有見過這等事,只是那時他們只是需要耕種者繳納稅賦即可,並不涉及到歸屬問題。

    嚴之恆想了想,繼而回答道:「此類事情孫府尊確實未曾與本官提及過,不過還請各位父老相信官府會處理好此事,今日之會結束後本官便派人去府城,過幾日便會有消息,還請各位父老稍待時日。」

    就這樣,能夠回答的,嚴之恆便盡力回答,而暫時還不知道如何解決的,他也當面記錄下來,表示一定會派人向陳文和孫鈺二人問清楚。

    不過,相比徵用荒地建立衛所,對於嚴禁貪腐,士紳百姓們還是喜聞樂見的,同樣數額的賦稅,政治清明時和**盛行時徵收數量可謂截然不同,而差的就在這些收費上。府衙下達的這條政令,在士紳百姓們看來雖說未必能有多大的效果,但是明軍剛剛光復此地,需要的便是威信。

    這威信一詞,一個是威,一個便是信。此前明軍以大量的新兵且在兵力劣勢的情況下擊退了圍剿的清軍,而後更是全殲了撫標營,處死了俘獲的撫標營戰兵,同時收復了整個金華府,威之一字自然是有了;而現在,明軍卻的便是信用,所以政令的執行肯定會被加大力度的進行監督,至少也會比正常情況下少收些吧。

    只是這裡面幾家歡喜幾家愁,其中很有些家族家中頗有些在官府中擔任小吏、衙役,亦或是給這些小吏、衙役幫閒之人,尤其是幫閒,「漲工資」的事情與他們無關,自然是滿腹怨言,眼下不好當著眾人的面向知縣申訴,但結束後也總要說道說道,以保全大夥的利益不受損害。

    不過不管怎樣,嚴之恆以及其他知縣所遇到的這些問題與衛所的關係並不是很大,尤其是那些擁有永業田的軍戶,更加不必理會此事,因為不出意外的話,二十年內他們是無需繳納賦稅的。

    陳文和孫鈺聯名的政令下達後,東陽縣城外的老營軍屬和隨軍百姓安置大營可謂歡聲一片。無論是軍屬,還是隨軍百姓,作為這支前大蘭山明軍餘部,眼下浙江最後一支成建制的明軍的支持者,他們都將是這一系列政令的受益者。

    擁有田土,只要努力耕耘,便可收穫希望。即便是隨軍百姓將要分到的軍租田,繳納稅賦的同時也無須承擔徭役,比起他們在四明山時都要強。唯一一點,便是田土還是歸衛所所有,雖說他們當初遵從命令隨軍南下,此後又始終追隨明軍,陳文以此為由宣佈不會收回田土,但是這土地畢竟還是衛所的,遠不及地契上寫著自家的名字來得安心。

    不過比起備補兵和那些隨軍百姓,戰兵、軍烈屬、傷殘將士分到的田土無須繳納賦稅,每每收穫的都歸自家所有,即便是需要佃戶耕作,那也能收取佃租,畢竟無須自家做事情便可收穫,有了這時間做些別的活計也可以多一份進項。

    安置大營東側的一處茅草屋裡,丁家的寡婦和兒子正在對著四明山殿後戰陣亡的老兵丁克己的牌位行禮,訴說著這個好消息。

    作為丁克己的遺孀和獨子,丁家母子自然而然的享受到了撫卹田的待遇,這是陳文在天台山上就許諾過的,而今天也終於落到了實處。

    丁家娘子在聽聞這個喜訊之時,和其他軍烈屬一樣,一邊歡喜,一邊哭泣,只是這卻並非是喜極而泣,而是歡喜於犧牲有所回報,痛苦於犧牲了的家人再不能相見。

    不過能夠得到撫卹田自然還是好事,至少對於丁家娘子而言,有了這份田土她一個弱女子可以養活獨子,若是節省些再做些別的活計,沒準還能將孩子送到書塾裡讀書,從此改變這個家族的命運。

    至少,她現在能夠看到未來的希望,而不是失去了家中頂樑柱後的絕望。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07
第十一章 述職

    永曆六年二月初二,從正月十八至今,隨著使者和公文的往來,大批的士紳百姓先後趕到金華府城,參加商議認購債券以及歸還馬進寶及其部下劫掠財產的大會。

    一般來說,被敵方軍隊劫掠的財貨產業在被本方軍隊奪回後也是歸本方軍隊所有,不過陳文更為看重的乃是田土,其中雖有不少,但若只是靠沒收這些不動產來建立衛所軍屯,卻是遠遠不夠的。可若單純的徵用荒地,本地百姓的牴觸也會太大,於是才有了這個折衷的方案。

    只是對於百姓而言,從來沒有聽說過軍隊奪回產業後還有歸還原主的好事,不過既然官府已經下達政令,那麼應該不會是假的。於是乎這些天,先後抵達的百姓擠滿了陳文規劃的安置營地,而那些士紳富戶的代表則多是投奔親友,沒有親友在府城的也紛紛住進了府城的大小客棧,顯然不願和那些泥腿子去擠棚屋通鋪。

    日子已經到了,或許得到消息較晚的士紳百姓還在路上,不過陳文也不打算繼續等下去了。不過眼下天剛剛大亮,距離大會正式開始還有一個時辰,他並沒有提前抵達會場,而是繼續如往常一樣在營中處理軍務、召見軍官談話。

    數日前,針對士紳百姓可能提到的問題,陳文專門召集了幕僚進行押題式的備課,又派人掃聽了下士紳百姓談論的焦點,今天睡醒後重新查閱了一遍,以便於在台上解答時不至措手不及。

    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甚至包括今天的事情不在少數,只是制度草創,手中能用的人才也不多,事必躬親幾乎是必然的,尤其是今天。逐條重新審閱,直到最後一個字,胳膊剛剛拆了夾板的陳文將手中的毛筆丟在一旁。坐在太師椅上雙手握拳,雙臂向後背伸展開來,狠狠的伸了一個懶腰。

    時間不多了,軍器司那個關於新火銃存在的問題還沒有得到解決。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他數日了,奈何他對火器方面的知識也只是在網上看過一些文章或是評論罷了,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印象也越加淡薄起來,眼下也只得責成軍器司的那些鳥銃工匠去解決。既然沒必要再去想這些。不如召見個軍官聊聊天,也算是換換腦子。

    「張俊,前來述職的軍官輪到誰了,傳他過來。」

    「卑職遵命。」

    侍立一旁的張俊行禮後便走了出去,從外間的桌子上拿起了一個本子,確認記憶沒有錯誤後便走了出去,前往供述職軍官暫住的營房。

    「金華鎮鎮屬水營千總楊開,大帥傳召。」

    「卑職遵命。」

    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千總,在陳文麾下的這支明軍中絕對是破紀錄的。不過外人考慮到其人有過作為陳文的親兵的資歷,倒也不算什麼不正常的。至少在這個時代的武人看來再正常不過了。

    至於幸進之類的話,在別的部隊並非沒有傳過,倒是在那個還處於運輸大隊狀態的水營中,卻還真沒人這樣認為過,反倒是從水營的游擊以下大多很看重這個年輕的同僚。因為在孝順鎮之戰期間,清軍水營襲擊佛堂鎮倉儲的戰鬥中,此人的表現足以佐證陳文看人的眼光。

    張俊和楊開曾同為陳文的親兵,又曾經一同執行過任務,關係匪淺。不過這眾目睽睽之下,二人也不多說話。只是一前一後的前往陳文辦公的院落前去接受召喚。走到門前,張俊先行進屋通報,待出來後便讓楊開一人獨自進去,而他則守在門外。

    「卑職。金華鎮鎮屬水營千總楊開,見過大帥。」

    「免禮。」

    見楊開麻利的站起身來,陳文便開口笑道:「看來小阮進身體恢復得不錯嘛。」

    「卑職多謝大帥掛懷。」

    楊開的回答陳文很是滿意,至少比起他第一次見到前來投軍時的楊開要滿意得多。

    陳文很清楚的記得,那時的楊開雖然做過一段時間苦力,身體比較瘦弱。但是那一口一句海盜慣用的黑話著實讓他聽得頭大。若非知道了此人一家幾輩人皆是台州的海盜,此前也是因為抗清才會遭到清軍圍剿而全家罹難,怕是也不敢讓他進入軍中。

    與張俊、於力這些年少的親兵一同帶在身邊,本打算培養一段時間再作外放,結果卻迫不得已將重擔提前壓在了這些少年親兵的身上。

    天台縣和東陽縣兩度掩護偽裝的明軍入城,楊開的表現可圈可點,只是這海盜窩裡培養出來的性子還是不太適合從事情報工作,於是乎他便在收復義烏後派他去協助那個哨長出身的水營游擊去建立當時還只是運輸大隊的水營,這起碼和他祖上的老本行比較掛鉤嘛。

    只是沒想到,隨著明軍在孝順鎮與清軍決戰,清軍的水營溯流而上襲擊了作為轉運中心的佛堂鎮,而清軍在擊毀明軍為數不多的艦船後,便登岸殺入佛堂鎮,意在燒燬計畫用以圍攻府城準備的倉儲。

    而就在那場戰鬥中,楊開趁著清軍大舉圍攻那些簡易倉庫之時,帶著手下的水兵繞到了清軍的艦隊附近,殺散了留守的清軍,並向清軍艦船投擲火油、火藥灌等物,順手拋射火箭點燃了一批船隻,使得清軍陣腳大亂,被迫撤退。

    只是在清軍救援艦船之時楊開沒有選擇撤離,而是大膽的迎了上去,遭到了清軍的圍攻,戰鬥中身被數創,其中有一刀若不是他仗著年輕反應快向後退了半步,只怕就被開膛破肚了。不過他的行動卻也有效的拖延了清軍對艦船的救援,並且配合追上來的留守明軍消滅了部分登岸的清軍。

    也正是因為這份武勇,才會在水營中有了「小阮進」的諢號,畢竟浙江明軍此前聞名於世的水師名將蕩胡侯阮進就是以勇武亡命著稱,而其人也同樣是海盜出身。

    圍殲撫標營後,陳文在巡視各縣的過程中曾經去佛堂鎮視察過一番,不過那時的楊開卻被綁得跟一個木乃伊一般躺在床上,連動一動都不被大夫允許,唯恐傷口重新裂開,所以才有了陳文此前的問話。

    一段時間不見,這個曾經的親兵看來比初上天台山時要成熟了一些。只是這樣還不夠。從東陽縣那一戰來看,這個曾經的少年親兵應該還有更深的潛質有待挖掘,而挖掘的方式他也隱約有了一些想法。

    「佛堂鎮的事情做的很好,避實就虛繞過韃子去燒他們的艦船。為留守部隊分擔壓力,這說明你確實用心了,很好。」

    見陳文連說了兩次很好,楊開連忙行禮遜謝了一番,只是那眉宇之間的得色卻再難掩飾。把上一刻撐出來的成熟穩重敗壞無遺。

    眼看著這一幕,陳文心中暗笑,果然還是年輕,需要歷練才能大用。不過這也難怪,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換做後世這個年紀少年大抵還在求學,而他卻在披堅執銳為家人向清軍復仇,能有現在的表現已經很不錯了,再多奢求就未免有些強人所難了。

    「不過……」陳文想了想,繼而說道:「不過以蕩胡侯之勇。也免不了遭逢意外,日後做事切勿蠻幹。而且能夠用心是好事,但一時的機智未必能夠持久。趁著年輕多讀讀兵書,如此必可有所裨益。」

    楊開很清楚陳文前面的話所指何事,而且他跟隨陳文頗有些時日,自然也很清楚陳文對於麾下的幾個武將中最為欣賞的還是以武將的身份折節讀書的吳登科。

    於是,楊開立刻回答道:「卑職謹遵大帥教誨,回去便尋個教書先生開蒙,日後也能像吳帥那樣為大帥效力。」

    「如此最好。」

    接下來,陳文並沒有讓楊開按照述職的流程去談他打算在任上如何行事。而是閒聊了起來。此番調動,陳文並不打算讓楊開獨立領兵,而是讓他繼續跟著那個水營游擊學習帶兵,所以也無須他談些什麼。囑咐兩句便可以了。

    由於楊開曾作為陳文的親兵,所以二人很是熟稔,聊的東西也很隨意。很快,這其中的話題便轉到了近期分田的事情上。

    「此番分地,所有軍官和戰兵皆有有十畝軍田,本帥記得你的那份不在府城。可想好如何安排了嗎?」

    軍田的事情楊開很清楚,最為陳文軍中的一份子自然是萬般的樂意於此,雖說他家常年做著海盜的營生,可是他卻清晰的記得他祖父在世時多次提到,祖上若非田土被那些有功名的士紳串通官府強佔了去,也不至於做上這等營生,對於田土的渴望之情至今還縈繞在他的腦海之中。

    「回大帥,卑職不會種地,所以打算讓衛所幫忙招個佃戶去種。只是其中有一塊卑職打算給家人豎個碑,每年拜祭的時候也算有個地方可去。」

    聽到這話,陳文心中不由得一陣淒苦,楊開還可以為屍骨無存的家人豎個碑來祭奠,可是他來到這個時代已經一年多了,顯然是再回不去了,至於豎碑的事情卻也做不來,畢竟他的父母親人還遠沒有出生,又從何祭祀呢。

    可是轉念一想,他今天在此奮戰,為的不就是讓後人不至生存在那兩百餘年為蠻夷統治,以及此後那百年的屈辱之中,而這其中的受益者也必然會包括他那些還沒有出生的祖先和父母親人,又何須急於祭奠?

    「你若是打算豎碑,本帥可以為你寫份墓誌銘,也算是全了你的孝心。」

    聽到這話,楊開大喜過望,連忙行禮謝道:「有大帥寫的墓誌銘,卑職的祖父、祖母、父親、母親一定會知道卑職眼下在大帥麾下奮勇作戰,為他們報仇,也一定會保佑卑職的,卑職代他們謝過大帥厚賜。」

    「無須如此,這是你應得的。」

    二人又聊了片刻,陳文估量著時間差不多到了出發的時間,便結束了這一次的述職。待楊開行禮退下,陳文也沒有了繼續傳喚下一個軍官的心思,只是隨手將那些「押題」帶在身上便起身出發。

    會場在城內一處清理出來的空地,早已佈置完成。從軍營出來,陳文策馬於道路上,向著城門奔去,而他身後則是一隊同樣策馬護衛在側的少年親兵。

    這些親兵都是戰後挑選出來的,至少陳文知道,他們中幾乎所有人都和清軍有著刻骨的仇恨,其中最早的甚至可以追溯到金華之屠,就像他此前的親兵楊開、於力那樣,甚至包括前不久一向待其甚厚的姐夫胡二被清軍殺害的張俊也是一樣。這些少年在應該無憂無慮的年紀卻要背負著仇恨去參加軍隊,披堅執銳效死沙場,為的只是報仇雪恨。

    只是陳文很清楚,仇恨這種情緒並不能讓人長久的奮戰下去,當年的那支由遼東漢民組成的東江軍與滿清仇深似海,可是毛文龍和陳繼盛死後,還不是大批大批的跟著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這些敗類投了滿清。

    想要長久的堅持下去,繼而拉攏更多的人為消滅滿清、光復失地而戰鬥,僅僅靠仇恨二字是不夠的,利益才是根本。而他馬上要做的便是將金華府的更多士紳百姓和他捆綁在一起,哪怕他們未必心甘情願。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07
第十二章 算賬

    會場的選址本來陳文的計畫是在馬進寶曾經在金華府城最常住的一套大宅子,那套宅院的曾經的主人死於金華之屠,宅院就被馬進寶很輕鬆的弄到了手。剛剛收復金華時,吳登科等人專門派人將這套宅子看護了起來,等待陳文接收。不過陳文對此興致缺缺,便只得空了下來。

    原打算作為會場權當是嘲諷馬進寶的,也算是「從哪來到哪去」。奈何誰知道來的士紳百姓實在有些太多了,就只得清理出一片空地來作為會場。

    穿過了城門,陳文很快就來到會場的入口。此刻會場的入口處很多士紳百姓已經拿了號入場,而更多的則還在負責維持秩序的軍官士卒的引領下排隊入場。

    見一隊騎兵策馬而來,士紳百姓唯恐避之不及,紛紛向四處逃竄,只是被那些維持秩序的明軍一頓呵斥下才沒有亂成一團。待他們注意到騎在馬上的乃是陳文時,這些士紳百姓紛紛向陳文行禮致意,大聲讚頌陳文的義舉,甚至更有人拜倒在地哭訴馬進寶及其部下的罪行。

    眼見於此,陳文連忙下馬,拱手致意了一番,便從另一道專門開給明軍的大門進入會場。而那些士紳百姓在陳文離開後,或是還在向著陳文剛剛進入的那道門的方向行禮,或是乾脆收了行禮的舉動,繼續排隊進場。

    由於士紳百姓的數量較多,會場分作了三個門排隊進入,大批的明軍分散開來維持秩序,而門口除了明軍外還有府城的吏員在發放寫了號碼的紙條。

    靠西面的那道長龍之中,東陽縣橫店鎮的馮老爺的家僕正在排著隊。而他的主家則和一群同樣衣著不凡的士紳皺著眉頭站在人群之外,用撒了香粉的手絹捂著鼻子,似乎聞到眼前這群泥腿子和軍漢散發出的味道就會減壽十年似的。

    和其他人不同,馮老爺其實本身是不願意來的。幾個月前明軍潛越金華時曾經在橫店鎮上演了一出山賊攻鎮的戲碼還歷歷在目,雖說按道理明軍的軍事行動成功他也間接的出了份力,但是派人向清軍求援的也是他,眼下明軍沒有報復。可若是被明軍主帥想起來還有這樁事情,到時恐怕就不是收回家產的事情了,所以剛剛陳文一來,認出了此人便是那個「威虎山上的大櫃座山雕」。馮老爺立刻拜倒在地,唯恐被「座山雕」看到,聯想起那段「不愉快」。

    奈何馮家此前也被東陽縣的那個已經被明軍擊殺的游擊佔了不少的田土和一些宅院店舖,而此番官府下來的命令又是要家主前來商議,否則就只能在家聽信。他便只能硬著頭皮趕到府城,總要把產業要回來。

    馮老爺的身旁,一個頭戴方巾,身穿著藍色交領直綴的中年儒生冷冷的看著人流,口中發出了陣陣的不滿。

    「這武夫,竟然叫吾等士紳與這些山野村夫一同排隊,實在是斯文掃地的緊。」

    中年儒生的話立刻引來了眾人的贊同之聲,只是礙於不遠處便有明軍維持秩序,這些士紳的音量都刻意的壓低,就連那個中年儒生也不例外。

    馮老爺很清楚。比起馬進寶以及從前駐軍於此的明清兩軍武將,這個明軍的陳大帥尊重士紳,也從不苛待百姓,已經算是極為難得的了。只是一旦聯想起此人在義烏一口氣殺了數百俘虜的事情,任誰在心中也要提一分戒懼,唯恐被這個心狠手辣的傢伙惦記上。

    況且雖說這些人還在偷偷摸摸的表示對武人的鄙夷,但是馮老爺卻很清楚,只要這個陳大帥能夠把馬進寶這些年奪取的家產還回來,莫說是排隊了,便是叫這些人再斯文掃地幾倍幾十倍他們也一定會來。何況現在還有家僕替他們排隊。

    只是就在這時,那個中年儒生卻又開口了,而他所說的事情則立刻引起了馮老爺的注意。

    「不過陳大帥雖說打起仗來稱得上多智近妖,說到底卻還是太年輕了。於這人情世故的不甚瞭解。」

    聽那儒生說話,另一個滿臉油汗,身上的肥肉隨著動作一顫一顫的胖員外立刻開口問道:「丁兄此話何解?」

    掃了那員外一眼,眼中的厭膩一閃即逝,一個商人也敢對讀書人兄弟相稱,實在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只是此刻當那中年儒生見這其中不少人也都流露出了此等不解的目光。心中的優越感油然而生,大有智商壓制的感嘆。

    不過這話說了一半,有人問了卻不說下去,總是不利於他接下來的話語,眼下自然也還是要給這些蠢材解釋清楚的。

    「諸公,此番這陳大帥招了那麼多士紳百姓前來,主客之勢已然逆轉,看他剛剛在馬上的那副志得意滿只怕是還沒想到,又如何稱不上年輕二字。」

    那儒生的話立刻點醒了眾人,其中一個比他稍年輕一些的儒生立刻說道:「丁兄所言甚是,只要吾等團結一致,便是那陳大帥也要讓吾等三分。」

    見有人理解了他的意思,那中年儒生便繼續說道:「陳大帥肯歸還各家的產業,說到底乃是朝廷的閃政,吾等身為地方表率總要打發一些銀錢,也算是給將士們的辛苦錢,畢竟若是馬進寶那賊殺回來,這些產業也定會奪回去。」

    只是此言一出,原本還在誇讚的眾人立刻鴉雀無聲,唯恐言多必失一般。本以為定又是滿堂喝彩,結果卻回應者寥寥,那中年儒生眉頭一皺,心中不由得暗罵了句「豎子不足與謀」便拱手告辭。

    看著那中年儒生懶得繼續說服那些「一毛不拔的守財奴」,馮老爺收回了視線,卻恰巧看到他的一個家僕跑了過來。

    「老爺,馮四快到大門了。」

    「嗯。」

    言罷,馮老爺變向眾人拱手一禮,獨自跟著那家僕向大門走去,而其他人則紛紛拉住那中年儒生,出言相勸,好商議個團結一致來應對官府的計畫,並沒有與他同往。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此前明軍帶隊維持秩序的那個人高馬大的軍官提前聲明過。一個號只能進去一個人,進去之後沒有陳大帥和孫知府的允許也不許發言。為了防止自己太過顯眼,這些東西馮老爺都記得很是清楚,眼下自然也沒有什麼失落的情愫。

    很快。馮老爺和那家僕便來到了入口,那個排隊的家僕連忙向後擠了擠,便輕而易舉的讓出個位置給他家老爺,由著他家老爺去等待前面正在接受檢查的老者檢查完畢。

    排上了隊伍,馮老爺便不住的看向排在前面的那老者。似乎有些眼熟。只是此人身上的衣服雖說是新的,不過布料都很是普通,既然有錢做新衣服,八成受了馬進寶的迫害後家中還有些銀錢,只是從前家業應該本就不大而已。

    那老者很快就完成了檢查,與那發放紙條的小吏輕聲說了兩句,立刻被那小吏肅然起敬的請了進去,不敢有絲毫怠慢。

    馮老爺尚未想起那老者到底是誰,卻只得在守門軍官不滿的目光下趕快上前接受檢查。而檢查的項目很簡單,由著一個小吏帶到一邊搜檢下有沒有攜帶什麼利器。隨後又登記了下身份名姓以及需要收回的產業,便接過了一張寫著號碼的紙條,在那小吏的指點下前往會場的左側尋找座位。

    會場外的士紳百姓還在排隊行進,陳文進入會場後便徑直的來到「主席台」後的那兩進的院子。與陳文習慣於按時抵達不同,孫鈺則習慣於提前趕到以備不測。

    見陳文進了屋子,正在與相關官吏做最後準備的孫鈺便揮退了眾人,直到所有人都出去,才開口說道:「輔仁,看到外面的場面了嗎?」

    聽到孫鈺有此一問,陳文點了點頭。不由得撇過了一絲笑意。「今天之後,估計某的名聲只怕比馬進寶那廝好不到哪去了,日後還要請孫知府多多關照則個。」

    見陳文還有心思開玩笑,孫鈺笑道:「到時只怕你我在他們眼中乃是一丘之貉。誰也不比誰強到哪去。」

    自從收復了金華府之後,孫鈺見其他人時還是原來那副「冰塊臉」,但是與陳文以及他的妻子單獨相處時卻偶爾還能說笑兩句,已經不復曾經的那份冷冰冰了。

    冰塊開始融化,此乃是好事,至少在陳文看來是這樣的。不過此番行事。陳文本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自然也不在乎什麼,只是孫鈺乃是金華本地人,若是落下個不好的名聲,對於他和他的家人的未來總會受到些不良的影響,而孫鈺卻毫不在意,這份信任實在讓他感慨萬分。

    二人又閒聊了片刻,直到外間的小吏前來稟報士紳百姓們盡皆入場完畢後,他們才帶著一眾官吏前往會場上的那座木製「主席台」。

    此刻會場上已坐滿了人,看樣子足足有數百人之眾,而維持秩序的明軍則守在主席台的周圍以及會場的周邊,更是顯得人山人海。陳文與孫鈺落座後,其他官員才紛紛落座。

    見孫鈺點頭示意,負責司禮的金華縣主簿呂文龍便走到主席台的邊緣,繼而大聲說道:「王師光復金華府善後大會,正式開始!」

    等待了多日的時刻終於到來,在座的士紳百姓們紛紛拊掌相慶,一時間歡聲雷動,直到片刻後在呂文龍說出「有請征虜將軍,鎮守大蘭、金華總兵官陳大帥講話」的喊聲出口,才逐漸停息了下來。

    會場安靜如初,陳文站了起來,面向士紳百姓們便是拱手一禮,繼而大聲說道:「賴監國殿下洪福,將士用命,王師歷經連番血戰,終於去年年末光復金華府全境及處州、紹興部分地區。」

    「去年的連番惡戰,王師首先在面對數倍於己的留守韃子的情況下野戰得勝,此後更是一鼓而下東陽縣城;孝順鎮之戰,王師擊潰浙閩總督標營、以及金衢嚴處四府綠營,斬首六百二十三,生擒一千一百五十九;義烏縣守城戰及追擊戰,王師全殲浙江巡撫標營,斬首一千九百八十八。」

    明軍此前數戰的斬首聽著很是振奮人心,只是聽到全殲足足兩千出頭兵力的撫標營,斬首居然高達一千九百八十八的時候,場下可謂一片寂靜,只有那些義烏縣的士紳百姓拊掌而贊,顯得很是突兀。

    殺俘!

    此前只是聽說,而現在那個滿手血腥的武將卻直言不諱的講述出來,著實讓在場的士紳百姓以及在場的部分官吏直覺得背後涼風嗖嗖,畏懼之心油然而生。

    「王師能夠以不足韃子三分之一的兵力,取得如此輝煌的戰果,其中當然也少不了金華府本地義士的大力協助,捐獻的物資和遞送的情報都給了王師極大的助力。更有數千計的金華子弟慨然從軍,為光復我八婺之地獻出了熱血和生命。本帥忝為負責鎮守本地的總兵官,在此特向光復金華府期間為王師提供幫助的百姓致謝。」說罷,陳文便是鞠躬一禮。

    見在浙江頗具聲望的監國魯王欽命的掛印總兵向他們這些草民行禮,即便是有功名的舉人、秀才們也連忙起身還禮,而那些普通百姓更是鞠躬的鞠躬,下拜的下拜,一時間會場上好不熱鬧,直到陳文一禮完畢才逐漸歸於平靜。

    「正因為如此,本帥與孫知府在商議後,感懷於金華義民的義舉,又考慮到韃子在金華府的橫徵暴斂,以及馬賊進寶的倒行逆施,遂決定沒收馬進寶及其部下的家產,以便補償金華義民在這幾年的損失。」

    補償損失,這是與會的士紳百姓們最想聽到的話,此刻由陳文的口中道出,更是讓他們激動不已。只是緊接著陳文話鋒一轉,卻直接在這些躁動的心頭潑下了一盆涼水。

    「只不過,中興大明尚未成功,同志之士仍需努力。我部雖一鼓作氣光復了金華府,但是浙江其他的府縣卻還在韃子的手中。」

    「據本帥所知,眼下浙江尚有湖州綠營兩千五百餘人、嘉興綠營兩千五百餘人、定海總兵標營三千人、寧波、台州、紹興、溫州綠營各兩千人,浙江提督標營三千人,以及近萬人規模的各部水師,更有四千杭州駐防八旗在側。」

    「不僅如此,韃子雖然在去年遭受重創,但是憑藉著人力物力財力上的絕對優勢,勢必會重建撫標營,並且補充督標營以及金衢嚴處四府綠營的缺額,也絕對不會容忍王師在金華繼續存在下去。」

    「而我金華府並非沿海,北連杭州、紹興,南接處州,向東乃是台州,向西則是嚴州和衢州,可謂四面皆敵,王師僅僅靠著這三個不滿編的戰兵營面對超過五萬的韃子勢難固守此地,屆時王師即便歸還了那些產業也必回被韃子重新奪走,尤其是馬進寶尚且活著的今天,更是如此。」

    「所以,無論是本帥,還是本帥麾下的將士們,還需要金華府的義民們給予更大的幫助!」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07
第十三章 借款

    金華府城裡正在進行的「王師光復金華府善後大會」的會場,陳文和孫鈺等金華府官吏就坐的主席台坐北往南。相對的,與會的士紳百姓則分為左右兩塊面北而坐。

    雖說下面的士紳百姓都有座位,其實也大有不同。總而言之,士紳富戶坐在考前的兩排,各有一張太師椅,而普通百姓則坐在後幾排,幾人共用一張長凳。

    對於這樣的安排,馮老爺表示很是滿意。像他這樣沒有功名的富戶,能夠和平日裡仰望的士紳坐在一排,可以說是非常的榮幸了。雖說明朝崇左,用功名的士紳們都被安排到了左側,但是由於有功名的士紳畢竟人少,於是他也就跟著蹭到了左側的座位,更是自覺得高人一等。

    坐在會場的前排,馮老爺看主席台上那個「威虎山來的大櫃」和他的「師爺們」的目光都隱隱帶著敬意,不愧是監國魯王殿下欽命的大帥,誰說斯文掃地了,這不是很尊重本地的士紳富戶嘛。尤其是當他聽到陳文說出會補償金華府的義民之後,這種感覺便更加的強烈起來。

    只不過,剛剛產生不就的好感也就持續了不到了那片刻而已,當陳文開始計算浙江清軍的數量時,馮老爺立刻就明白了這個明軍大帥的意圖。

    不就是打算藉著歸還的由頭行攤派之實嘛,馮老爺可不會輕易上當。但是轉念一想,剛剛在場外那個儒生的話猶在耳邊,難道這明軍大帥和他身邊的官吏幕僚們就真的沒想到這個問題嗎?

    帶著懷疑,馮老爺繼續聽了下去,可是當陳文將浙江清軍的數量進行了一個加法後,得出來的數字也確確實實的嚇到了他。

    超過五萬的清軍。雖說這個明軍大帥的智謀、武勇確實極為罕見,出道以來的數次大戰幾乎將浙江的綠營精銳吊打了遍,但問題在於蟻多還咬死象,那句勢必無法固守此地的話也未必都是假的。尤其是這些清軍中還有四千杭州駐防八旗,那可是八旗兵啊,這支明軍就算真的得到了當地士紳百姓的大力支持。也未必是八旗兵的對手。

    雖說不甚瞭解八旗兵之間的區別,但是想到這裡,馮老爺還是有些開始後悔前來參加這個什麼勞什子的「善後大會」,被強奪去的家業就算要了回去,明軍守不住這裡的話也必然會重新吐出去,就算他有個擁有滿清那邊功名在身的女婿估計也未必能好使到哪去。

    環顧左右,似乎有著他類似心思的士紳百姓還不在少數,只是攝於那明軍大帥的赫赫聲名才只得將屁股勉力固定於座位上,面上露出了關切和受教的神色。心中卻只待著早點結束。

    可是就在這時,此前那個在場外贏得了眾人喝彩的儒生卻站立起來,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後,便開口說道:「陳大帥乃是國朝新近崛起的名將,既然領大軍光復我八婺之地,想必韃子在浙江的兵力早已計算在內,定有萬全之策。況且金華地處浙西,陳大帥將湖嘉杭及寧波、溫州的韃子也計算在內。豈不是有誇大其詞之嫌。」

    儒生的一席話給在場的士紳百姓吃了顆定心丸,但是卻將陳文置於了一個尷尬的境地。若是不解釋清楚,不光此番大張旗鼓的操辦不僅達不到既定的目的,還勢必會落下個欺眾的惡名,這等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可不是陳文想要的。

    看著那儒生的慷慨陳詞,陳文在心中卻暗自感嘆於明末士大夫的伶牙俐齒。眼前的這個儒生在用詞上已經很給他面子了,至少沒有像歷史上他的那些前輩一樣指著鼻子脫口大罵。

    所幸作為應試教育體制下批量生產出來的「讀書人」。押題的基本功陳文還是會的,而且不光他會,為了這次大會他還特意進行了調查,同時讓幕僚幫他一起押題,若是連這個問題都解答不了的話。那豈不是白給幕僚們月錢了。

    只見陳文未語先笑,隨即起身拱手一禮,向那儒生問道:「敢問先生如何稱呼?」

    聞聽到陳文的問話,那儒生卻也沒有絲毫猶豫,行了一禮後便朗聲回答道:「先生二字不敢當,學生永康縣生員丁慎言。」

    「原來是丁先生。」說著,陳文點了點頭,繼而開始回答丁慎言的問題。

    「丁先生言之有理,那五個府確實不與我金華直接接壤,湖州和嘉興距離金華也更是路途遙遠。但是本帥思量著,王師孤軍於金華,威脅著韃子浙閩總督的駐地,浙江的韃子總不會坐在家裡等著王師各個擊破吧。可若是韃子前來圍剿,便勢必會從各府縣調集更多的兵力,以便於從數量上壓倒王師,這個回答丁先生和在座的諸君可還滿意?」

    陳文說的乃是事實,清軍絕非他早年玩的那種策略戰棋,或是即時戰略遊戲的電腦一方,即便是電腦也不會容忍玩家實力過強,為增加遊戲難度而進行圍攻,更何況是現實存在的,且剛剛遭逢了敗績的浙江清軍。

    這個回答將那儒生問了個一愣,卻也將其他士紳百姓的心重新懸了起來。說好的浙江清軍不足以威脅明軍在金華的存在,一下子又能夠威脅了,這是打算鬧哪樣啊。

    懶得理會週遭關注的目光,那儒生皺著眉頭思量了瞬間,咬了咬牙開口繼續問道:「陳大帥此言乃是正理,學生唐突了。只是既然如此,陳大帥總有辦法為國朝守住這片土地吧,否則韃子一旦再次佔領金華府,勢必如此前撫標營之於義烏縣那般大肆屠戮,到時只怕是大帥不殺金華百姓,金華百姓卻因大帥而死,如之奈何?」

    雖然不悅於此人將他置於火爐之上,陳文卻還是肯定了這儒生口中所說的可能。親眼見過撫標營對於義烏的屠戮,也清楚的知道直到今天金華府城內部還有小半的廢墟沒有清理出來進行重建,滿清獸軍的破壞能力驚人,屠城更是家常便飯,明軍守不住這裡的話。屠殺便是必然的,而這也是他始終致力於守土不失的根本原因。

    既然儒生的話已出口,陳文在四週數百雙關切的目光下,便直言不諱的將他的計畫說出,絲毫不怕會輾轉傳到清軍的耳朵裡去。

    「韃子的兵力不少,本帥自出征前便與前浙江巡撫立下軍令狀。若不能守住此地,甘當軍法。」說著,陳文便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直接舉過頭頂。「本帥既然率大軍光復失地,即抱著必死的決心,此乃本帥的遺書,今日便可交於孫知府,以為見證。」

    開著大會直接掏出遺書,這樣的亡命之徒大抵也只有那些抬棺明志的忠直之士才能比擬。陳文掏出了了遺書的剎那,在座的士紳百姓紛紛起身行禮,表達他們對這位抱著守土不失決心的明軍大帥的崇敬之情,就連那個起身問話的儒生也不例外。

    可是說到底,這只能表明陳文的決心,與如何去做卻沒有太大的關聯。那儒生行禮後等待了片刻,見眾人大多行禮完畢,正準備問出下一句話。卻沒想到陳文提前將他想要問的答案說了出來。

    「眼下舟山王師被迫南下,天台、四明等地王師也多星散。本帥麾下的這支王師已經是整個浙江僅存的碩果了。強敵環伺,外無援軍,就連王巡撫也被不幸被韃子俘獲,王師已處於絕境之中。所以本帥決定重建衛所,以田土養壯士,但凡從軍者。無論是戰兵,還是備補兵,父母妻兒皆為軍戶,可耕種衛所分配的田土。如此,王師便可以擁有更多戰兵。守土不失也能夠成為可能。」

    「不過,為防衛所敗壞,本帥決定將士退役其家重歸民籍,不至世代為軍戶,以至於逃亡過甚……」

    重建衛所的事情,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因為這裡牽扯到佔用本地荒棄田土的事情。本來對於衛所制重建,本地百姓甚至是陳文麾下的將士都有著很強的牴觸心理,不過當陳文這個改良版的衛所制提出後,風評雖不能說一下子就變更了過來,但是對於新衛所制也出現了一些期待。

    對於古代的百姓,稅賦和徭役乃是背在身上的兩座小山,而那些縉紳大族利用漏洞轉嫁稅賦徭役,以及官府的加稅和剝削則是在一點點將這兩座小山堆砌成喜馬拉雅。當百姓承受不了壓力的時候,流民現象就會出現,隨之而來的便是農民起義和改朝換代。

    民戶的問題陳文和孫鈺還沒有觸及的膽量,但是軍戶卻是陳文這個主帥說了算,新版的衛所制度由於士卒服兵役其全家便可以免除徭役,而戰兵和軍烈屬、傷殘將士更是不光不用繳納賦稅,還可以按月領取補貼,比起賦稅、徭役兩不誤,還要承擔轉嫁的民戶就要輕鬆得太多了。

    接下來,陳文又就著這個話題當著在場的士紳百姓大肆宣講了一番新版的衛所制度,並且明確表示,一旦行之有效,便會上書朝廷奏明天子。

    無論什麼時代,宣傳都是極為重要的事情,陳文雖然下令各地的衛所和官府進行宣講,但是遠不及讓百姓自己相信,再互相傳播來得迅速。

    隨著陳文宣講新版衛所制度的進行,會場中的百姓也開始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對於那些隨之而來的提問,陳文也是一一進行解答,絲毫不厭其煩,甚至可以說甘之若飴。

    眼見著歸還產業的事情被新的話題帶跑,前排的士紳富戶們內心開始焦急起來,本來他們此來除了歸還產業的事情,還大多打算在徵用荒地的問題上謀求些利益。至於眼下正在議論的衛所制度,坐在前兩排的士紳們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興趣,如果說有興趣,那便是唯恐衛所的建立會導致佃戶的退佃以及家奴的逃亡,僅此而已。

    後幾排百姓的熱烈討論將前兩排士紳的焦慮反襯得更加明顯,就在這時,剛剛的那個姓丁的儒生趕在了一個沒人提問的空檔又站了起來,繼而向陳文發問:「陳大帥,衛所乃是皇明祖制,未經天子和內閣豈可篡改?」

    「丁先生,眼下監國殿下不知所蹤,本帥受命全權負責本地軍務。至於新版的衛所制若是有效,朝廷自然也會從善如流,無須多慮。」

    一句全權負責,一句從善如流,陳文毫不猶豫的將那儒生的話堵了回去,只是攝於歸還產業的事情還沒有個瞭解,那儒生也不好拂袖而去,只得改變策略不再提衛所的事情,直截了當的詢問陳文歸還產業的事情。

    此言一出,全場的議論聲盡皆停了下來,無論是士紳富戶,還是普通百姓,他們此來的目的無非是歸還產業的事情,至於新版的衛所制度,最多還只是個新聞而已,自然還是應該先把更要緊的辦了再說。

    關注點重新回歸到那些產業上,陳文也只得放棄了進一步宣傳新版衛所制度的念頭,轉而回答那儒生的新問題。

    「眾所周知,馬進寶及其部下在金華府肆虐已久,強奪民產無所不用其極。王師興義兵以討此殘民之賊,為解百姓之苦,故特歸還馬進寶及其部下強奪之產業。不過眼下王師軍需尚且不足,是故本帥決定,以二十畝為線。二十畝以下,只要證據確鑿便辦理手續歸還;二十畝以上,每畝地需購買一兩銀子善後大借款債券,利息一分,本息十年還清,官府會以夏稅作為抵押。」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07
第十四章 分期

    在中國古代,哪怕是商人,除非到了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一般是不會去借錢的,而到了非要借錢的情況下那就意味著很可能不存在還款的能力。是故,一分的利息,換作是中國古代的民間借貸,根本都不會有人去借的。

    這是這份所謂的善後大借款卻涉及到那些價值更高的產業,彷彿是敲門磚一般,不借的話二十畝以上的產業便無法收回。

    至於二十畝的分界線,這個時代的二十畝地便可以在正常納稅的情況下勉強養活一家子人,或許還能有些富裕,不過卻不足以發家致富。而二十畝以上,能夠被馬進寶及其部下強奪去如此多的田土卻還能夠活下來的,家中怎麼也會有辦法湊到這份借款的銀子,而得到的卻是價值遠高於借款本身價值的產業。

    況且,借款不是還會償還本息呢嗎?

    雖說官府借錢會還,這話說出去任誰也是不會相信的,但是這個陳大帥迄今為止在百姓中的名聲還算不錯,治軍嚴謹,軍紀也是出了奇的嚴明,就連他手下的將校兵卒也從未有過欺壓百姓的事情發生,沒準還真的會還錢也說不定。

    其實就算不還,又有什麼大不了的,能夠重新拿回那些產業,這點兒銀錢總能賺回來的,無非是辛苦一些,總比在馬進寶治下時不光拿不回來,還要擔心著家中所剩無幾的家業也會被奪取,甚至會被強逼為奴要強上太多。

    不患貧而患不安,明軍的存在眼下給了金華百姓一些可以安枕的保障,但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卻還在眼前,而且已經有人無法生受了。

    「這善後大借款聞所未聞,大帥以官府的信譽借貸,行商賈之事,簡直是斯文盡喪。長此以往,朝廷的信譽何在,官府的信譽何在。你陳大帥的信譽何在?!」

    見前排的一個老夫子拄著拐棍痛心疾首的為這些「信譽」問題擔憂,甚至是指著陳文和與會官員的鼻子痛斥,見識過現代社會老頭老太太碰瓷兒的陳文實在不敢說什麼狠話,只得盡力的安撫。

    「老人家誤會了。本帥從未打算過欠著本息不還,眼下更是以夏稅作為抵押品,這些都是要寫在契約上的,本帥家中自曾祖起便以商賈為業,在天津衛也是響噹噹的招牌。信譽二字還是知道的。」

    見那老夫子稍微平復了一些,或許是剛剛的一陣怒斥讓他的氣有些喘不勻,此刻正在舒緩呼吸。藉著這個當口,陳文便繼續解釋。「諸君身在金華,或許不太清楚,本帥前年自北直隸南下,一路所見,韃子的杭州駐防八旗在杭州府地面上大肆強搶民產民田以興建滿城,而北直隸、山東等地更有圈地、投充、逃奴等諸般惡法,其他地區八旗綠營強搶民產更是不勝枚舉。日後王師收復杭州。亦或是其他地方,這善後大借款還是要辦的,本帥沒必要砸了自己的招牌。」

    「而且此番除了這善後大借款,本帥還準備了征虜大借款,以本帥的征虜將軍印作保,以每年的秋稅作為抵押品,利息二到五分,按照借款年限和金額劃分,自願參加。本帥若是連善後大借款都不還,那麼持續時間應該會更長的以驅除韃虜為目的的征虜大借款。又會有誰去購買呢?」

    商賈若是壞了信譽,那麼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只是最為淺顯的道理,只是眼下陳文是以官府的名義借貸。在古代官府的信譽尤其是到了王朝末期,這低下二字甚至都不能形容其惡劣之處了。

    不過陳文拿征虜將軍印作保,又以夏秋兩稅為抵押品,這倒是聽著好像還有些可信之處,尤其是陳文自身的名聲還不算差,與陳文同理此事的本地才子出身的金華知府孫鈺也能贏得一些信任。這個借款沒準還真的會還。

    不過這裡面還存在另外一個問題,明軍能否堅持下去,若是明軍敗亡了,那麼這銀子也就一定還不了了。可若是明軍真的敗亡了,這些產業清軍也一定會強奪回去,就算來的不是馬進寶也會以出資支持明軍為由大興冤獄,到時候不光還錢的債主沒了,討債的債主也打上門,這豈不是意味著必須與明軍綁到一起了嗎。

    意識到了陳文這個借款的惡毒之處,奈何問題的側重點已經被身邊的那些豬隊友帶偏了,那姓丁的生員登時站了起來,繼續問道:「陳大帥,學生敢問,為何要以二十畝為線?」

    又是這個生員,陳文笑了笑,繼而說道:「據本帥所知,金華本地水稻平均畝產應該不到六百斤,強強養活一個人。而若是再加上賦稅和徭役,二十畝地養活人丁不甚多的一家子也是可以做到的。而二十畝以上,並非是全部需要善後大借款,只是二十畝以上多出來的田畝。況且銀子每年都會償還一部分本息,也並非是不還。」

    明朝一斤是五百九十克,略高於現代。一般來說,那時養活一個男丁大抵需要五百斤糧食,若是這個男丁還需要做農活這樣高強度的體力工作,那麼一年七八百斤的糧食才能保持足夠的營養攝入。當然,這裡面的一部分是可以用其他食物進行代替,不過脂肪、蛋白質、碳水化合物等一系列營養成分的攝入還是要得以保持。

    除了這些,若是再加上稅賦、徭役、攤派、加征等事,以及家中除了壯丁壯婦,還有老幼的存在,加減之下,二十畝地養活人口不太多的一家子的計算比較合理。

    至於從美洲傳播而來的高產作物,在這個時代並非沒有,而且也開始了推廣,只是大規模普及化以及作物適應本土氣候環境的程度等影響產量的因素上還存在著問題,反倒是「寸板不得下水」的滿清佔到了這個便宜。

    隨著這些作物徹底適應中國的氣候環境,以及徹底普及全國,才出現了四萬萬五千萬的人口數量,而這卻是明朝及明以前的歷代無法達到的數字。至於後世靠著科學技術提高畝產,以及購買其他國家的糧食,中國成功的實現了十幾億的人口規模,不過在眼下卻是更加不可能達到的了。

    聽到陳文的計算,在場的那些士紳百姓一個個呆若木雞,至少在他們看來。武人應該是不懂這些的,而這個陳大帥卻能夠如數家珍,準備得如此充分,猶如積年老吏一般。實在聳人聽聞。不過聯想到陳文帶來的這些大蘭山出身的官吏,一切也就明了了。

    「若無異議,二十畝以下的父老便可以到台下的幾位文書那裡登記,官府會儘可能快的核實詳情,將田土歸還給各位。降低耽誤春耕的損失。」

    春耕,這是一個大問題,農業是一種對於時間、氣候有著極為苛刻要求的產業,耽誤了農時可是要人命的大事。聽到了陳文的話語,大批的百姓立刻想起了這個此前他們就惺惺唸唸的問題,見周圍也多有人起身前往文書那裡登記,也紛紛站起身來,甚至包括一些在二十畝以上的也都不願為此耽誤農時,想要盡快重獲田土。

    見陳文所說的確實是實情,根本無法辯駁。而大批的百姓已經起身前往台下登記,那姓丁的生員立刻問道:「陳大帥,您計算出來的數字只是人口不多的家庭所需田產,而非全部。若是家中人口較多,又如之奈何,難道官府還打算餓死百姓嗎?」

    聽到此言,陳文的嘴角撇過一絲冷笑,明末的大亂,餓死百姓的事情有官府的份,你們這些縉紳大戶也脫不開干係。

    借百姓福祉的名義在道義上站穩腳跟來戰勝對手。正是中國古代文人在鬥爭中最為擅長,也最為常見的套路,至於背後的目的,以及戰勝之後。百姓的利益也往往會被他們棄之不顧。

    眼前的這個儒生還只是生員,太平年代距離做官的最低標準也還差了一階,可是基本的手段卻已經能夠簡單的掌握了,果然不愧是讀過聖賢書的,真心把孔孟之道都讀到了狗肚子裡去了,活活糟蹋了先賢們的良苦用心。

    只是此人的問題卻又不能不去回答。因為這個生員現在就是在爭取更多的人和他站在一起以對抗官府的行政,從本質上和明末的那些阻礙行政的士紳沒什麼兩樣。陳文想要達成目的,首先便要分解掉他的同盟軍,而第一批便是那些田畝數量略高於二十畝的百姓。

    「今年的春耕已經開始了,可是調查工作還需要時間,所以歸還田土免除今年的夏稅,以養田土。此外,嚴禁官吏以火耗等理由,淋尖踢斛等手段加徵賦稅的政令今年夏稅也會開始執行,違令者必將得到嚴懲。少了這些,二十畝養活十餘口人都不在話下,更何況是更多的田土呢?」

    「陳大帥就這麼相信下面的小吏會遵守法紀?」

    「從今年夏稅開始,收取賦稅的事情由各縣的官吏負責執行,衛所會派人進行監督,府衙和總兵府也會分別派人進行抽查暗訪,有違反法度者,皆嚴懲不貸。」

    「你這是武人亂政!」

    聽到陳文的話,未待那生員有所反應,一個縉紳立刻跳了起來,大聲怒斥。而陳文只是看了他一眼,繼而很是平靜的說道:「各地的衛所已經開始設立,人員名單已經就位,各位可以去問問,衛所中一樣有文官的存在,互相監視才能降低損耗的程度。」

    「你……」

    那縉紳一個你字剛剛出口,尚未說出個所以然便被身旁的另一個縉紳拉了一把,待反應過來也只得氣哼哼的重新坐下。只是過了片刻,那姓丁的儒生又站了起來,開口向陳文說道:「每畝收一兩實在太多,還請大帥和府尊減去一些。」

    長久的交往,孫鈺很清楚陳文的火氣已經開始聚集,此番未待陳文開口,便直接向那儒生解釋道:「現在市價每畝地要幾十兩銀子不等,一兩銀子實在很少了。況且官府收取的借款,是要還的,而非加徵稅賦。否則朝廷無以養兵,各位收回去的田土也只會重新被韃子奪取,孰重孰輕,還請諸君三思。」

    「若是實在無力繳納,也可以與官府訂立契約,官府會以略高於市價的價格收購田土,不過同樣要分十年還清,否則官府和衛所周轉不開。」

    債券和分期付款在後世乃是再正常不過的金融手段,陳文如此做無非是將本地士紳百姓和明軍綁在一起,形成初步的利益共同體,而分期付款更有防止本地士紳聯合起來沖垮官府的財政和信譽的效用。

    馬進寶和其他清軍的威脅在側,而且陳文和孫鈺這兩個本地文武大員把話也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士紳富戶們很清楚若是繼續強辯下去對他們未必有什麼好處,還不如待收回了產業勾連一些官吏,利益一樣少不了擁有信息壟斷的他們。

    只是注意到前排的士紳富戶再無人吱聲,失了主心骨的後排百姓們也紛紛繼續前往台下的文書們那裡登記,以求個早登記、早調查、早復耕的希望。

    田產的事情大體已經有了個眉目,而登記還在進行,後排的百姓幾乎全部都聚集到了台下的文書們那裡,前排的士紳富戶們眼見著在會場上沒有了一呼百應的可能,又不方便當面聚集到一起,只得和臨近的旁人交頭接耳起來。

    日頭漸漸升高,前面的登記還在繼續,只是隨著百姓登記結束開始離場會場上的百姓越來越少,越到後來就越是只剩下了他們這些士紳富戶。直到午飯後,這些在經過商議後匆匆趕回來的士紳富戶們才開始得以詢問關於財貨、宅院、店舖、工坊、礦產等一系列產業的事情。

    對此,陳文當即表示,官府此前的文告已經說得很清楚,歸還產業只涉及韃子無法帶走的不動產,即田土、宅院、店舖、工坊、礦產之類,金銀珠寶字畫古董等物並不涉及,因為韃子從諸君的手中奪走之後,具體弄到了什麼地方官府也不知道,自然不可能替韃子還債。

    而那些不動產則依舊按照善後大借款的模式歸還,只是起征方式和數額規定有著這樣那樣的不同。

    沒收歸還和替韃子還債乃是原則問題,陳文的堅持使得這些士紳富戶憤慨不已,以至於整整一個下午會場上都在進行那些不動產的爭論。直到入夜時分,陳文的一句若是今年六月前不進行登記,也不願意接受收購的,視為放棄歸還權利,一律收歸官府和衛所所有,才將這些反對的聲音壓倒。

    只不過,聲音確實是壓下了,接下來的征虜大借款就變得難以進行,已經開始舉火的會場上只有陳文還在興致勃勃的講解這其中的關節,以及穩定且高於善後大借款的利息,場下的士紳富戶們不敢擅自離開,卻也沒有什麼購買的意向,反倒是饒有興致的準備看陳文和孫鈺的笑話。

    可是就在這時,原本在會場上很低調,僅僅是坐在右側一個不顯眼位置上穿著極為普通的老者卻站了起來,朗聲向陳文和孫鈺說道:「老夫願購買一千兩征虜大借款,約期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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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恆心

    「這是一次團結的大會,一次勝利的大會,一次繼往開來的大會。與會的縉紳大室表達了他們對於滿清及其麾下的那些走狗惡棍的憤慨之情,並且紛紛慷慨解囊購買官府的借款,以添軍用,極大的襄助了王師建設新衛所以及此後出兵收復失地的軍事行動,表現出了金華府各縣聖教門徒們偉大的愛國熱忱。」

    至少在後世的某些私人修篆的史書裡是這樣寫道的,至於當事人如何去想,便不在那些有良心的歷史發明家的考慮範疇之內了。

    王師光復金華府善後大會在當天入夜時分便結束了,在場的近百個士紳富戶捏著鼻子購買了不到八千兩的征虜大借款後便婉言謝絕了陳文的籌款晚宴,各自匆匆離去,而這還要算上此前第一筆約期十年的一千兩銀子。

    至於那個認購一千兩的老者,則是孫鈺的岳父老泰山,乃是陳文專門找來的演員,俗名「托兒」。

    由於孫鈺參加了尹燦的反清義軍,易家屢次遭到金華府滿清官吏的勒索,後來馬進寶移鎮金華府後,更是差點兒把這位易老先生拉去灌醋,若非表現得足夠謙卑,毫不猶豫的將城中以及各縣甚至是其他府的產業盡數獻給了馬進寶,只怕是連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就這樣,從金華府的大戶人家一落千丈,一大家子人藏在了六洞山一帶的破屋裡忍饑挨餓的過活了數年,耕種著山間僅存的幾畝薄田。直到明軍收復金華府的一個多月後,孫鈺的岳父一家在得知隨著這支明軍殺回來的金華知府乃是他的女婿,才趕在正月十五前重回府城與孫鈺一家相見,此番更是被陳文請來演了這齣戲。

    對於這些襄助明軍的士紳富戶,陳文表示一定會記下他們的功勞,並且會連同之前向明軍捐獻財物,傳遞情報的義民一起記錄在案,等到光復南京迎鑾後向天子稟明他們的忠義,想來天子也一定會嘉獎他們的。

    於是乎。在發現陳文有這麼個記賬的好習慣後,那些唯恐著明軍敗亡後會按照陳文的賬簿來鎖拿的「反清人士」只得捏著鼻子認購了部分征虜大借款,只是在購買額度上絕大多數都選擇面值最低的,反倒是那個一度指著陳文的鼻子痛斥其「信譽問題」的老夫子在私下裡認購了八百兩。算是除了「托兒」之外最大的一筆借款。

    不到八千兩銀子,還要減去那一千兩,這些銀子對於這支急需資金提升實力的大軍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不過對於陳文而言,卻已經算是意外之喜了。

    從善後大借款。到分期付款,再到征虜大借款,陳文的目的除了獲得啟動資金以撐過夏稅開始前最難熬的幾個月外,更重要的是將本地的士紳百姓們與明軍綁在一起,以便獲得更多的支持。至於這些人是不是心甘情願,陳文卻根本不在乎。

    至少在他看來,只要手中的大軍足以抗衡清軍,守住這片土地進而收復更多的失地,這些人根本鬧不出什麼亂子,反倒是在明軍獲得主動權後會加大力度支持明軍。以便於在大明中興後保住地位進而更進一步,而他從今天起也給了這些人一個既能得利,又能得名的機會。

    ………………

    半個月後,剛剛建立起不久的金華衛開始分發第一批田畝。而此刻,永康縣縣城西南的毗鄰鳳凰山的一個小村外,永康縣守禦千戶所的千戶以及衛所文官正在指揮衛所和縣衙小吏劃定田畝界限。

    這個村子的田土此前很多都被駐守永康縣的清軍奪佔,由於此地距離縣城不遠,靠近永康溪引水灌溉已成,又兼被奪佔田土的人家大多被迫害以至絕戶,明軍第一批分地的軍烈屬和傷殘士兵中便有幾戶分在了這裡。其中便包括四明山殿後戰的陣亡士兵丁克己的一家。

    在倖存百姓警惕的目光中忙忙碌碌了一上午,千戶所的官吏們總算劃定了界限,在丁家寡婦以及其他軍烈屬和傷殘士兵的千恩萬謝中離開了此地,繼續到別的地方監督工作。

    丁克己陣亡後。丁家分到了四十畝的田土,這份田土由於陳文麾下這支明軍寄居於天台山而無法發放,直到現在才總算有個了結。這四十畝地乃是永業田,二十年內無須繳納任何稅賦,丁家母子也不用承擔徭役,並且已經劃到了丁克己的名下。只待他的兒子長大後便可以變更田主。

    之所以如此,主要還是考慮到可能存在的改嫁問題,所以將陣亡將士的田土暫時歸於其名下,等到其人的遺孤長大再行更名也算是保證了田土的歸屬。

    同在一個村子的其他幾戶中傷殘士兵和如丁家寡婦一般的軍烈屬且不提,其中有一個陣亡將士不僅沒有妻室後嗣,其他家人也都不在人世,孤身一人在大蘭山投軍,結果在四明山殿後戰中陣亡。陳文按照計畫,由金華衛挑選了一個年歲不甚大的孤兒,讓其認了這個陣亡士兵為義父,改隨了其人的姓氏,便以此償還了撫卹田土。

    只是這份田土暫時還是掛名於那個士兵的名下,田土也由千戶所尋人代耕,而他的義子則被安排在了金華衛的一個附屬機關裡接受撫養和教育,待成年後田土和收成才會歸其所有。

    比起這個陣亡士兵,丁克己還算是好運的,至少他有一個親生兒子,以及一個願意為他守下去的妻室……

    衛所的官員們走後,丁克己在世時的隊長劉成以及原南塘營甲哨第四鴛鴦陣殺手隊倖存的同袍也大多都趕了過來,協助丁家母子在田地的一處風水還不錯的地方為丁克己立了衣冠冢,以方便祭拜。

    一鋤頭、一鏟子,安有福和石大牛一點一點的將用來放置衣冠的墓穴挖好,待丁家母子將丁克己留下的衣冠放了進去,才開始封土堆墳頭。而在安有福和石大牛忙碌的同時,劉成帶著另外兩個同袍則尋到了此前找過的那個石匠,付過錢後將為丁克己訂做的墓碑搬上了丁家分到的牛車,將其拉了過來。

    立好了墓碑,丁家母子及劉成、安有福、石大牛等人便點了香燭,奉上一應貢品。開始祭拜。

    「夫君,陳大帥許諾的撫卹田土已經發放了,以後妾身和傑兒便住在這裡,時時守著你。守著這片你用性命換來的田土,總會把孩子養大成人,好為丁家傳宗接代的……」

    焚燒紙錢的煙塵中,丁家寡婦嗚咽的女聲間雜期間,劉成等丁克己的同袍盡皆流露出了感傷的情愫。而與丁克己最為親近的安有福和石大牛更是虎目含淚,一道道劃過臉頰,追思著這位陣亡了一年多的老大哥當初給予過他們的幫助和彼此之間的友情。

    丁家母子下拜磕頭完畢,便輪到了劉成,不過劉成乃是丁克己生前的上司,自然不好磕頭祭拜,便鞠了幾個躬,而安有福、石大牛等人則直接在墳前叩拜。

    訴說著這一年多軍中的軼事,以及從天台山出發後明軍的歷次交戰,丁克己的戰友們在追思過往的同時也在感傷於先他們一步已經離開人世的同袍。直到良久之後。眾人從丁家離開,前往永康縣城裡的一個小酒館,就連已經確定駐軍於此的安有福也不例外。

    深夜,酒館的東家早已睡下,而劉成、安有福和石大牛等人卻還在喝酒,只是苦了那小夥計還趴在曲尺形的大櫃檯上打著瞌睡。

    只不過,此刻的桌子上,除了劉成以外,只有一個曾經在他麾下的士兵還在與他這個曾經的直接上官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其中聊到的最多的還是分授田畝。以及軍功授田的事情。聽著劉成這個已經半隻腳跨進了高級軍官大門的老上官將流傳於他們這個階級才有機會知道的內情娓娓道來,只聽得那個曾經的士兵激動不已,連連向遠在金華府城的陳文和當面的老上官劉成敬酒,彷彿這樣便可以表達他的感激之情。至於其他人。則全部醉倒在桌上,打著此起彼伏的哈欠,以此來作為伴奏。

    今天是給丁克己立衣冠冢的日子,回想起當年剛剛進入軍營,口無遮攔總是得罪人,甚至還衝撞過軍法官。可每一次都是丁克己在安慰他,幫他在隊中立足,更是在戰場上為他遮風擋雨。曾經的兄長早已逝去,心中苦痛的安有福不出意外的第一個醉倒在桌上,而一向老實憨厚到了有些蠢笨的石大牛卻在安有福醉倒後很快便撒氣了酒瘋。

    當著眾人的面,滿臉淚水的石大牛一邊喝著酒,一邊哭訴著丁克己陣亡時的詳情,到了後來更是開始狠狠的扇他自己的嘴巴,用力之大著實將眾人嚇了一跳,甚至嘴角都隱隱流出鮮血。而身為老上官的劉成卻制止了其他人試圖勸阻的企圖,只是默默看著石大牛發洩心中積蓄已久的自責。直到精疲力竭再也無法支撐下去以至醉倒的那一刻,石大牛翻來覆去的那一句「若是俺能反應快一點,或許丁三哥就不會死」的自責聲,始終迴蕩在耳邊。

    酒喝了一整夜,只有酒量一向甚大的劉成始終在慢慢飲著,而其他人則是喝醉了睡,睡醒了繼續喝,只有石大牛在撒過了酒瘋後便再沒起來過,直到第二天天色大亮才被準備返回駐地的眾人喚醒。

    除了劉成和安有福,石大牛等人在此次重新整編後還留在戰兵營,其中作為資深老兵的石大牛更是被提升為他們曾經的那個隊的伍長,在新任的隊長羅永忠的手下做事。

    與這些最底層的軍官不同,劉成憑藉著義烏城防戰的出色表現,已經被陳文任命為游擊將軍,負責整個東陽縣的防務,成為了當初的那支南塘營的中級軍官中最先成為將軍的一個。當然,和已經掛著協守副總兵銜管總參謀部的樓繼業還是無法相提並論,但是和其他南塘營第一批的隊長相比,卻已經是陞遷最快的一個了。

    眾人踏上了行船,他們都是要沿著永康溪而下,抵達金華府城,其中劉成更是要在進入東陽江後溯流而上前往東陽縣城的軍營就職,唯有安有福還在岸上為他們送行。

    「安兄弟,不再考慮一下嗎?老哥哥我在吳大帥那裡還能說得上幾句話,把你調回戰兵營應該不是問題,永康縣並非能夠奪取軍功的所在,何苦守在這裡虛度年華。」

    聽到這話,安有福搖了搖頭,繼而向劉成說道:「劉隊頭,當初丁三哥殉國時,我曾答應過他照料他的遺孤,眼下能夠就近留在永康縣做個駐軍守備隊千總,已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還請隊頭見諒。」

    「哎。」

    安有福的回答讓劉成不由得嘆了口氣,這個老部下雖說毛病不少,受罰的次數也很多,但是軍功也同樣不在少數,作為士兵期間的獨自擊殺和在其他人協助下擊殺清軍的數量現在還在榜上排在首位。此番整編時,曾經有一個南塘營的哨長和軍訓司的訓練官可以挑選的機會,他卻選擇來這個與軍功無緣的永康縣充任駐軍守備隊千總。

    忿忿於這個老部下的不智,但是這份義氣和信守然諾的精神還是讓劉成讚歎不已,只得在道了句後會有期後跳上了行船,開始向他即將主持軍務的東陽縣駐軍大營出發。

    與此同時,劉成的目的地以南數十里,橫店鎮外的一處林子身處,一個穿著明軍軍服的漢子正在燒著紙錢,向他面前的一個連墓碑都沒有的墳頭幽幽的訴說著。

    「爹、娘,孩兒現在在陳大帥的軍中當兵,孝順鎮一戰也有戰功在身,不再是曾經的那個寄人籬下的家奴了,而是堂堂正正的軍中勇士。日後再有軍功也可以明媒正娶個媳婦,為咱家留個後……」

    「……前不久,陳大帥下令分授田土,等孩兒得到了田產,便用此前的那份軍功賞錢風風光光的將祖父母和您二老的墳遷到咱家自己的地,不在馮家的眼前受氣,子孫後代也不再是馮家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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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在路上

    就在陳文開始分授田土的時候,距離浙江萬里之遙的大西南,從永曆三年楊畏知奉孫可望命請奉秦王開始,歷經了冊封景國公、改封平遼王、陳邦傅矯旨偽封秦王、再度改封翼王等一系列事件後,永曆朝廷終於在大西軍吞併川、貴,揮軍脅封以及孔有德攻陷廣西的內外交困中完成了與大西軍的合流。

    而這近三年扯皮的結果,則是永曆天子移蹕或者可以說是被軟禁於貴州的安隆千戶所,而朝政則完全受控於孫可望的秦王府,永曆朝廷君臣對於局勢已經徹底無能為力。

    其實在永曆五年的四月,大西軍的先頭部隊在孫可望的親信馮雙禮的率領下已經攻陷了與貴州頻臨的沅州,在進攻辰州未果的情況下與清軍在湖南開始了長達一年的對峙。而此刻,完成了雲、貴、及四川南部統合的孫可望決定派遣李定國匯合馮雙禮繼續攻略湖廣,西南戰場上的大反攻即將開始逐漸拉開序幕。

    與此同時,早在去年年末時便啟程南下金華的於世忠父子則還在天目山區試圖繞過杭州府的平原地區,以便安全的抵達金華。

    去年年末從太湖出發後,於世忠父子很快就進入了湖州地界,不過他們並沒有急於南下,而是選擇前往湖州府城東南別鮮山之陽的息賢堂去求見曾為他們傳遞過情報的湖州士人魏耕。

    魏耕,原名璧,又名時珩,字楚白。明亡後,改名為耕,字野夫,號雪竇,又號白衣山人,本是寧波府慈溪縣人士,後遷居湖州。

    苕上之役後。兵敗後被迫隱居的魏耕與歸安錢纘曾,山陰祈理孫、祈班孫、朱士稚、張宗觀以及蘇州陳三島等人結詩社秘密進行抗清活動,曾多次向江浙明軍投送情報。此後更是因為在鄭成功南京之戰時向其獻策而身涉「通海案」被清軍凌遲處死,幾乎全家罹難。

    由於去年陳文光復金華府的軍事行動。浙江清軍綠營精銳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其中撫標營更是全軍覆沒,就連僥倖逃回來的撫標營右營游擊也被清廷冠以「孤軍冒進,以至慘敗」的罪名斬首示眾。若是再加上舟山之戰,清軍在丟了金華府的情況下於浙東又多了一塊需要謹慎佈防的防區。其兵力更可謂捉襟見肘。

    於世忠在出發前便決定冒險靠近湖州府求見魏耕,以便設法獲取一些湖杭清軍的軍事情報。而在魏家苦等了月餘後,他也終於如願以償的得到了近期浙江北部清軍佈防和調動的一些實情,於是便趕忙帶著兒子潛行向西,試圖從天目山區繞過重兵佈防的杭州府核心地帶,南下金華。

    天目山一帶原本有仁武伯姚志卓的抗清武裝,在清軍攻陷此地後,大肆屠殺義軍和百姓,按道理應該是人煙稀少,可是於家父子進入天目山區後。看到的卻完全是另一幅場景。

    於世忠的妻族乃是杭州人,這一路行來,山間零零散散的薄田盡皆得到耕種,可若是想要靠近討口水喝卻只能卻碰不到任何人,顯然是躲了起來。即便借宿於破廟、草屋,同住之人也絕少交流,只是互相防備著各做各的事情。路上行人倒是不少,不過大多是拖家帶口行遷徙之事的人家,而其餘的則多是隱隱揣著利刃的漢子,瞅著不似什麼良人。唯獨還能稱得上好事的。便是看不到清軍的蹤跡,顯然是如魏耕得到的消息那般。

    眼見著這等情勢,於世忠只得帶著兒子設法加快速度,以減少停留在此地的時間。奈何夜裡為防不測父子二人要輪番守夜。天明則需要盡快趕路,一天之中只有為數不多的時間可以休息,父子二人只覺得身子越來越疲乏。而且最重要的還是干糧已經快要吃完了,莫說撐到金華,便是省吃儉用繞過杭州後接近錢塘江渡河都必然不夠。

    身上還有兩個二十兩的銀錠,只是身處亂世。財不可露白。眼見於此,於世忠只得咬牙將一枚早年一個相熟海商贈送的扳指只說是家傳寶貝拿去與路旁的一個儒生換些干糧和散碎銀子。

    正帶著他與那儒生討價還價之時,於世忠的兒子於佑明遠遠的看著一人向遠處走去,頗有些眼熟,回想了片刻卻是陡然一驚,連忙向他父親喊了句「我看到舅舅了」便追了過去。唯恐兒子走丟,於世忠顧不上接過乾糧和散碎銀子,便趕忙去追他的兒子。

    父子二人一前一後追了過去,那漢子見有人追來竟連忙向遠處跑去,似乎是唯恐被人追上。只不過此人的身體素質顯然比不上這些年始終在太湖上抗清的於家父子,沒過一會兒便追了上去,誰知道拽住那人定睛一看,竟然還真的是於佑明母親的長兄。

    三人站在路中間呆立了片刻,待反應過來卻是抱在一起痛哭流涕。於世忠的妻子在他們一家前去投效吳易的路上便病故了,此事於世忠曾派人給岳家送過信,此間舅舅見外甥,妹婿見大舅哥,想到的卻那位離世多年的親人,自然是分外的感傷。

    只是未待詢問各自為何在此,於世忠猛的想起了一事,他剛剛與那儒生交換,扳指已經給了那人,正待接乾糧和散碎銀子時他的兒子追了出去,他唯恐兒子跑丟了便追了出去,交換的東西卻是沒拿。

    雖說東西不多,但是對于于家父子來說卻是用以南下金華的保命錢糧,未待寒暄,三人便連忙循著原路返回,雖然希望渺茫,卻也只能寄希望於那個儒生良心未泯。一路快步前行,對於剛剛經過一場賽跑的三人來說確實疲乏非常,但若是拿不回來,南下的一路上只會更加艱難,所以不得不如此。

    所幸的是,走到了百十米外,遙遙看著那儒生卻還在原地等待,於世忠連忙跑了過去,氣尚未喘勻便是千恩萬謝的解釋了起來。而那儒生面上雖有些不耐煩,卻也未多說什麼,只是留下句「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視之有度。用之有節,爾等不必如此。」的話便匆匆離去。

    目送著儒生的身影遠去,於家父子便隨著大舅哥前往居所。於世忠乃是金山衛世襲千戶,金山衛地處沿海。乃是備倭衛所,於海貿也有涉及。而於世忠的岳家乃是杭州府城的商賈,海貿乃是家中的支柱產業,一來二去兩家的長輩便混熟了,才有了於家夫妻的因緣。

    前往居所的路上。於世忠才知道,岳家原本人丁興旺的一個大家族眼下已經星散各地,而他們這一支更是只剩下了他妻子的大哥一家和三哥父女,其他人都已經不在了。

    清軍南下後,潞王舉城降清,這位「潞佛子」的行徑雖說是免了杭州百姓的屠城之苦,卻耐不住清軍在這片「人間天堂」橫徵暴斂,殘害百姓。杭州與嘉興、湖州乃是浙江最為富庶的所在,滿清在此地徵稅自然也遠超其他府縣,幾與「百倍於他地」的蘇松常鎮比肩。

    若是僅僅如此也就罷了。

    弘光元年。清軍佔領杭州,很快就圈佔了城西自錢塘門至湧金門的民宅作為營地,而原有居民被迫扶老攜幼,遷往城外。在此之後,旗人在當地闖入民宅,搶奪財物,毀人祖墳,向地方官索要婦女,侮辱士人,劫掠客商。使得商旅裹足不前,嚴重影響了杭州的商業活動和稅收。

    正因為如此,滿清的浙江巡撫蕭啟元便上書修建滿城,以求隔絕兵民。減少八旗軍劫掠百姓所在成的稅賦壓力。而到了陳文來到這個時代的永曆四年,杭州滿城開始圈地修建,直到十九年後才禁止繼續圈地。

    岳家一家的田產宅院近半數在圈地的範圍之內,他妻子的二哥為保護家產而被清軍活活打死在家中,連個罪名都懶得給安,而二嫂和三嫂則在此後被八旗軍搶走。再沒有了音訊。於世忠的岳父身子本就不好,沒過多久便在氣病交加中離世,而他的岳母則很快便隨夫而去,一家人便只剩下了他們。

    來到他們一家的居所,眼看著卻只是幾間破敗的茅草屋,真不知道這些曾經錦衣玉食的海商家庭子弟是如何堅持下來的。待見到一身破爛不堪扛著個木製的鋤頭疲憊歸來的三舅哥,更是抱頭痛哭了起來。

    很快便到了傍晚,訴說著過往的一家人在一張三條腿長一條腿短的破桌子上一邊用著粗糲的食物,一邊繼續敘舊,而於世忠在注意到大嫂肉疼的神色後,也拿出了剛剛交換來的乾糧與他們分享,才勉強紓解了一些愁苦。

    只是雖說席上無酒,可是提起這些年的事情,他的三舅哥便猶如喝多了酒一般滔滔不絕起來。

    「現在的杭州城,每個城門都是那些八旗兵把守,他們肆無忌憚的搶奪百姓擔子上的東西,並向背包袱和乘轎子的行人索取過路費,甚至在城門口阻擋送葬和迎親的隊伍,索取賄賂才允許通過,雖聽說其實都是漢人,但卻和那些蠻夷沒有任何區別。」

    「這還算好的,營債可聽說過?」見於世忠愣愣的搖了搖頭,他的三舅哥便流著淚把包袱抖了出來:「所謂營債,便是那些八旗兵強行向他人投放以家宅田畝為抵押的高利貸,而且利息還迅速攀升,咱家在城外的宅子和田地便是這麼被那群畜生奪取的,就連你三嫂……」

    見弟弟已是泣不成聲,於世忠的大舅哥便把話繼續說了下去:「那些奪走的田土宅院,韃子官府卻還讓我等繼續繳納稅賦,承擔徭役,我等實在氣不過,才帶著這一家子人逃到這裡。老三現在在給人做佃戶,賺取些糧食,而愚兄則在鎮子裡給人當賬房,勉強還能餬口。」

    說完自家的事情,於世忠的大舅哥便有轉而詢問他的近況。於世忠不疑有他,便提到了此前追隨吳易在太湖抗清,以及吳易死後的事情,只是略過了諸如魏耕等士人的事情。

    見這一家人已經落得如此田地,於世忠猶豫了剎那,開口便說道:「去年,先王經略麾下的大將陳文陳大帥已經光復了金華府,並且擊潰了韃子的督標、撫標以及周邊的駐防綠營。據小弟所知,這陳大帥的出身與蓬萊戚家有關,而小弟祖上則追隨過戚少保殺倭寇,此番小弟便是打算南下金華投效陳大帥軍前,繼續殺韃子,好早日光復大明江山。」

    聽到了這一番豪言壯語,於世忠岳家的一家人登時愣在了當場,驚恐萬分的看著他們父子,甚至比起聽聞於世忠曾在吳易麾下為將時還要恐懼。而當於世忠試圖邀請他們同行時,這一家人更是一萬個不願意,彷彿於世忠父子是黑白無常,要勾他們下地獄一般。

    眼見於此,於世忠很清楚這一家人已經被杭州駐防八旗編織的恐怖氣氛所震懾,根本不敢有所悖逆,此刻躲在這裡默默忍受已經是極限了,至於起事抗清根本不敢想像。

    一時間,雙方相顧無言,直到吃過了晚飯,疲乏已久的於佑明便早早睡下了,而更加疲累的於世忠則躺在床上強睜著眼睛,不敢有絲毫的睡意。

    直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對面房間的方向發出了吱呀呀的輕開房門的聲響,於世忠連忙閉上了眼睛,發出了微弱的鼾聲,兩隻耳朵則豎了起來,唯恐少聽到些什麼。

    片刻之後,正房的方向似乎在他人的低聲催促下也出來了一個人,這兩個人躡手躡腳的湊到於家父子的房間窗外傾聽了片刻,才悄悄出了小院。

    腳步聲開始遠去,於世忠一個翻身便坐了起來,緊接著便從房門竄了出去,隨即一躍而起翻過低矮殘破的院牆,遠遠綴在那二人的身後,直到他們停下才躲在一塊大石後側耳傾聽。

    「大哥,你便聽了我的吧。這於世忠分明就是個賊寇,若是咱們將他們父子投送官府,官府必不會虧待咱家的。」

    聽到這話,於世忠握緊了雙拳,可是未待他產生下一步的念頭,只聽到「啪」的一聲,一個憤怒的聲音響起。

    「你這畜生,咱們可是一家人啊。就算不提妹夫,佑明可是小妹唯一的兒子,也是你我的親外甥,你就這麼忍心陷他們於必死的絕境嗎?!」

    「我……」

    「你什麼你,我就知道,你分明就是想用妹夫和外甥的命去換你媳婦!可你也不想想,她被韃子擄去也有一年多了,可有音訊傳來?沒準早就被韃子弄死了!況且就算未死,你覺得還能換得回來嗎?就算是能換回來,你這樣做對得起小妹嗎?你告訴我!」

    聽到這話,第一個開口的聲音在愣了片刻後猛的嚎啕大哭起來,期間更是伴隨著「我不是人」的咒罵聲和拍打頭部的響聲。而另一個人則默默的流著淚水,相顧無言。

    深夜山間的哭泣聲中,於世忠鬆開了拳頭,轉身潛回了房中,抱著他的兒子默默的閉上了眼睛,陷入了追思亡妻的夢鄉。直到第二天一早,父子二人在恍若無事的告別後便踏上了繼續南下的路,而房間中,則留下了一錠二十兩的銀子……

    ………………

    數日後,金華府城府衙的大門外,一個粗布麻衣、借斗笠遮著面容的中年男子踏上了台階,向大門的方向走去。未待上前阻攔他行進的衙役來得及開口,只聽到那人開口說道。

    「通報,餘姚黃太沖求見,去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21:08
第十七章 初見

    黃宗羲,字太沖,號南雷,別號梨洲老人、梨洲山人、藍水漁人、魚澄洞主、雙瀑院長、古藏室史臣等,後世一般稱其為梨洲先生。黃宗羲之父乃是「東林七君子」之一的黃尊素,黃尊素在天啟年間彈劾魏忠賢,下詔獄受酷刑而死,至崇禎朝翻案,只有十幾歲的黃宗羲在出庭作證之時廷錐許顯純,痛擊崔應元,更是拔其須歸祭父靈,人稱「姚江黃孝子」。

    弘光朝時,已經成為復社重要人物的黃宗羲因在《留都防亂公揭》上署名被捕下獄。魯監國行朝立,為兵部職方司主事,同年攻乍浦失利,逢江上師潰入四明山錫杖寺結寨。後部下擾民盡皆為鄉民所殺,山寨被毀後便潛居家中。

    至永曆四年,黃宗羲前往舟山朝見魯監國,升左副都御使,奉命與馮京第前往日本借兵,借兵之事未成便回返家中,而此後便開始和錢謙益一同從事「地下工作」,直到錢謙益去世。

    陳文此前的經歷中,與王翊、王江有過很長時間的相處,甚至與馮京第也有過一面之緣,這些人在浙東抗清的歷史上都頗有名氣。但若是和黃宗羲相比,便是天壤之別了。

    除了後世著名的「黃宗羲定律」外,與陳文有過交集的大蘭山眾、四明山及天台山眾將以及其他浙東抗清武裝,這些人多有賴於以黃宗羲為創始人的「浙東史派」的記述,才使得他們奮勇抗擊外族侵略和民族壓迫的事蹟不至被後人所遺忘,甚至包括陳文也一度受益於此。

    在得知黃宗羲抵達府衙後,陳文滿心激盪的從大營趕去見黃宗羲,結果聊了不到一個時辰黃宗羲就告辭走人了。

    黃宗羲見到陳文後,態度上隱隱有些冷淡,好像有什麼成見似的。除了他此來的一個最大目的,將清軍近期在寧紹一帶調動的軍情告知陳文外,只在孫鈺提到王翊的女兒還在世,並且現在就在金華府城時才流露出了一些感慨之情。

    含淚回憶了一番他與王翊的交情,以及王翊被俘後他也曾打探過王翊家人的下落。對陳文能夠護翼忠臣遺孤的壯舉黃宗羲頗有讚賞,甚至還表示會將陳文在四明山南部為百姓殿後迎戰清軍的詳情記述下來,以便讓更多人知道此事。但是,當陳文問及婚約什麼時候執行時,黃宗羲卻突然猶豫了起來。

    陳文不太能夠理解黃宗羲對於王翊女兒一事的前後反差,思量著可能是其人並不是很看好他能夠戰勝杭州駐防八旗,收復寧紹並守住那裡,卻又不願王翊的女兒不能風風光光的過門,而讓他無顏面對王翊,以致於此。

    於是乎,陳文便提出收復寧紹後再論此事,當注意到黃宗羲的鬱結有所紓解,他才算是鬆下了一口氣。至少若是能促成這段姻緣得成的話,也算是報答了王翊的知遇之恩。反正王翊的女兒現在才不到十五,那麼早成親弄不好便是一屍兩命,這樣反倒不好。

    只不過,他並不知道,黃宗羲的兒子黃百家乃是崇禎十六年出生的,現在僅僅不到九歲而已……

    然而,雙方的友好氣氛沒有持續多久,當陳文為了安慰他提到王翊死訊傳到天台山,王江將此前抓獲的提標左營副將李榮斬首示眾,以慰王翊在天之靈時,卻還是和孫鈺一起目瞪口呆的聽著這位「大儒」劈頭蓋臉的將王江臭罵了一頓。

    王江被俘降清,比起王翊確實大有不如,而黃宗羲批判的主要問題卻是王江作為浙江巡撫期間,不去救援舟山,反而命令麾下大將西進金華的事情。甚至用他的話說,這就不是一個忠臣應該干的事情,所以王江降清陳文就應該有所察覺。

    可是這個問題在於,整個西進金華的軍事行動乃是陳文一手策劃的,而王江此刻則顯然是為他背了黑鍋!

    透過歷史,以及這段時期和王江之間的相處,陳文很清楚這絕非王江心中所願,只是以著他的性格又不可能如王翊那般,只能暫時隱忍下來,以待將來。直到現在陳文才明白當初王江為了他的計畫承擔了多大的責任,不忍王江繼續代為受過,陳文便直言不諱的提到這場軍事行動乃是他一手策劃的,王江只是被他說服而已。

    奈何黃宗羲聽到此言,竟然滿臉怒氣,直接拂袖而去,根本不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甚至當陳文上前伸手阻攔之時,卻發現黃宗羲的反應和力量都不似尋常的儒生,有些練家子的架勢。

    回想起好像黃百家便是清初內家拳的個中高手,願意為其子延請名師學習武術,甚至在其師死後撰寫墓誌銘,黃宗羲對於武學好像沒有什麼偏見,更是似乎也會上一些。難怪當年會廷擊許顯純、痛毆崔應元,如今更是孤身一人南下金華,在江南各地奔走秘密反清,竟然是有所依持的。

    出了府衙的大門,陳文翻身上馬,腦海中卻還是剛才的事情。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覺得他與黃宗羲之間似乎是隔了到牆似的,而這道牆顯然是立在黃宗羲的心中。按道理來說,他是王翊在世時的部將,而王翊與黃宗羲即是好友,又是親家,沒有道理會這樣的,可給他的感覺卻就是這樣,讓他非常不解。

    而黃宗羲和他交談之中,也沒有像其他儒生一般,動不動就要指點江山,更是絲毫沒有提及剛剛開始的金華府新衛所制度和孫鈺複製大蘭山版火耗歸公的政務。

    不過當聯想到黃宗羲起身欲走,陳文提出贈金以壯形色時的那句「有銀子還是少盤剝些士紳百姓」的話,以及送別後孫鈺提及黃宗羲曾對他表示陳文的新衛所制度勢必會導致民戶的稅賦徭役壓力增大,以及大蘭山版火耗歸公最後很可能會是廢紙一張的話。陳文才算徹底明白過來,合著黃宗羲是不屑和武將討論政務,或者說是其認為武將沒資格插手政務。

    從文武殊途,到以文馭武,再到崇禎朝開始武將逐漸凌駕於文官之上,成為一個又一個軍閥。皇帝和文官對於武將的警惕始終存在,畢竟漢唐武人亂政的殷鑑歷歷在目,也難怪會如此。

    只是對於陳文而言,他的腦海中有著超越時代的思想和認識,稍加變通後於國事也應該會有所裨益的,借款不就是個例子嗎?至少在文官無能為力的情況下,他折騰出來的東西讓這支明軍能夠繼續支撐下去,並且獲得了在不破壞民生的情況下短時間內迅速爆發起來的資本。

    所以,沒有道理去繼續理會黃宗羲的看法,只要能夠把雪球滾起來就行,否則********的三百年只會是一片血腥和黑暗!

    不過,黃宗羲的預言卻著實讓陳文和孫鈺有所警覺,畢竟靠著金華一個府,想要對抗整個浙江的清軍,陳文的那一套借款手段也不過是能夠應急罷了,說到底還是要設法收復更多的失地,把雪球滾起來才行,否則遲早是一個眾叛親離的下場。而大蘭山版火耗歸公,在大蘭山時期執行的效果就不是很好,所以更是加大監察力度,必要時自然要殺一儆百,使出些雷霆手段,方能顯菩薩心腸。

    戰馬隨著主人的思考的節奏緩緩前進,直到出了城門時陳文才在一個親兵的提醒下,發現有人在路旁叫他。

    定睛一看,卻是前不久就任機要文書的金華府生員周敬亭,前段時間涉及新衛所建立以及借款的事宜,周敬亭幾乎是陪著陳文忙了好些天,每天包括吃飯睡覺在內的休息時間加在一起也不超過三個時辰,工作效率上還有待提高,但是態度上已經很難得了。直到這兩日事情少了些,才請了假說是接家人回府城,眼前周敬亭身旁的那幾輛馬車便是。

    見到周敬亭的準備行禮的伯父、父親和岳父,陳文連忙上前架住他們,一個勁兒的表示周敬亭才華出眾,而且能夠吃苦,即便就職不久在公務上也從未讓他操過心,乃是難得一見的幹員。並且表示對於周家能夠教養出這樣的子弟很是讚賞,以及周敬亭的岳父能夠慧眼識珠表示了欽佩之情。

    身為領導,當著下屬家裡人的面誇讚其能幹乃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古今中外盡皆如此,殘明末世的今天也並不例外。

    對於陳文的誇讚,周家的長輩們自然很是高興,畢竟這個明軍大帥在坊間已經傳得實在邪乎的不行了,有好的,也有壞的。不過歸根到底,一個國朝新晉名將的說法卻是公認的,能夠得此誇讚就連親家也覺得面上有光。畢竟像他們這樣已經和陳文綁在一起的家族,哪怕只是這個明軍大帥被其他明軍取代,都是他們無法承受得了的,周敬亭能夠在陳文幕下得用自然是好事一件。

    聊了片刻,陳文婉言謝絕了周家的前往家中作客的邀請。周家的老宅子此前已經毀於大火,而他們即將入住的宅子則是兩年前被馬進寶索要走送給前浙江巡按秦世禎的,此番藉著善後大借款,便收了回來,他家才得以重新入住。

    目送著周家一行入城,陳文才注意到其中一輛女眷的馬車裡有一雙眼睛透過薄紗的窗簾似乎觀察了他良久,清冷之中卻總覺得有種熟悉的感覺在裡面。

    眼前浮現著的一會兒是黃宗羲,一會兒是那雙眸子,陳文恍恍惚惚中回到了大營。可他沒想到的是,前腳送走了黃宗羲,後腳卻迎來了滿清浙閩總督陳錦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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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使者

    永曆六年二月十八,金華府城外的明軍大營中,一個兩人高的檯子矗立在校場的側面,與那些用以訓練鴛鴦陣協同的訓練設施擺在一起。

    檯子的一側有梯子以供攀爬,而另一側的空地上一支鴛鴦陣殺手隊的士兵們兩兩一組將雙臂筆直的搭在對面同袍的肩上,其中三對士卒自台下肩並肩向前排好,而另外四個則站在他們的背後保持著前推的姿勢,似乎是在防止他們受力無法站穩。

    檯子上,該隊的隊長正在幫助他面前站在檯子邊緣且背對著台下的火兵找好位置。待一切就緒,只聽那火兵大聲了句「我準備好了!」

    緊接著,台下的士兵們則熱烈的回應道:「兄弟,我們也準備好了,請相信我們!」

    聽到這話,但見那隊長點了點頭,便伸手一推,而那火兵在全身繃得直直的,雙手環抱於胸前,以雙腳為軸,緊閉著雙眼向台下倒去。

    火兵自兩人高的檯子上倒了下去,而台下則僅僅是六對雙臂和四個協助他們的士兵。火兵自檯子上落下,在空中呈自由落體運動片刻後,便砸在了同隊袍澤們交織起來的手臂網上。手臂編織其的網絡隨著重壓一度支離破碎,但是在十二隻手臂同時分擔著火兵的體重,以及他們身後的士卒前推力量的協助下,還是穩穩的接住了火兵。

    見台下的士兵們接住了火兵,台上的隊長便大聲說道:「我們是同隊的袍澤,只要團結一致,便不存在任何困難!」隊長話音方落,那些士卒便齊聲重複隊長的話,就連那個火兵也不例外。

    隨後,只見他們互相協同著將火兵放下,從隊中分出一人登上檯子,而這個士兵在隊中的位置則由那個火兵代替。新登上檯子的那個士兵在隊長的安排下站好,便大聲高呼:「我準備好了!」而他的同胞們則以著如此前般熱烈的回應著。等到著他從台上倒下的瞬間……

    檯子的不遠處,一個軍訓司的訓練官正笨拙的拿著筆記述著什麼,而那訓練官不遠,剛剛回返大營的陳文在親兵們的簇擁下不由得露出了一絲自得的笑意。

    信任背摔。團隊拓展訓練中非常有名的一個,團隊拓展訓練旨在以提高參與者責任意識、溝通意識、創新意識和團隊合作意識。對於這支剛剛完成重新整編,有待於重新提高凝聚力的明軍而言,完全可以通過遊戲來對軍官和士卒們進行暗示,讓他們從潛意識信任身邊的同袍。從而實現軍隊凝聚力和戰鬥力的迅速恢復。

    陳文眼前的這一隊並非是最先開始進行團隊拓展訓練的鴛鴦陣殺手隊,而此前完成了區區數輪遊戲的各隊在軍法和條例的指引下很快便形成了絲毫不遜於同鄉、同族之間的凝聚力。而凝聚力得到有效提升後,對於接下來的那些旨在提高戰鬥力的訓練可以說是事半而功倍!

    去年督標營在發現南塘營壓垮四府綠營的速度遠超於他們壓垮義烏營時,迅速的做出決斷,以騎兵加速義烏營的崩潰,從而實現脫離戰場,保住有生力量以確保衢州的安全。

    督標營軍官們久經戰陣,反應遠比陳文麾下的軍官們要快上很多,但是總體的戰術思想存在著時代的差異,最終體現到了戰鬥中。就導致了那樣的結果。當然,這其中也有賴於馬進寶這個豬一樣的隊友存在,坑爹的四府綠營讓督標營壓力倍增。

    而打破了去年清軍組織的大規模圍剿,南線的清軍中,馬進寶的金華總兵標營在幾輪打擊後損失慘重到了已經不存在任何一支成建制的部隊了,就連其他三個府的綠營派來的部隊受損也很是不小。至於督標營,倒是損失不大,可也同樣需要補充損失和缺額,恢復戰鬥力一樣需要時間,只是比馬進寶要快上很多而已。

    至於北線的清軍。撫標營全軍覆沒,紹興綠營也丟下了一百多戰兵,算是小有損傷吧。而其他清軍,能夠對他造成威脅的只有杭州駐防八旗。以及提督標營和定海總兵標營這兩支浙江綠營精銳部隊。

    根據黃宗羲剛剛送來的情報,清軍抽調了定海總兵標營一部參與重建撫標營,新任的撫標營左營游擊管中軍事乃是原定海總兵標營左營游擊,叫做常進功,遼東寧遠衛人士,名字很是喜慶。一看就是天子近臣。

    歷史上常進功是在永曆八年從定海總兵標營左營游擊調任到杭州城守副將的,後來更是在康熙年間入了漢軍鑲黃旗,出任過廣東和浙江的水師提督。而隨著撫標營的團滅,他提前兩年回到了杭州,只是工作單位卻變成了浙江巡撫標營。

    至於杭州駐防八旗和提標營,現在還沒有確鑿的消息,不過據黃宗羲所言,提標營好像抽調了部分軍隊參與組建新建的舟山綠營,若是再加上前年提標左營的損失,戰鬥力應該不會高到哪裡去。

    那麼北線清軍中也只剩下杭州駐防八旗了,就看金礪在沒有其他綠營精銳部隊的配合下敢不敢動手了!

    眼下,他麾下的這支明軍靠著團隊拓展訓練以著這個時代難以想像的速度迅速恢復由於戰鬥損失和重新組編導致的凝聚力下降的問題,重新形成戰鬥力的速度也遠比清軍要快上太多。

    藉著這個時間差,陳文便可以趕在李定國擊殺孔有德之前開始進攻衢州,進而威脅江西東部和福建北部。而當李定國誅殺孔有德後,滿清即便抽調大軍也只能去先行迎戰實力遠超陳文百倍的李定國,那麼他就可以繼續在鄭成功圍困漳州,牽制住整個福建清軍的大背景下逐步盤活整個東南戰場。

    長久以來付出的努力即將影響到這個時代的走向,這使得陳文感到興奮不已,付出的努力即將得到最大的回報,以後的路勢必依然艱辛無比,但是當希望開始降臨,那麼就一定會有更多的人隨著他繼續走下去。

    懷揣著滿心的激動,陳文回到了中軍大帳,繼續處理軍務。新式火器的技術難關還沒有得到解決,最近剛剛開始下達的招賢令也還沒有什麼有為之士前來應募,火藥的儲備數量也存在問題,而優先級最高的安華鎮防禦工事則剛剛開始興建……

    困難還存在著不少,只不過陳文還沒來得及想出個所以然來,守在大門外的張俊便打斷了他的思緒。

    「陳錦的使者?這才幾月份就來下戰書啊,膽還不小嘛。」

    調侃了句後,陳文便起身去換衣服,畢竟是要面見敵國使臣,總不能丟了大明王朝的臉面。片刻之後,頭戴七梁冠,身穿緋色公服,玉帶玉珮,黃、綠、赤、紫織成雲鳳四色花錦綬,下結青絲網,胸口繡著麒麟補子的陳文便重新回到中軍大廳。

    擊鼓聚將後,陳文麾下還在大營中有資格參加軍議的軍官們便迅速的抵達中軍大廳,分坐於兩側。而陳錦的使者在通過了名後,也在張俊的指引下步入了中軍大廳,向陳文行禮,接著便遞上了書信。

    陳錦的使者僅僅是一個信使,並非什麼舌辯之士。倒是他帶來的書信卻是兩份,一份是陳錦手書的,而另一份卻赫然寫著王江的名字。

    撕開了信封,熟悉的筆跡剎那間映入眼簾。

    「輔仁吾弟,見信如晤……」

    「……自古至今,神器本無主,有德有力者居之。大明失德於天下在前,敗亡於賊寇在後。大清皇帝仁孝慈愛,實乃中國之主,絕非蠻夷之君;八旗勁旅所向無敵……」

    「……賢弟初戰敗李榮於四明山之南,再戰擊馬進寶於金華府之東,雖未嘗敗績,然實未與八旗勁旅交鋒,遑論真滿洲大兵……」

    「……蒙大清皇帝仁愛,陳總督寬厚,愚兄為賢弟計,當速率部歸順大清,方可免百姓流離之苦,將士從征之辛。謹申數字,用展寸誠。王江。」

    數月前,他和王江還在天台山上為了收復失地而共同奮鬥,而現在,王江在書信中卻是在為滿清張目,勸說陳文率眾投降。言辭之中,更是寡廉鮮恥到了一定份上,實在讓人作嘔。

    看過了王江的書信,接下來陳文又撕開了陳錦那封信的信封。陳錦在信中對陳文的能力很是誇讚了一番,並表示像陳文這樣的名將更應該懂得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的道理。大清一統天下在即,何必螳臂當車,若是能夠幡然悔悟,歸順大清,那麼清廷也絕不會吝惜官爵賞賜。至於此前的矛盾,乃是各為其主,清廷也能夠理解,然後又舉了一些降將在滿清那邊享受高官顯爵的例子,以為暗示云云。

    翻來覆去的將王江的信看過幾遍後,陳文看向那信使的眼神中很快便隱隱的流露了一絲輕蔑的嘲意,隨後則裝模作樣的又將陳錦的書信前後看了幾次,一視同仁了一番。只是未待他開口說話,遠處的轅門外卻傳來了一陣吵鬧聲,引得眾將側目。

    軍營之中,嚴禁喧嘩,這是軍中再正常不過的規矩。見陳文皺起了眉頭,張俊連忙從守著大門的位置衝了出去,只是未待他走多遠,在和迎上前的守門軍官交談了兩句後便重新趕了回來,當著眾人的面湊到了陳文的耳邊。

    「大帥,轅門外來人穿著大明的官服,自稱是兵部右侍郎,叫做曹從龍,此刻便要面見大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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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初封

    隨著張俊一語道出了外間的情況,陳文卻不由得眉頭一皺。

    眼下還沒有到三月,就算到了三月魯監國去監國號的消息傳到西南也需要時間。按道理來說,這個時期的浙江的明廷兵部侍郎只可能是魯監國親自任命的,這樣的例子大有人在,如他見過的王翊、王江、馮京第,甚至是他沒見過的李長祥和張煌言,這些人他都有著或是親見或是耳聞的印象,可是這位曹侍郎他卻從未聽說過,沒有哪怕半點的印象在。

    難道是新近任命的?

    亦或者並非是魯監國旗下的官吏,而是永曆天子或者是其他意在至尊位的明宗室派來的?

    而且,行至大營轅門之外,未經通報便大吵大鬧起來,這等人即便是真貨怕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角色。無論是哪種情況,陳文都總要見一見才能確定下來,只不過……

    「請那位,嗯,先生暫且在其他軍帳休息片刻。待本帥了了此事,再行面談。」

    「卑職遵命。」說罷,張俊便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大帳,與在大帳範圍外等候的守門軍官說了兩句,便由著那軍官去轅門外相請。

    轅門之外,曹從龍帶著兩個從人早已等待得很有些不耐煩了,尤其是曹從龍。

    去年年底,陳文攻陷金華府,擊退清軍圍剿以及王江意外被俘降清的消息傳到了海壇,舟山之戰倖存下來的魯監國君臣們在以著前所未有的效率商議後,便決定派兵部右侍郎曹從龍攜帶封賞的敕書前往金華,意在策動陳文引大軍進攻台州,以便於受定西侯張名振保護的魯監國能夠擺脫眼下的困境,重新殺入浙江,引領整個浙江抗清大局。

    這個計畫乃是魯監國朝廷內部的文官集團一手制定的。在他們看來只要魯監國能夠在台州登陸,浙江便會爆發新一輪的抗清浪潮,而陳文這個王翊部將的存在也可以有效的牽制住與王翊不睦的定西侯張名振,如此便可以重新形成以文馭武的格局,可謂一舉多得。

    其實在計畫之初,新任的內閣首輔沈宸荃本打算親自前來。卻被對此持保留態度的定西侯張名振以「元輔需留守朝中,不可輕動」為由否決,而魯監國本人屬意的張煌言則在消息傳來之前就已經前往廈門試圖說服鄭成功尊奉監國魯王號令,以至無法成行。

    沈宸荃且不說,張煌言曾在四明山立山寨抗清,更是與王翊並肩戰鬥過,雖然在陳文抵達大蘭山之前就已經入衛舟山,但是和原大蘭山的官吏們多少有過點頭之交,開展工作也更加容易一些。本是一個極好的人選。奈何那時張煌言已經啟程前往中左所,況且若是能說服鄭成功的話擺脫困境也更容易些,便只得由同為兵部侍郎的曹從龍前來。

    一路歷經風濤駭浪,從台州登岸之後仗著從人對道路熟悉才能趕在此刻抵達,可是這一路行來已經快兩個月了,魯監國那裡情況如何還尚未可知,換上官服取出印信準備靠近軍營,卻被撒在外圍的哨兵捕獲帶回營審訊。而在路上上更是聽那幾個哨兵閒聊提到剛剛還有滿清浙閩總督陳錦的使者被帶回大營。

    難道陳文打算學著王江降清嗎?這個還不能確定,但是陳錦既然派使者前來。就一定會帶著王江的手書前來勸降,而陳文和王江的關係據此前前往天台山宣詔的李家兄弟所說卻是頗為融洽,若是陳文真的選擇降清,那麼魯監國朝廷的這一條最後的退路便徹底封死了。

    憑籍著兵部右侍郎的身份試圖說服哨兵直接帶他去見陳文,奈何那幾個哨兵卻絲毫不為所動。直到大營門外,心急如焚的曹從龍更是直接以兵部侍郎的身份相責難。結果那守門軍官聽說他是兵部侍郎卻依舊如那幾個哨兵般不為所動,只是在呵斥其軍營不得喧嘩後才入營報信。

    軍官入營的瞬間,那幾個守門的士兵和同行的哨兵便持著手中的兵器死死攔住了他們的去路。兩個從人將曹從龍護在身後,可是身體的顫抖卻將他們的恐懼深深的出賣。

    曹從龍不明白一支去年還在監軍文官麾下的大軍現在為何會對文官殊無敬意,奈何他並不清楚。陳文從練兵之初便表現得特立獨行,所以王翊對那支老南塘營的軍務也幾乎從不干涉,而後來王江在浙江巡撫任上時更是絲毫沒有干涉過軍務,唯恐會壞了國事。再加上眼下此地的文武勢力已經發生逆轉,這些都直接、間接的影響到了將士們的心態。

    對此並不知曉的曹從龍只得將問題腦補為軍士不屑於王江降清,對文官產生了偏見才會如此,由此倒也稍微放寬了一些心。

    守門的軍官很快便返回,可是不僅讓他們隨一個陳文的親兵到營中軍帳等候,還只是稱其為先生,而不是官職。兩個從人聽聞明軍沒有為難他們的意思倒是鬆了口氣,可是曹從龍卻看到了另一種可能。

    難道陳文真的打算降清,亦或者是打算遵奉其他宗室為皇明正統,所以才會不承認他兵部侍郎的身份?

    一連串在情勢所迫而導致的急切下產生的誤解,促使著曹從龍在跟著那個親兵接近中軍大帳的時候毫無預兆的脫離了在前面帶路的親兵的指引,直接奔向中軍大帳。

    引路的親兵剛剛重新轉過頭帶路,結果卻聽到身後的腳步急促了起來,轉身一看卻竟是直奔中軍大帳而去,那親兵眼見於此連忙高聲大喊著敵襲追了上去,奈何距離中軍大帳實在不遠,還未等他追上,曹從龍便已經到了中軍大帳近前……

    中軍大帳內的陳文在示意張俊著人帶曹從龍入營後,便打算盡快結束這次滿清的勸降,不過他剛剛說了兩句場面話,還未來得及引入正題,便與帳中眾將看到一個穿著緋色官袍,上繡孔雀補子的文官狂奔而來。

    站在門口的張俊見曹從龍跑來。立刻長刀出鞘,而他身邊的其他親兵亦是如此。刀身的金屬質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曹從龍跑到近前連忙收住了腳步,只是氣還未喘勻,便大聲喊道:「陳大帥欲降韃子乎,為何不肯承認本官的身份?」

    這話說出了曹從龍心中所想。可是在陳文的耳中卻分明誅心已極,聯想到這個時代文官向武將潑髒水的花式手段,只見他拍案而起,大聲怒斥道:「將這狂徒給本帥拉下去。」可是未待處置的話出口,轉念卻想到了此人的身份尚且存疑,只得將尚未出口的下半句改為「關起來」。

    待趕來的鎮撫兵將抱著必死之心唾口大罵的曹從龍綁走,怒氣未消的陳文才重新坐下,向那使者繼續剛才的話。

    「且告訴王江,人各有志。他願意給韃子當狗,本帥卻是不願。我漢家男兒寧可站著死,絕不跪著生。既然並非同心同志之人,那麼從今日起便割袍斷義,老死不相往來,就這麼簡單。」說著,陳文便拔出佩劍將官服的一角割取,拋向了那使者。

    見那使者的臉色隨著官袍一角的落地登時變得煞白。陳文笑了笑,以著嘲弄的語氣說道:「閣下不必害怕。本帥還要借你的口將話轉達給陳錦和王江呢,自然不會殺你,不至於連臉都嚇白了。」

    聽到這話,那使者未來得及解釋,只聽到中軍大帳中陳文麾下的眾將已是捧腹大笑成了一片,大帳中充滿了對敵人的輕蔑和歧視。似有衝破大帳的架勢。

    知道需要的效果已經達到,陳文自然也不打算繼續為難使者,只是讓他回去告訴陳錦,勸降的把戲用在他身上乃是浪費時間,而到最後更是直言不諱的告訴陳錦。

    「回去還請陳總督沐浴淨首。秋高馬肥之時,本帥自當親領大軍與陳總督會獵於衢州!」

    遣人送走了使者,陳文將陳錦的手書扔到一旁,重新拿起王江的信,又讓張俊將王江此前的筆跡拿來細細驗看了一遍,確認了心中所想後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

    直到此時,陳文才想起還有曹從龍這一碼事,重新換了一套官服,便讓張俊將那曹從龍帶來。

    看著曹從龍帶著那一副烈士即將就義時的標準神情昂首進入大帳,反倒是押解此人前來的鎮撫兵卻似乎如跟班一般,陳文真不知道是好氣還是好笑。

    於是乎,他只得開口問道:「閣下自稱是兵部右侍郎,可有官憑印信在身,亦或者有什麼可以證明閣下身份的物事,這年頭連宗室都有冒充的,空口白話的本帥卻是不信。」

    聽到陳文有此一問,曹從龍冷笑道:「陳大帥可是打算借本官之首為投名狀,那便隨閣下拿去,只是萬勿漏了本官的姓名。」說罷,只見曹從龍自懷中掏出官憑印信,隨手拋在地上。

    投名狀三字暗帶譏諷,陳文怎會不知,只是打算好了驗證身份唯恐誤了正事,也只得暫且隱忍,不去理會罷了。

    見官憑印信已經掉落在地,張俊只得將其拾起,與陳文的幾個幕僚一起驗證了一番,才向陳文點了點頭。

    接過官憑印信看了看,陳文只得嘆了口氣,官憑印信確實是真的,接下來他又問了幾個問題,觀察那曹從龍也不似作偽,只得起身走到其人身前,將官憑印信重新交到他手上。

    「曹侍郎勿怪,本帥南下前曾在天津衛聽人提及四川有人假冒楚藩世子,妄圖欺瞞王師竊取神器,宗室尚有人敢冒充,本帥不得不謹慎行事,還請見諒。」

    陳文所說的乃是發生在四川的朱容藩之亂,以著這個時代的通訊速度,身在浙江的曹從龍自然是不知道的,也懶得相信陳文的「信口雌黃」。只是眼見著陳文已經確認了他的身份,又擺出了一副道歉的架勢,曹從龍壓了壓心中的怒氣,也只得表示當下確實如陳文所說般人心難測,謹慎一點是好事,他不會介懷。

    雙方重新見過禮,已經有所預感的陳文便開口問道:「敢問曹侍郎此來金華,所為何事?」

    聽到陳文有此一問,曹從龍的神色立刻嚴肅了起來,只待他輕咳了一聲,畏畏縮縮躲在一旁的兩個從人只得上前,在陳文及其麾下中間面前變戲法一般掏出了聖旨和尚方寶劍。

    就在這時,只聽曹從龍喝到:「鎮守大蘭山總兵官,掛征虜將軍印,左軍都督府左都督,世襲浙江都指揮使陳文,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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